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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学家对话佛教宗师:合掌录

       

发布时间:2011年01月26日
来源:不详   作者:阎崇年 星云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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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史学家对话佛教宗师:合掌录

  作者:阎崇年 星云大师

  目录

  缘 起

  一、苦 旅

  初历苦难,祸兮福兮

  喜舍才快乐

  常怀感恩心

  一句承诺,一生辉煌

  千生万死,始获新生

  让生命感动

  二、说 史

  女中英杰孝庄太后

  多情天子顺治皇帝

  千年一帝康熙皇帝

  太平天国论成败

  农民起义二雄杰

  清朝的兴盛衰亡

  臣子四嘴脸

  士之风骨与情怀

  后宫佳丽喜与悲

  人类历史的分期

  三、事 理

  以无为有,有无相生

  禅之中庸,儒之中道

  事理圆融,契理契机

  法非善恶,善恶是法

  生权平等,和而不同

  人生四合

  无心插柳柳成荫

  四、放 下

  人生三百岁

  最好的财富

  吃苦当吃补

  该放下时就放下

  眼观鼻,鼻观心

  以道相处,以法结交

  成就归于大众

  朋友有四品

  创业维艰,守成不易

  五、悟 道

  心灵觉“悟”最重要

  小疑小悟,大疑大悟

  难行能行,难忍能忍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佛门“三毒”贪嗔痴

  因果五层次

  涅槃与至善

  佛教人间化

  和尚和尚,和者为尚

  佛教之五乘

  六、艺 文

  看小说悟人生

  与文字结缘

  书法之情趣

  禅师与禅诗

  以艺术弘扬佛法

  艺术与人生

  七、读 书

  读书之“四要”

  三日不读书,面目可憎

  与书为友,开卷有益

  忙碌人生的床头书

  读书的经验与境界

  建设书香社会

  八 、身 心

  民以食为天

  吃素的真义

  不妨“以病为友”

  健康的妙诀

  心病还须心药医

  养生、养心与养性

  健康与长寿

  九、和 合

  万众一心,和谐发展

  和合钟声和谐音

  和谐世界,众缘和合

  附 录

  星云大师法纪

  阎崇年学行纪

  缘起

  《合掌录——阎崇年对话星云大师》的缘起,要从一个电话开始。2008年初春的一天,佛光山满耕法师在北京打来电话,说国际佛光会会长星云大师委托她送大师的传记《云水三千》给我,并要亲自送来。我们约定时间,满耕法师到达寒舍,送来星云大师亲笔签名的大书《云水三千》。我感谢星云大师的深情厚谊。满耕法师说,扬州有个鉴真图书馆,馆里举办“扬州讲坛”,大师请我前去做演讲。我欣然答应。满耕法师又说:“演讲的题目,大师建议讲袁崇焕。”我说:“既然是大师的意思,那就照办。”我们初步商定了演讲的时间和题目。在简短谈话中得知,满耕法师在台湾大学获得学士、在美国西来大学获得硕士学位,在北京大学哲学系获得博士学位。

  星云大师,心仪久仰。星云大师是扬州人,负笈南下,整六十年,法高望众,超凡脱俗,襟怀博大,慧识卓越,邀请我在春天到扬州,自然是件快乐的事情。

  说起扬州,记忆美好。扬州地处长江、淮河交汇之地,京杭大运河枢纽之区,气候温和,景色优美,是中国历史文化名城。自隋唐以来,许多名人雅士,喜欢聚集于此,吟诗作画,以文会友。尤其在清朝康熙、乾隆鼎盛时,祖孙各六下江南,大量的苏商、浙商、徽商云集在此,车船交汇,富甲天下,成为当时世界十大最繁华的城市之一。所谓“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水乡扬州,气韵清爽,垂杨绿柳,景色幽美,亭台楼阁,文物名胜,自然风光的旖旎,人文景观的优雅,尤其瘦西湖的园林与建筑之美,个园与何园之幽,有“园林之盛,甲于天下”之誉。

  我学习和研究明清史,自然想考察京杭大运河,也想去扬州一睹她的风采。1966年,我骑自行车从北京出发,沿京杭大运河考察,在扬州驻留,后到杭州,顺达绍兴,景仰禹陵。我在匆忙中领略了扬州的瑰丽风采,印象至深,记忆永铭。

  扬州的春天,清丽而优美。白居易《忆江南》诗云:“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不光“谁不忆江南”,而且“谁不爱江南”!李白在《送孟浩然之广陵》中绝唱:“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在“烟花三月”的美好季节,春暖花开,莺飞草长,柳枝飞拂,文气日盛,4月5日,我到了扬州。当日,上午游览瘦西湖,中午在鉴真图书馆滴水坊用斋饭(午餐),下午做《崇焕精神 薪火永传》的演讲。演讲之前,星云大师从台湾高雄佛光山亲自给我打电话表示禅意,我自然至为感谢。电话中,星云大师希望我到台湾讲学,我敬示谢意,并说具体时间再商量。尔后,满耕法师又传达了星云大师约我去台湾讲学的口头邀请。

  我曾于1992年、1997年、2003年和2007年,先后四次到台湾进行学术与文化的交流,对星云大师早有耳闻,但总没有机会谋面。2008年4月30日下午,全国政协主席贾庆林在人民大会堂接见星云大师后,大师邀请我到国家大剧院见面,我很高兴地表示同意。陪同星云大师的有国台办、统战部的领导和国家宗教局局长叶小文等。到了国家大剧院门前,星云大师派满耕法师在门前接我。

  星云大师和我见面后,他第一句话说:“你在《百家讲坛》讲得好,我在学习。”又说:“我邀请你到台湾讲学。”星云大师送我檀香佛像一尊、《佛光菜根谭》一册并签名,我回赠拙作《正说清朝十二帝》和《明亡清兴六十年》,也都签名盖章。星云大师接书后说:“我要仔细拜读!”随后我同星云大师、同叶小文局长等分别合影留念。

  见面时,星云大师再次邀请我去台湾讲学,最好是一年。我表示感谢,并说时间太紧;大师说那就半年,我又不好意思地表示今年已有安排;大师再恳切地说那就三个月罢!我便答应下来。临别时,星云大师又说:“欢迎你到佛光山,到佛光大学担任客座教授。”我回答说:“感谢星云大师的盛情邀请。去台的时间,我筹划一下,再作联络。”接着就是在星云大师的关切下,两岸双方办理我到台湾讲学的相关手续。

  2008年11月2日,承蒙台湾佛光大学人文学院院长兼历史学系主任、历史研究所所长李纪祥教授邀请,领受翁政义校长聘书,我来到了佛光大学担任历史学系和历史研究所的客座教授。佛光大学是怎么回事?

  星云大师提出要办一所佛光大学。办大学,哪来钱?星云大师是一介出家人,个人身无分文,他是一位“没有抽屉、没有钥匙、没有存款”的老和尚。佛教是从印度传来的,当年出家人有一句名偈:“日中一食,树下一宿” 。现在大部分的出家僧人,已经不是“日中一食”,而是一日三餐,不过佛门三餐有自己的称谓,早点和午餐叫做“过堂”(或“斋饭”),晚饭称作“药石”。在佛光山,早、晚餐是三菜一汤和多样主食,午餐是四菜一汤和多样主食,并都配有水果;也已经不是“树下一宿”,而是住进现代化的楼房。尽管这样,一座寺院要建一所大学简直是天方夜谭似的神话。但是,星云大师满怀信心,他要众僧祈愿信徒添油香(捐赠)。众人拾柴火焰高。星云大师说:办大学、办中学、办小学、办幼稚园,念佛的人不出钱,不念佛的人出钱——我这一生,都是这样。每位信众,自觉自愿,每人每月添油香一百元新台币(约合人民币二十五元),三年为一期,多者不限。这样,一位信徒每期添油香三千六百元(约合人民币九百元)。聚沙成塔,集腋成裘。添油香的徒众,超过百万人,共捐款新台币三十六亿元(约合人民币九亿元)以上。短短几年,佛光大学不仅成立,而且成为一所国际著名大学。

  台湾以个人名字命名的大学有多所,如成功大学(郑成功)、铭传大学(刘铭传)、逢甲大学(丘逢甲)、中山大学(孙中山)、中正大学(蒋中正)、义守大学(林义守)、长庚大学(王长庚)、元智大学(徐元智)、玄奘大学(唐玄奘)等。大学正式成立之后,佛光大学翁政义校长建议把校名佛光大学改叫“星云大学”,星云大师表示不愿意。他认为办这所大学不是为的自己,学校也不是自己的,就连“星云也是假名,是一时的” 。 这如道家所云:明道若昧,道隐无名。他感谢功德主们的赞助与支持,至于自己,可以若昧,可以无名,而不扬名。但是,为建校作出贡献的功德主是必需铭恩,且贞珉留名的。

  星云大师心胸博大,感恩为怀。他提出:凡是为佛光大学出资、出智、出力的,都是功德主。11月15日,在佛光大学怀恩馆,举行“佛光山2008年功德主会议(北部)”。说也奇怪,开会之前几天,天天下雨;开会这天,云开雾散,晴空万里,阳光灿烂。白天的大会我没有参加。会议组织者通知我去参加晚餐。

  我参加的国内外餐宴,可以说是数不胜数,这样的晚宴却从来没有出席过。餐桌像会议桌,左右分两列,一排联一排,中间为通道,主席桌在台上。我荣幸地被排在台上的主席桌就餐。每人一份精致的便当,便当盒为漆盒,异常精美,如工艺品。整个餐宴,禅乐伴奏,气氛肃穆。会后一天,我接到电话:星云大师请我到佛光山。

  20日,我应星云大师邀请到佛光山。我乘高速铁路即高铁火车,从台北站上车,行程三百四十五公里,九十分钟,到达终点站左营。 左营站距高雄市中心约三公里,现属于高雄市左营区。高雄是台湾南部最大的城市,有几个火车站,左营为其一,且成为台北到高雄的终点站。火车站有人迎接,登车后前往佛光山,住在朝山会馆。在佛光山期间,正好赶上“佛光山2008年万缘水陆法会”,男女信众,万人上山,气氛浓烈,秩序井然。整个活动期间,没见一名警察、武警和保安。有两件小事,令我很惊讶。万人大会,露天会场,长达六小时,散会之后,广场没有一张纸片、一点垃圾、一个矿泉水瓶;会场的坐垫、椅子及杂物等,在三十分钟之内全部清净。万人大会,来自五洲四海的僧俗信众八方云集,星云大师格外忙碌,但他还是以出家人的祥和、亲切、热情、温馨,多次接待我,并同我恳谈。

