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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悟法师:虚云长老传奇 十八章:新生之路

       

发布时间:2013年02月18日
来源:   作者:灵悟法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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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悟法师:虚云长老传奇  十八章:新生之路

  话说虚云长老从蒋介石官邸回到慈云寺,正想休息一会,不想外面来了一大群人。这些人原来是慕名而来找长老算命看相的。长老称和尚只会经书,不懂算命,把他们打发走了,但随后又来了一批……

  长老在重庆再也待不下去了,次日便悄悄离开。

  三月,长老自重庆回到南华寺,开始着手修七众海会塔。在掘塔基时,挖出四口古棺,每口长一丈六尺,中间空空如已,没有头颅骨骸,只有幽宫砖,每砖一尺八寸余,上镌花纹鸟兽,刻有干支字,可惜无年代考证。

  六月,长老设戒律学院。随后,又于宝林门内开办义务小学,免费收乡村无钱贫民子弟上学。当家观本法师不解,问其故。长老道:“太虚太师提出‘人间佛教’,我极赞同,我们免费办学,岂不是搞‘人间佛教’?还有当年佛祖说‘自渡渡他’、‘普渡众生’,也是人间佛教!到了六祖惠能大师,他更是有深的体会……他有偈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求免角。’和尚是人天师表,是人间示范,这是多么尊贵与高尚啊!”

  却说南华寺在虚云长老的努力之下终得复兴,时有李济深、李汉魂来访。二人见了南华寺新气象称赞不已。随后又提及云门山大觉寺如今的破败景象与先前的南华寺比较,有过之而无不及。并说,若得振兴,非虚云长老不可。

  云门山大觉禅寺初名“光泰禅院”,始建于唐庄宗同光元年,距今一千多年。《金刚经》云:“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故后改名为“大觉禅寺”。大觉禅寺是云门宗的源头。虚云长老曾于一九三0年去过云门山。那次他所见到的云门,乃是残破不堪、荆棘丛中,昔日祖庭沦落如是,他不禁凄然泪下……当时寺中只有明空一人,他于一九三八年驻寺,事祖师香火,自甘清苦,不忍离去,守着那具残存的文堰祖师不烂肉身……

  李济深、李汉魂得知长老也了解那里的情况,便盛意邀请虚云长老入云门山重兴祖庭!虚云长老心想,修建寺院,坚守道场是出家人的家务,遂将南华寺交给本焕和尚住持。

  一九四三年腊月,时年一百零四岁的虚云长老来到云门山。在寺中枯守多年的明空见长老来了,心里有说不出的激动,很久才说出一句话来:“长老来了,云门山有希望了!”虚云长老一眼就看出,明空是个老实人。太老实的人可以学佛,当家却不合适,因为他要面对的不仅仅是菩萨和念书,更有寺庙外的复杂社会。

  初来乍到,长老要做的事情有很多,他来到这里的第一感觉就是风水不好,这才是导致一个千年古庙破败的主要原因之一。

  大凡炎黄子孙,起屋造坟,忒讲风水。虚云长老一到云门,像先前初到南华禅寺一样,头一件事,便是更改山向。

  云门山向,在偃祖时如何,已不可考,旧寺坐西北向东南,乾山巽向,大殿三门,正对雷公岭,于风水格局均属不利,左侧背受溪流之冲煞,右前方遭白虎山之威胁,左前方不现青龙岭,于整个格局,颇不协调……虚云长老细察山川之形势,精研风水之厉害,改正山向,仍坐西北朝东南,取辛山乙向,让大殿三门,正对观音岭。(如此有四利:一者,全寺靠正主山,避免左侧背山气之冲煞;二者,青龙岭高于白虎山,免除右前方之威胁;三者,正对观音岭,案山佳胜,诸峰罗列,并有大小旗山,形成贵人拱卫之象;四者,全寺梵宇,远观近看,符合天然局势,后坐稳靠,前面开阔,左拥右护,尽收吉祥)。

  一九四四年六月,虚云长老开始指挥整平基地,建筑天王殿。其时斋堂右边房地,有一古樟,正干围有一丈六尺,高数丈,枝叶荫及半亩,树身倾向原有祖殿,此树若保留,则不便新建寺宇;砍倒,则易招致诸多损害;树之西北为旧祖殿,东北为僧寮,西南为旧大殿及三门,只有东南一方安全。砍,担心树倒时打坏财物。不砍,树身重力倾向祖殿,年日一久,有枯枝败叶,经大风一吹,难免不影响祖殿。

  虚云长老挑出八个精壮劳力,每日每人一个钟头,用车轮法,轮流砍伐此树。历时半月,愈砍愈倾西北,祖殿、大殿等旧物愈危险,大众惶惧,纷纷献挽救之策。

  虚云长老成竹在胸地要众人只管往下砍。每日收坡前,虚云长老还亲砍若干斧。某日午斋后,虚云长老正率僧俗照常在祖殿念观世音菩萨,绕完佛,大家分坐在前凳、东凳、西凳,忽风声大作,屋顶上的瓦片仿佛在耳边梭得响,大家都知道:树要倒了!一个个面露惊惧之色望着虚云长老。虚云长老巍然趺坐像平常一样……俄而巨声震吼,地动屋摇,尘土漫空,树倒了!没有打在祖殿上,而是倒在东南方空隙处,与平日倾向正好相反……在场僧人、居士,无不感喟虚云长老有不可思议之修行!

  俗话说“万事开头难”,虚云上人来到云门山殚精竭虑,总算才有了头绪。

  大觉寺已荒废日久,很多年无人管理,当年明空比丘来此看到这里的破坏景象才不忍离去的。自那以后,这里就一直由他照管门庭。明空师是一个性格随和的人,又不识字。虚云长老得空后来查看帐目,结果发现寺里的财物与地产所剩无几,已纷纷为人所占了。虚云长老心急如焚,请来明空师道:“寺庙没有财产,尚可筹集,但如没有地产,恰如无木之本,无水之源,我刚才查看地产,上面大多有你之印章,我比你晚来,不知来胧去脉……”

  明空师道:“我的罪过是没有边际了。我来到这里,别人欺我不识字,甜言蜜语哄骗,拿一些本本、印了字的纸张来,说要我做个好事,不会写字不要紧,盖个章就行,我一想他们这么信任我,盖个印章以为没什么……”

  虚云长老道:“图章好比你的嘴,盖了图章就好比你的嘴说了‘是’!不管是怎样吃亏的事都没法收回了,你难道不知道吗?”

  明空师道:“我要是知道就不会盖图章了!最可恼的是县立中学校长毛XX,趁政府举办丈量山地的机会,引我上钩,为我代办公文,背地里将云门寺大部分好的田地移到学校名下,待我发觉,事已成定局,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我只有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把寺里的田、地被占了去……要怪只能怪我这个睁眼瞎。我去找过当地政府讲理,他们就拿一些本本、纸张在我眼前晃晃,就是不与我讲理,还哄我走!”

  虚云长老叹道:“唉……怪你也怪不上,就怪虚云业重,注定有此一劫……”

  却说不觉中虚云长老来大觉寺忙着各种事务,早把一切忘怀了,甚至忘怀了自已的年纪……想到年纪,一种强烈的沧桑感油然而生……从小到老他经历了奶奶的离去、父亲的离去,田氏、谭氏和庶母的离去……妙莲、融镜、常开、德悟、悟性、山遐、偏真等诸师友也早离他而去了……认识他或者他认识的人一个个离他远了……只剩下他,还孤寂地活在这个人世间……当一种可怕的孤独和凄凉漫上心头之际,他听到寺院里传来“抓贼”的呐喊声……

  长老正要出禅房,恰好明空师过来报告,说抓获了一个小偷。

  长老急忙赶到现场,见寺中僧人在拳打脚踢小偷,就制止道:“不许打人!问问他为何来庙里偷东西。”

  那小偷趴在地上呻吟不止,就是不愿意说话。虚云长老心下道:他是吓着了,哪里还敢说话?遂道:“不用怕,我不会为难你,但你一定要记着,堂堂五尺之躯,饿死也不要去偷!你以后没有吃的了,就到寺里来找我。你的家一定就在寺庙附近,快回去吧,夜深了,家人正盼着你呢!”

