西藏文化的真实读本——平措扎西的《世俗西藏》读后感
西藏文化的真实读本——平措扎西的《世俗西藏》读后感
克珠群佩
当平措扎西啦把他的新作《世俗西藏》交给我,并告诉我准备召开研讨会的时候,我刚从内地回来,先是去上海修改《西藏佛教史》,接着到北京参加中国藏学研究中心重点课题“藏传佛教与社会主义社会相适应”课题专题研讨会,还接受了《西藏通史》有关宗教方面章节的撰写任务,回藏后就一直忙着逛书店,选购有关资料。因此,满脑子都是有关佛教方面的东西,除了《西藏文学》的编务工作外,不能考虑任何其它事,加上翻译注释《宁玛派教史》的收尾工作还等着我年底完成。
我虽然在大学里学的是文学专业,但因为长期从事宗教研究工作,平时很少关注文学,更没有时间和精力阅读文学作品。现在虽然阴差阳错地主编《西藏文学》,作为工作,我除了责编有关文章外,还认真地审读每期每篇作品,不敢有丝毫的懈怠和疏漏。但是,我的事业在佛学研究,我的兴趣也在佛教研究上,因此,几乎所有的闲暇时间都用在学术研究工作上。以至于很多应该关注的文学方面的事没能关注,本应参加的很多有关文学方面的活动未能参加。2004年,加央西热啦的《西藏最后的驮队》出版后引起强烈的反响,获得了鲁迅文学奖。但是,我至今没有好好看过这本书,因此我除了在《西藏文学》上组织稿件,开辟专栏,为《西藏最后的驮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欢呼呐喊,告慰加央啦在天之灵外,我自己始终没能写出只言,也未能说出片语。每每看到书架上有加央西热啦签名的《西藏最后的驮队》,心中总有些歉疚。
由于以上的种种原因,我拿到《世俗西藏》后,只是很不经意地翻阅装祯设计精美、图文并茂的书,而且主要看图片。但,在不知不觉中,书中一个个小标题像磁石般深深地吸引了我,作者娓娓动听的叙述,引着我阅读一篇篇精美绝伦、短小精悍的作品。让我陶醉在文学所特有的精神沐浴中,心中不断地叫着“妙”。在后面的几天里,我一有时间就捧起《世俗西藏》,认真地阅读着,细细地品尝着,平措扎西啦那不紧不慢的,拉家常式的笔调,弄得我如痴如醉,甚至参加其研讨会都变得不重要了。
在读大学时,我常常被文学作品所感染,也常常沉醉在自己编撰的小说故事里,但是就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文学创作正在蓬勃发展,西藏的文坛特别活跃的时候,身在内地的我,成为西藏作家协会的一名会员后,却不合时宜地钻进学术研究工作中,而且专捡许多人认为讳莫如深,进而敬而远之的藏传佛教,傻傻地、痴痴地研究了十几年。读了《世俗西藏》,又让我再次充分享受到文学带给人的那种特殊的精神享受,有种久违的感觉。同时,心中油然生起一种跃跃欲试的冲动,“平措扎西啦创作《世俗西藏》,那我能否写《宗教西藏》,专门介绍博大精深的西藏宗教文化?”这种冲动,让我兴奋,让我窒息。
读平措扎西啦的《世俗西藏》,有一种美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像佛书中所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想把它完全地付诸文字,那是不可能的,试图把自己的感觉传递给他人也是徒劳的。但既然要说这本书写得好写得妙,那总得说出个一二。我就从三个方面谈谈自己的感受。不当之处,请方家批评,也请作者原宥。
一、知识性和学术性
