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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仪式的复兴与变容:中元节与盂兰盆节比较研究论

       

发布时间:2011年01月10日
来源:不详   作者:何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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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统仪式的复兴与变容:中元节与盂兰盆节比较研究论

  何彬

  本文主要依据笔者在浙江、福建各地及日本就普渡·中元节和盂兰盆节习俗所做的田野调查以及各地的地方志资料写成。本文试图通过叙述笔者记录的具体事例,观察·比较此类灵魂祭祀的仪式的结构与特征,发掘潜藏在仪式行为深处人们的心理与观念,探讨不同地区的民俗文化在相同主题上显示的不同特性,尝试通过认识民俗仪式解析民俗文化的性质。

  比较周边文化,加深认识本土文化,这是本文的写作目的。本文的论述由仪式的基本结构与特征、仪式行为与信仰的观察与比较、文化关联与文化特性分析三部分组成。

  一.仪式的基本结构与特征

  1.各地仪式事例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初期至二十一世纪初,笔者有机会在日本各地作田野调查,近几年又连续到福建省各地的乡村城镇作民俗调查。以下先叙述闽西永定和长汀、宁化地区、闽东福州地区、闽北南平地区、闽南泉州地区等地仪式的具体事例,而后分析仪式的基本结构和特征。

  a.日本本岛的盂兰盆会

  日语称7月15日前后的相关仪式为“盂兰盆会”,简称“盆”。 过去在农历七月十五前后三天举行各种祭祖仪式,以村落或城市居民小区为单位还要举办“盆踊”大会,人们围成大圈边转圈边舞,以娱祖先。日本于明治5年正式采用西历、废除使用农历之后,传统节日习俗的大部分按西历即阳历举行,但是本岛多数地区采用了推迟一个月举行、以阳历8月15日为“盆”的做法,称为“旧盆”。一般是8月13、14、15三天算作盂兰盆会的节日期间。

  日本本岛东部的做法是:人们在家里用竹竿、蒲草席捆扎好祭祀专用的台子“盆棚”、“精灵棚”,部分地区用茄子、黄瓜插四条腿做成“牛”、“马”迎接祖先,请祖先乘坐牛、马来去。如果家里有夭折的人(它不能做为时正式祖先享受一般的祭祀)就再搭一个低矮的小“盆棚”供其栖身、分享祭祀。第一天到墓前接祖先回家时,许多地区的人们在墓前面点香祈祷之后,双手放背后,做背人动作表示背祖先回家,或者在墓前点燃纸灯笼里的蜡烛,请祖先之魂随其回家。在盆棚上摆放祭品、每日燃香、供茶饭、祭祀祖先。最后一日的晚上全体家人点灯笼送祖先回到坟墓,在墓前点香、行礼、熄灭蜡烛后结束整个盆仪式。部分地区第一天在自家门口烧一小堆火、称“迎火”,最后一日的晚上烧“送火”,在自家门口迎送祖先。西部地区的“盆”仪式行为大致相同,只是在最后送祖先时一些村落把祭品投到河里顺流漂走,意味请祖先顺水回去,礼品也顺流送到祖先那里。

  “盆”期间很多寺院举行“施饿鬼”仪式,很多地方的僧侣还会挨家挨户去上门念经,人们付给僧侣一定金额的“谢礼”。最近一年内新去世者第一次在“盆”期间回来,叫做“新盆”,新盆的人家要在门口张挂特殊的灯笼“盆灯”,一般提前一天开始接祖先回家,并要专门请僧侣来念经。由此可以看出日本本岛民间的“盆”仪礼与佛教有关联。

  b.冲绳的盂兰盆节

  冲绳地区按旧历举行祭祖,称为“旧盆”,是“旧历盂兰盆会”的简称。一般是农历七月十三到十五的三天期间。仪式过程:农历七月十三清晨家里的男性去家族墓地迎接祖先回家过节,然后开车或步行直接回家,途中不得拐到别人家或在其它地方停留。理由是祖先的灵坐在汽车上或附在该男性的背后。祖先还会带因各种原因早逝的家人的魂一起回来。