  在台期间,我同星云大师先后在佛光大学、在佛光山、在高雄、在台南、在彰化、在台中六次会面,并五次聆听星云大师讲话(开示);在佛光大学怀恩馆、佛光山传灯楼法堂、如来殿大会堂暨贵宾室、惠中寺贵宾室、新营讲堂贵宾室、彰化福山寺贵宾室、佛光山传灯会集会堂、办公室、麻竹园贵宾室等地,与大师进行了九次会面谈话。第一次和第二次是在佛光大学怀恩馆,共两次听他讲话,并两次同他交谈。第三次、第四次和第五次是在佛光山,谈话共达八个小时。第六次是同他一起到台中、彰化,整整一天,谈话、参观、共餐,十二个小时。第七次是在如来殿,第八次是在传灯楼的法堂,第九次是在麻竹园贵宾室。星云大师请我同他共餐六次。我们谈话时断时续地共计有二十五个小时。

  12月31日早七点,我要离开佛光山,乘飞机回北京。早六点,我接到大师侍者通知,大师在麻竹园请我共进早餐,并为我送行。我赶到麻竹园见了大师,大师说:过腊八,特请萧师姑为你做腊八粥,给你送行。我很感谢,也很感动。大师说:“虽然我们谈了多次,还是不够。希望安排个时间,详细谈,深入谈。谈的时间、地点由你定。”后来我和大师商量,在2009年春暖花开的三月,在星云大师的“佛光祖庭”宜兴大觉寺,在大师祖籍扬州的鉴真图书馆,继续对话。

  2009年3月21日到23日在宜兴大觉寺,24日到26日在南京雨花精舍和扬州鉴真图书馆,我和星云大师继续六次对话,两次共餐。

  以上十五次会见和八次共餐的谈话录音或记录,经过整理、修订、补充、编辑,汇为《合掌录——阎崇年对话星云大师》一书。本书的简体字本在北京出版,繁体字本在台湾出版。

  参加谈话的先后有多人,其中插话的有:佛光山前教育院院长慈惠法师,佛光山教育院院长慈容法师、佛光山寺总住持兼宗委会主席心培和尚,佛光山都监院院长慧传法师,佛光山丛林学院院长慧宽法师,佛光山电子《大藏经》主任永本法师,国际佛光会中华总会秘书长觉培法师、佛光山电视中心主任觉念法师,佛光山传灯会执行长永融法师、佛光山司库长萧碧霞师姑,高雄市南台别院住持满益法师,台中惠中寺住持觉居法师,佛光山法堂书记室主任妙广法师,香海文化事业公司蔡孟桦执行长、宜兴大觉寺妙士法师和鉴真图书馆翁振进馆长等。

  本书名为《合掌录——阎崇年对话星云大师》,“对话”好理解,就是两个人的对谈、交流;“合掌”的含义有三:一是海峡的此岸与彼岸,二是文化的佛家与史家,三是社会的弘法与传史,合掌相聚,对谈记录。

  佛光山法堂书记室妙广法师、九州出版社周春编辑校理录音稿,佛光山教育院提供资料,有关朋友给予帮助,九州出版社编辑出版,谨表谢意!

  感谢为本书出力的各位先生女士和慈悲智者。

  2009年4月5日于北京四合书屋

  苦旅

  祸兮福兮

  星云大师:

  民国十六年农历七月二十二日(1927年8月19日),我出生在扬州江都一个穷苦的家庭。我有兄弟姐妹四人 ,我排行第三,上有一兄一姐,下有一弟。由于家境清寒,生活艰难,受不起教育;不过到了六、七岁的时候,外婆还是把我送到私塾里读书。只是进私塾念书,一天要缴四个铜板,因此有钱的时候我就带着四个铜板去上课,没有钱就不去了,老师也能谅解。虽然因为家境的关系,父母没有给我上学读书的机会,但我还是感谢父母赐给我一个很好的性格,那就是我从小就很勤劳。

  崇年先生:

  民国二十三年农历三月十一日(1934年4月24日),我出生在山东省蓬莱县一个半农半渔的小山村。我的曾祖父、祖父、父亲三代都在北京打工,后来开个小店铺。我兄弟姐妹七人,一个姐姐和一个哥哥夭折,排行的有五人,我最小。我们兄弟,小时候在家,长大一点就要随父亲到北京去打工。家里吃饭还可以,但并不富裕。我在农村上正规的小学。学校是在民国时期建的,校名也很时髦,叫“维新小学”。就这一点来说,我的童年还是比较幸福的。但“福”中也蕴含着“祸”。这个“祸”,以后我再跟您说。

  星云大师:

  回忆起我的童年,六、七岁时我就知道要帮忙做家务,我会烧煮饭菜,只不过煮得好不好吃就不知道了。那时家里的大人经常外出工作,而我又不能上学,只有关起门来整理环境,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尤其厨房灶里的灰要不断地耙,因为煮三餐都是烧稻草,很容易就积了满灶的灰烬。我总是主动地把灰耙了,但常常弄巧成拙,弄得满地都是灰。这时我也会不厌其烦地慢慢把它扫干净,总想让家人回来一看,家里整洁又干净,带给他们欢喜。再说,我觉得人本来就要工作、要服务;不工作,那我来人间做什么呢?人活着就要劳动,劳动就是生命,所以我很尊重生命,我也乐于工作。

  崇年先生:

  我很有幸,小时候不做家务劳动,因为我有奶奶、有母亲、有姑母(她因孤寡常年住娘家),还有两个嫂子,家里有五位女性,所以家里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等家务活不用我做。这看来是福,但也留下“祸”:我后来成家,也不做家务,直到现在还是恶习不改,这是我很对不起夫人的地方。

  星云大师:

  现在社会上很重视环保,回想起童年,其实我小时候就有“环保”的概念。当时我看到路上到处是狗子的大便,就利用早晨天还蒙蒙亮的时候,去捡狗子的大便,把它堆积起来,不但可以作肥料,还能卖钱。有时卖个几毛钱,甚至一块钱,因为生活艰难困苦,偶尔看到母亲没有钱买东西,我就把赚来的几毛钱掏出来给她,心里还得意地想:“妈妈,您看,我很有用吧,我能赚钱给您用呢!”

  崇年先生:

  您讲了自己的童年生活,我很有感触。我小时候,放寒暑假时,每天早上天刚亮时就被大人叫醒:“起来,拾粪去!”小孩子贪睡,总也睡不够。虽然困,也得起。特别是冬天,地冻天寒,北风狂吹,衣服穿得单薄,手都冻僵了。我那个时候拾粪没有“环保”观念,只是为了家里种地多积一点肥料。拾粪回来,大人要检查,看拾得多少。把拾到的粪倒在猪圈里做肥料,然后才能吃早饭。

  星云大师:

  农村里除了狗子的大便外,尤其早晚要放牛吃草,路上会有很多牛粪,所以我也会去捡牛粪。捡了就把它堆积起来,虽然年纪小,不过我懂得把它一点一点地用水搅和,再贴在墙上,晒干之后就可以当柴烧。牛粪不脏,也没有臭味,还可以卖个几毛钱。过去我一直不敢把这些事情告诉别人,觉得难为情,现在环保意识抬头,我觉得自己童年所做,不但减轻了家庭的经济负担,也是对环保的实践,同时也增强了自己的信念,那就是不论什么人,只要对公益有所帮助,都是非常有意义的。

  崇年先生:

  我们那里烧草,除庄稼杆外,孩子们要到野地去拾草,就是打草或搂草。拾草在晚秋和初冬,很辛苦,那时年龄小,又累又渴又饿;还有,早上要到海边拾海带——不是吃的海带,而是冬天用来烧炕的海草。这种海草,还可以用作苫盖房顶。前几年我在北京见到一座建筑,房顶用山东海草苫盖,说是有多么多么的高级。其实,我们老家这种海草房顶很普遍,多得是,因为村民大多买不起房瓦,只好自己拾海带,积攒起来,以备苫房之用。拾海带是在冬天,气候寒冷,海风又大,这些都留下了深刻的记忆。

  星云大师:

  说起世间的苦难,我很庆幸自己十二岁时就在南京栖霞山出家。栖霞山是十方丛林,家师志开上人是栖霞山的当家,在这里为我剃度,只是一时的权宜之计,实际上我出家的常住,祖庭是在宜兴白塔山的大觉寺。

  六十多年前,我曾回到宜兴大觉寺,并在那里做过短期的小学校长。没多久就来到台湾,当时除了手上拎着一个手提包,其他别无长物。回忆起这段往事,也不怕你见笑,我在民国三十八年(1949年)到台湾,距离三十六年(1947年)发生的“二二八事件”只有两年。当时我脚上穿着鞋子,手里拿着一个手提包,走在路上,所有的人都朝着我看。我觉得很奇怪,他们为什么都朝我看?“二二八事件”不是已经过去了吗?难道还要再彼此仇视吗?后来我才慢慢发现,他们并没有坏意,只是看我好奇怪,怎么穿鞋子、拿手提包?哦!原来是这样。于是我把鞋子脱了,手提包也不要了,两手空空,跟一般的台湾民众一样,大家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但这样还是不行,因为我没有戴斗笠,于是又买了一顶斗笠戴起来。说这段话的意思,是说我当时决心要融入台湾社会。

  崇年先生:

  其实,我刚从山东乡下到北京上学的时候,也遇到相似的情况。我说话带口音,被同学嘲笑。怎么办?学吧!学北京话。不然,同学就叫你“老西子”。为什么叫“老西子”呢?原因有两个:一个我是山东人,阎锡山是山西人,一东一西正好对应;一个我和阎锡山都姓阎,于是同学联想,就叫我“阎老西子”。不怕您笑话,前不久,我们小时候的同学聚会,有的五六十年没见面,初见面想不起名字就叫绰号“老西子”,听起来还蛮亲切。当然,我拼命学北京话,慢慢地说话不带乡音,和他们一样,穿着也和他们一样,就完全融入老北京同学中间了。

  星云大师:

  由于家父是一个老实人,我们家有兄弟姊妹四人,父亲所赚的钱不敷家庭日用,所以生活过得很艰难。我的母亲是一个带有富贵命的女性,她不做事情,但很有头脑,专长是为人排难解纷。她的智慧很高,但也只是个普通人家的家庭妇女,没有受人重视。

  崇年先生:

  母亲对子女影响大,母亲是人生的第一个教师。我的母亲是一位内敛的、祥和的、有智慧的女性。我回忆我的长辈,给我影响最大的还是母亲,所以我最想念的就是我的母亲。由于工作和研究很忙,我很少照顾母亲,这是我人生的一大遗憾。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愈来愈怀念我的母亲。

  星云大师:

  我在家里排行老三,上有一兄一姊,哥哥也不肯做事,他只喜欢读书。我的姐姐最近才过世,她也是很优秀,但是女性往往只能做做针线。家里日食艰难,也没有钱给她买针线。我记得在我八、九岁的时候,就想要为家里赚钱。只是小孩能到哪里赚钱呢?不过,我还是能想到办法!

