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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智明编述:憨山大师的一生(一)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宋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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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出家前的生活
  二、大师的出家因缘
  三、禅定初门
  四、云游参学
  五、初证色空
  六、融员诸法
  七、彻悟心性
  八、报父母恩
  九、开悟前后的三次梦
  十、东海牢山的因缘
  十一、神通见母
  十二、为法忘躯
  十三、一路到曹溪
  十四、曹溪风景
  十五、达观大师的逝世
  十六、风云岁月
  十七、在匆忙的弘法中
  十八、菩萨应世
  十九、指归净土
  二十、金刚不坏的肉身
  附录
  一、出家前的生活
  憨山大师(一五四六一一六二三)名德清,字澄印,明金陵全椒县(今属安徽)人。父亲姓蔡讳彦高,母亲洪氏。
  母亲生平敬奉观音大士。一天梦见观音大士携一童子走进家门,母亲很欢喜地把童子抱了起来,从此以后就怀了孕。
  到了明并宗嘉靖二十五年(西元一五四六年)十月十二日的半夜,就诞生了一位白色双层胞衣的胎儿。当剥去胞衣洗濯时,整个室内充溢著异常的香气,这似乎预告中国将行一位巨人出来重振佛教宗风了。
  父母为这奇异的婴儿取名为大美。好事多磨,这位婴儿走进人间后并不顺利。第二年,当大美周岁时,生了一场严重的风疾,病得几乎死去。慈爱的母亲见医药无效,就在观音大士前至诚祈祷,并许下愿说:‘观音大士啊,如能使我儿大美重病痊愈,我就让他长大后出家为僧,住持正法,来报答菩萨的大恩!’过了几天,病果然痊愈了。为了使大美的生活顺利,母亲又把他的名字寄托在村中的长寿寺里,并改乳名大美,称为和尚。
  幼年的大师性情好静,常常喜欢独自一人静坐思考问题,不喜欢与村里的孩子们一起游戏。祖父见孙儿整日独坐,经常对人说:‘这孙儿好像木桩一样。’
  叔父平日对他十分钟爱,一日忽然死去。他从外面进来,见叔父躺在床上,母亲过来对他说:‘你叔父睡著了,你可叫他起来。’于是他叫了几声叔父,但不见叔父回答,只听见婶母悲痛地哭叫著:‘天哪!你到哪里去了?’他觉得非常奇怪,便满腹疑团地问母亲:‘叔父身体明明在此,又到哪里去了?’母亲回答说:‘你叔父已经死了!’他又问:‘死了到哪里去了呢?’母亲没有告诉他,但他对‘死了到哪里去’的问题,越发怀疑,从此时常思考这一问题。
  过了不久,婶母生了一个儿子,母亲带著他去看望。他看见婴儿有这么大,便好奇地问母亲,‘这婴儿是从哪儿进人婶母腹中的?’母亲见他问得奇怪,便拍了他一下说‘痴子!你是从哪儿进人你娘腹中的呢?’他听后更加不解,人究竟是从哪儿来的呢?从此,‘死了到哪里去’与‘生命从何而来’的二个疑问,占据了他的幼小心灵,正像许多伟大的科学家一样,在儿童时代已经产生了探索真理的思想火花了。
  到了七岁的那一年,母亲送他入社读书。第二年。又转到隔河的学社读书,因来回不便,就住在亲戚家中。母亲只许他每月回家一次,其余时间不准回家。
  一日,他回家探望,因为爱恋母亲而不肯过河去读书。母亲愠怒地把他赶到河边,他又不肯登船,母亲一气之下便提起他的发髻,把他抛到河中央去,就头也不回自顾自地离开了。正在这危急时刻,祖母刚好打这儿经过,看见他在河中挣扎著,赶紧叫人把他救起,并送回家中。母亲见有人把他救起送来,仍然生气地对他们说:‘这不才之子,不把他淹死,留著又有何用!’随即又把他打逐出去,没有丝毫的留恋。少年的大师见母亲对他这样狠心,毫无爱恋之情,心里虽然很痛苦,但从此以后反而能认真学习不再想家了。大师去了后,母亲时常隔著河淌眼泪,祖母怪她太无情,母亲却说:‘必须断绝了他的爱恋之情,才能使他认真读书啊!’
  一天,他来到寺院读书,听寺中的一位和尚说,念诵《观世音菩萨普门品》,能救世间的一切痛苦和灾难,心里非常高兴,就向和尚请来一本《普门品》,暗暗地攻读起来,没过几天,便能背诵。母亲经常在观音大士前烧香礼拜,他若在家也总随母亲一起礼拜。一次他对母亲说:‘观音菩萨有一卷经。’母亲从未听说过,他即为母亲背诵了一遍,母亲听后非常高兴他说:‘你这是从哪儿学来的?你诵经的声音真像寺里的老和尚!’他便把经过情形一一告诉了母亲。
  到了十岁的时候,因母亲对课程监督得很严格,他觉得读书既费神又艰苦,便产生了厌烦情绪。一天他问母亲:
  ‘读书的目的是为了什么?’
  ‘做官’母亲答道。
  ‘做怎样大的官呢?’
  ‘从小官开始,一直可能做至宰相。’
  ‘做了宰柏又为了什么呢?’
  ‘最后罢?’
  他听后叹息说:‘可惜一生辛苦,到头来只是罢了,我读它何用?我只想做个不罢的!’母亲听了愠怒地斥责说:‘像你这不才之子,只可做个挂搭僧!’他听到挂搭僧三字,又好奇地问:‘什么叫挂搭僧呀?做它又有什么好处?’母亲向他解释说:‘僧是佛的弟子,他们的足迹遍及天下,自由自在,是人天的福田,所以到处都有人供养他们。’他听说挂搭僧有这般超脱自在,便对母亲说:‘将来我也做个挂搭僧,好吗?’‘好是好,只恐怕你没有这份福报哩。’
  ‘为什么需要福报呢?’他又觉得不理解。
  ‘世间做状元做大官的经常有,出家做佛祖的哪里常有呢?’母亲解释道。
  ‘我有这份福报,只怕母亲不同意我出家!’他只恐母亲不同意,便赶紧说了一句。
  ‘你若有这份福报,我就同意你出家。’母亲本来笃信佛教,见儿乐于出家,就答应下来。从此以后,少年的大师在心里埋下了出家为僧的种子。第二年的一天中午,他在家门口偶然看见几位脚僧,肩挑著瓢笠等什物,远远地走来,便跑去问母亲:‘他们是什么人呀?’‘哪些是行脚的挂搭僧。’他听了暗自高兴,又到门外去看,见行脚僧来到树下,把担物放在树边,然后向他母亲问讯化斋,母亲忙著去烹茶烧饭,对僧众非常恭敬。行脚僧吃过斋饭后,挑起担物,举起一只手向他母亲致谢,母亲见了急忙避开,恭敬地对僧众说:‘勿谢!’僧众便径直上路去了。
  当行脚僧去远后,他不解地问母亲:‘僧众如何如此无礼,吃了斋饭也不说一句感谢的话?’‘僧众要是感谢我们,我们就求不到福了。’母亲解释说。
  听了母亲的话,他心里暗自想:‘这样看来,僧众的确是人间最高尚最伟大的人了!’从这以后,便时刻发心想出家修行,只是苦于没有出家的方便门路罢了。
  二、大师的出家因缘
  一五五七年,大师十二岁。随著年龄的增长,知识也逐年提高,对于人生世间是怎么一回事,有了一定的认识。因为宿根深厚,便越来越明显地表现出淡薄无为的性格。他不喜世间的欲乐,不向往男女间的情爱,所以当地父亲准备替他订下婚姻时,他即表示强烈反对,父亲拗不过他,也只得作罢。
  一日他听到金陵的一位和尚说:‘金陵报恩寺的住持西林和尚,一生修行,很有道德。’便发心想跟随西林和尚去学佛法。他就把出家学佛法的事告诉了父亲,但却遭到了父亲的拒绝,只得又去请求母亲,母亲说得很有道理,她说:‘养育儿女的目的是期望他获得真正的成就,既然他有这样崇高的志愿,我们做父母的应该让他去!’于是就在十月的一天,把他送到报恩寺去了。