  七月十三、十四、十五三天在家里供奉祖先牌位的“佛坛”上祭供各种祭品,一日三餐都要在用餐前给祖先们供奉鱼肉饭菜、茶、酒、汤,10至15分钟后,端下供品一家人进餐。在外工作就学的子孙们大多十三或十四日赶回老家,进门先给祖先送上食物礼品、敬香、行礼,与祖先一起生活数日并逐家拜访村内的亲戚。七月十五晚饭后全家人集合在佛坛前举行仪式烧纸钱、在自家门口摆放“礼物”请祖先带礼品回去,明年再来。

  据观察,“旧盆”期间人们各回祭有自己祖先的老家或父母家,妇女提前给娘家的祖先送礼,正日子要随夫回婆家。各家各户来访的人都是血缘关系或姻亲关系,很少见朋友专程来访的,社交圈并不大。整个节日期间没有看到祭孤魂野鬼的行为。

  c.闽西地区的七月半

  福建西部永定地区将旧历七月十五日称作“七月半”,也俗称“鬼节”。村落及土楼的人们“白天敬祖先、晚上祭鬼神”,白天到祖祠、祖堂摆酒食、斋果祭祖先,晚上放河灯并焚烧“金银”施舍给无家可归的鬼魂。现在一些地方已经不做祭祀仪式而演变为亲朋好友互相走动。

  长汀县CF村旧历七月十三至十六日接“太公、太婆”回家过节,同时打醮祭孤魂野鬼;DL村七月半接太公太婆回家,八月初一“祭野鬼(这里的野鬼指本村人因为病·灾等各种原因死在村子面的人)”;DT村七月十五晚上在自家厅堂给“太公太婆”烧金银,傍晚到大门外路旁给野鬼(这里是指死后没有入祠堂的人或没有子孙祭祀的魂)“烧路香”。

  宁化县的七月十五称“鬼节”或“阴节”,是给祖先寄钱的日子。当日中午至下午,各家在房屋的大厅摆桌,供茶酒、三牲、荤素菜、烧香点烛供奉祖先,傍晚各家到屋外道旁焚烧冥币给野魂们,据说目的是请它不要抢祖先的钱。

  连城县城关七月十四、乡下七月十五过“七月半”。相传古时因市上猪肉供不应求,官司打到县衙门,于是县官判定城关乡下错开一天。过去各家在大厅放三牲供奉祖先,晚餐时请祖先入席、晚餐后焚香烛、冥币放鞭炮送行,同时“插路香”施饿鬼。近年来开始出现此日不做祭祀仪式的倾向[1]。

  清流县习俗“七月半”当日午后,各户在自家门前或路口置放三牲、酒菜、焚烧纸钱“祭祀亲人的鬼魂”。据文献记载,宋代至民国36年曾经每三年一次由县衙主办普渡道场祭渡孤魂野鬼[2],现在已不举行。

  d.福州的“做半段”

  福州YX村下属七个自然村分两部分,旧历八月初三日两个村、初四日五个村“做半段”。基本程序为上午在大厅祭摆酒·菜、燃香烛、放炮、烧金祭祀“地主”、“公婆妈”,午后在大门外摆酒·菜、燃香烛、放炮、烧金祭“下界爷”。这一天仪式的一个特点是外孙要来看望外公、外婆或带祭品祭祀过世的外公外婆。

  午饭、晚饭时宴请亲朋,且宴请的范围极广。由于这个节不拘于血缘亲缘往来的限制,亲戚、朋友、同事都可来参加,以至于朋友的朋友以及儿女们的同学等等都被邀请,来客甚多。村民们说八月节比过春节还热闹,就是指交际圈大、来客多的特点而言的。

  e.闽北地区的中元节

  南平市城区的居民们多数都在七月半那天祭祖。居住在楼房的家庭,在家里挂有祖先照片的地方摆饭桌,上面摆各种祭品、酒菜等等。后辈儿孙面向祖先跪拜、行礼,而后把分别写有历代近祖名字的数个钱袋(内装折叠成元宝形的“钱”)拿到居住的楼下路边焚烧,请祖先分别领取后上路。