  小偷如获大赦,爬起来连屁股都不敢拍就要溜走。长老查看他所偷的是一袋米,又叫住他道:“你回来。”

  小偷吓得直打哆嗦,不知道这个老和尚为何又变卦。他忐忑不安地走近,长老道:“把这袋米带回家去吧。”

  小偷有点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见老和尚向他点头,才扛走地上的一袋米三步一回头地离去……

  望着小偷远去的背影,众僧人都表示不解。明空道:“长老,我们放了他已经是够宽容了,你竟然还……”

  虚云长老道:“来偷米的贼,一定是家里揭不开锅了,如果有饭吃,他会冒险来偷米吗?人啊,都会有为难的时候的,哪个甘愿夜里去做贼?将心比心,人心都是肉做的。我们虽然舍家出了家,但是,我们始终要把社会上的人当成自已的父母、兄弟、姐妹,尤其是在他们有困难的时候,我们要毫不犹豫为其所忧、所行!古德云,‘山有玉则草木润,泉有源则水不竭,住处有三宝则善根增长。’”

  翌日,虚云长老吃过午饭,侍者进来,道:“昨天夜里偷米的那个强盗又来了。”

  虚云长老随侍者来到客堂,昨夜里偷米的强盗一家五口正在客堂等候。偷米贼见虚云长老迎面而来,起身道:“老和尚,我又来了。”

  虚云长老看着偷米贼一家,偷米贼趁机机灵地向虚云长老介绍,说那娘儿们是他堂客,那两个小孩是他的儿子,那老汉是他爹,说着,把老汉拉到虚云长老旁边,道:“爹,这就是昨夜里让我偷米的老和尚。”

  众人听后哑然失笑。

  事情就算过去了,不料次日寺里来了一个白胡子老汉。他一来就径至方丈室打量着虚云长老道:“你就是虚云老和尚?”

  长老道:“老衲的便是,请问老居士……”

  老人不等长老把话说完,纳头便拜:“我教孙无方,昨夜我孙子水牯来庙里为盗,老和尚,我给你磕头谢罪来了。”

  虚云长老一见到老人就特感亲切,拉着他道:“咱们都是老人了,磕什么头?”

  老汉道:“惭愧,我前生造业太多,没收到福报,才在世上受罪啦……你老高寿?”

  虚云长老道:“道光庚子年的。”

  老汉惊道:“啊?你今年一百老几了?!我是同治已巳年的,比你小了整整三十岁哪!”

  虚云长老问:“七十多了,也不容易呢,人生七十古来稀……那你还能吃得啵?”

  老汉道:“吃得,吃得,我眼不花,耳不背,还能干得很哩,你昨夜里送给我孙子的那袋米,今日个就是我背来的。”

  “怎么?你把米背回来了?”

  老汉道:“是啊,我孙儿不肯,我只能自已动手了。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年成又不好,你送的这袋米吃完了又怎么办?——喝西北风?……老和尚啊,所以我就索性把这袋米背回来,你不如收留我们一家老小吧。”

  偷米贼水牯此时走了进来,不好意思地对长老道:“老和尚,你看我爷爷,他,他——硬要来,唉,我这不是得尺进丈吗?”

  虚云长老道:“那你们就留下来吧。”

  老汉啐一口唾沫,白一眼孙子,跺脚道:“哼,没用的东西!”说着又笑脸迎向虚云长老,“老和尚慈悲,我就知道你会留下我们的,嗨,这回好了,我们一日三餐不用愁了。”

  水牯道:“爷爷呀,你怎么口口声声尽说吃呀?——像一世没有吃过东西的。”

  老汉瞪眼道:“这里没你说话的份!老和尚,我们不白吃你的,你看,你正在修大殿,我们父子有的是力气,我帮你!好不好?”

  虚云长老笑道:“好啊!”

  水牯一家被云门寺收留的消息很快传到附近一些没饭吃的人家耳里,他们一起来到云门寺,要求虚云长老给碗饭吃。虚云长老道:“你们发心来帮助干活,只是开头没有工钱。”

  众人道:“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年成又不好,有碗饭吃就谢天谢地了,还讲什么工钱?”

  长老道:“等我派人到国外化到缘,工钱还是要付给大家的,丁是丁,卯是卯,你们都是有家之人,离开云门寺没有钱日子怎么过?”

  自此,这些人就在大觉寺做事吃饭。其时日军气焰正盛,国军节节败退,不久就打到广东省来了。

  一九四四年十二月某日,一队日本官兵在赴乳源县城途中被游击队截断,死伤大半。剩下的日军回去报告,这惹火了驻于此地的日军司令山本。山本亲率大部队疯狂扫荡乳源,遇到老人、小孩,统统杀掉,遇到青年男子就抓来为他们修筑工事,遇到青年女子即关在一处供日军淫乐……至于牲畜、财物,无一不漏抢走……丧魂落魄的幸存者为了逃命纷纷奔向云门寺来了。

  虚云长老闻讯即吩咐专人安顿逃难来的群众,自己整衣而出,盘腿坐于山门口,日军一路追杀过来,看见一老者犹如菩萨般凛然不可侵犯地趺坐在那里,不由自主收住脚。虚云长老如若无物,合掌道:“阿弥陀佛,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一个日军端着剌刀欲刺向长老,日本小头目当即喝叱道:“八格呀噜——!”骂完上前向虚云长老鞠躬道:“冲撞了大和尚,请大和尚恕罪。”

  虚云长老听他会说中国话,就道:“一分杀业一分罪,请长官慈悲,放过手无寸铁的百姓。”

  头目道:“烧、杀、抢、奸,是兽性,只是服从命令乃军人天职,用你们中国话说,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已。’……大日本民族历来信佛,请大和尚放心,我们决不跨进寺庙一步。”

  虚云长老道:“众生身即我身,如果百姓惨遭烧、杀、抢、奸,我等出家人心如何可安?只要百姓平安,我等出家人愿代受其苦。你们的白隐禅师是对老衲影响最深的一位大德,望长官能看在白隐禅师面上答应我的要求。”

  小头目道:“大和尚有何要求?”

  虚云长老道:“贫衲有三件事麻烦长官,一是我云门山附近各村庄,日军不得侵犯;二是所抓之男女,请予释放;三是所抢牲畜、财物请退还百姓。”

  小头目道:“第一条我答应你,我给你几十份布告,凡有布告处,我军自不会骚扰侵犯。第二、第三个要求我无权做主。我能做的就是带你去见山本司令官。”

  虚云长老道:“阿弥陀佛,如此,长官功德无量!”

  虚云长老腰束一条稻草绳,脚蹬一双破草鞋,走在日军前面向乳源县城进发。一路之上,虚云长老行走如风,翻山越岭时日军还在山下,虚云长老早已登上山岭。小头目得知长老已是一百零五岁高寿,佩服得五体投地,视为神人。

  却说虚云长老到了日军总部,小头目入内报告后又回来告诉他:“老和尚对不起,我们司令没时间接见你。”

  虚云长老只好回云门,于次日又去,如此七八次,受尽了日军的谩骂与凌辱,最后山本才肯见他,但不答应他提出的条件。长老二话也不多说,便在司令部门外跪下……这一跪就是三天三夜,山本见他不吃不喝地长跪这么久,深以为神,遂放回抓去的所有男女,退还抢去的牲畜、财物!