  他一来到报恩寺,许多人一望见,都非常赞叹,认为将来必有成就。西林和尚在方丈室里全见了他,就满心欢喜他说:‘这孩子骨气非凡,若仅做一名俗僧,那就太可惜了!’当时禅宗名宿无极大师正在三蒋殿初开法会讲道,西林和尚便携带他去拜见。会面时,大学士赵大洲也在旁,一见他也很欢喜他说:‘这孩子将来当为人天师表!’又抚摸著他的头说:‘你爱做官,还是爱做佛?’他立刻回答说:‘爱做佛!’赵大洲对二位大师说:‘这孩子不可轻易看待,应好好地培养他,将来必有大成。’就这样,在许多佛教老前辈的关心和重视下,他开始踏上了最有意义的人生之路。他的第一课,就是参加无极大师主讲的法会,虽然还听不大懂究竟讲些什么,但心里却觉得似有所知。而只是无法形容罢了。
  听完了这一座讲经法会后,西林和尚即选择了徒孙中最有学问的数人,专门来教育他。先是学习《法华经》,仅学了三个月便能流畅地背诵。这样他认真地学了二年,一般流通的经论,都已能熟背了。
  西林和尚见他进步很快,高兴他说:‘这孩子可教,不可误了他的光阴。’于是又延请了精通《四书》、《五经》的先生来教他。先生让他先学习进举子的必修课《四书》与《五经》,后又学习了诸子百家的学说,左传、史记等历史,以及古文诗词赋等,真是无所不学,无所不读。这样跟先生学习了三年,学通了《四书》、《五经》等大量作品,并即能赋诗作文。当时还曾写过一首《江上籍》的赋,在同学中间颇有影响,大家见他学识捷进,都非常雅重他,他感到文学事业有累阜心,因此对进举一事,并无多大兴趣。
  一五六四年,大师十九岁。因许多同学在进考举子时都取得优异成绩,有人劝他也去应试。刚好栖霞山的云谷大师也在寺里,听到人们议论著进举应考的事,惟恐他也有应试的念头,便竭力对他开示出世解脱与明悟心地的如何重要和如何微妙的道理,又历举了《传灯录》以及《高僧传》中的诸位祖师们修行证果的殊胜因缘,并叫他自己去阅读古德遗著。云谷大师是禅门中的正法眼藏,憨山大师一向对他十分敬重,现在听了他的指点,就到藏经楼,在书笥里捡得一本《中峰广录》,认真地阅读起来。书未终卷,内心便非常欣慰地想:‘这个能出离生死痛苦的参禅法门,正是我所高兴修的啊’。从此以后,便立志修习禅宗法门,脱离生死苦海,对进举的事不再动心了。
  过了几天,他恭请西林和尚做了他的剃披师,真正成了出家的弟子。接著又把以前文学作品全部烧掉,以绝留恋之情,并专心于参究向上的大事。
  这样修了一段时间,他感到自己未明参穷宗旨,又试用专心持念阿弥陀佛名号的方法。当他日夜不断地念了几天后,忽然在一夜间,梦见阿弥陀佛现在空中,位置正当日落的地方。梦中见到的佛,庄严的相好和圆光都非常清楚,大师虔诚地行了接足礼,内心瞻恋不已;又愿见观音菩萨和大势至菩萨,二尊菩萨也立即现出了半身。从这梦后,三圣就时常在目前,身心已趋向初步的法乐中。他心里很自信地想:
  ‘修行一定会成功了。’
  到了冬天的时候,报恩寺举办了讲经法会,请无极大师讲《华严悬谈》。憨山大师在这时受了具足戒,并随众听大师讲解。当地听到十玄门中‘法界海印,森罗常住’时,恍然了悟法界圆融无尽的道理。他由精奥的文章联想到著者,内心就更加羡慕清凉大师的道风。以清凉为义,他还取了‘澄印’的字,并把自己的想法和‘字’请无极大师指正。大师问他:‘你有志愿入这个法门吗?’他答道:‘有!’大师对他的志愿很赞赏,就向他介绍了五台山冬积坚冰、夏仍飞雪,从来没有炎暑等清凉胜迹。
  打这以后,无论来往做事,冰雪之境居然现在目前。因此向往清凉的心念更加坚固,发愿住在其中修行。这时,对世间的名利再也没有耽著之心,而厌离世间五欲的念头,却没一刻忘掉。
  在年底的最后一天,西林和尚毕集了一切法眷说:‘我年龄已经八十三岁了,早晚有一天就要去的!我一生剃度弟子八十余人,没有一人能担负我的弘法大业。他顿了顿,抚摩著憨山大师的背说:‘这位小青年宿根深厚,我期望著他能成为佛门的健将,可惜我看不到他的成就了!他年龄虽还轻,却已具有老成的见地。我去世后,凡殿堂房门等大小事务,都得听从他的安排,勿认为他年龄轻而动用他人!’大众在唏嘘声中,接受了西林和尚的咐嘱。
  新年的初七,西林和尚搭起戒衣,巡遍了全寺的寮房,并向大众诀别。大众见西林和尚的身体仍很健康。就感到十分惊讶。
  又过了三日,西林和尚嘱咐弟子安排后事,身体略示了微疾。弟子端药给他,他对弟子说:‘我就要去了,药物对我又有什么用处呢?’接著他聚集了大众,念佛五昼夜。到了正月十六日,西林和尚提念珠,结跏趺坐,安详而逝。就这样,憨山大师的第一位启蒙导师,很自在地离开了人间,这正是他一生无量功德之花结出的丰硕果实啊!
  三、禅定初门
  西林和尚圆寂后,他的师弟少师祖担任了报恩寺的住持,就住这一年,云谷大师在天界寺举办了一期盛大的禅七专修活动,召集了全国名德高僧五十三人,弘扬禅宗的参悟法门。
  憨山大师听到这一消息异常高兴,况且能与许多名德高僧在一处参禅,这进步该是多快啊。云谷大师向来对憨山大师非常器重,这次他极力提拔憨山大师前往参加。憨山大师请示过少师祖并获得同意后,就到天界寺去。
  大师在禅堂里开始用功时,因不知用功的诀窍,心不能安下去,很觉苦闷。为了弄明参禅的下手功夫,他恭敬地来到云谷大师面前拈香礼拜,然后请求开示参禅的方法。云谷大师对他指示了审实的念佛公案,即以一句阿弥陀佛名号为参究物件。听了云谷大师的开示,他就一心参究一句佛号,念念专注。在三个月中,竟然如在梦里一样,了然不见有在一起的同修大众,也不知有日常生活的事情,同修的大众都赞叹他有志气。
  用功太急了也会生病。大师因用功已经得力,于是越来越勇猛精进,由于操之过急,以致发了背疽,红肿了很大的一块,疼痛异常。云谷大师见了也觉得不好办。这时憨山大师搭起袈裟,诚恳地在韦陀菩萨前祈祷说:‘我所以会发生这样的背疽,一定是宿世怨业来索前债,我愿读诵《华严经》十部来消除宿业。请菩萨加被,使我在禅七的最后三个月里勿发生病苦,以完成这次修持功德,过后即诵经还愿消业。’他在菩萨前祈祷后,到了半夜时,觉得身体疲倦极了,一上禅床就呼呼熟睡。当早晨的钟板响起时,他依然在熟睡中。等他一觉醒来,天已大明,一摸背疽却已平复。云谷大师见了问:‘你的病怎样了?’他愉快地答道:‘疽病已痊愈了。’云谷大师掀起他的衣衫一看,果然已平复如初,在座的大众都惊叹不已。
  禅七的最后三个月在寂静中很快过去,结了禅七后,大师步出禅堂,他的心境平静极了,吃饭穿衣或者劳动作务,或者行走在街市中,就像仍在禅堂中一样清净,丝毫不受环境的扰动。当时了解他的人,都认为有些奇特。
  江南一带的禅宗道场,自经云谷大师的提倡,才开始兴盛起来。但僧众中修习禅宗的不多,提倡和发扬禅宗法门的就更少了。惟有憨山大师承云谷大师之旨,力究向上一著。而且,当时寺院里的僧人服装,大都随世俗的习惯,喜欢穿色彩艳丽的,大师不迎合世俗的见解,根据戒律上的要求和古德们的训诫,只寻了一件衲衣披了起来,人们见了都说这和尚有些怪僻。
  第二年,大师廿一岁。在二月廿八日的中午,天下起了倾盆大雨,忽然一声巨雷从塔顶而下,塔殿里顿时燃起了熊熊烈火,片刻之间就烧焚了大雄宝殿。火一直烧到傍晚时分,一百四十多间的殿堂和画廊,几乎都化为灰烬。少师祖将此情况上奏朝廷,皇上认为没有及时扑灭大火,应由寺院负其责任。于是降罪下来,逮捕了少师祖等十八人,住在寺中的僧人恐受株连,纷纷离去,留下的一些执事僧再也无人商议事务了。在这大宇将倾的关键时刻,憨山大师挺身而出,毅然承担了寺皖中的一切事务,并且尽力解救厄难。他亲自身背饭菜送到牢狱中供给被捕的人。为了救他们出狱,不管寺院到刑部有二十里之遥,来回奔波了三个月,才使他们免于死罪。
  当时有一位雪浪法师,年龄比憨山大师大一岁。他俩都依止无极大师,而且性格和观点都极相似,亲密得如同胞兄弟一样。一天,大师和他谈起复兴寺院时说:‘要复兴这座规模宏大的寺院,若不具备大福德、大智慧,是不容易成功的。我们应该拼命修行,静养道德,以等待时机的到来。’雪浪法师十分赞同,也发誓重兴寺院。