  南平地区a村,当地几户大姓之一的Wa姓、H姓于中元节集体祭祖。Wa姓旧历七月十二日、H姓七月十五日。仪式从清晨5点开始,族内60岁以上的男性集中在各姓的祠堂内举行,没有女性和儿童参加。祭祖仪式前后以及当日傍晚不举行有关安抚游魂的仪式。同村的另一个大姓Ch姓七月半不举行集体祭祖,只分别在各家门口于同一时间带开始面对门口摆桌子、放供品、敬酒、在门口外给祖先烧纸钱。有的人家按死去的近祖人数分成数小堆焚烧,妇女们解释说这是分别给每个祖先寄钱。

  相邻的b村Wu姓已在此居住七百多年。长房、二房的儿孙们分两天于旧历七月十一、十二日做“七月半”,在祖厝祭祖:点香、供酒·菜、烧钱。当日的仪式里没有在大门外烧金祭祀祖先以外的神灵、鬼魂的行为。这个村里的人们把未婚病死或其他原因夭折的男女叫做“半路鬼”,认为他们没有后人祭祀,到处游荡。半路鬼时时会撞到某个人身上,通过这个人的口报出自己的姓名和经历,这时才需要摆酒、饭等等祭祀它,半路鬼得到满足后就会自己走掉。

  同地区南山镇a村旧历七月十五“过七月半”、“祖先节”,杀鸭、做糕、备酒及水果类供在“祖宗牌”前面“敬给祖先”,并烧纸钱给祖先。

  建阳县a村的“七月半”、也叫“鬼节”,有供祖宗、谢鬼神两个内容:清晨在大厅的“神桌”上以香烛、茶酒、鸡、鱼、肉、水果、大米圆子等供祖宗,烧“阴钞”给祖先。是日晚上家家户户在路口点烛、燃香、烧纸、放鞭炮以“谢鬼神”。

  武夷山地区CH村“七月半”祭祀祖先时,对“归宗(死的婉转说法)在家里”和“归宗在外面”的家人分开在七月十四和十五晚上两次祭祀。具体做法是在祖先牌前面点香、供饭菜、“焚纸(烧纸钱)”,祭供“祖公”“祖妈”。 两类祭祀对象都是自家的祖先,因此整个仪式过程里没有在大门外面祭供酒菜的做法。

  f.闽南泉州地区的普渡

  据史料载,历史上泉州于元代开始将所管辖范围划分为东、南、西三“隅”;明代沿元制,至清代增设城北隅,并在四隅下设三十六“铺”,每铺下又分若干“境”[3]。这就是今日在泉州常常听到的“铺境”、“三十六铺”一语的初始。以前七月十五日一天之内,人们完成在木主前祭公妈、在大门口祭普渡公两项内容。现在旧历十五祭祖先,旧历七月里以“铺境”为单位逐日轮流做普渡。据老人们的记忆,36个铺轮流做普渡是清末才开始的。据一些后世的文字资料以及老人们的口头讲述,轮流普渡乃起自清朝,因为祭祀行为集中、祭品的需求也集中,七月半市场供求紧张,人们常为买东西打架。清乾隆年间,由地方乡绅出面呈请由抽签决定城厢三十六铺的轮流普渡日期,而七月半节依旧家家祭祀祖先。从那时起,鲤城区以及相关联的部分乡村都以铺境为单位轮流做普渡[4]。而现在的泉州,在整个旧七月里,几乎每一天都会有几个角落轮到做普渡,但任何角落的住户在七月十五这天都不做普渡而要祭祖先。

  无论哪个铺境、角落,普渡的基本结构主要有三部曲——竖旗·竖灯、普渡、重普,此外还有“结尾缘”。第一仪式从旧历六月开始,最终仪始则在旧历八月至十月之间。近水的铺境和住在水边的人们还要做“水普”。

  泉州郊区的XP是个渔村,旧历七月十五“七月半”要去祖厝“敬公妈”,七月二十七“普祀·普渡”。普渡时在门口摆酒菜、点香、烧金、放鞭炮。菜肴类里注意不能有带锋利边缘贝壳的海鲜,有则要剥去贝壳煮菜。摆好祭品后要“bo yi”,卜问普渡公之后才可以烧金、放炮送普渡公走。PSh村的各家则是普渡日上午去家庙烧香、供奉酒菜、“烧金”, 下午在家门口供酒菜、烧金祭普渡公。