  自此,云门一带有虚云长老庇护自是平安无事,但云门之外的地方却在经受战火煎熬……一九四五年春夏,日军大举扫荡广东北部,粤北各县沧陷,逃难者闻知长老神通,都来云门。虚云长老一一接收,粮食眼看着一天天不够吃,只得以粥及木薯粉代之——老人与小孩吃粥,年轻人吃木薯粉,大众同甘共苦。在来云门逃难的人中,有许多人是砖瓦匠、木匠、泥水匠,大家无法用语言表达对虚云长老的一片感激之情,即便吃不饱饭,也尽力劳作,装修殿宇。

  六月七日,美军投放的第一颗原子弹在日本广岛爆炸,蘑菇云的升起震惊了世界,随即战争局势急转直下,九月八日,大日本军被迫在南京签订投降书,宣布无条件投降,八年抗战终于胜利了!

  消息传来,在云门山避难的千百难民欣喜若狂。当他们重返家园之际,都不约而同地跪拜在虚云长老面前……

  一九四六年七月七日,是芦沟桥事变十周年纪念日,广东省政府主席罗卓英,吩咐广东省佛教会派专人持专函赴云门寺恭请虚云长老来广州主法,超度抗日阵亡将士与死难人民。虚云长老一口应承。九月十七日,虚云长老在广州净慧寺(六榕寺)设坛——法会设有七处经坛、延生堂、御生堂,同时还有祭天、拜忏、瑜珈焰口等佛事活动,法会期间,寺里桃树,忽然着花,开得热烈,仿佛是在欢迎高僧大德的到来,随喜者十多万人,曾壁山居士绣桃花古佛图,胡毅生居士绘桃花瑞应图。法会毕,虚云长老应邀到潮州开元寺大弘佛法。

  潮州乃信佛之乡,家家户户敬佛、拜佛。潮州开元寺始建于唐开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具有讽刺意义的是,一贯反佛的一代文学大师韩愈就是被贬在信佛的潮州。

  公元819年春,唐宪宗要把法门寺的“佛牙”迎到皇宫中供奉礼拜,以示自己有一颗虔诚的心。京城上下旋即旋风般卷起一阵崇佛之风,刑部侍郎韩愈大笔一挥写下《论佛骨表》,对崇拜之风猛烈抨击,说应把佛骨“投诸水火,永绝根本,断天下之疑,绝后代之惑”;“佛如有灵,能作祸崇,凡有殃咎,宣加臣身”……唐宪宗阅《论佛骨表》后恼羞成怒,掷表于地,喝道:“推出去斩了。”众臣苦劝,龙颜稍转,将其贬为潮州刺史。

  韩愈南下到达秦岭蓝关村时,鹅毛大雪漫天飞扬,侄孙韩湘子拍马赶来送行,二度遭贬的韩愈触景生情,想这一生只怕没有活着回来的一天了,遂含泪作诗云——

  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

  欲为圣明除弊事,肯将衰朽惜残年。

  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

  知汝远来应有意,好收吾骨瘴江边。

  韩愈贬到潮州后,最痛苦的是无人共语,偶闻大颠和尚盛名,遂接连三次致书,欲与结交。

  大颠和尚得法于南岳南台寺石头希迁和尚。大颠参谒石头希迁时,石头希迁问:“你带来的本心呢?”大颠道:“此时言语的即是。”石头希迁听了不作言语,吆喝着把大颠赶出门去。再过十来日,大颠又来见石头希迁,大颠问:“如果先前的本心不是我的本心的话,那么,我想问大和尚:我的本心呢?”石头希迁道:“除开扬眉瞬目,这回你看到了你的本心了吗?”大颠疑惑道:“我实在是没有看到我的本心。”石头希迁道:“本来有心,你却说看不到自己的本心,言看不到自己的本心岂不是无心?如果无心,尽是谤法。”大颠开悟道:“我找到我的本心了!”

  韩愈听说大颠和尚不是吃饭的和尚,就去拜访他,闲谈间,韩愈问:“大师春秋几何?”大颠提起一串殊送到韩愈眼前,问:“你理会了吗?”

  韩愈道:“未理会。”

  大颠道:“昼夜一百八。”

  韩愈还是不明白,过些时日,他又去拜访大颠,故意道:“昌黎事繁,关于佛法,乞师一言点破。”

  大颠装聋卖哑。韩愈手足无措。

  大颠和尚有一个侍者,法名叫三平,三平轻敲了禅床三下。大颠喝叱道:“你干什么?”

  三平慢条斯理道:“以定止躁动以妙智开示。”

  韩愈折服道:“大和尚的门风,巍峨高峻,昌黎已从侍者那里入门。”

  虚云长老此行来到潮州,再也见不到大颠和尚和韩愈了,他心中怅然失落,他在开元寺讲了几日经,这才从潮州回云门。

  刚进寺院门囗,明空就迎上来报喜道:“长老,喜事喜事,我们修寺庙正少钱,你走后就有人要向我们捐赠二千大洋。大家都说这是改了寺院风水的原因。”

  虚云上人道:“二千大洋不是个小数目,是何人要捐这么多钱?”

  明空道:“是一个女的,她也没说为什么捐钱,只说要等你回来才能交你。”

  时下庙里确实少钱,如真有此事,当然求之不得。又过数日,果然有一个妇女来了,她见了长老,就提出要长老随她进城取钱便是。虚云长老并不认识此人,问她名字也不肯说。长老道:“既如此,这笔钱我们不能要。”

  妇女没想到还有送上前的钱不要的,遂问到:“为什么?”

  长老道:“不明不白的钱我们不能要。”

  妇女沉默片刻才道:“实不相瞒,这钱不是我捐的……”

  “是谁的?”

  妇女道:“我家主人,她住在城里等我的消息。”

  长老道:“你把我的话转告给她,她如果不出面,这笔钱我们是不能接受的。”

  次日,真正的主人出面了,竟是朱含芳!当长老问到这笔钱的来历时,朱含芳哽咽道:“是我父亲的……他和我哥哥因为卖国罪被处决了,我的母亲、嫂嫂和姪儿之前已经去了国外。父亲在临终前不知何故也相信了因果报应,嘱我把家产变买后捐给寺庙,以此减轻他们父子在地狱中的痛苦。”

  虚云长老听明白后就说:“这笔钱我不能要。”

  朱含芳吃惊地:“长老嫌这钱不干净?”

  长老道:“只有不干净的人,没有不干净的钱。钱你可以捐到其他寺庙去,你不要问原因,反正我不能接。”

  朱含芳叹道:“若是随手捐哪一个寺庙,我就不会大老远来这里了。也罢,既然长老不受,我就捐其他寺庙。”

  朱含芳离去后,僧众得知情况,对长老作出的决定甚或不解。

  又过了数日,寺里来了一位年老出家人。这出家人自称叫悟光,专从鼓山涌泉寺过来亲近虚云长老。侍者将他引进方丈室,长老一见是悟光,心里也不觉意外,顺便问了一些鼓山的情况。悟光嘴里答着,眼睛却左顾右盼。长老会意,令侍者退下。悟光神经质地把门窗关上,这才坐到长老跟前道:“有件事我一直瞒着长老,今日特来向长老坦白。我俗名叫朱庚北,朱庚南是我哥,正是他把我带进佛门的。我哥哥做了很多对不起长老的事情,我也是做过他的帮凶的……但我敢打赌咒,我没有想过要害你,当初您老朝五台山,哥要我帮他害你,我没有答应……”

  虚云长老道:“过去了的事就不必提了,你今日找我何事?”

  悟光道:“我是朱绍政的小叔,他现在死了,据说身后留了一笔钱要捐给寺庙……”

  长老完全明白了悟光的意思,就问道:“你是想要回那笔钱吧?”

  悟光道:“要回谈不上,我想,朱绍政既是把钱用来作功德,正好我也是出家人,交给我也是一样……我还听说我侄女带着钱来到……”

  长老道:“朱居士确实是要把钱捐给大觉寺——其实,你的身份我早已知晓,正因为如此,这笔钱我没有接受。”

  悟光有点不相信地:“是吗?”

