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传佛教与天主教在雪山脚下共处

　　100多年前,法国传教士来到川滇藏交界处, 在人间仙境香格里拉一个名叫茨中的村寨里,建起了砖木结构、中西合璧的天主教堂,种下了从法兰西带来的葡萄种子。就这样，他们在这个藏族聚居区传播了天主教,随之也将他们的葡萄酒酿造技艺传授给了当地居民……

　　3月的一天，我搭乘了一辆破旧的中巴车自云南省迪庆藏族自治州德钦县城出发，从梅里雪山下穿过，继而沿着奔腾的澜沧江一路南行。3个小时后，我跟随几个当地人下了车，冒着雨一路小跑过了横跨澜沧江的吊桥，山脚的茨中村在雨中看上去很朦胧。

　　“茨”藏语意为“村庄”，“中”藏语意为“六”，旧时该村头人管辖6个村，故名。茨中村多民族杂居，以藏族、纳西族为主，也有少量的汉族。村中有超过60%的人信仰天主教，其余的都信仰藏传佛教。村子里既有教堂，也有白色的佛塔。

　　信奉藏传佛教的长命

　　我找了一家当地人开的客栈，喝着喷香的酥油茶，落汤鸡的沮丧感渐渐散去。55岁的客栈女主人和长命告诉我，茨中的这座钢索吊桥是她的小儿子出生那年建造的，已经20多年了，之前他们只能靠溜索过江。

　　和长命是纳西族，但她说藏语、穿藏装、信仰藏传佛教，这几年因为开客栈而学会了说普通话，丽江的纳西族司机和导游来到茨中时，和长命则会用纳西语同他们聊天。和长命告诉我，当地绝大多数纳西族年轻人，已经完全不懂纳西语了，比如她的女儿和玉仙。和玉仙原本也信仰藏传佛教，出嫁后，因为丈夫张永正是天主教徒而皈依了天主教，这在茨中也是普遍现象。

　　晚饭后，和长命从地窖里拿出一盘橘子和一瓶葡萄酒。橘子是去年秋天收的。茨中位于澜沧江河谷地带，海拔仅1900米，气候温润，“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从不落空。这与寒冷的德钦县城有着天壤之别。葡萄酒也是自家酿的——100多年前，法国传教士不但带来了天主教，也从故乡带来了葡萄枝条和葡萄酒的酿造技术。葡萄酒是天主教信仰中不可缺少的圣物。因为神甫在举行弥撒时要用葡萄酒做圣血，表明主把血与身体奉献给了信徒。所以，在修建茨中教堂时，传教士们不但将葡萄种子种植在后院，而且也将葡萄栽培技术、葡萄酒酿造技术传授给了当地的村民。于是，此后的100多年里，葡萄酒的香味就一直在澜沧江梅里大峡谷里弥漫、飘荡。

　　和长命家有600平方米的葡萄地，每年产的葡萄可以酿四五百公斤葡萄酒。酿好的酒除了自己喝以及捎给德钦、中甸的亲戚们之外，剩下的都被装进矿泉水瓶，每瓶恰好可以装0.5公斤，之后以10元一瓶的价格卖给游客。

　　张永正和陪他长大的老教堂

　　第二天清早，我在一片寂静里走出客栈，只见河谷中弥漫着无边的云雾，远处的山峦和村寨时隐时现，咫尺之外，大名鼎鼎的茨中天主教堂鹤立鸡群般矗立在村子中央：主体建筑没有直插云霄的尖顶，钟楼的顶部却是惹眼的攒尖顶木结构，可以说是一座“西式为主，中西合璧”的教堂。这使我想起澜沧江沿岸另外两座著名的天主教堂——盐井天主教堂和小维西天主教堂，在建筑外观上都有“入乡随俗”的特点，滇西古城大理的天主教堂更酷似我国古代的寺庙。看来，一个多世纪以前，天主教能够在这些地方生根发芽，“地方化”或“本土化”是一个重要原因。

　　中午，和长命的女婿张永正来了，他看上去疲惫不堪。原来前一天恰逢纳西族的三朵节（农历二月初八），茨中的男人们聚在一起喝了半夜酒，他喝得太多，彻底醉了。三朵节是祭祀纳西族的守护神、源自玉龙雪山的“三朵”大神的节日，在丽江一带是非常隆重的，在纳西文化日渐模糊的茨中却简化成了一场酒宴。据张永正说，多年以前，茨中过三朵节也要由东巴举行一套神秘的仪式，但他也是听老人们讲的，他自己从未见过。

　　张永正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对茨中的历史非常熟悉，每每家里来了客人，热心的和长命都会让女婿带着客人到教堂里走一遭。“茨中天主教堂是1909年开始建造的，但它的原址在邻近的茨姑村，”张永正是茨中小学的老师，说起话来温文尔雅。茨中小学与教堂相邻，前身是1951年成立的云南省省立第一完小，也是德钦县的第一所小学，当时的校舍就是教堂，而在那以前，教会就已经在茨中开办学校了。这也许足以解释为什么茨中人文化水平比较高、村里出的老师特别多。

　　“文革”时期，茨中天主教堂作为校舍幸运地躲过劫难从而保留至今。实际上，其后的30多年里，教堂一直是学校所在地，直到现在的茨中小学建成。张永正正是在教堂里上的小学。“当时这些都是教室，”在教堂前院，张永正指着围成三合院的两层木楼说，“教堂是学生宿舍，用木板隔成一间一间的，现在还有痕迹。”

　　条石铺就的台阶，条石砌成的门廊，精心装饰了的殿堂，高大的石柱，绘制在天花板上的图案，已然无法点亮的水晶灯，十字架上的耶稣像，在这遥远的西南山野，它们似乎都有触动人心的无言力量。

　　停顿了半个多世纪的弥撒

　　1872年，法国神甫普德元和瑞士神甫余伯南从四川进入云南，在距茨中不远的茨姑兴建了云南藏族聚居区的第一座天主教堂，并以其为根据地，沿澜沧江传播天主教，先后在茨姑上游的德钦、下游的小维西等地建立了教堂，甚至向西翻越碧罗雪山，进入怒江流域的丙中洛传教。

　　“你看，这两棵棕榈树就是建造教堂时栽下的，整整100年了，那边葡萄园里的桉树也差不多和教堂同龄。”离开教堂时，张永正指着教堂前两棵高高的棕榈树说。他补充说：“茨中多少年没有神甫了，现在有了一个新的神甫，要不然也没法做弥撒。”

　　1951年，茨中最后一批外国传教士回国，此后的半个多世纪里一直没有专门的神职人员，信徒们每次聚会只是祈祷和唱颂歌。而就在去年，一位神甫从内蒙古来到茨中，教堂也恢复了弥撒。

　　我在茨中的时候刚好赶上了星期天。当日上午10点，信徒们陆续赶来，教堂里很快被挤得满满当当的，大概有四五百人，女信徒的数量显然要多过男信徒。据说，每逢圣诞节、复活节等重要节日，相邻的茨姑、巴东两个村子的信徒也会来茨中教堂，人数有时会超过1000。

　　茨中教堂久违的弥撒与任何一座乡村教堂并没有太多不同：缺乏必要的肃穆，但绝对富于感染力——襁褓里的婴儿在哭，人们在大声喧哗，赞美诗响起的瞬间，所有的嘈杂声戛然而止……

　　来源：中国民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