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东晋玄佛思潮对玄言诗的影响
浅谈东晋玄佛思潮对玄言诗的影响
崔奥飞
东晋是中国文学发展史上重要而精彩的阶段,诗歌是其主要的文学形式之一。玄言诗作为东晋诗歌的代表,其起源可以上溯到东汉末年儒家经学的式微,并与玄学的兴起有着密切的关系。玄言诗大量地敷陈了玄学义理。混同于当时流行的清谈。
东晋正值佛学蓬勃发展之际。在借助东晋玄学发展于中国的同时,佛学对玄学产生了重大影响。佛学对玄学的启发主要是由佛教的大乘思想所体现,尤其是佛教般若思想,掀起名士学佛之风气。名士与僧侣交往甚密,有了共同的语言。名士钻研佛经,佛僧不废外典,玄学与佛学融合的盛况空前。玄佛思潮兴盛的东晋,玄佛的互融互摄对玄言诗产生了重要影响。
《世说新语,文学》篇注引刘宋檀道莺《续晋阳秋》:“正始中,王弼、何晏好《老》、《庄》玄胜之谈,而世遂贵焉。至过江佛理尤盛,故郭璞五言,始会合道家之言而韵之。(许)询及太原孙绰,转相祖尚,又加以三世之辞,而《诗》、《骚》之体尽矣。询、绰并一时文宗,自此作者悉体之,至义熙中谢混始改。”晰询、孙绰在玄言诗中渗入佛理,在佛理诗中运用玄言。
作为佛玄兼通的清谈家。东晋的玄言诗人许询、孙绰等对于其诗作中夹杂几处玄理文句感到不满足,而此时佛教宣扬的“缘起性空”等理论,恰恰填补了玄言诗人的心灵。所以,名士与名僧亲密交往,谈义研佛。玄言诗人寻求到的更为符合他们生活和思想的东西使他们的心灵得到了超越和解脱。由此,玄言诗也越来越受到勃兴的般若学的影响,内容上也渐趋开放。
如孙绰就有《答许询诗》,描写了涤除尘烦、心明如镜,与自然同和的佛之境界:
遗荣荣在,外身身全。卓哉先师,修德就闲。
散以玄风,涤以清川。或步学基,或恬蒙园。
道足胸怀。神栖浩然。
现就名士张冀和名僧支遁的玄言诗为例作浅论。
张冀是东晋成帝、穆帝时名士。他的诗出玄入佛,体现在他与僧人竺法頵和康僧渊的之间的赠答诗中。
张冀写有《赠沙门竺法頵诗三首》,嘲讽竺法頵远还西山不符合大乘佛法的渡生思想,是仅顾自己道业的小乘之行,而修道重在治心。
康僧渊不以为然,代竺法頵作《代答张君祖诗》。后张冀又作《答康僧渊诗》护己,康僧渊则以《又答张君祖诗》回应,称赞返山修道的竺法頵。这相互赠答的六首诗中。可见玄佛交融对于名士诗作的影响。
张翼《赠沙门竺法頵诗三首》其三云:
邀邀庆成标,峨峨浮云岭。峻盖十二岳,独秀阎浮境。
丹流环方基,瑶堂临峭顶。涧滋甘泉液。崖蔚芳芝颖。
翘翘羡化伦,眇眇陵岩正。肃拱望妙觉,呼吸唏龄永。
苟能夷冲心,所憩靡不净。万物可遣遥,何必栖形影。
勉寻大乘轨,练神超勇猛。
这首诗赞美了竺法頵的智慧与功德,但是仍不赞同竺法頵独居山林的功修方式。张冀认为解脱的关键不在于出家生活,而是主观的修炼。大乘思想主张“世间法不异出世间,出世间法不异世间。世间法即是出世间。出世间法即是世间”。
可见,从一切法本性自空的观点出发,世间与出世间的对立被消解了。可以依世间而出世问,即便出世了也不离世间。所以,张冀劝导竺法頵要“勉寻大乘轨,练神超勇猛”。在佛典里,勇猛与精进常常连用,形容诸佛和菩萨修行的愿力。而诗中“月”、“芝”是道家用语。《抱朴子内篇》把仙药分作三类:丹砂等矿石药为上药,玉芝为中药、草木为下药。玄机和佛理的相互参融,在这首诗里得到了充分的反映。
而张翼的这首诗没有得到竺法頵的正面答复,由康僧渊代答,便有《代答张君祖诗》一首,云:
真朴运既判,万象森已形。精灵感冥会,变化靡不经。
波浪生死徒,弥纶始无名。舍本而逐末。悔吝生有情。
胡不绝可欲,反宗归无生。达观均有无。蝉蜕豁朗明。
逍遥众妙津,栖凝于玄冥。大慈顺变通,化育曷常停。
