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罗汉佛头的被盗与回归

　　作为世界上佛教传播影响最大的国家，中国的寺院可谓比比皆是。规模大于山西资寿寺的不在少数；如山东济南的灵岩寺千佛殿，就有40尊罗汉坐像；还有如苏州角直镇保圣寺罗汉像、山西平遥双林寺、昆明筇竹寺等。可资寿寺何以能名扬世界呢？原来，这与该寺的18尊罗汉佛头失而复得有关。事情经过堪称一桩爱国主义的佳话。

　　1993年12月26日凌晨，寺中的更夫、67岁的赵尚荣老人来到三大殿例行巡视，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殿中16尊罗汉和两尊童子的头像全没了！只剩下孤零零的身躯。这还了得！他赶紧报案。当地的灵石县公安局立即赶赴现场，从勘查情况看，歹徒系越墙入寺，撬门进殿；佛头被齐刷刷沿脖颈处割下，木茬尚在。从作案时机的把握、作案手法的娴熟和行动干脆利索等各方面判断，歹徒应是多人作案，是一伙对该寺内情非常了解的惯犯，现场遗留的作案证据也不多，可见这伙人有一定反侦察的经验。

　　几个月过去了，因线索太少破案工作进展缓慢，干警们心急如焚。1994年底的一天，襄汾县公安局副局长郭武奎走亲戚来到曹家庄，无意中听说庄里谷红文几次帮人开车运货跑广东，多年的刑警经验提醒他这里面可能有文章。于是查阅谷的户籍档案并发现疑点。一波未平一波又起，5月2日，山西运城又发生司马光文管所被盗案，被称之为当年第一文物大案。此案惊动了当时的国家最高领导江泽民总书记，指示严厉查办。在调查中发现此案嫌疑人与资寿寺案为一伙人。襄汾县公安局迅速传讯了谷红文，在强大攻势面前谷，交代自己参与了资寿寺盗窃案，并招出同伙李全才、孙顺才和程永生，以及外运广东的经过。这可谓“拔出萝卜带出泥”。在上报省公安厅后，襄汾县公安局立即动手抓捕另三个嫌疑人，然而，已如惊弓之鸟的三人觉察出风声不对早已逃之夭夭。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6月21日，有群众反映孙顺才骑摩托摔伤住院。刑侦人员找到医院却无此人，但得知曾有个摔伤病人看过急诊后就走了，像孙顺才。刑侦人员料定他不会走远，果然发现他在本县的岳父家有疑点：老两口轮流在家门口坐着，像在“放风”。公安人员以检查计划生育为名进入他家，发现床上躺着一青年，拒答姓名，证实就是孙顺才，落网后孙顺才也全招了。盗窃团伙中两人落网，主犯李全才自知事情败漏，迅速离家外逃。他先溜到山西侯马，又躲到河南濮阳，整整8个月，像没头苍蝇到处乱窜，丧家犬般狼狈不堪。1995年2月10日，正值山海关火车站春运高峰。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民警发现有个人行为可疑，不像普通旅客。经仔细观察，相貌疑似被全国通缉的案犯李全才。于是立即将他带到派出所审查。经检查发现他身份证是伪造的，几经“过招”，李全才终于老实交代。得到李全才被扣的消息，襄汾县公安局立即派人到山海关，经审讯得知，案犯李全才正准备逃往东北，没想到还没出关就被抓了。当年10月，在河南新绛县租房躲起来的最后一名逃犯程永生，在家属为他送生活用品时，被尾随其后的公安人员当场擒获。至此，资寿寺一案四名盗贼全部落入法网，参与偷卖走私佛头的广东人林瑞荣等人，也被一并捉拿归案。

　　从山西省襄汾县公安局对四人的审讯结果得知，李、孙、程系本县赵康镇北柴村人，谷系本县曹家庄乡盘道村人。在此案前他们早就沆瀣一气，专门盗窃佛头。曾合伙盗窃过临汾地区姑射山旁庙里的佛头；资寿寺一案线索一度中断，他们自以为得计，无人知晓，愈发胆大妄为，于是又策划了盗窃运城司马光文物管理所中的11尊佛像。在公安部、山西省公安厅的督办下，襄汾县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追查罪犯和佛头下落，志在必夺。这伙猖狂盗窃国家级珍贵文物的败类终于成了瓮中之鳖。