  不久,少师祖又逝世了,从此西林和尚的遗业再也无人支撑。因西林和尚平素没有储蓄,丧事的一切费用,都是借贷来的,所以欠了许多债。如拿寺产抵偿,势必使江南名刹毁于一旦。这时大师想起了西林和尚的遗嘱,决心保护寺产。他想方设法偿还了所有借贷,又用一部分资金来维持寺院里的生活,这才使报恩寺保存了下来。
  这年冬天,憨山大师到天界寺听无极大师讲解《法华经》。因为立志行脚参学,所以在听经期间,经常留意在僧众中寻找戒行优秀的作为伴侣,可是过了很久,竟未能寻得一位理想的同道。
  一日,大师上净房(即厕所),看见后架非常清洁,想这净头(打扫厕所的僧人)必非寻常之人,于是到客房里去访问。见到时却是一位黄肿病人,便更觉奇怪。
  大师每天早上起来上净房,总见早已打扫得干干净净,也不知是何时打扫的。大师想探个究竟,便在一个晚上功课结束后,在经行的走廊下暗暗窥察净头。见他在众人放参时,即已把净房收拾完毕了。又过了几日,大师见净房不再清洁,也不见净头出来,一问执事僧,才知道净头在客房里病倒了。大师即去看望他,见病势严重,关心地问:‘师傅!你身体觉得怎么样了身心还安定吧?’净头回答说:‘身体被业障缠缚得已难以放下了!尤其是贪吃的念头更令人难以忍受。’大师问他为什么会这样。他说:‘我看见大家过斋,恨不能把吃斋的念头也一齐放下!’大师笑著说:‘这是久病思食啊。’从这次接触后,大师知道此人是真实修行的,因此回去料理了一些果饼去供养他,并问他称什么法号。那净头答道:我俗姓签,是春秋续鞠居的后代,家住蒲州,现在法号是‘妙峰’。大师即与他相约结伴行脚参学,妙峰大师欣然同意,并对大师说:‘师傅有这志愿,行脚时我愿替你背荷草鞋,住山时我愿供给你柴水。’不久,妙峰大师病愈了,大师再去看望时,早已不知去向。大师知道他因参禅的大事未了,怕受连累,因此潜行而去。
  一五六七年,大师廿二岁。这年教育部门下了檄文,在报恩寺设立义学,专门培养僧徒。请憨山大师担任教师,受学的少年僧徒有二百人。因此,大师又复习了诸子百家和左传、史记等著作,致力于教育事业。第二年,高座寺又请大师去任教。以后的二年又应聘到金山寺教课。总计大师在廿二至廿五岁这四年中,是在匆忙的教育僧徒中度过的。
  四、云游参学
  隆庆改元五年(一五七一年),憨山大师廿六岁。他偕同雪浪法师游学卢山。到了南康,听当地人说山中老虎作乱,不便登山,于是冒著风雪抵达吉安,参拜青原寺。
  大师看见青原寺衰残得不堪入目,寺中清规早失,僧人都留起须发,内心慨叹异常,决心兴复这座寺院。他来到人们经常过往的路口说:‘年龄如在四十岁以下而愿意出家修行的,都可到青原寺落发为僧。’由于道德的感召,有四十多人回应做了和尚,同时又整顿了原来在寺的僧众。从此青原寺又恢复了原貌,建立了清净的僧伽团体。
  到了夏季,大师从青原寺返归报恩寺料理寺务。他把寺中事务安排妥善后,已是十一月了。这时才著手准备实践一钵远游的志愿,雪浪法师表示反对,惟恐他不能耐受远游的艰难和寒冷,劝他先游浙江、江苏一带,因为这一带气候温和,多是山水胜地,风景秀丽,可供观赏。可是大师却认为:‘我们众生的习气,都爱恋软缓,喜欢那些赏心悦目的境界。如果想了生死,断烦恼,一定要艰苦锻炼,到习气无法放纵的地方去,才容易制伏烦恼习气啊!若只徘徊在江、浙一带,不是近在枕席之间吗?那对于修行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
  第二年,大师一人托钵到了扬州,因被大雪所阻,又生了一场病,只得暂住下来。过了一些时候,大师见病已好转,便托钵到街市循乞。他走到人家门外,只是来回徘徊著,不能呼乞。大师心里思忖,这是什么缘故呢?一摸腰包里还有二钱银子,便赶紧反省:‘原来还有这些银子可以依靠,所以放不下呀。’这时他看见雪中有僧人行乞而得不到食物时,便毫不犹豫地把他们邀到客店里,拿出所有的银子,同大家饱餐了一顿。
  第二天,大师又上街乞食,走到一二户人家门口,很自然地向人家呼乞,因此得到了食物。他暗自高兴地想:‘我的力量足以轻视万钟的富翁了。’又在钵上刻下了‘轻万钟之具’的铭字,称自己的衲衣为‘轻天下之具’。又作了一铭说:‘尔委我以形,我托尔以心。然一身固因之而足,万物实以之而轻。方将曳长袖之风,披白雪之襟。其举也,若鸿鹄之翼;其逸也,若潜龙之鳞。逍遥宇宙,去住山林。又奚炫夫朱紫之丽,唯取尚乎霜雪之所不能侵。’大师把澹泊的情操,高洁的志行,在这铭中完全表现出来了。
  这年七月,大师来到京都,因没有投足之地,只得从早到晚地行乞街市,然而到了傍晚时分,竟未得一点食物。天将要暗的时候,他信步走到西太平仑茶棚,在这里仅得一餐的饮食,晚上就在附近的河僧遗教寺过夜。
  大师青年时的同学汪仲淹的哥哥汪伯玉,这时任左司马,听说大师来京,就邀请在他家住了十日。过后,大师拜谒摩诃忠禅师,又随忠禅师到西山听《妙宗钞》。经期结束后,忠禅师留他过冬,并听受了《法华经》、《成唯识论》,又请安法师讲解因明三支的比量。
  十一月的一天,西山来了一位头留长发、身穿揭衣的人,他站在大师的门前,先高声喊道:‘有盐客相访。’便径自走进门去。一见大师立即就问,‘还认得吗?’大师仔细地端详了一会儿,当看见他的有神的双眼时,才忽然记起了曾在天界寺当净头的妙峰和尚,就说:‘认得。’妙峰和尚风趣他说:‘改买换面了呀!’大师也幽默地答道:‘本来面目自在!’两人相对一笑。
  第二天,妙峰大师来问讯。夜晚他俩盘膝谈心。大师这才问起他为什么这般打扮,妙峰大师答道:‘我现住山阴龙华寺,因长期住在山林之间,所以须发长了也没法剪。不久前施主在山阴殿下修建一座梵宇,要我请一部藏经,因此才来到这里。’憨山大师说:‘我一来为了找寻你,二来为了观光辇毂,参究天下善知识,以绝他日的妄想。’妙峰大师说:‘我与你分别后,没一刻不思念你,有时以为无缘相会了。这次幸而来此,和你才得一见,’这样谈了一夜,第二天早晨一笑而别。
  憨山大师一人又参遍融大师,进门顶礼后,即恭请遍融大师指示向上功夫。遍融大师不说一句话,只用两眼直瞪著他而已。接著大师又去参笑岩禅师。禅师问:‘你从何处而来?’大师答道:‘南方来。’禅师又问:‘你记得来时路吗?’大师说:‘一走过便一切不管了!’禅师赞叹道:‘你却来处分明!’大师即向笑岩禅师头面顶礼,然后侍立在旁请益,笑岩样师对他开示了向上一著的几句法语。
  大师廿八岁时,想到五台山去游学,便先寻了一本《清凉传》,按照书中记述的事迹和位置,决定登山的方向。这正是春气初发的时节,大师先登上北台。因已知憨山环境清幽,便沿途打听憨山的去向。他在僧人的指点下到了憨山,看见山色奇秀,非常高兴,便暗中以憨山作自己的‘号’。后人常称的‘憨山’大师的号,便由此而来。这时大师又写了一首诗,表达立志要在五台山修行的决心。其中有二句是这样的:‘遮莫从人去,聊将此息机。’
  憨山的山势固然奇秀,但因山中气候异常寒冷,暂时无法住下修行,大师只得又折回京都,东游参学。
  五、初证色空
  一天,大师游到盘山千像峰,登上盘山顶时,见山顶旁的石岩旁住著一位隐者,灰色的头发,土色的面脸。大师进去向他作礼,可他头也不抬,只是凝心端坐;问他什么话,也不哼一声,大师意识到这隐者非同一般,就在旁边打起坐来。过了一会儿,隐者起来烧茶,烧开后就倒了一杯自喝,大师见了也端了一杯喝。喝完茶,隐者把茶具放回原处,依旧默不作声地打起坐来,大师也仿照他去做。又过了一会儿,隐者起来烧饭,烧熟后,就盛了一碗自顾自在那里吃起来,大师也盛了一碗与他同吃。饭后,隐者又端坐如故,大师也仿著端坐。到了夜晚,隐者起身到山岩外经行,大师也跟他一起经行。
  第二天,隐者就不再动身了,大师按隐者的茶饭时间,准时地烧茶烧饭,两人吃后,又依然静坐参究,入夜又同去经行。这样在寂然无声中一直度过了七日,隐者这才开口问大师:
  ‘你从哪儿来?’