  长老道:“你可以多方去打听,这么大一笔钱总瞒不住的。”

  悟光脸上的肌肉搐动着,半晌才说:“那就告辞了。”

  这件事过后没多久,很快就是一九四六年的新年。

  这一年似乎很平静,平静得令人窒息。长老心里最清楚,凡平静的背后一定隐藏了一场暴风骤雨……

  七月份,李济深来访,他带来一个消息:戴笠已于六月四日因飞机失事身亡……随后道:“老和尚,这一回你是真出名了。五年前你断言戴某人会在四六年出事,当时不光是他本人在背地里骂你,就是我们这些你的好友也不太相信,可事实证明……”

  长老道:“不说这些罢。”

  李济深道:“好,不说别人!今日李某有个小小请求,还望长老指点……我的命运如……不碍直言……”

  长老道:“天机不可泄漏。”

  李济深期待地:“此话怎讲?”

  虚云长老道:“如果每个人都知道将来的命运,这样的人生还有什么意义?人生之意义尽在未知中。”

  李济深打一串哈哈:“好一个一切‘尽在未知中’!”

  随后二人又谈到时局。因国共正在和谈,李济深对此事极为关心,因之就特别问起和谈的前途。

  虚云上人道:“老衲以为和谈之事希望不大……”

  “长老如何出此言?”

  “蒋公我见过多次,对他的为人……就不说了,反正他是不会真心和谈的。”

  “哦……那么一旦打起来这胜负如何?”

  长老道:“得民心者得天下,恕老衲直言,你们如今朝政腐败,恐怕……哦,你看,我又关不住觜了……”

  李济深点头:“谢长老开示,我已经明白了。对了,我此次来乃是公务。”

  “什么公务?”

  “戴笠死后,你的事传到美国去了,有个叫詹宁士的女士想见你。如果同意,她马上坐飞机过来。”

  长老道:“有名那是俗家人的东西,做和尚的不能有名。至于她要见我,出家人不拒听闻正法者,就请她来吧。”

  却说詹宁士女士获此消息,喜出望外,万里飞航来到华夏之地。在广州,詹宁士女士见到了仙风道骨的虚云长老。她激动不已地告诉长老,她父亲是天主教神父,丈夫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她本人研究神教差不多也有二十年了,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接触到佛教,她很快被佛教那一抹抹迷人的风景迷住了,于是,她遍历各国,访求佛义,甚至在印度还闭关四年,然佛教博大精深,愈走进去,路途愈宽广,天地愈高远,心中疑惑愈多……这次一些刚从重庆回国的友人告诉她,中国有一个虚云长老很了不起,她心中一亮,铁心要来寻师访道……

  虚云长老得知对方不是来找他算命的,遂放心下来,问道:“你来访什么道?”

  詹宁士女士答:“成佛之道。”

  虚云长老道:“佛说任一句话都可修得成佛。”

  詹宁士女士迷惑了。

  虚云长老带着她到南华参六祖惠能大师,沿途时不时用佛法启发。詹宁士女士迷惘的心像一面蒙灰的镜,虚云长老的话则像一块抹布,渐渐拭去了镜上的灰尘,然后她终于看到了镜中的自己……

  詹宁士女士一再请求皈依虚云长老,虚云长老又重复着他的老话道:“从表面上看,你是皈依我,是我的徒弟,可是不然,你皈依的不是我,你也不是我的徒弟!你要知道:你实质上皈依的是佛,你是佛的弟子,我仅仅是你的见证人而已。在你心中,千万不要认为某某是你的师父,这样认为不但你有罪过,我的罪过更大!你既然是佛的弟子,你就要把所有出家人当成你的师父,而我,老衲只是所有出家人中的一员。”

  虚云长老嘱毕,赐詹宁士法名“宽弘”。詹宁士皈依毕,为举禅七,四山来瞻礼者逾千人。七日始,虚云长老上堂开示道:“若论个事,本自圆成,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如来轮回六道,道道皆闻;观单流转十类,类类如是,既然如是,求个什么?!觅他何来?祖师有云,才有是非,纷然失心,未精船弦,正好吃棒!可怜哪,自家宝藏不开,却来茅房担草,这都是一念无明,狂心不死,所以棒头觅头,对水称渴。大德门,何苦来?!何苦来?!既不爱惜草鞋钱,我自不怕弄恶口。”

  振威一喝——

  “释迦老子来也!!!”

  虚云长老的开示打开詹宁士女士的心门,除虚云长老之外,詹宁士女士也不放过虚云长老弟子的法语开示。在虚云长老门下,有一位有名的乞士,俗姓谭,法名子义,贵州人氏,自称黔东密大乘比丘,曾主编南华专刊。(美国詹宁士女士来华访虚云长老,举行禅七圆满留影时,坐于虚云长老右边者为詹宁士女士,左边者即为乞士)。詹宁士女士在参礼乞士时,乞士问:“大士远来重洋,多辛劳,为的什么?”

  詹宁士女士道:“为学佛法”。

  乞士问:“学佛必须了生脱死,大士生死份上,毕竟如何?心中可否有数?”

  詹宁士女士道:“本无生死,何用了脱。”

  乞士问:“既无生死。何必学佛?”

  詹宁士女士道:“本来无佛,学者是佛。”

  乞士问:“佛具三十二相,足指按地,海印发光,大士能否?大士能否?”

  詹宁士女士道:“能与不能,皆是戏论。”

  乞士问:“大士妙解,言言谛当,虽然如是,说食不饱,毕竟一句,又作么生?”

  詹宁士女士道:“毕竟无句,说亦本无。如不拉杂啰嗦,没得思量的觉性,她就是万物之母。”

  乞士问:“简事言之已详,句句合祖意。唯知之一字,众祸之门。大士既从解入,敢问离言绝句,如何是本来面目?”

  詹宁士女士道:“《金刚经》云,‘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即非阿耨多罗三耨三菩提。’”

  乞士问:“也似是,但命根不断,概属知见,希望大士省发,大士可以省发吗?”

  詹宁士女士道:“我看经机会少,前已闭关四年出关后与人语,人皆谓我说佛法,我言非从经得,似不尽属知见。”

  乞士道:“不从经论,静坐中得,阐发夙慧,夙慧亦是知见。”

  詹宁士女士问:“佛法重实证明,不在知见,究竟如何?”

  乞士道:“不拘泥于经论,不因执性相,头头是道,处处是理,勉强说,‘这个’亦是权。”

  “‘这个’亦是权……”詹宁士口中念念有词问虚云长老,虚云长老道,“跟我回云门礼祖去吧。”

  却说虚云长老外出会见詹宁士的时候,云门山大觉禅寺来了一个青年男子。这男子衣着时髦,蓄起长发。他自称姓张,毕业于湖南大学,就任财政部稽核,三十余岁,未娶,因自小信佛,所以来到这里请求安排食宿。明空问他来干什么,他说要出家,来此拜虚云长老为师。明空又问:“虚云长老知道你来吗?”

  张某道:“我来了他自会知道。”

  “老和尚会收你做徒吗?”

  “有缘,他自会收我做徒,无缘,他自不会做我师父。”

  明空道:“既然如此,你就先住下来吧,长老外出了,要一段时日才会回来。”

  张某住下来后,因他姓张,大家叫他张居士。这人很怪,每日到吃饭时候就去吃饭,吃饭了也不与人来往,倒头便睡。云门山大觉禅寺的僧人除了年纪大的,其余人等都要种地种田、上山打柴。像张居士这种来吃白食的,自虚云长老入寺住持以来还是第一人。

  虚云长老带了詹宁士过来礼佛后又把她送走,才知道寺里来了这么个人。他问明空,问清详情后遂对明空道:“此人举止奇特,与众不同,任由这个“吃汉”兀自吃睡吧,到时,他自会来拜我为师。”

  明空暗忖:莫非老和尚与他注定有师徒缘?