佛头被盗内幕

　　据他们交代，案发前几天，李全才来到孙顺才家聊天，正好程永生也在。在翻看一本旅游手册时，见到其中有介绍灵石县资寿寺的情况。一座座精美的明代佛像惹得他们眼红心热，感到发财的机会又来了。一番密谋后，决定先让李全才“踩点”，摸摸情况。李立即乘火车，经临汾、洪洞至灵石，将资寿寺内外环境摸了个底儿掉。

　　他回到赵康镇后，三人商量决定仍按老办法，由曹家庄谷红文开货车拉赃物。12月25日，谷红文一大早将车开到赵康镇，拉上李全才、孙顺才、程永生等人直奔灵石，孙顺才还带来一把钢锯和几个编制袋。到灵石后，他们先将车开到资寿寺附近的树林边耐心等候，挨到午夜时分，司机谷红文留在车上望风以备万一，李全才等三人绕至寺院西墙，在李的指挥下搭人梯翻墙入院。程永生用早准备好的铁棍撬开门锁，三人进入大殿。阴森空旷的大殿里，嬉怒笑骂的18尊罗汉此时威风凛凛，似正横眉立目怒视着他们，让他们从心底感到恐惧。作恶又怕遭报应的几个歹徒，竟不由自主地跪在众罗汉面前磕头如捣蒜，乞求佛祖饶恕他们的罪行。然而此时，什么道德规范也无法阻止他们疯狂的贪欲，金钱的巨大诱惑使他们把一切抛到脑后，从地上爬起来后，就扑向众罗汉。三个家伙使出吃奶的力气，轮流上阵，用钢锯迅速将佛头锯下装进编织袋。仅一个多小时的工夫，数百年来供人们顶礼膜拜的18尊罗汉佛头就进了三个编织袋，只剩下孤零零的身躯立在原地。三人急忙背起袋子越墙返回车旁，早已等得心急火燎的谷红文立即发动车，载上三人仓皇绕道逃跑，一气开出灵石县城后才松口气。找到一处僻静地方后，怕佛头损坏卖不上价钱，他们在车厢铺上稻草，用来时半路偷拔的萝卜将三个编织袋盖严，才风风火火直奔广州而去。

　　12月18日傍晚，货车来到广州云天楼下。住进饭店后，他们马上与走私犯林瑞荣取得联系。第二天，经一番讨价还价，这18尊佛头竟以区区15000元人民币出手！四人返回村里坐地分赃，谷红文运货“贡献最大”，分到10000元；孙顺才2000元；李全才、程永生各1500元。歹徒们想不到，他们所犯下的是一桩震惊世界的国家级文物被盗案，“佛门广大，难度不善之人”，他们面临的，将是法律的严厉制裁。

陈永泰重金求购佛头

　　再说18尊佛头经广东走私犯林瑞荣之手，被辗转卖到海外，进入我国台湾省，有些流落到日本、东南亚等国家。1996年春节期间，台湾震旦集团一位管理人员，素知董事长陈永泰先生喜欢收藏古玩，于是向他透漏一个信息，岛上现有一批来自大陆的佛头正找买主。陈永泰作为懂行的文物收藏家，当然要看看东西。他虽然私人收藏丰富，其珍品甚至常被台北故宫博物院借去办展，但他有一条原则，就是所藏之物必须来历清楚，每件藏品上都要有注明其出处、年代和收藏人的详实资料，绝不收不明不白之物。他认为收藏盗窃来的文物玷污了收藏家的声誉，同时客观上等于在为贼销赃，进一步助长了盗窃文物的嚣张气焰，这为一个正直的收藏家所不耻。大陆近年来盗墓盗文物成风，他时有所闻。