  ‘南方来。’
  ‘来这里作什么?’
  ‘特地来访隐者。’
  ‘隐者的面目是如此平凡,并没有什么特别呀?’
  ‘我一进门早已看破了!’
  隐者听了笑著说:‘我住这里三十多年,今日才遇到一个同风!’于是留大师住下,大师也感到遇上高人正好求学,也就住了下来。
  有一天夜晚,大师照例到岩前经行。在经行中,忽然顶门响起了轰隆之声,犹如炸雷一样,瞬间,山河大地,身心世界,豁然顿空。这空性不是眼根与空尘相对的‘空’可以比拟,而是与心相应的空定境界。大师在这空定中,约过了五寸香的时间,才慢慢地感觉到身体的存在,又慢慢地感到脚下土地的坚实,睁开眼慢慢地见到了山河大地。身体的一切生理功能又恢复到以前一样。身体似乎有一股风托著一般,轻松愉快,心的受用也无法形容,这正是奢摩他的正定境界。
  大师回到岩中,隐者问他:‘你今晚经行,为何这样长久?’大师把经行中的境界一一告诉了他。隐者深沉地告诫说:‘你这还在空色蕴境界中,不是本有的心性。我住这里三十多年,除了阴雨风雪以外,每夜经行都有这样的境界,如果你不著在这境界上,就不会被它迷了本有的心性!’大师听了十分尊敬他的教诲,很高兴地作礼致谢。
  再说妙峰大师已经请来了藏经,向汪伯玉询问憨山大师的去向,汪伯玉即派人登盘山寻找,寻至岩中,向大师转述了妙峰大师等候相见的迫切心情。大师想,在盘山岩中已经住了很久了,又因与妙峰大师有约在先,故不得不去。当大师拜辞隐者时,两人都不忍离别。隐者送大师出山,脸上挂看泪花,一直到半山才回去。
  大师回到京都,妙峰大师与汪伯玉都来迎接。他俩笑著对憨山大师说:‘你怎么这样长久才来啊?’大师即向他俩叙述了盘山岩中遇隐者的始末,汪伯玉听后说:‘你已有这样的境界,住山的事可以了结了!’大师说:‘这不过是路途边的风光,到宝所还远著呢!’他俩听后相对大笑。
  当时的京都聚集著许多名士,他们德才兼备,又都信奉佛教。如王凤洲和王麟洲二兄弟,汪伯玉与汪仲淹二兄弟,以及南海欧桢伯等都是较著名的,大师对他们的德才是夙所倾慕的。
  有一天,大师去访王凤洲,王以为他年龄轻,不怎么重视。大师见他如此自大,也装作很骄作的样子。王教他作诗之法,他只是瞪看双眼看他,竟然不说一句话就走了。王感到很扫兴,就对他弟弟说了这一情况。第二天,王麟洲来访大师,一见面就说:‘昨夜家兄失去一只眼!’大师说:‘你有一只眼吗?’麟洲拱手道:‘小子相见了啊!’两人相对大笑。麟洲回家对他哥哥说:‘阿哥,你输给维磨了。’后来,麟洲作了一首诗赠大师,其中二句是这样的:‘可知王逸少,名理让支公’。
  一次,大师与汪仲淹在一起,汪正在看《左传》,就对大师说:‘你天资聪敏,大有文学天才,家兄是当代文学宗匠,你为什么不依他学习,以期成一家之名呢?’大师听了笑著唾了一口说:‘留取令兄的膝头,他日拜老僧受西来之意呀!’仲淹听了非常不高兴,回去告诉汪伯玉时,伯玉说:‘我很相信他,看他的道骨,以后一定能入大慧、中峰禅师之室,他岂肯被区区文学所羁绊呢。只怕他现在这样浮泛的游学误了修道大事啊!’一天,伯玉看到大师给仲淹的扇头诗,他指著「身世蜩双翼,乾坤马一毛’的二句诗说:‘仲淹,你看,这哪里是文字僧所作的诗呀!’
  过了不久,汪伯玉特备了一席素斋供养憨山大师与妙峰大师。他们边吃边谈,伯玉说:‘现在禅门寥落,后继无人,的确值得我们担忧,我心里经常挂念的正是此事。’接著他又对憨山大师说:‘我看你的气度,将来成就一定不会小,你为什么不珍惜时间,努力振兴禅门,而去浪游天下呢?’大师回答说:‘贫道特为生死大事,参访知识,故行脚天下。现在我之所以要见诅许多当代名士,为的是断绝他日攀缘的妄想啊!’接著又说:‘我并不想浪游,而是有目的的,不久也将去了。’伯玉听了赞同他说:‘我很相信你的作为,试观现在的出家僧人,没有一个可作你师傅的,假使没有妙峰大师,也许你也寻不到同修的法侣了。’大师说:‘过去在法会众中物色了妙峰师,曾在那时结下了同参的盟誓,因此前来相寻,想不到会在这里邂逅。’
  过了几天,自妙峰大师请得藏经回来后,汪伯玉送他一本《勘合二道》,又写了一篇文章送给大师。
  一天,汪伯玉派人请大师速速前去,一见面就说:‘妙峰大师已经去了,你为什么还不去?’大师回答说:‘我想暂留几天再去。’伯玉听了大为不然他说:‘我知道你不愿意随别人的脚跟后头转,但这不一定对。古人不羞小节,而耻功名不显于天下,但愿你以后做出法门中一段光辉事业来,现在又何必为这区区小事而计较跟不跟别人去呢?’大师听了很受启发,为感谢他的一番好意,决定和妙峰同去。他立即动身赶到码头,看见妙峰大师已经坐在船上,妙峰大师问他:‘师兄,你也去吗?’大师答道:‘我也去!’即登上马车,未别一人而去。
  六、融员诸法
  秋天的八月,天高气清,大师渡过孟津,观看武王观兵处,在这里作了一首吊诗:
  片石荒碑倚岸头,
  当年曾此会诸侯。
  王纲直使同天地,
  应共黄河不断流。
  游到夷齐叩马地,又做了一首吊诗:
  弃国遗荣意已深,
  空余古庙柏森森。
  首阳山色清如许,
  犹是当年叩马心。
  进入嵩山少林寺,拜谒了初祖达摩祖师。
  到了洛阳,观看了焚经台、白马寺等古城风貌。
  九月抵河东与妙峰大师和山阴王会面,山阴王挽留大师过冬。
  当时山阴太守陈公准备刻印《肇论中吴集解》,请憨山大师校阅。大师以前对《肇论.物不迁论》中的‘旋岚偃岳’的宗旨不明白,对这道理的怀疑已经很久了,现在又看到它,仍觉惘然。当他阅到:‘梵志出家修行,到头发白了才回家,周围的邻居见了问:“过去的梵志还在吗?”梵志回答说:“我和过去的梵志相似,但又不是过去的梵志!”恍然了悟了诸法不迁的道理,他立即感叹他说:‘这是值得深信的真理啊!一切万事万物在本体上说,本来没有生灭去来,而是永远常住的啊!’他下了禅床去礼佛,虽然一起一伏的拜著,却没有起伏相可得。他揭开竹帘,走到台阶上站住,忽然一阵凉风吹拂著庭院中树叶,金秋时节、飞叶满空,在大师心中也了无动相可得。大师这时想:‘这正是“旋岚偃岳而常静”的境界啊!’后来小便时不见有流动相,他想:‘这犹如“江河竞注而不流”啊!’于是对生来死去的疑团,从此冰消瓦解,就作了一首偈表明内心所明:
  死生昼夜,水流花谢;
  今日乃知,鼻孔向下。
  第二天妙峰大师来相见,高兴地问:‘师兄!近来修行有所得吗?’大师回答说:‘夜里看见河边两头铁牛相斗都入水中去了,至今绝无消息。’妙峰大师笑著说:‘你住山有本钱了!’