  城区旧式住房的普渡和乡村类似,都是在天井或靠大门的里面或大门外面摆桌子、放酒菜祭品、烧金。随着高层多户杂居式楼房的增加,产生了一个普渡祭祀地点的问题。从个案看到的楼房住户的普渡方式现有三种:1、在自家大门内面向楼道摆祭,到楼外面烧金;2、在楼道内自家大门外摆祭,到楼外面烧金;3、下到一楼露天处摆祭并烧金。这是居民们在新的居住方式与传统祭祀行为之间调节的结果。三种类型做法里,烧金行为都要在楼房外面做,这不单单是出于安全或通风的考虑,而是人们对传统意识的承袭。

  祭祀仪式一般在下午4、5点开始,无论城区还是乡村,左邻右舍总要前后呼应式地开始做普渡仪式,理由是怕一家一户的酒、菜“供不应求”引得普渡公生气对自己家人不利。

  祭祀后邀亲唤友来“吃普渡”也是泉州城乡共同的特点。祭祀仪式结束后的晚饭,除亲戚外还广邀朋友来喝酒,人们常常吃了这家又赶到那家去吃,这里刚吃着,那里的催促电话就打来了。不拘城乡,热闹的“吃普渡”成为泉州地区普渡全过程的一个高峰。有人说,各家各户请很多客人是为了显示自己,也有人说是怕普渡公吃完祭不走,叫来很多人壮胆、可以吓走普渡公。我想,后者的理由也许是比较原始的,前者则是派生出来的一种客观效果。事实上 “吃普渡”表现出今日的普渡活动兼有很大的社交功能。由于轮流做普渡,使人们有更多互访机会以及参加的自由度高,普渡时节的社交圈大于春节,这是普渡的一大特点。

  二.观察与比较

  以上简要记述了以农历七月或八月里举行的有关祭祀祖先或祭祀灵魂的仪式,在这一章里拟展开观察与分析。首先,将上述仪式行为的基本要素简略综述如下:

  1.仪式名称:上述个案里福建地区除泉州叫普渡之外,大都是七月半、鬼节等民俗称呼;冲绳和日本本岛称作盂兰盆会。其中,普渡、盂兰盆会是两个明显带有佛教色彩的仪式名称。“普渡”,是佛教指广施法力使众生得到解脱之语,盂兰盆来自梵语ullambana,意为解救倒悬之苦。盂兰盆会·盂兰盆节起源于盂兰盆经所载目连为救母遵照释迦教示,于七月十五日备百味饮食供养十万僧众的故事。历史上把农历七月十五举行的超度先人的盂兰盆会又叫做普渡大会,将二者同视。由此可推知日本和泉州的仪式名称最早的来源是同一的,不管其实质内容如何,仪式名称都是借自佛教仪式的。

  2.祭祀对象:大致可分为两类,第一类是祖先,第二类的祭祀对象概念上比较模糊。血缘和非血缘都包在第二类的对象内,有野鬼、鬼魂、野魂、孤魂野鬼等称呼。诸多称呼里的“鬼”,可以解析为多层含义,因此这里想避免用“鬼”这一含混概念。在此将第二类归纳为两种,,本文权称其为第一魂群、第二魂群:第一魂群是指本村或本家族死在外面的、夭折的、无后人的人之魂,第二魂群是泛指与人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无家可归、无子孙祭祀因而到处游荡的“鬼魂”,是佛教仪式普渡和盂兰盆会的“施食·施饿鬼”法会祭祀的对象。 根据田野调查得知,在人们的意识里,第一魂群会有时给人们闹些小问题但不会危及整个生活甚至生命,第二魂群对人们生活、生命有一定威胁性。

  冲绳、日本本岛基本上只祭祀祖先,夭折的家人即第一魂群也在祭祀期间受到妥善接待,在自家享受祭祀。闽北一般也只祭祖先。闽西有多种组合形式:祭祖先和第一魂群的村落、祭祖先和第二魂群的村落。闽东福州上午祭祖先下午祭第二魂群,闽南泉州七月半祭祖先,轮流普渡日祭第二魂群。从个案看,闽东和闽南祭祀祖先和第二魂群,祭祀对象区分得比较醒目。

