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佛学史
周叔迦
绪 说
佛教传人东夏之始,传记所载不一其辞,难可征信。
晋王嘉《拾遗记》云:“燕昭王七年,沐胥之国来朝,则申毒国之一名也。有道术人名尸罗,问其年云百三十岁。荷锡持姘,云发其国五年乃至燕都,善街惑之术,于其指端出浮图十层,高三尺。”乃至喷水为雾,耳出龙虎等事。所记虽未言及佛教,然荷锡持姘者,比丘之威仪也。但以晋人记周时事,不足为信,况此书之真伪未可知乎。
曹魏朱士行《经录》云:“秦王政四年,西域沙门室利防等十八人赍佛经来咸阳。王怪其状,捕之系狱,旋放逐国外。”《经录》今不传,亦不见于晋、宋、齐、梁以来诸书,仅隋费长房《三宝记》具引其文。费氏书中芜杂错乱亦不足信。纵使有之,而秦王捕系之,放逐之,是佛法仍未传于东夏也。
《后汉书·霍去病传》云:“张骞从大将军,元狩三年,骠骑将军将万骑出陇西,过焉支山,千有余里,合短兵鏖皐兰下,执浑邪王子,收休屠祭天金人。”张晏注曰:“佛徒祠金人也。”师古曰:“今之佛像是也。”《魏书·释老志》云:“获其金人,帝以为大神,列于甘泉宫。金人率长丈余,祭祀但烧香礼拜而已。”《汉武故事》亦曰:“帝香华礼拜,祭之于甘泉宫。”是可为中国有佛像之始,然未识其教也。
《魏书·释老志》云:“张骞使大夏还,传其旁有身毒国,一名天竺,始闻有浮图之教。”然《汉书·张骞传、西域传》皆不言及浮图事,是知有其国而不知有佛教也。
刘向《列仙传》序曰:“历观百家之中,以相检验,得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七十四人已在佛经,故撰得七十,可以多闻博识者遐观焉。”此序今不传,仅梁刘孝标《世说新语·文学门》注所引。夫中土、西竺,音声文字未可雷同,百家所述列仙,而名见佛经,殊难可信也。
《魏书·释老志》云:“哀帝元寿元年,博士弟子秦景宪受大月氏国使伊存口授浮图经。中土闻之,未之信了也。”博士者,博于古今,辩于然否,教授之官也。所载时代人氏,信而有徵。盖中土佛法始于此矣,然未普及于民间也。
至汉明帝时而大盛。楚王英贵为侯王,而为浮图之斋祠(见第四节)。于是明帝遣使臣西求佛法,与迦叶摩腾竺法兰偕来(见第三节),译出《四十二章经》,而东夏三宝始备。汉牟融《理惑论》(见第三节)、《后汉书·西域传论》、袁宏《后汉纪》、《魏书·释老志》所纪皆同。初馆腾于鸿胪寺,翌年为立寺于洛阳西雍门外。以倍所得画释迦倚像,是优填王旃檀师第四作,及佛经等,驮以白马,同到洛阳,因名白马寺。或曰:外国国王尝毁诸寺,唯招提寺未及毁坏,夜有白马绕塔悲鸣,即以启王。王即停毁诸寺,因改招提以为白马,故诸寺立名,多取则焉。是故东夏佛学以汉明帝为初焉。
自汉明帝迄中华民国二千年中,佛学之变迁约可分为四大时期:自汉明帝以迄萧齐,佛教原始时期也;自萧梁以迄唐末,佛教华化时期也;宋元,佛教蔓衍时期也;明清以降,佛教衰微时期也。
所谓原始时期之要因有三:一、此时东夏之佛教,一以西域诸僧为归。纵使博综诸经,独纾己见,虽冥合于圣教,而未经西域诸僧所传,论者摈为邪说。若竺道生之佛性顿悟等说是也。二、此时东夏之佛教,较之天竺浅缺而不完。西行求法者,天竺诸僧恒鄙之曰:此边地人也。三、所传戒律,但以西僧所授遵而行之,不论其是非轻重以及民俗之违顺也。若袒服箕坐肉食等也。
所谓华化时期之要因有三:一、此时东夏之佛教,摘文揣义,控词谈理,各骛先驱,竞开衢路,要以慧解是长,章钞为工,勒成命氏,腾誉当时者也。二、此时东夏之佛教,超乎当时天竺之佛教。天竺人曰:东方有震旦大国,三宝兴隆。人唐观化者有之,瞻礼文殊者有之。三、广寻群典,备阅行藏;挹酌四印,照融三制,临机剖断则文理相循,恢张仪范则僧众常轨。如梁武制食肉之禁是也。
所谓蔓衍时期者,唯尚言谈,虚有其表。或词理相非,或流演浇浮,寝假而衰矣。
所谓衰微时期者,僧众之得度,封塔之创造皆受法令之裁制,讹诞渐兴,道风日替矣。
于原始时期中,又约可分为三季:初、斋祀季,汉魏是也。此时信受之徒,唯知生死循环,祸福相倚,遂斋祀以求福耳。次、般若季,两晋是也。此时钻仰者,唯以《道行般若》、《放光般若》为依归也。后,三学季,自东晋义熙中以迄宋齐是也。此时戒学、定学、慧学,波涌于释门;法师、律师、禅师,分镳而并路者也。
于华化时期中,亦约可分为三季:初、酝酿季,梁、魏、周、齐、陈、隋是也。此时各控胸臆,徒盛改张,纷披之相不重师承者也。次、灿烂季,初唐、中唐,自贞观以迄贞元是也。八宗为万叶之师模,性、相、显、密即当锋之领袖者也。后、彤零季,盛唐、晚唐、五代自唐元和以迄周显德是也。此时虚宗玄旨,虽昌明于山门,而理教义学,实废堕于寓内矣。
第一章 原始时期斋祀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