  过了不久,山阴王请来了牛山法光禅师,大师对法光禅师久已慕名,一见面,言谈就十分相契。法光禅师对他开示了‘离心意识参,超凡圣路学’的禅宗参究道理,深得个中妙旨。这时大师才知道,悟明心地的人,出辞吐言,果然与一般人有所区别,于是更加服膺法光禅师。
  有一天,法光禅师在大师的袋里寻得几篇诗句,读后感叹他说:‘这样微妙的佳句,是怎样做成的?’又笑著说:‘好是好了,只是向上一著还欠通!’大师听了问:‘和尚那一著通了吗?’禅头说:‘三十年拿龙捉虎,今日草中走出兔子来吓一跳。’大师说:‘和尚不是拿龙来捉虎手。’禅师听了提起柱杖想打大师,大师立即把住柱杖,又用手捋他的胡须说:‘说是兔子,恰是虾蟆。’禅师听了,笑一笑终就走了。
  一次,法光禅师对大师说:‘你不必到别处去,我们一起同修如何?’大师说:‘我看禅师的佛法机辩,不比大慧禅师差,但日常行动似有风颠之态,吟诗作对,手口不停,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禅师回答说:‘这是我的禅病,因为在初发悟的时候,偈语如流,日夜不绝,不能自我控制,以后就成了这种病态。’大师又问:‘禅病初发时怎么对治呢?’禅师说:‘禅病初发时,如果自己看不破,必须寻一位大手眼人痛打一顿,再熟睡一觉,醒来时禅病就消除了!我可惜在当年禅病初发时,没有明眼高手的指点,所以至今仍旧如此。
  大师正月就要去五台山,禅师知道后作了一首诗赠给他,其中有‘雪中狮子骑来看,洞里潜龙放去休’的二句。问大师:‘你知道其中的意思吗?’大师说:‘不知道。’禅师解释道:‘诗中之意是要你不要捉死蛇啊!’大师点头称是。向来禅宗法门久无师匠,大师自从见了法光禅师后,才知道有宗门作略。
  七、彻悟心性
  一五七五年,大师三十岁。这年新春正月同妙峰大师从河东出发一起到五台山去,直至年底十二月十五日才登上五台山。塔院的大方法师请二位大师卜居北五台龙门,这是个最幽峻的地方。第二年的三月三日,大师在雪堆中拨出数间老屋,同妙峰大师住了下来。
  在这里大师目睹万山冰雪,清凉皎洁,俨然是过去曾经羡慕的境界,感到身心洒然,如同进入极乐世界一样。
  不久,妙峰大师独游夜台,大师继续留龙门修行。他在冰雪之中单提一念,人来了也不交谈。只看看而已。这样时间一长,看见人就像看见木杌一样,后来竟连文字也不识了。
  到了初夏,大风猛吼,万窍怒号,冰块渐渐地消融了,大水冲击著山涧;奔腾的暴流犹如惊雷一般。大师在寂定中受到这雷鸣般的声音干扰,功夫也受到影响。他去向妙峰大师请教如何才不受境界扰乱的方法,妙峰大师对他说:‘境界的生灭变化,是认意识攀缘而生,并非从外而来。听古人说:“三十年闻水声不转意根,当证观音圆通”。’大师回来后,每日坐在溪流急湍的独木桥上锻炼。开始坐时,水声宛然,时间一久,动念时听到水声,不动念就听不到了。
  一日,大师在独木桥上静坐,忽然之间忘却身体,一切声音顿时消失。从此以后,虽然声音如雷,再也不能扰动大师的静寂心境了。
  大师住山的食物仅用野菜拌粥汤,这天,大师吃过粥在山坪上经行,摄心归一,忽然立定,不见身心,唯一大光明藏,圆满湛然,犹如大圆镜一样,山河大地都影现其中,到出定时,智慧朗然,自觉身心了不可得,这时大师作了一首偈:
  瞥然一念狂心歇,
  内外根尘具洞彻。
  翻身触极太虚空,
  万象森罗从起灭。
  从这以后,身心世界湛然寂静,不在被声音和色相所障碍,从前的疑团当下顿消。再看看釜锅,已经盖上灰尘了,因为一人独住无侣,也不知时间过了多久。
  雪浪法师为了寻找憨山大师,谒少林、涉伏牛、上五台龙门,在冰雪堆里寻到大师,他准备与大师一同修道,誓共生死,大师却对他说:‘人各有志,也各有缘。师兄的缘份在于宣扬佛法,续佛的慧命,不应在此枯寂终老。江南一带真正的禅法久已湮没,你用上承无极大师的法席,荷担嘱累;下可化导众生,作人天的眼目,才不至辜负出世的大事因缘啊!’雪浪法师听了觉得很有道理,就与大师郑重而别。后来雪浪法师卓锡三吴诸郡,宣扬佛法三十年,大众围绕,东南讲席,由此大盛。
  大师悟后,因无人请益印证,于是翻开《楞严经》来参证,大师以前未曾听过这部经,对其中的义理未尽明了,这时他以现量境界去观照经文,心识微起,立即觉了,不使落入分别思量。这样过了八个月,对全经的旨趣,了然无疑。
  因塔院大方法师被奸商诬告,大师为了解救他,一人冒著严寒到了雁平镇代郡胡顺庵公馆。胡原是平阳太守,现转任雁平兵备,对大师一向恭敬,他见大师到来,异常高兴地说:‘我正考虑到山中,大雪寒冷难禁,已写好书信,正要派人去接师傅,师傅正巧来到,真乃诚心所感啊!’大师即告诉他大方法师破诬告之事,胡即请人放了大方法师,塔院道场才得以保全。
  胡顺庵留大师过冬,朝夕问道,十分殷切。大师对他开示说:‘密于事者心疏,密于心者事达。故事愈密,心愈疏;心愈密,事愈达。心不洗者无由密,是以圣人贵洗心退藏于密。’又开示说:‘目容天地,纤尘能失其明;心包太虚,一念能塞其广。是知一念者,生死之根,祸患之本也,故知几知微,圣人存戒。’又开示说:‘念有物有,心空法空。是以念若虚熔,逢缘自在;心如圆鉴,来去常闲。善此者,不出寻常,端居妙域矣。’这样大师信口说来,一个月后,胡顺庵已记录成帙,称为《佛法绪言》,并立即请人付梓流行。
  当时有一位开府高公,移居到镇代郡,听说憨山大师在胡公馆里,就去对胡公说:‘我家花园亭阁,虽已有许多题咏,现想再求高人一诗,请憨山大师题一首如何?’胡公答应去问大师。当他向大师转述了高公求诗一事后,大师却拒绝道:‘我胸中无一字,怎能作诗呢?’高公再三向胡公请求,胡公无法推托,只得苦求大师,还拿出许多古人名诗集,摆在大师的桌子上,想借此发动大师的文思。大师偶然翻升诗集,正想构思的时候,忽然灵机一动,诗句即迅速而至,胡公出堂回来,已落笔写成三十首诗了。大师恍然发觉:‘这正是文字习气魔啊!’立即停了笔,只拿了一篇给胡公塞责,就再也不想诗文的事了。可是这时文思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不觉从前学习过的诗书辞赋,凡是曾经入过目的,都一齐涌现出来,逼塞著整个太虚空,纵使通身是口,也不能抒发心中的诗思,甚至于不知什么是身心。大师默默地自视内省,似乎有向上飞举的感觉,正不知怎样度过这一关。
  第二天,胡公送高公回去,大师静坐独思:‘我现在所发生的,正是中山法光禅师所说的禅病,可是有谁能替我治呢?’继而又想:‘没办法,只有靠睡眠来消除禅病了。现在如果能安眠,对修行治障是有益的!’大师关闭了房门,强迫自己睡眠,开始时无论如何也睡不著,坚持了一段时间后,忽然坐忘如睡。
  吃斋时童子来敲门,怎么也敲不开,用木椎来撞,也不见里面答应。
  胡公回来后,问大师为何还未出来,童子告诉他大师在房中已经五天了。胡公就叫人打开窗门而入,看见大师身披衲衣端坐在床上,叫也叫不应,推也推不动。胡公突然想起,过去在书房中设有佛堂,供案上摆有击子,他曾举起击子问大师:‘这东西有何用处?’大师说:‘西域僧人入定,不能出定,用这一鸣,即能出定了。’胡公这时想:‘师傅可能是入定了。’他立即拿了击子,在大师的耳边敲了数十声,大师才慢慢地醒了过来,睁开眼看看,不知身体在何处。这时胡公说:‘我送客出去后,师傅即闭门而坐,至今已五天了,你这五天是怎样过来的?’大师说:‘不知道。只存一息罢了。’说毕,又默默地谛观起来,竟然不知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到来,再回顾那些住山的岁月,以及以往行脚的历程,都如梦一样虚幻不实,求之了不可得。以前被偏空我见所扰乱的心念,现在也雨收云散,长空若洗,一切阴影都荡然无存了。心空境寂,其中的妙趣确是无法形容。大师这时想:‘《楞严经》中说:“净极光通达,寂照含虚空,却来观世间。犹如梦中事”。佛经的言句的确不会欺骗人啊!’