今年夏天,我们编辑部的编辑人员与著名藏族女作家央珍啦在拉萨聚会。当时我对央珍啦说,天公真会造弄人,让我一个学者编辑文学刊物,让您一个作家编辑学术刊物。我还特别强调我编辑文学刊物很痛苦,希望得到她的共鸣。但是她的回答令我失望,她说她刚开始编辑学术期刊有些不适应,但现在完全适应了,而且特别热爱自己的工作,她说编辑学术稿件能得到许多东西,能增长知识。由于长期从事学术研究工作,猎取知识成为我阅读书籍的最首先的需要,知识性和学术性成为我评判一本书的优劣的主要标准。因此,《世俗西藏》最吸引我的地方是她的学术性和知识性。我以为本书的最大价值也在此。
平措扎西啦在自序中写到:“本书写作的初衷,是想写一些别人没有涉足到,或者没有写透、写全的有关西藏文化和风土人情的内容,把鲜为人知的民俗文化和人物故事呈现在读者面前。”这就确立了本书的写作目标,也体现了本书最大的特点。他把书给我的时候,特别强调了这一点,还补充说:“当然这只是对不了解西藏的外族读者而言,对藏族就没有这样的作用了。”我当初也认为是这样,一方面我和平措扎西啦的年龄相仿,我们的成长经历亦差不多,我又自诩为学者,他要讲述的事和人,我当然应该都了解。但是,看过《世俗西藏》才知道,其实不然。藏族人,至少是卫藏人最大的一个特点是不求甚解,同样是进寺朝佛,藏族信徒只管点香供养祈祷,对众多的神灵不加分辨。而汉族或其他民族的信徒,首先要弄清楚自己所信奉和供养的对象是什么佛什么神,有什么特点。而且在朝拜过程中会提出许多藏族信徒看来是无关紧要甚至是非常可笑的问题。如看到双尊佛像,就会联想到世俗生活,会问:佛教讲禁欲,为什么西藏佛教还信仰相互拥抱的佛菩萨等诸如此类问题。《世俗西藏》中所叙述的大多是藏族生活中常见的现象,如藏族人民生活中一刻也离不开的糌粑、茶、哈达、羊、马等,是藏族人民每天使用和接触的内容,没有新,更没有奇。但读了以后却别有一番感觉:亲切、熟悉、陌生。亲切是因为所叙述的都是我们从小见到和经历过的,看了作品就会情不自禁地联想到自己的童年,联想到自己成长的经历。之所以熟悉,是因为书中所讲的都是与我们日常生活密不可分的。我们都是吃糌粑喝茶长大的,曾放过羊,骑过马,一切都是再熟悉不过的平常事,平常得像每日喝酥油茶、吃糌粑。那为什么有种陌生的感觉,看了以后为什么有一种获得知识的满足感呢?这就像藏族信徒每日口颂“嗡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但并不知其中内涵 一样。当你听六字真言所包含的深意时,会感到又熟悉又陌生又渴望。平措扎西啦讲述西藏民俗,叙述藏家故事,并不是浅尝辄止,或点到为止,而是深入浅出,寻根问底,说出来有根有据,令人叹服。总之,我想说:如果你想知道藏族人的饮食习惯,请看《世俗西藏》,如果你想了解西藏人的物质生活和文化生活,请读《世俗西藏》。毫不夸张地说,《世俗西藏》是本西藏民风民俗的学术著作,是本藏族物质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真实读本。
二、真实性和可靠性
人们每天都在吸取各类知识和信息,但很多信息知识是不真实的不可靠的,甚至是垃圾。有关西藏方面的知识更是如此。全球性的藏学热,加上西藏总是因其特殊的地理和宗教因素,被人为地罩上一层深厚的神秘面纱,使得很多人因看不清她的真实面目而想了解西藏,也有很多人有事没事地想涉足西藏接触西藏。一些在高校里教书的先生们,总喜欢结合自己的专业涉足西藏,美其名曰理论联系实际,或谦虚地说是在打擦边球。如教哲学的总要大谈西藏佛教哲学,还冠以“密宗”以显示自己与众不同,其实是些外行看来不知所云,内行看来文理不通的文字垃圾。教经济的教历史的总要结合西藏撰写几篇论文或一本专著,洋洋得意。他们在本专业行列不敢言不敢论的,一旦结合西藏就敢指手画脚,高谈阔论。谈到宗教文化就理直气壮地说:“这是连三岁小孩都知道的事。”言下之意告诉你这一切都是假的,叫你别信以为真。有些作家和文人总喜欢以救世主的身份出现在雪域高原,居高临下,指点江山。