  数日过去,虚云长老见张居士不来拜他为师,遂差一小沙弥送去一信。一会,小沙弥哭着回来了,说张居士是个疯子。

  原来,小沙弥去送信,他接过又狠狠掷向小沙弥的脸面,接着又要向流着泪水的沙弥索要。小沙弥说了几句闲话,他抬手就打。

  虚云长老安抚了小沙弥几句就让他走了。原来长老给张居士的信是一张白纸,内中暗含的意思是要“干干净净”见面,如果张居士明白,就是个可造之才。长老自来到云门就一直担心法脉后继无人,在兴修云门工程期间,亲自剃度四十余人,但都没有满意者。

  一会,张居士来见长老,果然是一身干干净净的出现在长老面前。长老又问了几个问题,张某也应对自如。老和尚窃喜,以为中兴云门道场有望,遂赐张某法名“妙云”,法号“绍门”,而不用以前的“宽”字辈名之。

  每隔十日半月,虚云长老照例上堂说法,妙云师头一次去听开示,问虚云长老,何谓西方极乐世界?我们死后到西方,西方人死了也去西方吗?大地广阔,西方极乐世界又能容纳多少人?

  虚云长老道:“西方极乐世界在西方,在眼前,在心中,在口里。”

  妙云道:“我看过一些书,书上说社会的发展将由原始社会、奴隶社会、封建社会、资本主义社会、社会主义社会,最终必定走向共产主义社会,共产主义社会没有阶级没有压迫没有剥削没有监狱没有妓女没有‘国家’……生产力高度发展人民按需所取……共产主义社会与西方极乐世界哪个会更好?共产主义社会是否是西方极乐世界?……”

  虚云长老没有听完,拂袖而去,众师兄围着妙云师,责怪他没有正信正知正见,问一些乌七八糟的鬼问题惹怒师父,还不主动去找师父求忏悔!

  晚课下后,虚云长老来到妙云的寮房,妙云师刚刚落发,没有换洗的僧衣,虚云长老托着一件长袍道:“这件长袍是泰国一位居士送我结缘的,我一直舍不得穿,也一直没有送人,今天我就把它送给你吧。”

  妙云师听人说虚云长老送给别人的衣服总是新的,而自己老是穿着打了补丁的衣裳,今日见了,果然如此。他接过衣服顶礼道:“弟子惭愧。”

  虚云长老扶起妙云道:“西方极乐世界是众生灵魂的家园——灵魂的家园,懂吗?阿弥陀佛大慈大悲,他告诫众生,只要止恶从善,都会找到安妥自己灵魂的家园,妙云师,你初出家,只要你深入经藏,你心中的疑团都会一一解开……你根基好,我老了,你与我相比,当然是你重要,爱惜你甚于爱惜自己生命,我一生四处修庙,修庙的目的是什么?是住菩萨——是住菩萨转世的大德!妙云师,如果我这一生能成就你,是我之幸,我佛之幸矣!——千金易得,一将难求啊!

  妙云师道:“师父有事尽管吩咐,妙云一定竭尽全力。”

  长老沉思良久,道:“你代我去广州一趟。”

  妙云不解:“去广州干什么?”

  虚云长老叹道:“民国三十一年,云门山仅住明空师一人,乳源县县立中学毛润峰校长欺侮明空师不识字,趁政府丈量田地机会,哄骗明空师代办公文,暗地里将寺庙大部分肥沃田地当作校产申报,等明空师发觉,生米已煮成熟饭,无可奈何也!民国三十二年冬我才到云门,为寺产一事,曾请各级政府重新清查,前后经过七年,费尽气力,中间经过几任广东省主席,都无结果,此事成老衲一块心病,一日不解决,一日不安”。

  妙云师问:“师父要妙云到广州就是为办此事?”

  虚云长老道;“正是。你到广州后,可以我的名义与居士联系,与官方周旋。”

  妙云师赴省,住锡六榕寺,他打听到张剑芬(宽慧)居士是广东省执行寺庙监督主管部司的司官,当即与她联系。妙云师与宽慧居士见面商定,由宽慧居士出面,找出寺产长久不能解决的症结。宽慧居士东奔西跑,终于查清了寺产长久不能解决的症结在于寺产的划分成定案,省府下面的主办机关原属教育厅,照例教育厅只是站在维护教育产业的立场,谁肯过问此中曲折?民政厅不过例行会签,唯教育厅的意见是从,即便上面同意交办,下面也绝对坚持不变,犹如只打雷,不见下雨。

  妙云熟悉官场,知道那是个用钱就可以办成一切事的地方,他搜出身上所有金钱交给宽慧居士,道:“这点钱请居士收下,做人事活动之用。”

  宽慧居士推辞道:“居士护法,义不容辞,就是要钱打通‘关节’,我家里也有。”

  宽慧居士一面要妙云师补文到部,一面请示李济深——因为当日虚云长老离开南华赴云门是受李之请,他对此中经过,自是非常清楚,按理,云门寺产早该翻案,无奈中国的政治妙就妙在这些地方——在“科员政治”坚牢的把持之下,长官也束手无策。

  宽慧居士道;“看来云门寺产这场官司是要打‘持久战’了。”

  妙云师道;“出家人自是忍得的。”

  李济深因察觉到国民党前途堪忧,准备出国暂避,临走,他拍拍宽慧居士的肩膀感慨道:“也只能如此了,一切交付给你去办吧,我做了前半段工作,这后半段要靠你去完成了。”

  其时任广东省政府主席的是薛伯陵,薛正好是宽慧居士以前的长官,秘书长李钦甫和民政厅长王光海也一向与宽慧居士友好往来,宽慧居士等到部文发出以后,天天带着妙云跑省府交涉,二人说尽了好话,费尽了口舌,上上下下,从省府到民政厅、教育厅,从厅长到主管科长以至主办小职员,民政厅对此案原是不置可否,而教育厅方面尤是主办此案的官员态度无比顽固,宽慧居士与妙云凭三寸不烂之舌,不分早晚奔走,总算得到初步结果:云门寺产一案经省府决定由教育厅移交民政厅主管。

  如此,全案有了根本转机,一是撇开了教育厅,二是再不存在互相扯皮。民政厅自是站在云门山一边,上报省府,省府下文,令曲江区行政督察专员公署,派员实地勘查具报。

  宽慧居士仍不放心,特地告假赶去曲江,会见曲江区行政督察专员龚楚君,将此案的内情及省府的意思相告,并请他在此事上务必“关照”。龚楚君不是傻瓜,满口应承,宽慧居士知官场之微妙,索性隐去身份,和专署派遣的陈视察,由曲江一同步行到云门,虚云长老乍见宽慧居士,诧异道:“居士怎么来了?妙云师呢?”

  宽慧居士道:“妙云师在广州,放心。”说着把这次经历的许多曲折一一禀告,虚云长老听后感叹不已。

  宽慧居士与陈视察在云门大觉禅寺住了三天,三日内,宽慧居士指点和协助陈视察着手进行勘查,侵占的田地总算是大白了,陈视察已表示一定从速从快办理此事,宽慧居士刚松了囗气,哪知二人在回来的中途经过乳源县城时,县立中学毛校长联合当地一干痞棍,截住陈视察,茶点招待,实行包围,软硬兼施,宽慧居士因身份隐瞒,得以避开,在由乳源回到曲江以后,陈视察的口风竟完全变卦。宽慧居士得知陈视察变卦,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于是不动声色又再回到专署,会见龙专员,当即开了一个类似三人小组的会,(宽慧居士,龙专员,陈视察),会上,陈视察完全一边倒向县立中学一方,宽慧居士向龙专员详细陈述了此次赴云门之经过,龙专员问陈视察,乳源县立中学可否在县城拦截你?陈视察道,事是有这么回事,但我们纯是公事公办。龙专员道,事实成立,谁知道你们做什么勾当?