  大师彻悟心性后,准备正月还山,就对胡公说:‘五台山的林木,已被奸商砍伐了许多,文殊菩萨的道场将要变成荒山了。’胡公于是具疏文题请上司大禁砍伐。从此以后,国家在五台山修建丛林梵刹,都仗这大禁保卫下来的林木,否则就无从取材了。
  八、报父母恩
  一五七七年,大师三十二岁。冬去春来,百花争妍,大师离开胡公馆,一路上踏著嫩绿色的青草,回到五台龙门。当他站在龙门的石岩上,环视著依旧冰封的峥嵘山色,白皑皑的一片,似乎想把人间永远封闭在严寒中。大师望著望著,心又不禁从那彻悟自性中,回顾如梦如幻而又清晰异常的童年时代,重温和父母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心中不免感激地想:‘我假使没有父母的刻意栽培,尤其是母亲的熏陶,哪有今天的彻悟心性?尊敬的父母啊!您们现在怎么样了?我多么希望能报答您们的罔极之思啊!’
  大师一边想念父母的恩情,一边回顾出家后的经历,发觉自己虽已开悟,但在向宝所迈进的大道上,还仅仅是个小小的起点,前面是三大阿僧祇劫的遥远征途,还有数不尽的艰难曲折,以后从哪儿开始走呢?
  一天,大师看完南岳慧思大师的发愿文,那崇高的愿心,恳切的词句,拨动了大师的菩提心弦。对!开悟以后应该广做佛事、普利众生,完成佛法的自觉觉人的伟大事业!大师决定第一步先刺血泥金,抄写《华严经》一部,上结般若的殊胜因缘,下酬父母及一切有情的深恩大德。
  明神宗皇帝的嫡母慈圣圣皇太后,信奉佛教非常虔诚。她平日乐善好施,京都的人们都称她为佛若娘娘。一天,她在全国选拔了有道德的僧人召开一次诵经法会,目的是祈求国家太平,人民幸福。大师听到这一消息,暗中报了名。太后知道大师要以血泥金抄写《华严经》,就赐了金纸给他。
  第二年四月,大师在静室里开始写经,无论点画大小,每落一笔,心念佛一声。一些游山的僧俗到了大师的静室,往往要求大师开示几句佛法,而大师虽然手中不停地抄写著,但照旧不失应付对答。凡是来问讯的,大师都要跟他们寒喧几句,其中一些高人故旧,大师则恭敬地延请他们坐上禅床,照例和他们对谈佛法,也不碍手中写经。大师每日如此的抄写,虽然人来人往,心中了无动相可得。
  许多老宿听到大师如此情形,都认为非常奇怪。一日,老宿们率领了许多弟子来到大师静室,想证实一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他们在大师身旁故意用种种方法搅乱,等大师写完一个段落,拿起一看,果真没有丝毫差错,这才确信大师的功夫非同寻常,是有一定修证的。但他们对这功能仍还不解,又去问妙峰大师:‘憨山大师为何能一心多用?’妙峰大师答道:‘我师兄人念佛三昧已经纯熟了!’此时,妙峰大师也在北台刺血泥金抄写《华严经》。
  当二位大师写经圆满后,共同商议建一圆满道场,并称为无遮法会。妙峰大师著手募化钱粮,又准备到京都请五百名大德名僧参加。在法会事宜初步就绪时,刚巧神宗下旨祈祷皇嗣,派遣内官到武当山求道士;圣母李太后派遣内官到五台山求僧伽。
  憨山大师认为沙门所作一切佛事,无非为国家太平,人民幸福。现在太后祈皇嗣于佛教,这是关系到国家和人民的未来,因此也极重要。大师想要无遮法令的一切安排,都归并于求皇嗣一事上,不可为区区个人名誉著想。妙峰大师和内官都表示反对,大师坚持与他们力争,因此就触犯了内官,有些人也想乘机中伤大师,破坏道场,但大师提倡为国求皇用的决心,竟使大师始终无恙。
  李太后为了荐先帝,保圣躬,不久前派了内官带领三千名建筑人员到五台山修造塔寺。大师恐朝廷初到五台山做佛事,难以完成修建任务,有伤法门,因此尽力从中协助调度,直至第二年塔院落成。大师把血金书写的《华严经》安置在塔上,又写了一篇发愿文供在塔中。
  这时,妙峰大师已去京都,大师一人募化资金。先造了华严法界转轮藏,以供道场使用,并推备了供具、斋粮等一切所需。大师不分昼夜地奔波了九十日,终于完成了道场的一切事务。到了十月临期时,妙峰大师率领了所请的五百多位大德高僧,毕集在山中,加上本山的人员,共达千人。这上千人的安居床被及供具茶饭,在大顾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处处现成。大众对大师的能力都感到十分惊讶。
  在法全初开的七昼夜中,事情异常繁忙,而大师却粒米不餐,仅喝些开水,仍照常应付各种事务。
  佛堂里,每日要以五百桌的斋食供养诸佛菩萨,天天如此,次第不失,大众不知这许多斋供从何处来,有的认为是神力所运,只有大师知道这是佛力的加持。
  法会圆满结束后,大师第二年又在五台山塔院讲解《华严悬谈》。在百日的经期中,每日云集在塔院的十方缁素,不少于万人,可是在大师的指挥下,吃一餐斋如同坐一堂禅一样,丝毫不杂,根本听不到传呼剥啄的声音。
  大师把精力过度地用这二次法会上,当经期结束后,生了一场病。这时他与妙峰大师离开塔院,一钵飘然长往了。
  妙峰大师一人到芦茅去。大师因为身体有病,便到真定障石岩调养身体。在这里大师作了一首诗,其中有二句是这样的,‘削壁倚天应碍石,断崖无路只飞梯。’
  这年八月,皇太子降生,正好是祈嗣法会的十个月。
  大师身体稍好后,又到了京西的中峰寺,在此作了一篇《垂刻中峰广录序》。冬天在石室里闭关水斋。
  九、开悟前后的三次梦
  大师在开悟前后的一段时间里,曾做过与修行悟道极有关系的梦。日有所思则夜有所梦,梦本来不值一谈,但大师的梦却与众不同,不纯是意识的反映,而是渗透著神通妙用及其悟证境界,所以介绍一下大师从开始住五台龙门到抄写《华严经》这四、五年间的三个嘉梦,对了解大师在这一阶段的修行悟证境界,是极有好处的。
  第一次,大师梦见自己走人金刚窑,看见里边有两扇大门,旁边有座大般若寺。一跨进寺门,就好多处在无比广大的虚空一样,殿宇和楼阁的庄严,无法以言语形容。在正殿当中,安放了一张大床,清凉国师倚卧在床上,妙峰大师侍立在左方。大师一见国师,赶紧过去礼拜,然后侍立在右方。这时听到清凉国师升示著切入法界圆融的观境。随著国师的开示,大师的眼前即现出了相同的境界,自觉身心交泰互入。国师讲毕后,妙峰大师问:‘这是什么境界?’大师笑著说:‘无境界的境界。’大师醒来后,自己觉得心境融彻,再也没有挂碍了。
  第二次,大师梦见自己升向天空,当升到无边无际的高空时,又逐渐飘落下来,只见四周空空洞洞,没有一点东西,大地在空的下面,圆圆地像一枚镜子那样平滑光亮,有如琉璃镜的晶莹。远远望去,在无穷的天空中,现出了一座广大无比的楼阁,它铺天盖地,雄伟壮观。在楼阁中又现出了世间的人事往来,就连最小的市井鄙恶之事,也都容含在那里。在楼阁的中央,设一紫金焰色的宝座。大师心里想:‘这大概就是金刚宝座了。’大师对这座庄严妙丽、不可思议的楼阁非常欢喜,想走近它,可是转眼又想:‘为什么这在清凉的世界中,有这些杂秽的楼阁呢?’这念头只一起,楼阁即刻去远了。大师心中又想:‘一切净秽的境界,都是由我心而生的。’思惟著心生万法的道理,楼阁又近了。片刻之间看见金刚座前,侍立著许多身材高大、相貌瑞严的僧众。这时忽见一位比丘从金刚座后面出来,手捧一卷经书,径直走到大师面前,对大师说:‘和尚叫我把这卷经书授予你。’大师接过一看,全是黄金色的印度梵文,一字也不识。大师将经书收起后,即问那比丘:‘那个和尚是谁?’比丘回答说:‘是弥勒菩萨。’大师一听非常高兴,立刻跟随比丘到了陛下,瞑目敛念而立。过了片刻,忽然听到磐的鸣击声,大师睁眼一看,弥勒菩萨已经登座。大师即在菩萨前恭敬地瞻仰顶礼,只见菩萨的面容,晃耀著紫磨金色的光彩,世间上再也没有比菩萨更壮丽了!大师顶礼后心想:‘今天菩萨特为我升座说法,那我就是当机了。’于是大师长跪合掌,拿出经卷翻开。这时弥勘菩萨开示说:‘分别是识,无分别是智。依识染,依智净。染有生死,净无诸佛。’大师听到这里,身心忽然顿空,只觉得声音从空中历历传来。