他们或浮光掠影,走马观花,或跋山涉水,深入牧区深入农村,他们所下的功夫不同,但所得出的结论大同小异。他们在描写西藏自然、历史、民族、宗教的同时,特别注意其引申意义和象征意义,自认为是在作高层次的文化研究。他们似乎有强烈的使命感,他们关心西藏的命运,担忧藏人的未来,他们或悲天悯人地同情这个可怜那个,或恨铁不成钢地教导这个训斥那个,或无可奈何地叹息、摇头。我每次读到这样的文字时也不免叹息摇头,进而产生一种莫名的不以为然的逆反情绪,使得我急急合上刚打开的书本,束之高阁。我叹息作者始终无法进入藏族文化的殿堂,难以领略藏民族真正的精神领域,他们所讲述的西藏,让人感到似是而非,不说牛头不对马嘴吧,至少很多地方是不够准确,不够客观的。可以说,叙述和介绍藏族文化和西藏风土人情的各类书籍充斥西藏的大街小巷,但是像《世俗西藏》那样客观准确真实地讲西藏的人和事的书却不多见。作个不恰当的比喻,前者多如牦牛的毛,后者少如牦牛的角。
读了《世俗西藏》后,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我的心灵得到了极大的满足,有一种实现了期盼已久的心愿的感觉。平措扎西的作品之所以真实可靠,是因为非常贴近藏族生活本身。他经过阅读大量资料、进行艰苦的实地考察、采访,并不耻下问地四处求教,然后进行整理分析,揭开藏族文化的神秘面纱,娓娓道来藏族文化生活和民风民俗,真实客观详实地介绍雪域高原的人和事。讲的是西藏文化的本来面目,没有迎合,没有做作,没有功利,真实客观,不偏不倚。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藏族作家,平措扎西啦不仅仅是介绍和叙述,还有自己的思考和分析,更有恰如其分的议论。他的作品不仅告诉你其然而且告诉你其所以然,但他很少下武断的结论,尽管他有资格下结论,遇到一些难以下结论又必须有所交代的问题时,作者也用“究竟怎样,有待专家进一步考证”这类方法来处理,比起那些自命不凡的文化人,他的胸襟是何等的宽广谦和!作为吃糌粑喝酥油茶长大的作家,平措扎西啦更关心藏族的前途命运。谈到少数藏族人的不求上进,他写到:“我想‘勤劳勇敢的藏族人’这个褒奖之词,的确与相当数量的拉萨城里的年轻人不配。”其拳拳赤子之心跃然纸上。洵觉不易。
三、文学性和可读性
在西藏有许多用藏汉两种文字写作的双语作家,次多、平措扎西、次仁罗布、班丹等都是其中的佼佼者。我知道平措扎西啦用藏文创作了很多小说、小品、相声等文学作品,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实话说来,我至今没有读过他的作品。我第一次看他的作品是2005年第六期上与他的简历一起发表的《班禅活佛专用的糌粑》,当时我还提出了修改意见,请他修改。主要是感觉文字表述方面有些问题。但是,当我看了《世俗西藏》后,我深深地感到他使用汉语写作是那么老道,那么熟练。他驾御汉文字就像驾御他舅舅的那辆有历史的自行车,驾轻就熟,游刃有余。我们在西藏每天见到和听到的事,经过他的叙说,成为可口的文化美味佳肴,像醇香甘甜的青稞酒,沁人心脾。他的语言像高原上流淌的涓涓溪水,细腻清爽,像清澈的天空飞旋的云彩,飘逸自然,又像纯朴真挚的藏民,朴实无华。没有雕琢,没有修饰。他的叙述是那么到位,那么贴切。我以为这是《世俗西藏》成为优秀文学作品的先决条件之一。第二,《世俗西藏》的字里行间渗漏出浓浓的酥油茶和青稞酒的汁液,散发出西藏高原所独有的清爽的糌粑香气。他的每篇作品里都有藏族谚语、民谣和故事与他所叙述的事件自然融为一体,既丰富了文章的表达形式,又增加了文章的审美内容。这就使《世俗西藏》成为一部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的西藏文化散文。从此,我们也不难看出平措扎西具有非常扎实的本民族文化功底,积累了很多创作原材料。而这一点恰恰是很多写西藏题材的作家所缺乏的。
