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玄和尚——中兴教法
唐文宗时,四川眉州洪雅(今眉山洪雅县)一户姓陈的人家生下一个男孩。
“啊,老天有眼,祖宗保佑!我们家又有希望了!”男主人抱着婴孩,激动万分,好像掉进河里的人看到漂过来的一块木板。
这家人家道中落。孩子的曾祖父做过射洪县令,但孩子的祖父和父亲无论如何悬梁刺股,硬是考不取功名。家里弄到喝粥不算,街上人那种眼光扫过来,直感到身上的衣裳被一件件扒脱。两个人经常望着先人用过的小象笏,又伤心又不死心。
孩子到了周岁,照例要“抓周”,看他这辈子愿过什这生活。 床上摆了几样,铜板啦,馒头啦,姻脂盒啦,还有一部崭新的《文选》。
“拿书啊,拿书啊!”孩子的爷爷、爸爸,还有特地赶来的一帮亲戚连哄带吓。 “文选烂,秀才半”嘛。孩子翻了翻眼睛,无一样中意。
“嘿,他笑了!”
原来孩子看见墙上挂的一幅画,画上一个眼凹鼻突的和尚在水上傲然行走,画的是达摩一苇渡江。大伙不禁大失所望。抓周不准才好。老头咕哝着。
孩子非常聪明,长到五岁,肚子里已经装着一堆锦绣文字了。春天里,老头看着满树花朵,不由得摇头晃脑:
“黄师塔前江水东,春光懒困倚微风。桃花一簇开无主,不爱深红爱浅红。”
他让孙子也做一首咏花诗,孩子走了几步,便吟道:
“花开满树红,花落万枝空。唯余一朵在,明日定随风。”
老头一听,脸就沉下来。心想:我养这个孙子,指望他早登科场,夺个状元回来,洗刷两代人的羞辱,振兴家族。唉,这小子。看来以前抓周没抓错,是做和尚的料子。始料不及啊。
这个孩子便是有名的知玄。
知玄七岁时,法泰法师来到洪雅的宁夷寺讲解《涅槃经》。刚巧,知玄家就在寺院的旁边,便每天跑去听讲,每天回来都觉得心里十分踏实。
有一天夜里,知玄梦见自己来到一个空空荡荡的大殿里,如来佛伸出他的金手掌抚摸着自己的头。梦醒之后,他不等天亮就跑到祖父房里,跪在地上,说:
“我要出家。”
然后一言不发。家里人见他去意已定,也只好由他。
知玄没能振兴家道,但在唐武宗会昌灭佛后,却振兴了佛道。
武宗刚上台时,对佛教尚不以为然,因为遍地庙宇满街僧尼的景象已经持续了很多年了,皇亲国戚们有一阵子还以出家为时髦呢。而且,金光灿灿的极乐世界也颇有吸引力。但道教徒眼红佛教的势力,便不断向武宗说:
“佛门的极乐世界太不保险啦,要没完没了的苦修,死了才能去到。人死了哪能知道有什么快活啊,眼前一片黑。和尚分明是欺负陛下老实忠厚啊!陛下贵为天子,金枝玉叶,怎能去吃那粗茶淡饭,遭那风吹日晒,跟百姓一般无二。道家讲究长生不老,吃了仙丹,陛下就可以做神仙,上天入地,无比自在。和尚偏要捏造些地狱烈火,牛头马面来吓唬陛下,用心极为恶毒啊!”
武宗一想,很有道理嘛。做神仙比成佛来得快,也快活得多。整天参禅,坐得象具尸首,还饿得头昏眼花。神仙就大不同,身轻如烟,驾着仙鹤到处游荡,潇洒多了,再说,道教祖师爷也姓李,正是自家祖宗,必定不会做假骗我。
他很快成了一个狂热的道教徒。在宫里日夜开炉炼丹,筑起高台,望着蓬莱仙山的方向念念有词。武宗之前的好几个皇帝都因为吃仙丹中毒而死,大臣再清楚不过,都苦苦哀求武宗,不要信什么道教神仙。
武宗火了,说,就让和尚跟道教徒来这里辩个明白吧。
德阳节这日,武宗把知玄召进宫里。
大殿里排满了文武百官,还有一班黄袍道士正磨拳擦掌。哼,有皇上撑腰,还不把你个臭和尚按进地狱里!
“知玄,我听说你把天下的书都读过了,而且能言善辩,所以特地问你,神仙到底可以还是不可以学?”武宗问。
“神仙来去无形,根本无法学习,而且我们至今并没看见一个活过几百年的人。 有生有灭,有成有坏,生生不息,好像轮子回转不停。人的肉体不灭,是种虚妄的想法。况且,人生处在一种不断流转变化的因缘中,有因方得果,比如铁杵可以磨成针,但要把砖块磨成针,则无论下多少功夫都不可以。修炼神仙,也只能是隐居山林的匹夫的专利。陛下身负治理天下的重任,关心百姓的疾苦,醇化道德风尚,自然是不宜学习白日飞升的神仙,撇下江山臣民不管的……知玄侃侃而谈。
“知玄,四川的百姓都叫你陈菩萨。说你给江河里的恶龙说经,令它们不再兴风作浪,这不很像仙人的作为吗?”武宗压住心头的怒火问。
“这不是我的神通。佛说,众生平等,应该不分贵贱少长,一律看待。万物都有佛性,只在于有没有觉悟。恶龙也不例外。至于菩萨嘛,佛说有善行即是菩萨,这和游手好闲的神仙颇有分别。
知玄站在殿上口若悬河,面无惧色。
武宗恨不得一口水吞了他。大臣们面面相觑:这和尚好大胆,敢跟皇帝对着干!左护军仇士良、内枢密官杨钦仪平日也敬佛,这时便走出来,对武宗说:
“知玄法师素来为国家着想,还写过《祝尧诗》呢。”
一边悄悄扯知玄的袈裟:“别自讨苦吃。”
其实知玄并无写过什么《祝尧诗》,但他的才思敏捷是出了名的。他只好作了一首:
“生天本自生天业,未必求仙便有仙。鹤背倾危龙背滑,君王且住一千年。”
武宗被奉承了一下,怒气稍微消了些。
当时有个传说,说知玄一直为自己的乡音影响讲经的流畅发愁,武宗召见之前,就跑到象耳山念了一天《大悲咒》,晚上梦见一个僧人给他换了一截舌头,第二天,知玄便讲得一口流利的长安话了。
后来,武宗下令关闭和毁坏数以万计的寺院,二三十万僧尼被迫还俗,其中大部分被杀害,佛教遭到空前的浩劫。知玄逃回四川,在山林隐居。
到宣宗登基,杨钦仪做了功臣,便派人把知玄找回京城。
还是在那个大殿里,皇帝又让知玄和道士们辩论。这回,知玄彻底赢了。皇帝让画师画下知玄的相貌,挂在内廷,又让学士们给知玄撰一个号,谁知都不合皇帝心意,宣宗干脆挥起笔写道:“悟者一刹那,不悟河沙劫。”
“悟,就是觉悟,明白。一悟就把握了人生的真理,就即时成佛。唔,就叫‘悟达国师'吧,不得推辞。”宣宗为自己的神来之笔得意洋洋。
寺庙雨后春笋一般,在废墟上重新建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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