  大师一觉醒后,菩萨开示的声音仍在耳边回荡。从此‘识’与‘智’的差别,完全了然清楚了。并知梦中所至之处,那是弥勒菩萨的兜率内院。
  第三次,大师梦见一僧人来报告说:‘文殊菩萨在北台顶设置浴室,请你去洗澡。’大师跟著他到了北台顶,走进一座广大清净的殿堂,里面飘散著异香。这里的侍者都是梵僧,他们带领大师到了浴池。当大师准备解衣入浴时,见一位女人已在池中洗澡,心里忽然一阵厌恶,不想再入池了。这时池中人见大师厌恶而不入池,故意露出身体,大师这才知道原来是男的。大师随即入池与他共浴。
  那池中人用手戽水洗大师,水从头上淋下,一直灌入五脏,好像在洗肉桶一样。五脏一一都洗遍了,仅存的一身皮,如琉璃笼一样,洞然透明。
  过了一会儿,池中人叫喝茶,有一梵僧手擎半边像剖开的西瓜一样的髑髅,大师仔细一看,见里面全是人的脑髓,还淋漓著血液呢。大师对这髑髅很觉厌恶,而这位梵僧却用手指剜了一块脑髓问大师:‘这是不净的吗?’随即送入口中吃了。这样一边吃一边剜,吃得津津有味。脑髓吃光后,只剩下些血水在里边。这时池中人说:‘可以让他喝了。’梵僧即把髑髅递给大师,大师喝了一口,味道真像甘露一样,喝下的血水从通身的毛孔里一一横流出来。血水喝完后,梵僧过来给大师擦背,并在大师背上大拍一掌,大师立即醒了过来,这时通身汗流如水,五脏洞然,没有隔阂。自从做了这梦以后,身心受用较以前又有理高,感到特别轻安自在。
  十、东海牢山的因缘
  万历十一年春(一五八三),大师在石室结束了水斋,回想起在五台山所做的二次佛事影响很大,以致远近皆知。古人说:‘大名之下,必难久居。’因此,大师决定避开五台山的虚声,走隐居修持的道路。
  以前大师曾阅读过《华严疏、菩萨住处品》,里面说:‘东海有处,名那罗延窟,从昔以来,诸菩萨众,于中止住。’清凉国师解释说:‘梵语那罗延,此云坚牢,即东海之牢山也。’从此大师对牢山一直很羡慕。这时大师开始实践到牢山去的愿望,他蹈东海访寻牢山,并开始使用‘憨山’这久已取好的号。
  大师到了牢山,寻到那罗延愿,因为无法住人,就再去寻最深隐的地方。在山的南面,池寻到一处背负群山,面吞大海的幽静胜地,这里的景色十分壮观奇绝,使人有远离人间烟火的仙境妙域之感。
  这里原有一座观音庵,因遭历史浩劫,早已成为废墟。大师在树下铺了一张席,在露天下坐了七个月。后来当地土人张大心居土见大师在露天下勤苦修行,就为他盖了一间茅屋,大师住下后,再也无人往来,因此感到十分满意。
  到了第二年秋天,李太后因五台祈皇嗣有功,访求主事的三位师傅。大方法师与妙峰大师已接受了惠赐,惟寻不到憨山大师。太后决心要访大师,就求龙华寺住持端庵法师去寻。端庵法师已知大师在牢山,就乘船去访大师。当他到了大师茅屋里并向大师叙述太后的心意时,大师却恳谢说:‘倘使能蒙太后的恩德,容许我在这山海之间安居,已经恩赐很多了,又何必求其他的恩赐呢?’端庵法师听了只得回去覆命。
  太后听了端庵法师的话,心里还是不好过,就在京城西山建了一座寺院,派内使一定要大师前来,可是大师决意住山。太后没办法,知大师仍住茅屋,即拔了三千金派内使送去修建房屋。大师尽力制止说:‘我有这几间茅屋已经够快乐了,又何必再另造房屋呢?’大师不受分文,使内使十分为难,只恐回去交不了差。大师见他为难,心里想:‘主人有矫诏济饥之事,现在牢山东区正值岁凶,为何不可广圣母的慈心而救饥饿的百世呢?’就与内使把这三千金遍施各府的僧侣、孤老、狱囚,以济饥饿。太后听内使汇报说已将三千金救济困厄,内心高兴地连连感叹。
  牢山附近的百姓,从来不知有僧宝以及佛教正法。大师居住的地方,算黄氏族人口最多,他们见大师精进修行,心里非常敬佩,慢慢地和大师接近起来。经过大师的努力摄化,那里的罗清教徒和外道教派的师长们,都相继率领他们的弟子来归依大师,渐渐地他们明白了其正佛法的修行意义。
  万历十四年,神宗皇上敕颁藏经十五部,散施于天下名山。首先以四部置四边境,即东海牢山、南海普陀、西蜀峨眉、北疆芦芽。李太后派人送藏经到东海牢山,大师因事先不知道,以致藏经送到时无处安置,这时地方抚台等官吏见状便请来供奉起来。大师见有敕命,只得到京谢恩,太后与宫中眷属各出银两供养大师,让大师在牢山修建安置藏经的寺院,并预先取名为海印寺。
  大师在京听说达观大师到牢山访问他,立即兼程赶回。刚回到牢山脚下,正遇达观大师下山,立刻邀他同回禅室。两人谈禅论道,法味盎然,这样达观大师在此盘桓了二十多日才回去。临去时,还赠了一首诗给大师,其中有:‘闲来居海上,名误落山东’的句子。
  到了冬天,冰天雪地,好一派海天风光。有一个夜晚,大师打坐后起来散步,看见湛蓝的大海,澄彻的夜空,洞然一大光明藏,了无一物,即刻作了一首偈:
  海湛空澄雪月光,
  此中凡圣绝行藏。
  金刚眼突空花落,
  大地都归寂灭场。
  大师回转静室后,见案头放著一本《楞严经》,展开经卷,当见到:‘汝心汝身,外及山河虚空大地,咸是妙明真心中物’全经的观境,顿时了然心目。他便振笔疾书,片刻之间已把心中所证全部写了出来,取名为《楞严悬镜》。一见蜡烛才檄了半支,这时大师叫维那进来,叫他念了一遍,听著听著,大师自己也像是听著梦中话一样。
  一天,大师想起《六祖坛经》中半夜砍头的公案,便想学习六祖的定力。大师每夜开门习观想:‘假使人来借头,我便欢直地舍给他。’这样时间长了,觉得定力渐深。一个晚上,忽然有人嚷著:‘强盗来了。’大师镇定他说,‘把强盗叫来!’他点燃蜡烛,正襟危坐,没有丝毫的恐怖心,这时身材高大的强盗到了大师门口,见大师威严无比,一下子没了气焰,身体匍匐不敢入门,大师对他说:‘这里没有什么东西。’又叫侍者到库房里取二百钱给了强盗,这强盗便带著敬佩的心情离开了海印寺。
  第二年,牢山建成了殿宇,大师开始开堂为大众说戒。从此四方的和尚到海印寺的日益增多,接著大师又为居士们讲解《心经》弟子记录成《心经直说》。秋天,胡顺庵告老还乡,送他儿子到海印寺出家为大师侍者,法名为福善,是大师弟子中成就最高的一位。
  十一、神通见母
  万历十七年(一五八九),大师四十四岁。这年大师开始阅藏经,并为僧众讲解《法华经》和《大乘起信论》。
  大师自从离五台山后,常有拜见父母之心,但恐落世俗知见,所以一直没去。
  不久前大师拟为报恩寺请一部大藏经,在十月份到了京都,太后即命人赠给一部。大师奉经到了龙江,这时报恩寺的宝塔连日放光呈瑞。大师到了金陵报恩寺,在迎经的那一天,宝塔的光明好像一座桥一样,呈半圆形向北伸延,迎接藏经的僧人都从光明中走过。直至安置藏经,建立道场,光明仍连日不绝。
  这罕见的奇妙光明,吸引了千千万万的人们来瞻仰观礼,面对如此瑞详之相,无不叹为稀有。
  大师送经到报恩寺的消息,不胫而走,一直传到他老母亲的耳朵里。老母亲欣喜异常,先派人去问候大师何日到家,大师说:‘我这次是为朝廷之事而来,不是为了家庭来的。如果老母亲在相见时,如同过去未离时一样欢喜,那我最多可回家过二夜,否则我就不回去了!’老母亲见大师这样说,就派人再去说:‘现在能再相见,已欢喜的不得了,那里还会悲伤?见一面就可以了,又何况是二夜呢?’