  崇年先生:

  我没有姐妹,只有四个哥哥。他们都在外面做事或读书,其中二哥青年故去,家里男劳动力就靠我一人。挑水、耕地、播种、锄草、收割、打场我都干过。一个小孩子,顶一个劳力,辛苦得很。回忆我的童年,就留下“辛苦”二字,但也培养了我的毅力和耐力。后来我遇到许多磨难,没有倒下,能挺过来,都得益于小时候的辛苦和磨难。

  星云大师:

  苦难的大时代改变了多少人的命运,但苦难也能锤炼出更具韧性的生命力。我从小生长在穷苦多难的大环境里,加上出家后接受佛法的薫陶,养成我“以无为有、以退为进、以空为乐、以众为我”的人生观。这是祸,更是福。

  崇年先生:

  其实,苦难对一个人,更多的是历练。我想起周文王的故事:殷纣王在羑里(今河南安阳)囚禁西伯(后来的周文王),并把他的长子伯邑考扣在殷做人质。后来纣王烹伯邑考做人肉羹,赐给文王,文王克制自己,喝下用儿子肉做的羹。“文王拘而演周易”, 周文王在被囚期间,发明周易,后来起兵;他的儿子武王时,推翻殷朝,建立周朝。

  说史

  孝庄太后

  星云大师:

  庄妃嫁给皇太极时年龄很小。

  崇年先生:

  庄妃嫁给皇太极的时候是虚岁十四岁,刚懂事。庄妃的妈妈是蒙古科尔沁贵族。孝庄太皇太后在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往生,享年七十五岁,这在当时算是高寿了。孝庄太后信奉藏传佛教,心地善良,行止有度,胸怀博大,慈悲智慧,是清朝一位杰出的女政治家。

  星云大师:

  皇太极为什么要娶那么多蒙古宫妃?娶一个就好了。

  崇年先生:

  满洲人的习俗,贵族一夫多妻,平民有妻有妾,相当于奴婢。皇太极一生后妃十六人,他建国号为大清时,册立的是“一后四妃”,都是蒙古族,都姓博尔济吉特氏(成吉思汗后裔)。皇太极会蒙古语,他们之间语言可以沟通。皇太极继承努尔哈赤联合蒙古的政策,他更重视“满蒙联盟”。

  星云大师: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样?

  崇年先生:

  前些时候,北京有个“国际协会”,主要成员是外国驻华使节和夫人,分别在各国驻北京大使馆举行报告会,我多次受邀为他们做报告。一次,一位大使提出: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还有爱情吗?我说“有”。我举的一个例子是顺治帝与董鄂妃的故事,再一个例子是皇太极与关雎妃的故事。皇太极关雎宫宸妃,是皇后的侄女、庄妃的姐姐,皇太极非常喜欢她。当她病重时,皇太极正在前线指挥作战,得讯后急忙策马兼程赶回。这时宸妃刚往生,皇太极抚尸大哭。出殡时,皇太极悲痛欲绝,来回路上,一路走,一路哭。回宫后,不吃不喝,日思夜念,不久得了一场大病。可见皇太极对于关雎妃的死,是动了真感情的!宸妃天聪八年(1634年)同皇太极结婚,这时她已二十六岁,皇太极也已四十二岁,年龄不算小了。宸妃往生时三十三岁,这时皇太极已到知天命的年龄,还那么钟情,史书记载:“上恸甚,一日忽迷惘,自午至酉始瘥。”就是说悲悼得昏迷,达六个多小时才苏醒。皇太极五十岁了,对宸妃的往生还是如此的动情!

  星云大师:

  庄妃,也就是大玉儿,这个女人很能干。

  崇年先生:

  “大玉儿”是小说、电视剧里的名字,她的蒙古名字叫布木布泰,称她庄妃,又称她孝庄太后,再称她太皇太后。孝庄太后的确是女中的英杰。她跟慈禧不同,慈禧是在幕前,她是躲在幕后。在幕后是对的,在幕前,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你一个人身上,在幕后,你可以帮助出谋划策,运筹帷幄。所以在这一点上,孝庄比慈禧高明。

  星云大师:

  慈禧的学问、思想、宏观不及大玉儿。

  崇年先生:

  孝庄太后经历丰富,她在天命朝就出嫁,嫁给努尔哈赤的第八子、四贝勒皇太极。经过了天命朝、天聪朝、崇德朝、顺治朝、康熙朝五朝。在当时打天下的时候,她是跟着战火,从蒙古到后金,又从关外到北京,类似辽的萧太后。

  康熙皇帝

  星云大师:

  康熙帝的母亲很早就死了,谁照顾他呢?

  崇年先生:

  有他的祖母孝庄太后,有孝庄太后的陪嫁女苏麻喇姑,有庶母,还有保姆、太监和宫女等照顾他。

  星云大师:

  乾隆帝到底是满人还是汉人?

  崇年先生:

  正史说乾隆帝的母亲是满人。不过现在有一条新史料、一项新研究表明,乾隆帝的妈妈是熹妃,姓钱。档案记载:雍正做皇子的时候,乾隆帝的母亲是格格钱氏,雍正登极做皇帝后,册封格格钱氏为熹妃。但在后来的档案、史册中,熹妃钱氏却变成熹妃钮祜鲁氏。“钱氏”应当是汉人,满人没这个姓;“钮祜鲁氏”则一定是满人。应当说,熹妃在雍正朝、在大清朝只能有一位,不能重名。看起来,乾隆帝的母亲是汉人还是满人,是一桩历史疑案,值得研究。

  星云大师:

  有人说康熙帝气质很好,这我们就不懂,历史上看得出他教养很好吗?

  崇年先生:

  康熙帝这个人很奇怪,就是从小就喜欢看书。康熙帝刚一懂事的时候,家里老是叫他看书。他如痴如醉地看书。一天,他奶奶孝庄太皇太后怕他累坏了,便把书藏起来,他七找八找把藏的书找出来接着读。后来读书过累,曾经咯血。康熙帝从小真是喜欢书,史书说他天性好学,这话并不夸张。他回忆自己读书的经历说:“朕自幼好看书,今虽年高,万几之暇,犹手不释卷。诚以天下事繁,日有万几。为君者,一身处九重之内,所知岂能尽乎?时常看书,知古人事,庶可以寡过。故朕理天下事五十余年,无甚差忒者,亦看书益也。”

  星云大师:

  康熙帝擒鳌拜的时候,年纪多大?

  崇年先生:

  智擒鳌拜,康熙帝那个时候才十六岁,虚岁十六岁,周岁十五岁。鳌拜是四朝(天聪、崇德、顺治、康熙)元老、辅政大臣,还握有兵权,擒鳌拜不是件容易的事。

  星云大师:

  康熙帝没有把他杀死了吗?

  崇年先生:

  没有杀。康熙帝这个皇帝讲仁政。鳌拜是很霸道的,是四朝老臣——在康熙帝他父亲、他爷爷、他老爷爷的时候,立过大功,受封号“巴图鲁”,就是英雄的意思。康熙帝擒扑鳌拜后,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鳌拜恳请:“臣罪该万死,但在搭救太宗御驾时,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伤疤,求免一死。”康熙帝说免死监禁,后鳌拜死于监所。换个皇帝的话,肯定是要杀的。鳌拜在康熙他爷爷(皇太极)打仗碰到危难的时候,护驾受过伤,这是不得了的大恩大德。康熙帝抓了鳌拜,只惩治鳌拜死党,没有扩大化。

  星云大师:

  我一直觉得,有些国家、有些地区,像台湾的陈水扁先生老是在搞种族撕裂,可是反观清朝康熙皇帝,他就努力地在做民族和谐的事情。

  崇年先生:

  是,尽量地在促民族融和。所以我很赞成大师的“和合”、“和平”、“和睦”的观念。

  星云大师:

  “和”好。一个满族人要统领有几千年文化的汉人,尤其汉族有那么多的知识分子,并不是那么容易。

  崇年先生:

  汉族有那么多的高士、雅士、名士、绅士,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开始大多不服,后来慢慢就服了。有些反抗很厉害的汉人,后来也服了康熙帝。康熙帝主要不是以力服人,他是以理服人。以理服,才能服人心。

  星云大师:

  在我看来,历代的皇帝多数都不好,掳掠、暴虐、懒惰、主观,真是压在人民的头上。他以为天下就是他的,他是至高无上的,生来就可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历史上的好皇帝实在太少。其实做皇帝,只要以人民的好乐为自己的心,就会受到人民的爱戴。像唐太宗,虽然性格上的弱点还是很多,但基本上他能以民为重,所以在历史上可称一帝。您说“千古一帝”,是指唐太宗还是康熙帝呢?

  崇年先生:

  我是这么说的。我到美国去,遇到一位老先生,他是满族人,说康熙是“千古一帝”。我说那汉武帝、唐太宗怎么看啊!我说康熙是“千年一帝”。

  星云大师:

  您说康熙是“千年一帝”,怎样说?

  崇年先生:

  我说,我们中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三千多年,第一个一千年,称王不称帝,像商纣王、周文王、周武王。称帝的历史两千多年,从秦始皇到宣统。

  这两千年分前一半后一半,前一半,可论说的有秦始皇,称帝时间不长,只十二年,虽完成六国统一,“车同轨、书同文”,但征发徭役、焚书坑儒,激起民变,流毒千古!第二个是汉武帝,虽雄才大略,但后期有“天汉民变”,宫廷也出问题,不是一个太平盛世。所以,前一千年可称的就是一个唐太宗。这话也不是我说的,《旧唐书?太宗本纪》说:“千年可称,一人而已!”