  3.仪式特征:分析个案得出的印象,是仪式既具有超地域的共通性(a.b)也具有各个社区的特性(c.d)。

  a.敬畏魂灵:祭祖,是所有个案包含的要素。说明这些地区都存在灵魂信仰,对人死之后的魂念念不忘,出于敬或畏之心,定期对其祭拜,。人们对死后魂灵的分类(祖先或鬼魂),又产生出祭拜仪式和祭祀内容等细节上的区别,从而形成祭祖仪式和祭第一、第二魂群的仪式。这是超越地域超社区的一个共同的观念特性。

  b.社交功能:每个社区的个案显示出祭祖、祭第一、第二魂群的仪式都不是在个体家庭里封闭式举行的。每个被祭祀的“祖”的子、孙,都要一年一度地在这期间跨社区地聚集到供奉“祖”的人家;住在同一社区的亲戚们也要互相走动、问候。福建多数地区祭祀后的宴请,则更超出一般血缘、亲缘走动的交际圈。泉州的“吃普渡”构成每年一度的大交际网络。虽然有文章指出吃普渡的根本原因是普渡食品不易保存,意在尽快消费,但在今日很少有人完全出于这个目的来邀宾请友的,客观上起到的增进人们相互交往机会的作用不容忽视。

  c.时间不统一:传统的七月十五日当天式(闽西永定、长汀部分村落、闽北大部村落)或社区、村落轮流式(闽南泉州、闽东福州、闽西连城、长汀部分村落)两类。日本虽是七月十五前后三、四天,但是依据阴历、阳历或人为错后一个月的“旧历”,使得实际举行的“盆”仪式时间前后出入极大,但就某个村落或社区来看,时间距离不大。泉州的普渡前后拉开的时间距离最大,换言之是祭祀时间持续最长的地区。

  d.仪式性质不同:日本现行“盂兰盆会”习俗,原作为“施饿鬼(又称施食)”法事最早传入日本皇家宫廷,后贵族阶层效仿宫廷于七月十五日在佛教寺院举行。传入民间沿至今日的,是已经演变为请祖先回家接受子孙祭祀的仪式[5]。因此,冲绳也好日本本岛也好,现行传承的、其仪式名称明显来自佛教的“盂兰盆会”仪礼,已经脱离佛教原有的仪式内容,虽然有僧侣念经等若干佛教式行为在内,但民间“盆”仪礼的实质是祭祖。

  福建各地的个案说明,这里的仪式往往是两种仪式的复合型。在人们的意识里,祭祖先和祭游魂(包括第一、第二魂群)仪式在性质上是截然不同的,由此形成上下午区别祭、昼夜区别祭以及错开日期祭等做法。同一天祭的仪式兼有祭祖、施食两种仪礼的性质。经济原因导致仪式日期错开的泉州普渡仪式也是祭祖仪式加“施食”仪式的复合型。

  三.闽南普渡文化小论

  通过与周边文化的比较,立体地认识闽南文化,这是写作此文的出发点。通过对关键词普渡公、铺境、现行普渡活动性质的内涵探讨以及与闽东、闽西、闽北以及日本本土、冲绳的个案相比,可以看出泉州普渡仪礼里含有的超越地理界限的共通要素——崇祖、敬神、畏鬼信仰,同时可以看到传统文化要素的延续也发现了传统的变容。

  普渡的祭祀对象是“普渡公”, 它是一种没有具体传说、没有具体形象和神像的存在。对于“普渡公什么样、他平时在哪”之类的询问,人们的回答是“具体样子不知道,他到处有”,“也许是一个,也许有很多个”,“是孤魂野鬼的头头,是管理孤魂野鬼的”,“是孤魂野鬼,有很多是被杀了头的人,在地狱里很饿”等等。很少看到讲述普渡公的文字资料,没有听到流传什么普渡公的传说,也没有听说有谁不做普渡就受到普渡公什么惩罚了,但是大家很怕它给自己家带来什么麻烦。认真地做普渡、邻里相邀同时开始做仪式、“金”要放到露天烧并且要完全烧尽等等的行为,表明普渡公对人们是一种带威胁性的存在。