幽闲自有所,岂与菩萨并。摩诘风微指,权道多所成。
悠悠满天下,孰识秋露情。
康僧渊《代答张君祖诗》亦是出入玄、佛之间。康僧渊在诗中,也运用较多玄学的语言和命题。“真朴运既判,万象森已形”、“舍本而逐末”、“达观均有无”,都属于玄学清谈的内容。可见,作为僧人的康僧渊,循守佛教义理的同时,同样深受玄学影响,其所用的方法和概念。如本末、有情、无生、有无、逍遥、众妙、玄冥、变通等,同样是玄佛融通的表现。
名僧支遁是东晋前期一位领袖群伦的人物,在佛学与玄学两方面均有极高的造诣。其《述怀》诗道:“总角敦大道,弱冠弄双玄。”诗中描述了支遁少小至于弱冠,服膺老庄、钻味玄理,对于玄理有深刻的领悟。所以他出家后讲经说法,不守章句,深契玄学“得意忘言”之旨。其玄言诗极具理趣,义解高明。马一浮评其诗曰:“义从玄出而诗兼玄义,遂为理境极致”,又曰“林公诗为玄言之宗”。
现存支遁的诗均属于当时流行的玄言诗。其《五月长斋》云:“匠者握神标,乘风吹玄芳。渊汪道行深,婉婉化理长。…略略微容简,八音振道纲。掇烦炼陈句,临危折婉章。”此诗清妙地谈玄说佛,令人神往地记述了谈玄悟道的情景。《咏禅思道人》赞颂了钻悟佛理的“道士”。诗中的“道士~端坐摹太素”、“绵绵进禅务”,多是以老庄譬说之。“投一灭官知,摄二由神遇。承绸累危丸,累十亦凝注”,即典用了《庄子》中《养生主》、《达生》等篇章。
而《八关斋三首》最能表现玄佛的会通与融摄。《八关斋三首》写的是由道士、白衣共同参与的一次佛事活动。诗前有序,第一首讲活动经过,第二首写了活动结束送别众贤的怅然。第三首写的是作者登山采药的岩水之娱。
第二首和第三首极大地关涉到佛、玄之间。其二诗云:
三悔启前朝,双忏暨中夕。鸣禽戒朗旦,礼备寝玄役。
萧索庭宾离,飘飘随风适。踟蹰歧路蜗,挥手谢内析。
轻轩驰中田,习习陵电击。息心投佯步,零零振金策。
引领望征人,怅怅孤思积。咄矣形非我,外物固已寂。
吟咏归虚房。守真玩幽赜。虽非一往游,且以闲自释。
悲欢离合的人情烦恼如何解决呢?要“引领望征人,怅恨孤思积”。即通过“非我”、“外物”的方式返归“虚静”、。本真”。“非我”、“外物”即是郭象所说的“都忘外内”。此诗与玄学“以理化情”的命题与方法有密切的关联。
玄佛恿潮造就了以玄释佛的风势。同样,支遁在玄学上又援佛入玄,玄佛融摄即是东晋思想文化的时代之特色。支遁有一首早期的谈说玄佛的诗:
端坐邻孤影,眇罔玄思劬。偃蹇收神辔,领略综名书。
涉老哈双玄,披庄玩太初。咏发清风集,触思皆恬愉。
俯欣质文蔚,仰悲二匠徂。萧萧柱下迥,寂寂蒙邑虚。
廓矣千载事,消液归空无。无矣复何伤,万殊归一涂。
道会贵冥想,罔象掇玄珠。怅快浊水际。几忘映清渠。
反鉴归澄漠,容与含道符。心与理理密,形与物物疏。
萧索人事去,独与神明居。
在此诗中,支遁大量使用老庄语言,使老庄与佛家的思想相合双融。“端坐”指佛教四威仪(行、住、坐、卧)之一。“双玄”指有和无,出自《老子》。“太初”在这里指道家所说的“道”的本原。“柱下”代指老子:“蒙邑”代指庄子。而玄珠则均为道、佛用来喻道。“消液归空无”是说人事有限,终究归化成佛的“空”与道的“无”,只有达到“罔象”那种无形迹、无欲求的境界。才能获得真正的道。此道既指佛道,也指玄。
毋庸置疑,东晋佛学渗入诗歌尤其是玄言诗,为其注入了新的内容,丰富了玄言诗人的视野和情趣,为玄言诗的创作开拓了新境界。可见,玄佛的交融和会通,大大影响了东晋玄言诗的发展。
出自: 《时代文学 》 2009年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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