  后一千年,我算了一下,一共八朝九十个皇帝。北宋九个皇帝,南宋九个皇帝,辽十个皇帝,金九个皇帝,都是半壁山河;西夏十个皇帝,偏隅西北;就剩元、明、清。元朝十五个皇帝,成吉思汗“弯弓射大雕”,他很伟大,但是没有在中原称帝,底下就是元世祖忽必烈,他定都北京,虽武功可称,但文治不足。

  星云大师:

  只有武功,没有文治。

  崇年先生:

  明朝一共十六个皇帝。第一个是朱元璋,朱元璋是了不起,把蒙元统治推翻了,但“胡惟庸案”、“蓝玉案”等,诛杀过滥,遗毒后世。胡惟庸,左丞相,案发,诛杀一万五千多人;蓝玉,梁国公,案发,“磔于市,夷三族,彻侯、功臣、文武大吏以至偏裨将卒,坐党论死者,可二万人。”朱元璋“胡蓝之狱”案件,《明史纪事本末》记载:“诛连者四万,失侯者二十,周内深文,亦云惨矣!”

  星云大师:

  奇怪,杀人怎么这么轻率!世间最宝贵的就是生命,生命应该受到尊重啊!滥杀人、滥害人实在是最恶劣的行为。

  崇年先生:

  有人说朱元璋晚年性格有了变态。之后就是永乐皇帝。燕王朱棣发动“靖难之役”,攻占南京,夺取皇位,年号永乐。

  永乐在位二十二年,迁都北京,亲自北征,史有功绩。他夺取皇位后,在南京找了几个史官,问道:你怎么看我这件事?史官说一个字“篡”!永乐还不错,没有杀他们,只是生气。后来又找一个史官问,回答还是一个字“篡”!之后,他就不再找人问。

  在“靖难之役”后,他也是杀人太多,也太残酷,残过其父。史书记载,他从北平发兵时,僧人道衍跪着秘谏说:“南京有位方孝孺,素有学行,武成之后,必不降附,请勿杀之,杀之则天下读书种子绝矣!”朱棣点头答应。攻下南京后,方孝孺果然不降,朱棣大怒,命用刀豁开嘴角到两耳,还是不降。命将其寸磔,诛其十族,连坐死者八百七十三人。原兵部尚书铁铉不降,割其耳鼻,挖身上肉,煮熟放到其嘴里,又投入油锅炸,最后寸磔之。还有敲掉牙齿,断其手足,甚至杀人之后,把皮剥下来,以人皮楦草,过于残暴!“暴秦之法,罪止三族;强汉之律,不过五宗”,朱棣竟然株连十族!这能够上“千年一帝”吗!

  嘉靖在位四十五年,他信道教,严嵩专政,“庚戌之变”,蒙古军队打到北京,天下也不太平。

  万历在位四十八年,前十年是张居正辅助他,第二个十年还做了一点事(史称“三大征”),万历二十年之后,近三十年不理政事,就是“六不做”——不郊(不祭天地)、不庙(不祭祖)、不朝(不上朝)、不见(不接见大臣)、不批(不批答奏章)、不讲(不御经筵)。

  星云大师:

  为什么不批?你可以不做皇帝就好了?

  崇年先生:

  他干脆把位子让出来,或者就在后宫享乐也行,但他没有这么做,就是奏章不批,皇帝照做。

  星云大师:

  您将来可以写一本书,叫做《皇朝的得失》,他们的得失,怎么样影响自己,影响社会,影响国家。把这许多得失作为一面镜子。

  崇年先生:

  明朝没有了,接着就是清朝。努尔哈赤开国,没有看到统一;皇太极五十二岁过世,也没有看到统一。顺治帝看到统一了,二十四岁就往生了,前期主要是多尔衮在摄政。

  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清史稿?圣祖本纪》对康熙帝有个评价:“早承大业,勤政爱民,经文纬武,寰宇一统,虽曰守成,实同开创焉。”

  星云大师:

  康熙帝学西学,后来呢?

  崇年先生:

  康熙帝引进西学,学习西方很好,但没有形成制度,结果人亡政息,他故去之后,这些就没有了。他如果建立制度就好了,就可以后代延续下去。所以制度很重要。

  星云大师:

  还有乾隆呢?

  崇年先生:

  清朝皇帝在位六十年以上的只有康熙和乾隆。乾隆帝在位六十年,当太上皇三年多。但是,乾隆朝西方世界发生大变动:英国工业革命,法国大革命,美利坚合众国建立。乾隆皇帝高傲自大,故步自封,乾隆中期发生王伦民变,天下也不太平。所以,乾隆帝够不上“千年一帝”。

  事理

  有无相生

  星云大师:

  前面说过,“不给”两个字,养成了我淡泊物欲和“不要”的性格。

  崇年先生:

  可是,您什么都有。

  星云大师:

  是的,我不要而有!我不要钱,不拥有钱,钱来了,我觉得都是十方信施的,我要把钱用了,才能体现钱的价值。如果我要、我有,那么人都有贪心,有钱就会把它存到银行里,就要积聚,就不能创建事业。因此,常有人问我:佛光山是怎么建起来的?我说:因为我“不要而有”,所以才有佛光山的一切。平时只要我有一点稿费收入,或是皈依的红包,我就拿来建寺庙、办学校、添置各项弘法设备。我认为个人可以不要,但是大众要,要给大众。我常说,我也是一个信徒,我跟大家一样,我也要布施,我也在学习喜舍。我经常教诫佛光山的徒众,不可以在信徒面前说到喜欢什么东西,因为那是一种暗示,你欢喜,要他买给你,这是罪过,不可以的。我有多少奉献、结缘?我觉得出家人要“以无为有,以不要而有”,不可以被物质所囚。

  崇年先生:

  您的“有”与“无”是您的佛家有无观。

  星云大师:

  世间的人总认为,“有”、“无”是相互对立的,有的不是无,无的不是有。但事实上,有的也会无,无的也会有。你本来没有钱,忽然中了彩券,一夕致富,不就发财了吗?有财有势的人,忽然遭遇一场横祸,顷刻间财富荡然无存,什么也没有了。因此,假如有慧眼的人,能彻底认识世间,就会知道“有的非真有,无的非真无”。有,是有限、有量、有穷、有尽;无,是无限、无量、无穷、无尽。虽然这个理论要实践很难,尤其佛教信众过的是家庭生活,家庭生活是从“有”上面着力去获得需要的,不过出家生活还是要从“无”上面入道。“无”反而更大、更多。

  崇年先生:

  佛家从禅学上看待“有”与“无”,在家人则从生活中看待“有”与“无”。老百姓认为:有,就是有,这个月我领了人民币两千元薪水,就是有了两千元钱;这个月我花了两千五百元人民币,就是家里不仅没有钱,还亏了五百元人民币。

  星云大师:

  刚才讲,“有”和“无”不是相互对立的,如《般若心经》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空有一如,这是从理体上来看待有无;若从事相上说,世间生活不能缺少资生物用,即使佛教也讲究“净财”、“资粮”的具备,所以如何在生活中调和“有”、“无”,这是一种智慧。

  崇年先生:

  还是有“有”的欲望?

  星云大师:

  有一次,我在香港机场转机,候机时间需要两三个小时。平时我到机场搭机,经过免税商店很少会去看它;那天候机时间实在太长了,顺道就进了一家文具店。记不清楚当时我是看到一样什么东西,忽然动念想买。问过价格,大概要港币四五十块钱,但是我身上没有钱,我怎么买呢?这时看到慈惠法师从远远的地方走来,我说:“惠法师,跟你借五十块钱。”她问我:“做什么?”“我想买这个东西。”她走过去一看,说:“啊!师父,不要买啦!这个在台湾多的是。”说完转头就走。我在后面一愣:“啊!身上还是要有钱!有钱就可以自己买,就不跟人家借了。”

  崇年先生:

  在佛家看来,“有”即是“无”,“无”即是“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好像有像点绕口令。佛家的“色”,不是“女色”的“色”,而是与“心”对立的佛教名词,是指人能感触到的、有形质的东西,佛家把它称作“色”。弄清“有”和“无”,“色”和“空”的关系,的确是一种智慧。

  不过,禅学的“有”与“无”是理论的概念;生活中的“有”与“无”是实践的行为。出家人住在寺院,实际上过着“供给制”的生活;在家人住在家里,衣、食、住、行、用,油、盐、酱、醋、茶,孩子上学,老人生病,都要花钱,所以他们从生活的现实来看待“有”与“无”。不过,在家人有一点禅学知识,从出家人的禅学看待“有”与“无”,视野可以更宽、更远些,心胸可以更大、更包容。

  星云大师:

  您说的没错,在家生活“开门七件事”,哪样不需要钱?人大都是为钱而生活,但钱是无限的,够用就好,而且很重要的是,钱要用在刀口上,要用得及时,用得有意义!

  昨天我刚从大陆南京回台湾,到机场的路上就想着:“回台湾应该不要用钱了吧!身上还有一点人民币,全部送给开车的司机好了!”但是想到回台湾,在机场有人会用轮椅来推我,要给小费!我就问同行的容法师:“您有准备到机场要给的小费吗?”她说:“我准备了。”结果到台湾后,通关出了机场,我问容法师:“有没有给小费?”容法师说:“找不到人了。”我一听就很生气:怎么不懂得小小钱的布施呢?

  说到用钱,过去常有人说我星云某人“很有钱”,事实上我不是很有钱,而是“会用钱”。我常说:“有钱是福报,用钱是智慧”,钱用了才是自己的。

  放下

  佛门威仪

  星云大师:

  我个人的生活一向很简单,有时候三餐“以茶泡饭”也可以吃得很满足。因为我对物欲需求不高,甚至可以说“安于贫穷”,所以在弘法的旅途中,一路走来都能不因生活贫乏而退失道心。

  记得1949年来到台湾之后,没几年就受邀到宜兰弘法。当初宜兰没有和尚,尤其像我那么年轻的出家人更是少见。我那时才二十多岁,第一次到宜兰北门口雷音寺,看到寺里的设备十分简陋,生活条件很差,但我没有生起嫌弃的心。尤其在我第一天到达雷音寺的时候,连上个厕所都看不到厕所在哪里,因此必须走二十分钟的路程到火车站去上厕所。因为这样,训练我一直到现在,从早上上过厕所之后,到晚上都不用再上,这是慢慢训练成功的。

  崇年先生:

  真是硬功夫。那天我同您从高雄经台南到台中,早上八点出发,傍晚六点回来,有十个小时,期间您关照我上净房 ,可是我注意您没有去。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连续十个小时不去洗手间,真是功夫!