  陈视察哑口无言。

  于是,龙专员根据宽慧居士的主张及实地所查得实情上报省府,宽慧居士回广州,带着妙云师极力催促省府,省府迅速指令专署调集寺、校双方所有土地权状及各项证据一经对勘,漏洞百出,校方所侵占寺产部分的土地权状,每张都可见很明显涂改痕迹,案情至此,已经是真伪显然……至此,云门大觉寺所受六七年旳冤苦,终于拨开云雾而见到了青天。

  一九四九年初,妙云从广州回来,他带回的好消息令虚云长老激动不已,并说:“老衲没有看走眼,这件事也只有你可以办成。”

  妙云道:“这件事能办成,还多亏了宽慧居士。”

  长老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你代我写封信感谢她。”

  妙云道:“现在给她写信,可能收不到了。”

  长老道:“她为何就收不到信了?”

  妙云道:“如今局势很紧,很多有钱人不是出国就是跑到香港去了。宽慧居士正在做准备工作,具体会去哪还没定。另外她还托我给你捎了话——她说国民党垮台已是早晚的事,共产党有可能对佛教不感兴趣,上人在海外有很多信众,等到她有了落脚地,她希望你能和她一起离开大陸。”

  虚云上人叹道:“一把年纪了,经不起折腾了,生死有命,一切随缘吧。你在广州知道李济深的情况吗?”

  妙云道:“他自从那年得到你的指点,就和李章达、蔡廷锴成立中国国民党民主促进会,并被推选为主席。联络国民党内爱国民主人士,反对蒋介石内战独裁。他因在香港发表《对时局意见》,被国民党中央以背叛党国罪名,开除了,还下了通缉令,现在国外逃亡。”

  虚云上人道:“他的选择是对的。唉……这些仗打下来,苦的还是老百姓。”

  一九五0年,中央人民政府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土地改革法》。土地改革运动开始。

  在这次土地改革中,附近百姓感念虚云长老曾给予过他们的恩德,自发自愿地分给了寺庙三十二亩田地。

  一九五零年十一月,寺里来了一位香港的居士,他是受香港信众的委派来请长老去香港常住弘法的。

  另外,这位居士还给长老带来一信。信是宽慧居士写的,称她已在台湾,一切皆好,就是时常思念长老,希望长老能去香港,以后师徒见面也方便些。

  虚云长老婉言谢绝了香港居士的好心,又嘱妙云师代他给台湾的宽慧居士复信。妙云复信云——

  宽慧居士慧鉴:

  经年不通音迅,顷得惠函,甚慰渴念。仁者近能居住阑若,闻法熏修,足见善根深厚。本寺田产现仍由寺收租……衲前虽有失足趺伤之事,数日即愈,希勿为念。本寺建筑重要工程,现只欠祖殿在建筑中,大约年内可竣工。近自农历十月十五日起打七,大家日夜为此忙,宽平居士处已去函并欢迎来寺入住,希释念。世间一切皆为幻化,切盼放下万缘,精勤道业……专复,敬叩!

  衲虚云合十

  古历十一月初一日

  妙云附候

  这封信仍由香港居士转交给宽慧。

  却说虚云长老送走了香港居士,云门山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这天,虚云长老正在禅房打坐,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干咳。他睁大眼睛,悟光已经不请自入、也不施礼,大大咧咧坐到他的前面道:“老和尚别来无恙?”

  长老从他的囗气里已经听出他的不友好,遂道:“还好,托菩萨福。”

  悟光阴阳怪气道:“我刚才进来看到这寺里的景象像是越来越兴旺了。”

  长老道:“阿弥陀佛,菩萨的福祉。”

  悟光道:“老和尚,我就不绕圈子了,还是说上次的事——我已经打听多年,也找了不少的地方,可是一直没打听到我侄女把钱捐到那个庙里。我的朋友们都说是在你这里。”

  长老道:“是这样吗?”

  悟光道:“这么说你就是承认了——老和尚,这钱是我们朱家的,现在我想要回去,你说怎么办呢?”

  虚云长老道:“阿弥陀佛,该是你的一定会是你的。”

  悟光脸上的肌肉搐动,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也是八十多岁的人了,不会凭空捏造这么大一笔债务。我现就住在城里,给你几天时间,想好了送钱过来,否则后果自负!”悟光说完扔下一张纸条离去。因为很快就是春节,这是大觉禅寺新中国成立以后的首次三坛大戒,长老早把悟光的事丢在脑后了。二月二十四日,开戒期间,四众云集。寺中有僧众一百二十余人。是日长老正在方丈室坐镇指挥,老实本份的明空慌慌张张进来秉报道:“老和尚不好了,来了一伙人把我们包围了!”

  长老心里一沉,意识到大难临头了,遂问到:“知道是什么人吗?”  明空摇头:“不知道,他们有一百多人,带了枪,所有人等只许进不许出。”

  长老还要细问,几个武装人员冲了进来,他们不分清红皂白,不容分说把明空扑倒在地上用手铐铐上带走。随后进来一人径直到了长老面前:“我叫甄粗,是公安系统的,今来此公干,请你们好好配合!” 长老道:“居士能说出为何而来么?”

  “我不信菩萨,也不是什么居士,叫我甄同志好了!”甄粗不等长老说话,就对随从人员道:“好好看住这个老和尚,别让他跑了!”

  方丈室有数人守着老和尚,甄粗又到外边指挥手下将一百多僧人分别囚于禅堂、法堂……大搜寺内。然后上自瓦盖,下及地砖,佛祖尊像、法器经藏都仔细搜检……一百多人在寺里挖地三尺,凡两日时间,仍一无所获,遂将监院明空及执事惟心、悟慧、真空、惟章等拘去,复将册籍书札及虚云和尚百年来之精注经籍法语文字尽用麻包捆载而去。

  三月初一,甄粗来到方丈室对长老说:“我们得到举报,说你里通国民党与新中国为敌,你这寺庙就是特务驻点。这一点我们在你的往来信件里已得证实。举报人还说,寺里藏有军械、发电机,另有金条白银若干,如不老老实实交出来,定不轻饶!实不相瞒,你的手下我已拘去二十六人。”

  长老心里一惊,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甄粗向手下使眼道:“这个老和尚最难对付,我看他是不见棺材不流泪的主,给我用刑!”

  手下人立即动粗,对一百多岁的老和尚一番暴打。见其还是不交,又将老和尚施以种种毒手。折腾至晚上,把老和尚移禁一寮房,门封窗闭,绝其饮食,大小便亦不许外出。老和尚心系众生,又不能外出,在寮房里有如地狱。至初三日,有大汉十人入室,逼长老交出黄金白银及枪械。老和尚言没有,大汉毒打,先用木棒,继用铁棍,打至头面血流,肋骨折断仍不放手,且随打随问。老和尚即趺坐入定,金木交织下扑扑有声。老和尚闭目不视闭口不语,作入定状。甄粗气急败坏,令人抬起往地上摔,连摔四次,掷之有声……众人见老和尚没有动静,以为死矣,方才休手。甄粗等人离去,侍者破门扶老和尚坐于榻上。初五,甄粗闻老和尚未死,复入室,见老人端坐入定如故。甄粗怒不可遏,亲手以大木棍殴之。拖下地,十余众一齐踩踏直至老和尚七窍流血倒卧地上……甄粗以为这次老和尚必死无疑,才离去。入夜,侍者复抱老和尚坐于榻上。老和尚仍端坐如故。初十日晨,虚云长老渐渐如佛涅槃像作吉祥卧。经一昼夜,全无动静。侍者以灯草试鼻孔亦不动摇,以为圆寂矣,再摸身体,尚有余温,颜色亦怡然。侍者守在老和尚身前,一心求佛。十一日晨,长老发出轻微呻吟。侍者大喜,扶之起坐,并告以入定及卧睡时间。长老听后道:“老衲在听佛祖说经讲法,并无痛苦。”

  却说甄粗本是个无神论者,今亲见老和尚如此,不觉间心生敬畏,与手下互相耳语一番之后问明空道:“为何老家伙总是打不死?”