　　当他听说这批佛头来自山西后，立即找出中国佛教协会1991年出版的《山西佛教彩塑》图册，将拿来的佛头照片逐一“对号入座”。经仔细辨别，确认它们正是山西省灵石县资寿寺里的明代彩塑罗汉头像。显然，这批佛头是失窃的国家珍贵文物！想到这里，他心情很沉重。经一番认真思考，笃信佛学的他决定做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就是不惜代价，用重金将失窃的佛头全买下来，捐献国家，使之完璧归赵；他的想法得到家人的支持。然而18个佛头在两年多的时间里，不知经过多少中间人之手，价格不知翻了多少倍；况且由于不清楚剩余佛头流向哪里，想全部收回又谈何容易！于是，他先让人把流落在台湾的佛头全买下来，又派手下人四处打听消息搜求。不久，果然听说有人在日本发现几尊，赶紧又买了下来。16尊罗汉佛头终于凑齐了，然两尊童子佛头(展布和尚)仍杳无音讯。

　　1996年夏，陈永泰先生投资上海发展事业，同时与上海市政府台湾事务办公室联系，表示希望无偿捐献购回的这批罗汉佛头。市台办极为重视，在盛赞陈先生爱国义举同时，积极与山西省有关方面联系，通过失物照片进一步证实了这批佛头确实就是资寿寺被盗的文物。不久，最后的两尊童子佛头(展布和尚)也有了下落，原来已流落到东南亚一位古董商手中。但这时陈先生要收齐佛头捐献的消息已尽人皆知，出于惟利是图的本性，那位古董商来个奇货可居，漫天要价，每尊佛头索价高达10万美元；陈永泰先生没有犹豫，毅然买下了最后两尊佛头；至此，18尊罗汉一尊不少，全部收回到陈永泰先生手中。

赤心爱国 慷慨义捐

　　1997年6月3日，陈永泰先生致函台湾海基会，希望“惠予赐助，依循适当之途径，将此佛头送还原建塑地——山西省资寿寺”。同时还表示将承担捐还文物运输和保险的费用。没想到好事多磨，在台湾，文物进岛容易出岛难，由于这18尊罗汉是明代文物，远远超过岛内“100年以上文物不准运出”的有关规定，陈永泰先生的请求被拒绝了。

　　7月3日，中国海协会致函台湾海基会，从中斡旋；台湾海基会也积极做有关方面的工作，历时一年终于有了结果。该会在给海协会的复函中说，“基于尊重国际规定与惯例，以及两岸共同保护中华文物之精神，原则同意该批文物运输捐还”。经过几轮磋商，佛头归还之事终于尘埃落定。1999年3月25日，捐献仪式在台湾举行，上海市台办、山西灵石县代表均派出了接收代表。

飘零六载 完璧归赵

　　1999年3月29日下午，春雨绵绵。被装在三只红杉木箱内的18尊佛头，已由台湾经香港运至上海。在严密的保安措施下，三只红杉木箱被小心翼翼地抬进一架波音737客机后货舱内，并专为它们腾出一块空地以防挤压。看到佛头确实安置妥当万无一失，负责接运安全一直不离左右的灵石县委宣传部长和公安巡警大队长才松了一口气。夜里10点半，飞机降落在太原郊区的武宿机场。省、地区、县各级领导百余人早已在此迎候。运送佛头的8辆车一字排开，在前后警车的护卫下，车辆徐徐开往灵石县城。

　　3月30日，资寿寺前彩旗招展，锣鼓喧天，成百上千的群众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地迎接18尊罗汉头像的归来。据说村民们自打罗汉头像被盗就一直坚信它们会归来，也许上天给了他们这种启示，保佑佛头的安全，今天果然得以实现，真是天遂人愿。六位讲解员小姐穿上了最漂亮的衣服。一个小男孩在记者的采访本上写道：“我叫柏文亮，是苏溪小学五年级学生。今天班里的37位同学都来了，都想一睹震惊世界的佛头光彩。我从小到这里上学就没有见过爷爷(指佛头)，今天亲眼看到了，非常高兴！”在隆重的欢迎仪式上，灵石县县长耿彦波在简要回顾了佛头失而复得的经过后，对上海市有关方面的大力支持表示感谢。他特别强调：正是由于台湾爱国企业家陈永泰先生的无私捐献，才使国家的珍贵文物得以重新回归故里，他代表灵石县人民对陈永泰先生的爱国义举深表敬佩和感谢。并说，一定要尽快让佛头恢复昔日光彩，同时从中汲取教训，督促我们提高警惕，做好今后的文物保护工作。