事物总是一分为二的,尽管《世俗西藏》可以称得上是最优秀的西藏文化散文集,但也能找寻一些瑕疵。从一个学术人的角度来看,我觉得有两点美中不足。
第一,在作品中有大量的加了引号的藏文音译。一些无法准确地翻译的名字术语,采取音译是可取的,而且对一些名字作者也作了适当的解释。但是,作品里这类名字太多,加上很多地方又没有解释,所以给读者的阅读制造了障碍。因为在文中既没有藏文原文,也未作转写处理,连我们这些懂藏文的藏族都不明白有些内容,更何况其他读者。尽管,《世俗西藏》是本文学作品,但她毕竟是本文化散文集子,我以为她的主要价值也在文化方面。因此如果里面有看不太懂或看不甚明白的地方,势必影响整部书的作用。其实,很多地方都不需要音译,而直接采取意译更好。如“洛楚瓦”,直接用学僧,又明了,又简便,在文中完全可以不出现“洛楚瓦”三个字。在《喜也“吉都”悲也“吉都”》中作者把林林总总的西藏“吉都”作了介绍,读后令人耳目一新。“吉都”是职业公会,可以译做行会。作者列举次久吉都、喇嘛确巴吉都、西卓吉都、迎确(正文里为云确)曲卓吉都、宁乃吉都、玛呢吉都等宗教“吉都”和朋友吉都、女性朋友吉都、朗玛吉都、嘎巴吉都、木匠吉都、石匠吉都、鞋匠吉都、约规(正文里为越贵)吉都、汉裔吉都、回族吉都、商人吉都等非宗教“吉都”,有音译也有意译,有的做了解释,有的没有作解释。意译的一目了然,音译的就不同了。懂藏文的知道,“次久吉都”与宁玛派的每月初十的宗教活动有关;“喇嘛确巴”是指上师供,这里的上师指宗喀巴大师,所以这个“吉都”与格鲁派藏历十月二十五日的燃灯节相一致;“迎确”是指供神的净水,“曲卓”是教友,这个“吉都”是一起供净水的行会;而“宁乃”完全可以译做禁食斋,是佛教徒断绝饮食以修苦行的宗教活动;“玛呢”是嗡嘛呢叭咪哞六字真言的简称,“玛呢吉都”就是一起念诵六字真言的组织。如果把“朗玛吉都”和“嘎巴吉都”直接译成“歌唱者吉都”和“舞蹈者吉都”,不仅一目了然,而且与“木匠吉都”、“石匠吉都”、“鞋匠吉都”等其它吉都的名称相一致。但是,“西卓”、“约规”、“拉米”等因为不知道是哪些藏文,就无法知道其确切含义。懂藏文的暂且如此,不懂藏文的又如何呢?如果这篇文章叫《林林总总的西藏行会》,而且这些行会的名词也直接翻译为“初十法会行会”、“上师供行会”、“禁食斋行会”“六字真言行会”等,是否少了一些阅读障碍?
第二,由于受当时条件限制,最初搞藏学研究工作时有些名词翻译和使用方面存在许多不科学和不规范。比如,把达赖喇嘛名称的外延无限扩大,便把西藏的所有出家人都叫喇嘛,藏传佛教叫喇嘛教。其实,除了作为约定俗成的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等少数名称外,西藏佛教里的决大多数称谓在汉语里都有相应的叫法。在藏文里,“喇嘛”有至高无上的意思,辞典里译为上师、师长。相当于老师,师父。其它级别的僧人在汉语里同样也都有相应的称谓,又何必把年老的僧人叫老喇嘛,年小的僧人叫小喇嘛呢?还根据西藏佛教徒的衣帽颜色,称西藏佛教教派为红教、白教、黄教、花教、黑教,把业内人弄得啼笑皆非。在《世俗西藏》中也使用了像这类不够规范的名字称谓,尽管使用量不大,但还是觉得是小小的瑕疵。以上两点权当是一个学者对一部文学作品的吹毛求疵吧。
责任编辑:郭阿利
责任校对:次仁罗布
出自: 《西藏文学 》 2006年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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