  明空道:“老和尚代众生受苦,为你们消灾,是打不死的。久后自知。”

  甄粗悚然,从此不敢对老和尚用刑,他想到事情已闹到这一步,未获任何证据,因之更怕泄漏风声。考虚再三,只好仍然围困大觉寺,警告各僧人不准说话,不准外出,饮食起居亦受监视限制。如是又月余,其时,老和尚因所受毒打,病势日增,目不能视、耳益难听。众弟子怕有意外,纷纷设计营救。

  夏历四月间,云门事变渐渐传至韶州。先由曲江大鉴寺僧人通知在北京之师门弟子、及海外同门联同救援。于是北京方面电令地方政府严查。至此围困始解,但所有粮食衣物大多已被掠夺去。虚云长老不以为意,当得知妙云为救虚云长老已被打死,当即倒地放声痛哭。自此不进食粥,日饮清水,继之粮尽。此时他已抱定一死,对徒众道:“老人业重,带累各位。事至今日,各位似应分向各方求生续命。”僧众皆不愿离去,自发地往后山砍柴挑往十余廿里之市集出售,得钱买米回寺。煮粥同食,朝暮课诵及坐香不辍。

  五月上旬。北京政府派专员数人至粤省会同广东省政府人员于五月二十二日到达乳源县署,一九五一年六月二十八日抵云门寺实地调查。调查组里有专门技术人员,并带有录音机、摄影机等器械。他们先慰问老和尚法体安否,其时,老和尚病卧榻上耳聋目瞆,并不知是京粤所派大员来看他,等到见了有地方官警在场,就更不想说话了。调查人员问他是否受虐待、财物是否有损失,老和尚都说没有。中央和省会专员以为他害怕报复,遂各表明身分。长老道:“真的不是什么大不了之事,请诸君切实调查回京后如实报告。”调查人员再三安慰,并饬令地方政府将先前所拘捕之僧人全部释放。至此,已被围困三个月之久的云门寺始于脱离苦境。

  调查组离去后,长老在寺休养,百余僧众或采樵或耕植度日。附近百十乡村闻云门解围,不约而同来看老和尚。这时已身为国家副主席的李济深自北京来信嘱其离开云门。

  虚云长老病稍愈,北京方面又连发四道急电,要长老北上,并派员前来护送。众僧劝阻,虚云长老道:“时机至矣,今日全国僧伽,各兢兢自守,乏人提领,如一盘散沙,倘不团结,如不成立一有力机构自保,今后恐怕不止一云门事变也!我为佛法故,义当北行。”乃选寺中老成者护院,事无巨细分派下去。虚云长老临行前夕,思及今日往昔,思绪万千,自书一联云——

  坐阅五帝四朝不觉沧桑几度

  受尽九磨十难了知世事无常

  一九五二年农历四月初四日,虚云长老携侍者佛源师、觉民师、宽度师、法云师及北京派来的护送人员起程北上,附近各乡村民闻讯,数千人自发等候在路口,当虚云长老一出现,齐刷刷跪下……场面之壮观令人动容。

  当虚云长老经过人群,内中有一人发问道:“老和尚,你还回来吗?”

  长老道:“随缘吧,有缘自会回来,无缘今日之别便是永远。各位请起!”

  数千村民哪里肯听,见长老真要离去,一时哭声动天。

  虚云长老一行离了云门,于四月十日在广东省韶关市上火车,抵京时,诸山长老及居士林等各团体,排队到北京火车站迎接至广化寺驻锡,后因来参拜信众太多,考虑到虚云长老年老体弱,将其移住西城广济寺。虚云长老未抵京前,北京方面已有涵电往返磋商,经虚云长老提议,由圆瑛法师、赵朴初居士等牵头成立中国佛教协会筹备处,虚云长老莅京,中国佛教协会筹备会义召开,到会代表一百多人,会议拟推举虚云长老为中国佛教协会第一任会长,虚云长老以年高病多相辞,乃举圆瑛法师为会长、赵朴初居士等为副会长;大会推选虚云长老、达赖喇嘛、班禅额尔德尼、查斡葛振四人为中国佛教协会名誉会长;大会决定:

  一九五三年春夏之间举行中国佛教协会成立大会。

  佛教协会筹备会成立后,虚云长老上书政府,请政府颂布共同纲领,规定人民有宗教信仰的自由,制定对于佛教寺院保存及管理办法,基于此,目前尤急于先解决以下三个问题:

  一、无论何地,不许再拆寺院,毁像焚经。

  二、不许强迫僧尼还俗。

  三、寺产收为公有后,仍应按僧配给田亩若干,使僧人得自行耕植,或扶助其生产事业。

  中央政府经过磋商,认为虚云长老提出的要求是正确的,同意采纳。

  会议期间,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政务院总理周恩来,旧友国家副主席李济深,统战部长李维汉,龙云等,先后探访虚云长老。

  其时,适逢锡兰国家佛教会访华,拟以“佛舍利”、“贝叶经”、“菩提树”三件宝物相送,定于八月十三日(十月一日)国庆节之日在广济寺举行典礼。是日,先由巨赞法师、圣泉法师、赵朴初居士坐礼车、具香花接锡兰代表,广济寺中四众二千余人列序殿前,锡兰代表至,钟鼓齐鸣,锡兰代表团团长达马拉塔纳法师将宝物呈奉于供桌,虚云长老走出,代表中国佛教徒接受,并致谢词,虚云长老称:中国、锡兰两国佛教徒亲密往来有着悠久的历史,愿两国佛教徒团结在三宝的慈悲智慧之下,为世界永久和平而贡献我们的一切!

  参加典礼的还有澳洲、缅甸、加拿大、印度尼西亚、日本、土耳其等十多个佛教代表团。

  十月,上海佛教徒发起祝愿世界和平法会,虚云长老随之前往主法,受到上海佛教徒的热烈欢迎。

  在玉佛寺,虚云长老与法会主事者商定,此次法会时间为七七四十九天,虚云长老主法,并请圆瑛、应慈、静权、持松、妙真、大悲、如山、守培、清定、苇舫当今十大法师莅会住持各经坛。十月二十六日,水陆道场启建,远在湖南、湖北、广东、福建、浙江等地的信众听说虚云长老在上海主法,千里迢迢赶来参谒,法会主事者分设十席,办理报名、登记、分班、给牒等事,前后皈依者达四万多人。