  普渡公的名称鲜明地提示我们,该对象与佛教应有所关联。这里先引述两段有关泉州佛教传播的历史以及佛教仪式的资料,然后试谈一下笔者对普渡公的认识。泉州在西晋太康年间就建有佛教寺院,南朝时印度高僧曾在延福寺翻译佛经,唐朝时此地被誉为“泉南佛国”,可见佛教在此地之盛行。而后,传入泉州千年以上的佛教顺应历史流变,逐渐世俗化,清朝末期“菜姑住持”的出现加速了泉州佛教融入庶民生活并与民间信仰混合的倾向[6]。

  佛教正式的普渡大会的一个仪式是“施食”,是救饿鬼的法会。具体行为内容是僧侣们于黄昏时念经咒、供饮食以度饿鬼[7]。《大藏经》记载的佛经故事记述了救饿鬼法会的由来:阿难给众多饿鬼施食可救饿鬼焰口脱离苦难,施者阿难自己也可增寿并免于死后堕入饿鬼道受苦[8]。因为施食仪式目的是救饿鬼焰口,所以民间常常把施食仪式俗称放焰口。根据文字资料以及前面介绍的个案里人们的各式说明、左邻右舍同时开始做普渡表现出对祭祀对象的敬畏之心、普渡时间一般均在下午至傍晚、地点设在大门外或路旁等等的佐证,是否可以认为,最早由佛教寺院担当的普渡仪式,由于历史上的原因逐渐转向民间、被民间接受,普渡法事、施食仪式跨出寺院的院落走进了庶民的家院,庶民自身成了主祭之人。经过长年演化,寺院层次的普渡·施食仪式逐渐化身为家庭单位的祭祀普渡公的仪式,在泉州地区成为一种民间信仰仪式的定式。由此再得出推论:普渡公是佛教仪式施食·施饿鬼的祭祀对象在泉州民间的转化,其性质应当属于第二魂群。佛教仪式什么时候、以什么形式对民间产生何种影响,逐渐在民众心理中形成“普渡公”这一实体、意识、以及名称的,这些问题尚待有识者们进行更深入的研究,笔者能力有限,只在这里提出推测。

  在实行轮流普渡之前,泉州地区是中元节祭祖与盂兰盆施饿鬼仪式重合于同一天的复合型仪礼,闽东闽西多数个案亦属于此类。实行轮流普渡制度后,从整个地区角度看,祭祖只限于一天之内,而普渡仪式大大延长了时间。于是祭祀祖先的中元节色彩似乎被每天轮流做普渡、忙于准备普渡、忙于各处去“吃普渡”的“普渡氛围”埋没了。但是,人们在意识里依然清晰地区别着他们所祭祀的对象,在行为细节上、心理上都是不同的。祭祀的时间、普渡菜与祭祖菜的细微区别、祭祀时筷子的有否、菜肴的生熟、海鲜贝类是否可以带壳,祭品摆放的地点、朝向、焚烧的金或银钱、焚烧时用不用容器等,在诸多细节上都表现出祭祖与祭普渡公有区别。虽然普渡被人为地与祭祖仪式分割开,错开日期举行了,但是仪礼的行为、内容的种种细节说明泉州的普渡仍然是复合型仪式,不过是变相的。

  前面提到,日本和泉州的现行仪礼明显使用的是佛教仪式的名称。今日日本本岛的盆仪礼仍然与佛教寺院有关联,但是很松动的关联。相比之下,泉州的普渡与寺院和佛教仪式没有实质关联,显然不是佛·道教式的仪式。名称上具有浓厚佛教韵味的泉州“普渡”,经过长期在民间的流传继承,其宗教性色彩已经被逐渐消融为民间信仰,现行的民间普渡仪式脱离了宗教氛围,成为该地域文化和民俗信仰的要素之一。

  按“铺”轮流举行一系列仪式行为,这是泉州普渡有别于它处的一大特点。铺,是明清时期基层政权的单位,也成为人们归属意识的单位,甚至在以往发生械斗时,也往往以铺为联结助阵的单位。同时,铺境也被沿做地名,其名称和地理划分一直沿用到二十世纪40年代,对前后数百年时间里的居住于此的若干代人们影响甚深。据传有些老华侨写信的地址仍是某铺某境、台湾同胞回乡认祖时也还称某铺某境[9]。