　　18尊罗汉头像被窃时的消息已在国内外传得沸沸扬扬，现在失而复得，而且又有陈先生慷慨捐还的生动感人事迹，于是再次引起轰动。新华社、中国新闻社、中央电视台、上海电视台、文汇报、台湾无线卫星电视台等30余家新闻单位的60余位记者参加了新闻发布会。资寿寺自此更为世人瞩目，名声远播海内外。

民间雕塑家郭成保

　　18尊佛头是回家了，可是由于被歹徒们用钢锯野蛮切割，一个个身首异处，颈部接茬参差不齐，惨不忍睹。如何衔接好茬口，使之完好如初，成了摆在面前的难题。当年颜料的配方早已失传，更何况历经数百年沧桑，罗汉表面漆的颜色也发生了变化，要想结合得天衣无缝谈何容易！

　　当务之急是找到仍承袭祖业的雕塑工匠。结果还真在苏溪村找到了，此人叫郭成保，人称“神医”。其实并非由于他会号脉问诊，而是说他有股鬼机灵劲儿，脑瓜灵活，博闻强记，兴趣广泛，能写善画，口才亦好，也曾跟师傅学过雕塑。他为一些单位和娱乐城做人像雕塑，得到认可。王家大院开放后，历代祖先的雕塑，他也做过不少，成了远近闻名的“神人”。据家谱记载：郭成保为唐代著名将汾阳王郭子仪之后，到他这一支，成为一脉单传。郭子仪是平叛“安史之乱”的主要将领。他智勇双全，谋略过人。史载，天宝14年(公元755年)安禄山叛变，郭子仪时任灵武郡太守、朔方节度使，先率军东讨反贼安禄山，获胜后又破叛将史思明于河北。唐肃宗即位灵武，他因大功深受重用，出任兵部尚书(相当于国防部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相当于丞相)。可说集文武大权于一身，位极人臣。以后又数次联合回纥，打击扰边的吐蕃，收复了大量失地，对维护唐王朝的繁荣、安定和领土完整立下汗马功劳。作为其后人，应当说是颇为荣耀的。

妙手回春安佛头

　　领导和专家们把郭成保请来商议，经一番考察，在决定将修复任务交给他的同时，向他提出了许多相当苛刻的要求；望着大家充满期待的眼神，郭成保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下来。

　　此后，他终日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一门心思扑在修复佛头的任务上。他查阅有关维修雕塑的资料，小心翼翼地取出当年师傅传给他的那个道光年间彩绘资寿寺用过的颜料盒——里面还有剩余的颜料。他闭门在家枯坐，默默回忆师傅当年传授的技艺要领，结合自己多年的实践经验，认真推敲即将操作的每个细节，找出可能出现失误的地方，不敢有丝毫的疏漏马虎；最后写出一份详尽的方案，包括颜料配方、各道工序流程，以及雕塑维修后的预想效果；他的方案获得通过。

　　工作正式开始了，他小心翼翼地试着安了两个佛头，效果十分令人满意，成功了！这让他兴奋不已，一鼓作气干下去。由于多日思虑过度，他身心十分疲惫，眼膜充血；由于上火，牙床肿痛，疼得他吃不下饭，坐卧不宁。但他全然不顾，拼上命，把全部精力投入到修复佛头上。他明白，他从事的工作后面寄托着多少领导和群众的期待！工程全部完工了，18座罗汉又栩栩如生地复现在人们眼前。他高兴得一口吃下5个梨，喝了半斤汾酒，那份香甜，只有他自己能体会到：那是成功后的巨大喜悦，是对人们认可他工作成就的幸福感。有人好奇地问他复原佛头的秘诀，他爽快地回答：“看眼神！”真是一语中的。让人想起晋大画家顾恺之“传神写照，尽在阿睹中”的精辟之语。

　　另外，郭成保还修复了资寿寺哼哈二将塑像两尊，土地堂塑像四尊，尊天阁塑像两尊。经此番修整，资寿寺愈加规模宏伟，气宇轩昂，于肃穆庄严中重新焕发了青春。现在，资寿寺正以崭新的面貌迎接着来自海内外的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