  法会进行到十二月二十一日,正逢印光大师西去十二周年纪念,虚云长老发表了“老实念佛”的指导性讲话——

  今天,是印光老法师生西十二周年纪念,各位都是他的弟子,在这里聚集一堂,饮水思源,追念师父。在佛法的道理上,师是法身父母,纪念师父,便是对法身父母的孝思,较之世间小孝,更有意义。回忆我第一次与印光老法师相见,是光绪二十年在普陀山,那时化闻和尚请他在寺讲《阿弥陀佛经》——自从讲完了经,也便在寺中阅藏,二十余年,从未离开一步,只是闭户潜修,所以他对教义极深;他虽深通教义,却以一句“阿弥陀佛”为日常行持,绝不觉得自己深通经教便轻视念佛法门。佛所说法,无一法不是疗治众生的病苦,念佛法门,名为阿伽陀乐,总治一切病,但无论修何种法门,都要信心坚固,把得住,行得深,方能获圆满的利益。信心坚固,持咒可成,参禅可成,念佛可成,都是一样,若信根不深,只凭自己的微小善根,薄学智慧,或记得几个名相、几则公案,便胡说乱道,谈是论非,只是增长业习,到生死关头,依旧循业流转,岂不可悲?各位是印光老法师的弟子,今天纪念他,便是纪念他的真实行持,他脚踏实地的真修,实足追踪古德,他体解大势至菩萨念佛圆通章的深理,依之起修,得念佛三昧,依之弘扬净土,利益众生,数十年如一日,不辞劳瘁,在今日确实没有。真实修行的人,不起人我分别见,以一声佛号为依持,朝也念,暮也念,行也念,坐也念,二六时中,念念不忘,绵绵密密,功夫熟处,弥陀净境现前,无边利益,自可亲得——只要信心坚定!心不坚,万事不能成,若今日张三,明日李四,听人说参禅好,便废了念佛的功夫去参禅;听人说学教好,又废参学教,学教不成,又去持咒,头头不了,帐帐不清,不怨自己信心不定,却说佛祖欺哄众生,谤佛谤法,造无间业,因此,我劝大家,要坚信净土法门的利益,随印光老法师学“老实念佛”,立坚固志,发勇猛心,以西方净土为终身大事,参禅与念佛,在初发心的人看来是两件事,在久修的人看来是一件事,参禅提一句话头,横截生死流,也是从信心坚定而来,若话头把持不住,禅也参不成;若信心坚定,死抱着一句话头参去,直待茶不如茶,饭不如饭,功夫熟处,根尘脱落,大用现前——与念佛人功夫熟处、净境现前是一样的,到此境界,理事圆融,心佛不二,佛如众生如,一如无二如,差别何在,诸位是念佛的,我希望大家以一句佛号为自己一生的依靠,老老实实念下去。

  虚云长老自进入上海,成千上万的佛教徒渴望一睹长老慈容为快,长老为满足信众心愿,每逢星期一、星期三、星期五在玉佛寺公开与信众见面。他削瘦的身材,犹如铁汉,不着相而懒得去剃的头发已长数寸,洁白如雪,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长须顺其自然飘拂,一双略微凹陷的眼睛,像世纪之洞,深邃幽远……他的话夹着湖南、福建口音,乍听之下不会全懂,但音调沉着有力、内气充沛且富有磁性,给人以力的感觉;他说话或不说话时,总是低眉垂目,处之泰然,八风不动,仿佛大慈大悲转世之菩萨,让人有多一次亲近多一份福份之感!

  有人问他如何评说赵州,他道:“今天参禅的,多不了解禅净不二的法门,每谤净土为小乘,这是错误的。禅、净功夫入门虽有不同,到家是不一样的,一般人只知赵州禅师所言‘念佛一声濑口三日,佛之一字,吾不喜闻’之语,却不知其后还有下文——有人问赵州禅师,‘你的师父是谁?’赵州说,‘十方诸佛’,‘十方诸佛的师父是谁?’赵州说,‘阿弥陀佛’!可见阿弥陀佛是十方诸佛之师,今天参禅的不了解赵州禅师前面说的几句话,同时又不了解赵禅师后面说的几句话,大家用他的话作‘挡箭牌’,真是冤枉了他!假使今天遇到了赵州一定要受到他的棒喝!”

  又有一居士拜谒虚云长老问:“弟子有善根否?”

  虚云长老道:“若无善根,安得到此?”

  那人又问:“弟子能成佛吗?”

  虚云长老道:“一切众生毕竟成佛,汝亦当成,汝持长斋否?”

  那人笑道:“没有。”

  虚云长老道:“学佛当以明心见性为本,断恶修善为行,须知佛心无殊,众生一体,杀生食肉,断大悲种,今后宜力持长斋方能与佛法相应。”

  那人欢喜信受而去。

  十二月十四日,法会圆满,此次法会收入支出两抵,还剩三亿余元,虚云长老一文不受,大家请他支配这笔钱,他说出心思,经大家同意,这笔钱分发给浙江普陀、山西五台、安徽九华、四川峨眉四大名山及宁波大童、育王、扬州高旻、苏州灵岩、福州鼓山、宁波观宗、七塔、福州地藏等八大名刹,余者分散于全国大小寺院二百五十处。

  圆瑛法师、赵朴初居士在法会后一再邀请虚云长老返京,虚云长老自称老矣,不能占了位子不做事。赵朴初居士道:“长老是返老还童!长老牙齿脱落,如今又长出新生牙六个——不是返老还童是什么?”

  虚云长老已逗笑了,道:“佛教协会的筹备,不用我来你们也会做得很好,前不久毛主席对我说,‘共产党对宗教采取保护政策,信教的和不信教的信这种教和信别种教的,一律加以保护,尊重其宗教信仰,今天对宗教采取保护政策,将来也仍然采取保护政策。’——有毛主席这样的金口玉言,我相信佛教协会的筹备工作一定会很顺利的。”

  虚云长老参加完中国佛教协会的成立大会,身心异常疲惫,请假绕道入庐山,住大林寺。身住下来了,心却不能安定……他想到在中国佛教协会的成立大会上,有为数不少的僧人与居士打着“佛教改革”的旗号要求废除戒律,虚云长老心为之滴血,欲哭无泪!他站出来,引经据典予以反驳,昔日本师释迦牟尼佛示寂之前弟子问佛之后以何为师?佛陀答“以戒为师”——今提出毁戒,僧人又以何为师?戒生定,定生慧,既无戒,定、慧何来?既无戒、定、慧,佛教又是什么?平日有人说秀才是孔子的罪人,和尚是佛的罪人,初听以为说得过头,今观末法现象,知亡六国者,六国也,非秦!……

  反对毁“戒”的佛教徒道:“清规戒律,数百条之多,害了许多青年男女,‘戒’犹如僧衣,这是封建时代的产物,社会已发展到社会主义社会,守戒穿僧衣就是复辟,既然信教自由,那么僧娶尼嫁,饮酒食肉都应自由,谁也管不着……”

  信教就得守教规,不守教规你就不算信教,你不信教我们当然管不着,虚云长老苦口婆心,清规戒律,传了这么多年,共产党也没要我们改,我们何苦自己要改,要革?不错,时代是在前进,但不能因为时代前进了,我们就要忘本,就要把老祖宗留下的优秀的东西也统统丢掉啊!先有人说戒犹如僧衣,是啊,穿上这身僧衣,与众不同了,哪儿不同?和尚是人天师表,是人间示范!从此,你的责任不只是渡自己出苦海,而且还要渡众生出苦海呢!这身僧衣穿上,在世上眼里,我们舍家出家,这是多么尊贵啊,我们为什么又要脱下这身僧衣呢?

  提出废除戒律的佛教徒自称“改革派”,说虚云长老是“守旧派”,还说新的最终会战胜旧的,新的一定会取代旧的。

  虚云长老道,大家都晓得佛祖与魔王斗法一事,魔王斗法失败了,佛祖问他还有什么本事,魔王说,我要让我的魔子魔孙进入你的佛教,穿佛教的衣吃佛教的饭,毁你的佛教,你有办法吗?佛祖听了,眼泪就掉下来了……你们给我戴“守旧派”的帽子,我不疼心,但你们要废戒,我心疼……

  “改革派”与“守旧派”争论不休,“改革派”把政府的人请来,政府派来的人,听了虚云长老的陈述,站在了虚云长老的立场上!

  这次中国佛教协会成立大会上的争论,虽然阻止了戒律的废除,但在虚云长老的头脑中闪现出了危险的信号,佛教人才的培养关系到佛教的生死存亡!

  虚云长老人在庐山,可庐山美丽的风景怎么也拂不去他心中的阴影……

  六月,从江西云居山来七、八个僧人,他们齐齐拜倒在虚云长老面前,欲知云居山僧人何事来求虚云长老,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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