  铺境,是泉州地区的一个古老的词语,普渡是以铺境位单位轮流举行的传统民间文化活动。随着岁月的流逝,城邑规划的变异,人们对于古铺境的记忆日益模糊了,但是“三十六铺境”一词却依旧在日常生活里常常出现在人们的口头。每逢普渡时期,这个词语会唤醒人们对昔日地理范围和传统文化的记忆。昔日作为基层行政和举行信仰仪式单位的铺境已经演化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它指代着这个地区民间信仰活动“普渡”,也成为标识泉州地方文化的特色词语。

  今日泉州的普渡,是人和祖先交流、人与鬼神交往的活动,亦是人与人交际的机会。它具有使人崇祖、敬老、相亲的教化功能,并且由于“吃普渡”的特殊性质使今日的普渡活动尤其是“吃普渡”又具有增进亲族、邻里友情,给为政为商为学的各界人士提供交往机会、沟通信息的交际功能。

  调查个案表明普渡亦开始产生变化:许多年轻人不直接参与做普渡仪式,往往只参加“吃普渡”;一些结婚后独立居住的儿女们普渡时则依附于父母家;离开旧街道搬入新楼房的住户的一部分不做普渡了。这些现象提示了这个传统活动也许正处于一个新的过渡期、抑或可以说是正在开始一个新的变容时期。居住格式以及社会生活结构、生活节奏的变化带来的普渡祭祀的变异以及变异对文化产生何种影响,这是有待于今后进一步持续观察与分析的课题之一。

  结语

  在中华大文化里,闽南文化只是众多的子文化之一。但是对于从这里走向世界的众多闽南华人来说,她又是他们的母文化。世界上的人们接触到的活生生的中华文化,是走出去的华人们各自背负着的家乡文化,中国南部尤其沿海地区的文化在其中占有相当大的比重,毫无疑问,其中重要的角色之一就是闽南文化。普渡,在每一年的特定时间段里举行,成为串联起人与祖先、人与神灵、人与人关联的媒介。由于这种文化内涵,才使其不仅生气勃勃地存留在现代社会人们的生活中,并且长久地被存储在已经远离这块土地的游子们对家乡的记忆里。在二十一世纪中国大跨步地走向世界的今天,它亦成为唤起游子情结闽南、思归故土的契机。

  民俗学者并非执意复旧者,研究古旧习俗目的并非要扶持那些早晚会被时代自然淘汰的古老文化里的陈渣。作为民俗学者,真诚地希望古老文化的精华被正确地认识、得以保留并被后人继承。关注民间至今仍然盛行不衰的祭祀祖先魂灵的仪式,目的在于从中发现本民族异于他民族的、浓厚的尊组崇老敬先辈特征的形成根源,探讨传统为现代社会服务的途径和方法。显然,今日在沿海各地举行的祭祀祖先的中元仪礼,作为一个文化元素,已经成为该地区社社区文化的一个固有标志。中元节的特殊氛围,不身临其境很难品味得到。作为本地人、本宗族的一员参加,则更能增幅血缘维系感和乡土亲情。正因为这类仪式的独特氛围和它给予参与者们的文化认同感,使得它能够不断吸引海外华人届时回归故土、祭奠先人。由此可知,这类传统仪式在今日经济高速发展的社会里,可以作为维系海内外亲情、增进国内外友情并促进商情发展的一个聚焦点。

  [本文载于日中人文社会科学学会2005年会刊《知性与创造──日中学者的思考》, 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2005年12月。]

  [1] 连城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连城县志》卷32,群众出版社1993年11月。

  [2] 清流县地方志编纂委员会编:《清流县志》卷28,中华书局,1994年12月。

  [3] 陈垂成、林胜利编:《泉州旧城铺境稽略》,鲤城区地方志编纂委员会、泉州市区道教文化研究会联合编印,1990年。

  [4] 周海宇著:《泉州风物传说》,泉州海外交通史研究会编,1990年。

  [5] 福田亚细男等编著:《日本民俗学大辞典》,吉川弘文馆,1999年出版。

  [6] 吴幼雄著:《泉州宗教文化》,鹭江出版社,1993年6月。

  [7] 任继愈主编:《宗教大辞典》,上海辞书出版社1998年8月。

  [8] 《大藏经·二十一卷》密教,日本大正新修大藏经刊行会,1970年再刊版。

  [9] 同注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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