  星云大师:

  我记得当年走在宜兰中山路上的时候,很多人都站在店家门口朝着我看。我感觉到他们在旁边看我,所以就更加的“眼观鼻、鼻观心”,正经地往前走。我常说,所有的信徒都是督促我成长、帮助我成长的老师,我要感谢他们。

  崇年先生:

  长辈也是监督我成长的老师。我的祖母要求我们走路要挺胸,不许斜视,不许东张西望,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这对我以后的行动坐卧都有帮助。

  星云大师:

  在佛门讲“四威仪”,就是行如风,立如松,坐如钟,卧如弓。行走时,如和风般轻快洒脱;站立时,如古松般笔直挺拔;坐下时,如大钟般沉稳庄重;安眠时,如弯弓般右胁而卧。这种卧法是右胁向下,两足相叠,以右手为枕,左手伸直,轻放身上的卧法,可以收摄身心,不忘正念。因此,又称“吉祥卧”。

  崇年先生:

  仪表很重要。11月25日,您在如来殿做开示(讲话),那天大殿人太多,有些人坐不下,就坐到台上。您讲话时间很长,一位听众站起来给您送上一杯水。您说:“我不喝!我从来讲话不喝水,以示对听众的尊重!”还说:“我要有威仪!”当时我想,台下的听众不能喝水,台上的讲者也不喝水,讲者、听者都不喝水,这就平等。转念一想,台上人在讲,费口舌;台下人在听,不费口舌,所以台上讲者喝水,台下听者不喝水,这是可以理解的。

  星云大师:

  我演讲几个小时不喝水,主要是对听众的尊重。

  崇年先生:

  12月1日到4日晚间,我在佛光山大会堂给丛林学院师生做报告,每天一场,连续做了四场报告。演讲时,主持人、听众都让我喝水,我说:“我向星云大师学习,台上做报告不喝水,以示对大家的尊重。”

  星云大师:

  “尊重”是做人应有的修养,也是佛门一个很重要的修行。在佛教里,信徒恭敬佛、法、僧三宝,法师也要爱护、尊重信徒,所以我常对徒众说:要对信徒添油香。你给信徒欢喜、法益,是对信徒添油香;你爱护、尊重信徒,也是对信徒添油香。

  几十年来,我在佛教里一步一脚印地走,要办报纸,有大家发心出钱出力一起办报纸;要办电视台,大家一样出钱出力办电视台;要办大学、中学、小学、幼儿园,乃至盖道场,大家仍然是出钱出力办学校、盖道场。大家的发心真是无穷无尽,无有休止,他们除了生活上的种种家用开支以外,为了信仰,无不诸多奉献。当然,有的人很欢喜乐助,但也有的人省吃俭用,比较勉强。也有的人做资源回收,捡垃圾、拾破烂,卖了钱之后,捐给佛光大学作为兴学之用,每个月一百元、一百元地赞助,让我很感动。实在地说,不是我教育了信徒,而是信徒教育了我。

  悟道

  契理契机

  星云大师:

  我一生演讲无数,感到最难的是如何“契理契机”。最初,往往为了一篇讲稿,日夜揣摩听众心理;常常为了一句名相,反复思维其中深意,为的是希望大家都能听懂受用,并且能运用到生活上,以作为现实生活的指南。

  崇年先生:

  我有类似的体会。譬如,我讲《明亡清兴六十年》最后一讲的大结局部分,怎样在三十二分二十秒的时间内,把明朝灭亡和清朝兴起的原因说清楚,让专家学者觉得可听,平民百姓觉得可看,这就很不容易。从一开始我就思索着结尾这个难题,前后想了三个多月。一天夜里两点,我似醒非醒、似梦非梦地醒来,突然豁然开朗——明亡于一个“分”字,就是民族分、官民分、君臣分;清兴于一个“合”字,就是民族合、官民合、君臣合。我很兴奋,披衣起床,打开电脑,把心灵所思记录下来。这个观点讲了之后,从科学院院士到普通百姓,都觉得可以认同。这就是您说的“契理”。有时“契理”是不可言喻的,需要“悟”。这“悟”很重要。佛教人物有三个“悟”的故事:第一个是释迦牟尼在菩提树下悟佛,第二个是怀素见闪电悟书,第三个是惠能大师作偈悟禅,都是一个“悟”字。做事情、做学问要能“契理契机”,心灵觉“悟”,非常重要。

  星云大师:

  你平时也很注意佛教的故事?

  崇年先生:

  是的。我在给学生讲治学时,讲过怀素悟到书法的真谛。唐代大书法家怀素,写狂草著名。他在《自叙帖》中说:“经禅之暇,颇好翰墨。然恨未能远睹前人之奇迹,所见甚浅。遂担笈杖锡,西游上国。谒见当代名公,错综其事。”怀素幼年家贫,有用叶作纸、漆盘练字、秃笔成塚、盘底磨穿的记录。一天傍晚,他观看夏云奇峰、闪电蛇舞,受到启发,顿悟书艺,成为狂草。他悟到狂草的要领:“奔蛇走虺势入座,骤雨旋风声满堂”;“笔下惟看激电流,字成只惟盘龙走。”从而成为书法大家,有“狂(张)颠醉(怀)素”之誉,是中国书法史上的一座丰碑。

  星云大师:

  你还讲过惠能大师?

  崇年先生:

  是的。我讲:禅宗弘忍大师晚年,要传授衣钵。先由大弟子神秀大师作偈:“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勿使惹尘埃。”小弟子惠能也作了一个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弘忍大师将衣钵秘密传给惠能大师。后来惠能大师逃到南方,成为佛教禅宗南派首领,神秀大师则为北派首领。我讲这些例子,都为了向学生说明“悟”是很重要的。对于做学问来说,难得做到“慧识两精”。可以说,天地之间,悟莫大焉!

  星云大师:

  惠能大师是禅宗六祖。这两首偈子的不同,在于神秀大师的境界虽高,但还落于有相有为的层次,而惠能大师体证的是无相无为的智慧,境界更为超越。因此,五祖便将衣钵传给了惠能大师。

  崇年先生:

  读书的时候,要参研事理,在殚心竭虑中,激发觉悟灵光。要注意抓住在半梦半醒之中、亦梦亦幻之际,失神凝望之时、困苦磨难之间可能产生的灵感,这就是“悟”。做学问尤重悟性。许多学者,埋头读书,积累资料,缺少参悟。其他业者,忙忙碌碌,纠缠事务,唯缺顿悟。

  星云大师:

  悟,的确重要。在禅门里,参禅重在教人悟道,而不是教人成佛。悟,如同人睁开了智慧眼,能看清宇宙万有、社会万象;不只是看到外相,还能看清前后关系。只要能悟道,还怕不会修行吗?

  崇年先生:

  看来,佛家、史家要做好,都要重视“悟”。要悟到“契理契机”,既要“契理”,又要“契机”。悟理虽重要,悟机更重要。人们常说机会,“机”为时机,“会”为相合,就是说,时机到了、会合有了,或者说时机具备了、条件成熟了,一定要抓住,千万不可错过。因此,成大事者,善抓时机。事情千条万条,时机最为重要。做大事,本乎机;成大事,存乎会。古今中西,盖由于此。

  艺文

  体悟人生

  星云大师:

  最初我在栖霞佛学院读书,全班约有学生五十人,他们的年龄都比我大许多,大部分在二十岁以上,只有我还在幼童之龄。我只有自惭形秽地混杂在那些大人学生之中,因为他们都曾听讲过《成唯识论》、《因明学》、《般若经》等,而我对这些经论,都有如鸭子听雷,完全不知道讲的是什么意义。

  所幸我出家前在私塾里认识几个字,这时总算能派上用场,我经常到栖霞佛学院的图书馆,借几本文学书籍来阅读。我记得自己所看的第一本小说,就是《精忠岳传》。

  崇年先生:

  记得我小时候家里不让看小说,学校也不让看小说。不让小孩看小说,是中国一个传统的约束。究竟为什么不让小孩看小说呢?康熙帝说的一段话,回答了这个问题。他说:“古圣人所道之言即经,所行之事即史,开卷即有益于身。尔等平日诵读及教子弟,惟以经史为要。夫吟诗作赋,虽文人之事,然熟读经史,自然次第能之。幼学断不可令看小说。小说之事,皆敷演而成,无实在之处,令人观之,或信为真,而不肖之徒,竟有效法行之者,彼焉知作小说者譬喻、指点之本心哉!是皆训子要道,尔等其切记之。”小孩可以读经书,可以读史书,就是不可以看小说。《红楼梦》里贾宝玉偷看《西厢记》,被看作是触犯天条,大逆不道!

  但是,同学们还是偷着看小说。我最先看的一本小说是《三侠五义》,被小说中人物的侠义精神所感动。

  星云大师:

  岳飞的精忠报国,以及他的兄弟们英勇果敢的表现,都让我产生非常强烈的尊敬与向往。

  崇年先生:

  岳飞的故事和精神始终在感动我,一直到现在。但是,袁崇焕的故事和精神更让我感动。崇焕被害,身后无子。岳飞有儿子雷、霖、震、霆,有孙子岳珂,岳珂写了《吁天辩诬集》、又辑《金陀粹编》,给岳飞鸣冤。岳飞身后留下了《岳武穆遗文》。于谦死后,他的儿子于冕把先父遗稿收集起来,出版《节庵存稿》。袁崇焕没有这样幸运,所以在他死后至今,没有出版一部较完整的诗文集。真是想起来就令人难过。

  星云大师:

  后来我又接触《七侠五义》、《小五义》、《封神榜》、《儒林外史》、《水浒传》、《三国演义》等,经常看得很入迷,甚至真是看到废寝忘食的地步。

  后来我又阅读过不少西洋文学,先后看过英国莎士比亚全集、印度泰戈尔的诗集、俄国托尔斯泰的小说《战争与和平》,以及法国小仲马的《茶花女》、大仲马的《基度山恩仇记》,美国海明威的《老人与海》,还有德国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浮士德》等。

  崇年先生:

  我读小说主要是在中学,《茶花女》、《基度山恩仇记》、《少年维特的烦恼》、《红与黑》这些西方文学作品是不许读的,要读只有苏联的革命小说。

  星云大师:

  在那个时候,我爱看小说,最后慢慢被老师发现了,成为“黑名单”上的学生。老师认为,一个不认真阅读经论,只是沉迷于小说的学生,是一个没有出息的人。但是不管别人怎么嘲笑、歧视,我对东西方的小说、文学作品、历史传记,还是读得津津有味,乐此不疲。因为经论看不懂,只有阅读这些世间著作,能够增添我的知识见闻。

  崇年先生:

  这个“黑名单”我是深有体会的。当时我们要是读那些书,会被认为是思想落后,严重一些就是思想右倾,更有甚者,遇上运动可能被打成“右派学生”或“反动学生”。

  星云大师:

  因为阅读,我也逐渐展现了自己的学习成绩,例如《水浒传》里的一百单八将叫什么名字,什么绰号,用什么武器,穿什么衣服,我都能如数家珍一一道来。甚至我能列出三四十个人,觉得他们不够资格当选一百单八将中的好汉。

  崇年先生:

  您真是记忆力强,学习能力强。在四大古典文学名著中,《水浒传》、《西游记》、《三国演义》我都喜欢,但我最喜欢、最推崇的是《红楼梦》。

  星云大师:

  我对《三国演义》崇拜不已,尤其当中对于人物武功的铺陈,很有层次,例如“吕布战三英”,可以看出吕布的武功胜过关云长、张翼德,而关公“过五关,斩六将”,可见关云长的武功又是远远胜过一般的英雄武将。

  崇年先生:

  我上中学就喜欢历史,我读《三国演义》是把文学与历史结合来读,还看裴松之的注。我始终觉得,我的历史细胞比文学细胞多一些。

  星云大师:

  对于《三国演义》中,把关云长、张翼德、赵子龙、黄忠、马超,列为“五虎将”,我认为最为公正。当中尤以赵子龙那种不计较、不比较,不闹情绪,只是一心一意辅佐刘备,最让我钦佩。

  崇年先生:

  《三国演义》中的人物,我最不喜欢刘备,心口不一,装腔作势;我最喜欢诸葛亮,聪慧飘逸,神机妙算。

  艺术人生

  星云大师:

  世间上,凡一切具有审美价值的事物,统称为艺术。艺术不只是一幅画、一个雕刻,甚至一首歌、一笔字、一个建筑、一场讲演,只要能给人美感,可以引起别人的共鸣,能够让人的心灵提升扩大,这就是艺术,这也是艺术的价值所在。

  崇年先生:

  艺术因子,无所不在。看人们是否用艺术的视角去发现,去运用,去创造,去欣赏。

  星云大师:

  幽默大师林语堂先生提倡“生活的艺术”,即穿衣吃饭,行住坐卧,都有艺术在其中。一般人喝茶,但有的人品茗;有的人爱书,也有的人捕捉书中的智能,这就是艺术。

  崇年先生:

  其实,历史并不是枯燥的、乏味的、呆板的,历史也是艺术。我在拙著《正说清朝十二帝》的扉页写道:“历史是镜子,历史也是艺术;它可以借鉴,更可以欣赏。”历史也是艺术,历史可以欣赏——这句话得到许多读者的共鸣。

  星云大师:

  人的生活离不开美感,从生活中感受、领略美的事物,才能享有艺术的人生。世间上,有的人脂粉庸俗,这是因为没有艺术;有的人气质高雅,这就是艺术。有的人只是注重外表的事相,而没有内涵;没有内涵,即使是一幅画、一首诗,也不是艺术。

  崇年先生:

  人的身心,充满艺术,所以做人要学习艺术。人内在蕴涵艺术,才能够展现美,才能够显露气质,也才会受人欢迎。生活上最重要的就是学习做人,但做人要学习艺术,才能过一个有艺术、升华的人生。

  星云大师:

  艺术是人类情感与智能的结晶,透过不同的方式,呈现出不同的艺术,包括音乐、舞蹈、绘画、雕刻、语言、文学、戏剧、电影等。艺术可以透过眼耳的观赏聆听,从视听上去感受它的美;艺术尤其需要用心灵去体会,才能丰富人生。

  崇年先生:

  说到艺术,大师的艺术造诣很高。譬如音乐,有一次我听您向僧俗众人开示,讲到诵唱“阿弥陀佛”四个字,您说:可以高,可以低,可以一高一低,可以一低一高,可以前高后低,也可以前低后高……您一边讲、一边唱,简直就是一首委婉动人的歌曲。这就是诵经的音乐,诵经的艺术。

  星云大师:

  还有,生活中,懂得幽默,就是一种艺术。近代知名的诗人作家郭沫若先生,为人风趣幽默。有一次应邀参加漫画家“廖冰兄”的画展,席间,郭沫若问廖冰兄,为什么取了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自称为“兄”?一同出席的版画家王琦抢着代为回答:“他妹妹名冰,所以他叫冰兄!”郭沫若一听,说道:“喔!我明白了,郁达夫的妻子一定叫郁达;邵力子的父亲一定叫邵力。”一句话,引得满堂宾客捧腹大笑。

  崇年先生:

  这种生活中的艺术,既要有艺术,又要有智慧,光有艺术而没有智慧流于庸俗,光有智慧而没有艺术过于严肃,只有艺术与智慧结合,才有幽默,很不容易。

  星云大师:

  宋代的石曼卿学士,有一次出游报宁寺,侍从不小心使马受到惊吓,马背上的石曼卿因此摔了下来。随从大骂侍从,而石曼卿只温和地握着马鞭,对随从说;“好在我是‘石’学士,如果是‘瓦’学士,岂不要摔破了。”

  一句幽默的话,一些和善的语言,会化解人的难处,这就是生活的艺术。所以,人,不一定要拥有万贯家财,也不一定要日日高朋满座,但何妨为自己营造一个艺术的人生,让自己的心灵时时浸淫在真善美的境界里,这样的人生,何其高雅,何其富有!

  崇年先生:

  谈到艺术,您喜欢京剧吗?

  星云大师:

  喜欢。前不久我请张百发先生率领北京京剧院演员到佛光山演出,引起轰动。

  崇年先生:

  我也喜欢京剧。过去有时间看戏却没有钱买戏票,现在有钱买戏票又没有时间看戏,真是难得两全。一些京剧界的朋友送我光盘,可以在家DVD机里看戏。我还喜欢听戏,越剧、黄梅戏我都喜欢听。

  星云大师:

  你喜欢西方音乐吗?

  崇年先生:

  可能跟专业有关,我偏爱中国古典民乐,也喜欢西方古典音乐。譬如,莫扎特、施特劳斯的作品,我很喜欢。韵律明快,节奏感强,听了愉悦心境。

  星云大师:

  您的艺术生活丰富吗?

  崇年先生:

  很遗憾,我生活单调,也不会玩,我基本上是个书呆子型的学者。

  读书

  读书“四要”

  星云大师:

  十二岁那年,我在栖霞山剃度后进入佛学院,从此,书便成为我生命中的重要资粮,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爱好。因为渴望读书,我极力向往担任图书管理工作,希望藉着整理书籍的剩余时间阅览群书。

  崇年先生:

  我从小开始读启蒙书,《三字经》、《百家姓》一类的。上小学后,学校和家里都不让我们看小说。所谓“老不看《三国》,少不看《水浒》”,《红楼梦》也不许看,我们只有偷着看些侠义小说。我中学是在北京上的,那个时代全面学苏联,小说也多是翻译苏联的文学作品,什么《卓娅与舒拉的故事》、《青年近卫军》、《三个穿灰大衣的人》、《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静静的顿河》等等。也看托尔斯泰、果戈理、高尔基的作品,但很少看西方古典文学作品,所以知识有缺陷。

  星云大师:

  自从爱上读书以后,我常常觉得阅读的时间太少了,甚至在夜晚熄灯以后,躲到棉被里点着线香偷偷看书。中国古典小说、从西洋翻译过来的小说、高僧传记、历史典籍等,可以说,我的成长一路伴随着书香。

  崇年先生:

  我读书多的时候,是在图书馆工作期间。那时候我不能教书,在图书馆做管理员。我在书库里放一张课桌、一把椅子、一个水杯,任意浏览,信手翻阅。馆长对我格外客气,每天只要到班就行,工作做不做无所谓。所以,我可以用大量的时间读书。《老子》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这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借此机会读书,真是因祸得福。

  星云大师:

  人读书,就像匠人切磨钻石,每一本书都是一具切割轮,要磨除晦暗的表层,让智慧穿进内心,折射出美丽的光芒。

  崇年先生:

  这就是“腹有诗书气自华”。圣人与俗人,区别在哪里?康熙皇帝在《庭训格言》里说:“圣人一生,只在‘志学’一言,又实能学而不厌,此圣人之所以为圣也!千古圣贤与我同类,人何为甘于自弃而不学?苟志于学,希贤希圣,孰能御之?是故‘志学’乃作圣之第一义也。”就是说:贤人、圣人与凡人、俗人的区别,就是一个“学”字。孔子、孟子起初也是普通人,孟母为了给他学习创造一个有利的环境,三次搬家。康熙皇帝的格言,民间百姓的体验,都说明一个道理:立志学习,学而不厌,凡人可以成为贤人,俗人可以成为圣人。

  星云大师:

  读书就要读一流书,做一流人。我对来佛光山求学、进修的人提出四点建议,即“读书四要”:读做一个人,读明一点理,读悟一点缘,读懂一颗心。

  读做一个人,就是说光会做学问不行,事业再大,但不一定懂得做人。因此,到佛学院读书,最主要的就是读懂如何做好一个人。

  人是要讲理的,不讲理的人,读再多书也没有用。读明一点理,就是要使我们的理路通顺流畅,要以理待人。

  宇宙世界的成就,在于一个“缘”,若因缘不具足,则无法成就事业。要广结善缘,把因缘读出来、悟出来,至少每天要有一小悟来修持。

  读懂一颗心,就是让自己看清自己的心念。一念嗔心起,整个思绪皆为烦恼所独占,不能做主。故要注重因缘,读懂自己的一颗心,心明白了,则一切都明白了。

  崇年先生:

  您说的这四点建议,不光对于佛学院的学生有用,对众生都是适用的。但是读些什么书呢?世上的书太多了,读不过来。北京图书大厦的经理告诉我,他们同时上架的图书约三十万种。我年轻时候,老师告诉我们要按着张之洞《书目答问》开列的书单去读,后来发现那是一个好看而不适用的书目。我也常对学生说:“读书要三名:名人、名著、名篇。”就是先选择名人的书读,名人书中选其名著,名著中再选其名篇。譬如说,名人司马迁,选其名篇《史记》,再选其名篇《太史公自序》,记住 “究天人之际,通古今之变,成一家之言。”

  读书有方

  星云大师:

  宋太宗曾经说:“对读书,我只感到有好处和乐趣,不觉得有什么辛苦。”读新书如晤良友,读旧书如遇故人。书实在是人不可缺少的伴侣。

  崇年先生:

  美国总统林肯说过:谁送我一本书,谁就是我的朋友。他对书看得多重!英国作家斯迈尔斯也说过:“一本好书常可视作生命的最佳归宿,一生所思所想之精华尽在其中,对大多数学人而言,他的一生便是思想的一生,因此好书即为金玉良言与思想光华之总成,令人感铭于心,爱不忍释,成为我们相随之伴侣与慰藉。”中国古代文人墨客,没有不爱书、不读书的。读书是中国文人一个优良的情结。

  星云大师:

  古人读书,很有讲究。读经典的时候,要求高声朗读,读得字字响亮。 朱熹在《训学斋规》中说:“凡读书,须要读得字字响亮,不可误一字、不可少一字、不可多一字、不可倒一字、不可牵强暗记,只是要多诵遍数,自然上口,久远不忘。古人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谓读得熟,则不待解说,自晓得其义也。”朱熹还提到读书有“三到”:“谓心到、眼到、口到。心不在此,则眼不看仔细,心眼既不专一,却只漫浪诵读,决不能记,记亦不能久也。‘三到’之中,心到最急。心既到矣,眼口岂不到乎?”

  崇年先生:

  清代左宗棠在写给儿子的家书中,也提到了这“三到”:“读书要眼到,一笔一画莫看错;口到,一字莫含糊;心到,一字莫放过……温书要多遍数想解,读生书要细心听释。”他还对此做了详细的说明:

  “读书不看清字画、偏旁,不辨明句读,不记清首尾,是目不到也。”

  “喉、舌、唇、牙、齿五音并不清晰伶俐,蒙笼含糊,听不明白,或多几字,或少几字,只图混过,是口不到也。”

  “经传精义奥旨,初学者固不能通。至于大略粗解,原易明白。稍肯用心体会,一字求一字下落,一句求一句道理,一事求一事原委。虚字审其神气,实字测其义理,自然渐有所悟。一时思索不得,即请先生解说,一时尚未融释,即将上下文或别章别部义理相近者反复推寻,务期了然于心,了然于口,始可放手。总要将此心运在字里行间,时复思泽,乃为心到。”

  星云大师:

  每次看到这段家书,我都倍感亲切,因为我也是这样告诉我的弟子的。为人父母和为人师者,其心实在是不分轩轾。我给弟子上课,不奢望大家都聪明得一讲解就了然于心,但却很在意弟子闻法的态度,最起码要能做到目到、口到、心到。

  崇年先生:

  读书的口到与心到,是紧密相连,相辅相成的。心到了,口到了,眼必然到了,“三到”是融为一体的。因此,要想把书真正读好,读到烂熟于心,达到应用自如,“三到”是缺一不可的。

  星云大师:

  读书贵在有恒,不必贪多,要量力而行,循序渐进。

  崇年先生:

  读书之法,初贵于博,继贵于精,最贵于悟。这个“悟”字很重要。《西游记》里唐僧三个弟子的名字悟空、悟能、悟净,都突出“悟”。读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经验体会,康熙帝总结自己的读书经验时说:“朕八岁登极,即知黾勉学问。彼时教我句读者,有张、林二内侍,俱系明时多读书人。其教书惟以经书为要,至于诗文则在所后,及至十七八,更笃于学,逐日未理事前,五更即起诵读,日暮理事稍暇,复讲论琢磨,竟至过劳,痰中带血,亦未少辍。朕少年好学如此。更耽好笔墨,有翰林沈荃,素学明时董其昌字体,曾教我书法。张、林二内侍,俱及见。明时善于书法之人,亦常指示,故朕之书法,有异于寻常人者以此。”

  星云大师:

  读书要珍惜时间,懂得利用零碎的时间来读书,不要让光阴白白溜走。我常常自豪地告诉别人:“公路、天空是我的床铺,汽车、飞机是我的餐厅,一本书和膝盖是我的书桌,一支笔是我所有的动力。”

  崇年先生:

  读书既要博览,也要精选。读什么书呢?我认为要“读传统、读‘三名’、读时尚、读急需”。传统,经学如《大学》,史学如《史记》,子部如《老子》,集部如《楚辞》;“三名”即名人,如李白;名著,如《李白集》;名篇,如《送孟浩然之广陵》。时尚,如保健类的书;急需,根据自己的急切需要选择。

  星云大师:

  有的人很会读书,并深得其乐;有的人对读书则味如嚼蜡,不知其味。我认为,读书要以融通为主,以方法、技巧为辅;读书以勤、熟为功效,以用心、下手为实际。

  崇年先生:

  我概括了读书的“八之诀”:博学之,精约之,时习之,审问之,考辨之,思悟之,发明之,笃行之。

  星云大师:

  你概括得很好,如果能够做到这些,就进入了读书的最高境界。

  崇年先生:

  读书的经验应是:贵多更贵精,由博而致约;贵精更贵悟,由约而通达。把书读通了不容易。

  星云大师: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读书境界。

  崇年先生:

  我认为读书有三种境界:

  一是“消闲”,这是最低的层次。人太忙,怎么办?要消闲,诸如对饮当歌,或串门闲聊,或居家独处,翻开书本求教。不管什么书,只要能读下去,凝滞的时光,如同涧底的暗流,渐次打发过去……

  二是“求知”。抱着这种念头去读书似有功利目的在。人要生活、立身、升迁,并求得在社会上立足,必持一技之长,此技或从社会得来,或从书本中得来,而从书本中得来,便是“求知”。其实,“求知”包含两层意思:一是自我完善,二是启迪别人。世上只有自己明白的事,才能清楚地告知别人,这种人追求知识的目的是为了充实自己的不足。

  三是“无欲”。就是无欲无为的读书。清代思想家戴震认为:“凡事皆有欲,无欲则无为也。”读书只有除却功利之外,才能得到真正的快乐。将读书当“敲门砖”者,永远跨不进神圣的读书殿堂。

  身心

  健康食品

  星云大师:

  目前,国际间最重视、最关心的,就是环保、建筑、经济、卫生、保育等问题。而这些国际间所关切的潮流,都离不开人类的安全与健康,其中,“食品健康”问题,一直是人类所关心的重点。

  崇年先生:

  “民以食为天”。吃是维持人类生存的根本,以至于中国人把吃当作“天”来看待。食品的健康与安全是人类生存的基本保障。

  星云大师:

  从中国的秦始皇,到十六世纪法国的弗朗西斯一世,都是一心慕求长生不老药的君主。除此之外,中国历代文人也都有这样的诉求,比如宋代,苏东坡有“何须魏帝一丸药,且尽卢仝七碗茶”的诗句;苏辙有“老去自添腰脚病,山翁服栗旧传方”的诗句;黄庭坚则留下“汤泛冰瓷一坐春,长松林下得灵根,吉祥老子亲拈出,个个教成百岁身”的诗句。由此可见,食用健康食品,是不论身份、地位、地域的,是人们有志一同的希望。

  崇年先生:

  中国历代的君主,秦始皇、汉武帝、明嘉靖帝、清雍正帝等,都想长生不老,可是至今没有一位长生不老的皇帝。说到饮食,皇帝的饮食是天下最好的,偏偏皇帝不高寿。明朝十六位皇帝,平均寿龄四十二岁;清朝十二位皇帝,平均寿龄五十三岁。这说明皇帝的饮食同皇帝期望的寿命是不一样的。

  星云大师:

  孔子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而现在流行的健康食品,却要合乎自然,且不能太咸、太油、太精致,虽不是长生不老药,但要益于五脏六腑的消化,要增加皮肤的滋润,还要能够抗拒百病。如水耕植物、海藻片、糙米饭、小麦草、胚芽米、水果醋,低糖、低胆固醇的食品,一些清淡、天然、无人工色素的食品,都被列入健康食品的行列。

  崇年先生:

  现在,窝窝头和糙米饭成了人们饭桌上的新宠。过去农村一般家庭平日不吃白面,逢年过节才可能吃上一顿白面。北方的面条,穷人吃的杂面,现在成为绿色营养食品。粗精颠倒,蛮有意思。不过,现代人为了口腹之欲,往往也不吝品尝鱼翅、燕窝、鱼须等。2003年SARS从南粤等地开始流行,据说与人们爱吃一些动物野味有关。

  星云大师:

  现在一般的社会人士,只贪图饮食享受,面对不断的天灾人祸、生灵不安,似乎真的都没有一点觉省。在加拿大,人们即使钓到了鱼,如果没有一尺长以上,他们是不会忍心烹杀煮食的,一定要放回河里,以保护生命的成长。现在世界上不少护鲸协会都用种种方法去影响临海国家,呼吁大家共同抵制、处罚滥捕鲸鱼的人,为的是要维持生态的平衡,不要让稀有动物在我们这一代绝种。不然的话,真是天大的罪过啊。

  崇年先生:

  我到过一个地方,早上到海边散步,见渔民用密眼网捕鱼,捕上的鱼非常可怜,约有一寸多长。这真是竭泽而渔。我看到史料记载,在清康熙年间,清朝代表到尼布楚去谈判,临行带上渔网,到关外一个湖里捕鱼,一网下去,全都是鱼,网拉不上来。五十年前,东北还有民谣:“棒打獐子瓢舀鱼,野鸡落在饭锅里。”由于人口激增,渔猎没有节制,上面那种状况,已成历史故事。

  星云大师:

  什么才是健康食品呢?老子云:“五味令人口爽”,每天所食,只要能维持生命能量之需,而不过取,就是健康食品。《菜根谭》云:“知生之必死,则保生之道不必过劳。”身心健全、生活自在,才是真正的食品健康。

  崇年先生:

  古代有春天不狩猎的礼制,因为春天是动物怀胎繁孳的季节,要关爱生命,并泽及子孙。

  星云大师:

  保护生态,实质上就是保护自己的生存空间,也就是保护自己的生命。我们不能把自己一时的口腹之乐,建筑在其他众生的痛苦身上,如此有损自己的阴德、寿命,这是必然的因果;如果没有这样的因果,何必以“食”比“天”呢?

  崇年先生:

  人与生物、人与自然,共存共享,彼此和谐。人若无限制地破坏与与自然界的平衡,到头来,必然受到生物与自然的惩罚。

  星云大师:

  其实,人除了嘴巴吃之外,眼、耳、鼻、身、心都需要健康食品。眼睛的健康食品,是看有益身心的书籍、影视;耳朵的健康食品是听好话、听悦耳的音声;身体的健康食品,是舒适、充足的睡眠,以及适度的运动;心的健康食品,是满足、感恩、信仰、沉静、安忍、自在,以及包容、宽心、温和与体谅。

  和合

  说“分合”

  崇年先生:

  我原来分不清,你们穿的普通衣服叫“海青”,外面罩的叫“缦衣”,相当于工作服或职业装;另一种叫“袈裟”,才是僧人的标志,是这样的吗?

  星云大师:

  是的。

  崇年先生:

  我不知道这事。我看见有的穿“海青”或“缦衣”的却留着长发;有的却剃发,不明白。今天才明白。

  星云大师:

  我觉得西服也好,汉服也好,服装代表的是一个人的身份,好比军人,海军有海军的服装,陆军有陆军的服装,空军有空军的服装;此外,警察有警察的服装,法院有法官的服装等等。这有什么关系啊!为什么要排斥僧服呢——我是说大陆有些地方不准穿僧服上讲台。

  崇年先生:

  可能有人有一个概念,以为这是传教,不是做一项学术文化交流。这种现象,慢慢会好转的。我举一个例子,一九九二年我到台湾,那年两岸刚开放,台湾送了很多书给我,当时我带了两个大箱子,里头全装满了书。结果到了广州海关说要检查,我说:“请看吧。”箱子里的书都是学术的书、清史的书,过关没有问题,但其中有一本书是台湾“国史馆”编的,是他们所有出版物的目录,一个小薄本。海关检查人员见上面印着“中华民国某年某月印”的字样,他说:“你这本书不行。”我说:“怎么不行?”他说:“这个印有‘中华民国’字样。”我说:“它是在说明哪一年出版的,不是说‘中华民国’。”他还是说:“那不行!”我说:“要不你没收?但你没收必须要写个没收条子,我到北京以后去告你没道理。”他说:“我不没收,你给我书。”我说:“我也不能给你。你要这干什么?”他说:“我要拿回去请示。”要知道,那天我早上四点就起床,从淡江大学坐车到桃园机场,行李检查后上了飞机,在香港又换乘飞机,之后到了广州,都已经累得够呛了。因为头天晚上,他们请我吃饭,到了夜里三点钟才把我送回,四点钟我又急着起床赶路。这时候他拿书去请示,我又等了三十分钟,等得不耐烦了。他回来以后,不客气地说:“给你!”我说:“不可以这样说!什么叫给我?这本来就是我的书,怎么换成是你给我?你应该说还我,怎么是给我?”当时我态度很硬,就说:“你叫什么名字,给我把姓名留下,我到了北京,找了相关人员之后,再找你!”这时他软了,就说:“对不起。”到了现在,您送我您写的书,我可以带回去了!若在一九九二年,那可能有点麻烦。

  星云大师:

  我在一九八九年到北京去。当时大陆友人也跟我要书,我说我不能给你,他们就问:“为什么?”我说我这个书里头“共匪”字样很多!”他听了哈哈大笑说:“中国好几亿人口,哪里有那么多共匪?”有一次,台湾有一个老太太到北京去观光,来到天安门,她看到卫兵站在那里,就上前去说:“共匪先生,请问厕所在哪里?”她在台湾称“共匪”称惯了,以为这就是一个称呼,以为这个名词指的就是大陆人。这许多事你也不能跟她计较,因为这个是历史造成的呀,普通老百姓是没有罪过啊!

  崇年先生:

  过去中国社会缺乏和谐,几千年间的战争就是斗、就是杀。特别是近百年来,战争连绵不断,人民生活蒙受苦难。人民希望和平、和谐。

  星云大师:

  历朝的分合,不要把它看得太严重。春秋五霸、战国七雄是分裂的,三国是分裂的,东晋五胡十六国是分裂的,五代十国是分裂的,后来中国衰弱,甚至到了民国军阀割据,都是分裂的。

  崇年先生:

  宋、辽、金、西夏,都是分裂的。清初与南明也是分裂的。

  星云大师:

  以佛法来说,这个世界上,没有独立存在的东西,一切都必须在各种因缘条件的和合之下,才能存在,一旦组成的因缘没了,那么事物的本身也就无法存在,这也就是佛法所说的“缘起”道理。纵观世间上哪一个人、哪一件事物,不是彼此相依相待的呢?例如:汽车没有油怎么开?树木花草没有阳光、空气、水的滋润、灌溉,怎么能生长?人没有饭吃、没有衣服穿,又怎么生活?所以,一切的存在都要仰赖因缘关系。台湾有一首歌叫做《你侬我侬》,歌词里写的“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就能表现这个意思。

  从“缘起”法则来看,宇宙中一切事物既然都是相因相成,众生之间也都具有同体共生的关系,那么人类就应该摒弃“弱肉强食”的概念,大家彼此互助,不分裂、不排挤,让共生在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和平安乐地生活。这是我们应该努力追求的目标。

  崇年先生:

  《红楼梦》中也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星云大师:

  世界上,国与国分、地与地分,尤其是人与人分,最为危险。世界上,最难处理的问题,不是贫富、不是愚智,而是种族、人际的问题。以中国来说,汉、满、蒙、回、藏是过去千百年来的情结,始终扰乱着中国的政局,难以安宁。一直到孙中山先生倡导“五族共和”,这些种族情结才慢慢获得和解。

  崇年先生:

  虽然政治处于不断的分合之中,各种类型的文化——农耕文化、海洋文化、草原文化和森林文化——也在不断地汇合,多元的经济形态更是混合而生。因此,实际上,中国的各个民族还是处于持续融合的进程之中的。

  星云大师:

  我看当今中国,有两位了不起的人物,第一个是邓小平,第二个是胡锦涛。在思想上,邓小主张改革开放,指出了中国经济发展的康庄大道,让中国开放、进步成长、发展快速,所谓“中国崛起”,邓小平先生功不可没。第二个就是胡锦涛倡导的“和谐社会”,不但承继过去,还开拓中华文化的未来。中国十三亿人口,到处讲和谐社会,不要杀戮,不要斗争,促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海峡两岸都很高兴,这会影响到世界和平。在这个大前提下,有无限的未来,无限的希望。

  另外,关于世纪的分野,也有学者认为:十八世纪是欧洲世纪,十九世纪是英国世纪,二十世纪是美日世纪,二十一世纪将是中国人的世纪。

  崇年先生:

  历史悠久的中华民族,只要和合,没有战争,没有内乱,万众一心,和谐发展,就一定会立于世界富强文明国家之林。

  说“和合”

  崇年先生:

  我看到佛光山大雄宝殿前的大钟上有您的一首诗:

  两岸尘缘如梦幻,

  骨肉至亲不往还。

  苏州古刹寒山寺,

  和平钟声到台湾。

  星云大师:

  是的。这首诗是2007年9月在苏州寒山寺作的。当时是为了应和宗教局叶小文局长所作的。叶局长的诗是这样的:

  一弯浅水月同天,

  两岸乡愁夜难眠。

  莫道佛光千里远,

  兄弟和合钟相连。

  表达对这段善因好缘的感想。当时我和寒山寺住持秋爽法师等共同签订《缔结手足盟约 永为兄弟之好》协定。

  崇年先生:

  大钟上也有秋爽法师的诗:

  法脉同根虔诚心,

  两岸同源一家亲。

  佛光寒山兄弟情,

  和合钟声和谐音。

  叶小文局长的诗句“兄弟和合钟声连”,秋爽法师的诗句“和合钟声和谐音”,都提到“和合”,我记得您在著作和演讲中,多次提到并阐述“和合”的理念。

  星云大师:

  我对现实、对历史持“和合”的态度。我们佛家把人称为“众生”,意思是“众缘和合而生”。世间上没有个人单独存在的时空,一定要靠大众相互依存,个人才能存活,才能发展。历史上残暴的战争、厮杀、掠夺、焚烧,破坏“和合”;我们主张国家、民族、宗教、贫富间的矛盾,要用“和合”的精神加以调解、处置。

  崇年先生:

  历史在和合时期,就发展、就繁荣,在争战时期,就破坏、就残杀,所以我赞成“和合”的理念。

  星云大师:

  人类的文化,重在融和,不在分别。历史上,虽有残酷的战争,有无意义的死亡,但历史上,万里长城的构建,京杭运河的开凿,敦煌、云冈、龙门、麦积山等石窟里千年的雕刻、绘画等艺术,都是人类的文化瑰宝,也是伟大的文明史诗,令人一见,油然生敬。这些都是“和合”的文化菁华。

  崇年先生:

  万里长城与京杭运河的因果不同:前者是兴筑后而和合,后者是和合后而开通;其结果又相同,都是为了和合。

  星云大师:

  中华民族要和合,要光大,中华民族彼此团结统一,合而不分,这样才是有希望的。

  崇年先生:

  其实,人民愿意和合,愿意和谐,愿意和平;很多战争、厮杀是当权者挑起来的。

  星云大师:

  水能载舟,也能覆舟;众能成事,也能败事。在民主时代,讲究众议的重要,讲究集体的创作,能够和合众缘,才能成事;如果你不合众,所谓“众怒难犯”、“众口铄金”,也会把你从高位上拉下来。所以,众是非常重要的,和合众缘,才能成事,这是不容置疑的真理!

  崇年先生:

  我这个人是乐观主义者,我总是在困难中看到光明,在光明中看到灿烂。回忆个人以往的经历,同前次与您交谈的一样,遇到几个大坎,之所以能挺过来,就是心理乐观,能从黑暗中窥视光明。我认为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说明,中华民族能团结统一,能合而不分。

  星云大师:

  大家应当携手推广“同体与共生”的理念,将慈悲、平等、融和、包容实践在日常生活中,相信不久的将来,大家必定能共同拥有一个安和乐利的人间净土。

  崇年先生:

  这是一个美好的愿望,也就是先贤向往的“大同世界”。

  星云大师:

  民谚说:“兄弟同心,力可断金。”和谐才有力量、才有幸福。世界要能和平,人与人之间的和谐是关键,和谐是双方的事情,不是单一个人的事,对于“和谐”,我有四点意见:第一,亲友要和谐;第二,同事要和谐;第三,区域要和谐;第四,族群要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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