  大师在静坐中以神通力回到家里,老母亲一见儿子,因过于激动,竟高兴得昏倒在地。晚上,大家聚在房间里叙谈,一位族中的长者问:‘你乘船来还是乘车来?’老母亲说:‘何必问乘船来乘车来!’长者又问:‘哪从何处来呢?’老母亲说:‘从空中来!’大师听了惊讶地想:‘怪不得老母亲当年能舍我出家啊!’于是问老母亲:‘我出家后,你想念我吗?’老母亲说:‘哪能不想念呢!’大师又问:‘你怎么排遣这想念之情呢?’老母亲说:‘我起初不知如何是好,后来知你在五台山,就去问师傅五台山在什么地方,师傅说“在北斗之下,即你令郎盾住之处”。我从此后,每夜朝北斗星的方向礼拜,称念菩萨的名号,渐渐地就不再想念了。假如说你死了,就不再拜了,也不再想念了,今天见到你,是神通变化而来呀!’
  第二天,大师随二亲去祭祖墓,又去卜择二亲的葬穴,这时老父亲已八十岁了,大师开玩笑说:‘今日活埋老子,省得他日再来!’并把铲斫在地上,老母亲见了一把夺过铲说:‘老婆婆自埋,又何必烦别人来!’连斫了数十下。第三天,大师向二亲告别,老母亲欢喜如故,未尝蹩眉,大师知道老母亲并非寻常之人。
  有一位黄子光,是当时大司马的弟弟。大师到牢山后不久,年龄还只十九岁时,就已在大师的皈依请益。大师授以《楞严经》,二个月即能背诵。从此茹素勤修,尽管父母反对,也不改变修行的决心。他平日用功,切志于参究明心,常常胁不至席,坐禅达旦。一次大师到南方去,黄子光心中暗想:‘我生在边地,长期不闻三宝之名,今天幸遇大善知识,倘使大师不回来,我们就失去依靠了!’于是就在观音菩萨的,刺臂燃灯供养菩萨,求观音菩萨加被大师早日归来。灯臂之后,火疮发痛,可他仍然日夜正襟危坐,持念观音菩萨圣号。这样过了三个月,火疮才痊愈。但在臂的疮痕上却结了一尊观音菩萨的形像,眉目身衣,宛然如画。大师回来后,他求出家的心很切,但大师始终不同意。第二年黄子光坐脱而去。
  大师在这几十年的修行历程中,时刻不忘重兴报恩寺,以前居五台龙门时,虽已有机会,但因需要费用太巨,未能行动,到东海牢山时,也时刻在等待时机。现在、大师认为机缘已熟,因此就以送藏经的因缘到了京都,将报恩寺的始末奏上太后,并且说:‘工程浩大,需要经费很巨,难于轻举,愿乞圣母每日减少膳馐日用百两,这样积累三年,工程即可开工,积累十年,工程即能完成了。’太后听了十分高兴,这年十二月就开始积储经费。
  万历十八年的春天,大师书写《法华经》,表示感谢太后的德意。在这期间,有一伙人策划破坏道场。他们购买了方外的黄冠道袍,假称大师占了他们的道院。并还聚集许多人,诤讼到抚院。当时的开府李公,了解了事件的真相后,非常痛恨这伙无赖之徒,就把他们送到莱州府治罪。大师也去莱州府听察,并尽力替他们解救。可那数百名无赖不知大师的慈悲,依旧在府城里作哄闹事,并围著大师不去。大师见状,让身边的侍者到别处去,独自一人徐徐而行。
  到了城外,这伙无赖的首领,持刀在大师前挥舞,欲想杀死大师。大师镇定地看著他,笑了笑说:‘你杀了我,怎样处理自己呢?’这首领听了大师的话,一时感到心虚,即刻收了刀,随同大师到了城外的二里地。将要分路时,无赖们认为首领对大师有利,想动手殴打他。大师心中暗想:‘他们要是一鼓动,这首领就有危险了。怎么办呢?’大师干脆拉著首领同至寓处,关了门,脱了外衣,大师又摆出瓜果招待他。二人边吃边谈,首领完全被大师感化了。这时满市喧哗著这样一片声音:‘方士杀僧了!’太守听到了这一消息,就派遣了府役把无赖捕了起来,无赖们惶惧地叩头求免。大师就对无赖们说:‘你们不要怕,待我去说说看。’大师到了太守前,太守问:‘狂徒要杀你吗?’大师说:‘没有,府役来追捕时,我正和他们的首领在吃瓜果呢!’太守又问:‘哪他们又为什么闹事呢?’大师答道:‘他们只不过是一般性的市集喧闹而已。’太守想把他们拘留起来,大师说:‘应把他们放掉,如果用枷锁把他们拘起来,等于把恶人常放在身边,这是没有好处的。’太守听大师这么一说,忽然醒悟,立即下令叫地方官兵把他们驱散,狂徒不到三日,全部解散。这样,狂徒闹事的事就安宁下去了。
  这年,大师还写了一本《观老庄影响论》共八篇,其中论心法一篇文字虽最短,但却已概括了儒释道三教的中心思想。论心法中说:‘我幼年学习孔教,俗不知孔教的源流;后来学习老庄学说,也不达老庄学说的宗旨。当退出世务,进入深山大泽时,努力于习静观心的法门。因为习静观心的功能,明白了三界唯心,万法唯识的深妙道理,既然三界万法都是心与识的幻现,那么一切有形相的事物都是心的幻影;一切声音语言,都是心的幻响。而一切圣人身体,是心的幻影中显现最庄严的形相,圣人的言教,是心的幻响中最顺于真理的声音。正由于万法唯心的缘故,因此治世的政治、法律、文学、艺术,以及资助人们生存的一切事业,如果它们是善的,有益于人类大众的,那么,也都是顺于正法的。这是因为心外没有一事的独立存在,所以说万事万物都是真心所现。迷了真心的人,执著了客观环境和主客心识,他们就无法彻证真心本有的妙用;假如悟证了自己本具的寂而常照,照而常寂的真如妙心,那么,宇宙人生的一切现象,当下即是不可思议的妙有境界。但要悟证这万事万物的统一本源,而产生不可思议的妙用,这只有圣人才能达到啊!’
  十二、为法忘躯
  万历二十年,大师四十七岁。这年七月到京都访紫柏尊者达观大师,相会于都门西郊园中。达观大师见大师到来非常高兴,两人相对兀坐四十昼夜,目不交睫,谈论著如何撰写明代《传灯录》,并约定在曹溪相见,共同开辟禅宗的一代法脉。后来又同大师一同上石经山,观看了石经洞。石经洞望石板刻的藏经是晋朝的一位静琬法师,因顾虑三灾坏劫无佛法,就在房山县凿石为板,刻了一藏佛经贮藏在山洞里,又用石门封闭。到了明朝时,这石经洞的塔院被和尚出卖,达观大师发心把它赎了过来。因此保全了石经法宝。这时,大师作了《琬公塔院记》和《重藏舍利记》,刻在塔院里。
  第二年,牢山东区出现灾荒,饿死了很多人。大师把山中储存的斋粮,全部分给近山的居民。但仍不够,大师又乘船到辽东,买来豆数百石,使靠山的居民,没有饿死一个。
  十月冬至节,大师到京朝贺太后,太后留大师过冬,并请大师在慈寿寺说戒。这时大师知太后储蓄已厚,就请她修建报恩寺。但因日本侵犯朝鲜,朝廷正商议派兵讨伐,修建之事只得暂停。
  神宗皇帝因信仰道教,对内使经常为佛事行走,素来僧恶。有一次,太后派内使到东海牢山时,内庭以偶然事故触怒了神宗,又傍及了太后,大臣们都觉得很危险。这正给朝内反对太后的朝贵一个下手的机会,有些打算先把送经内使除掉,然后借用以前方士闹事的流言来打击大师和太后。因此他们先命令监视官员的服投人员,扮作道士的模样,上殿击鼓呈状,告大师侵吞国家库银,皇上一阅,不禁大怒,下旨逮捕大师与送经使者。
  大师听到这一消息,就召集了大众说:‘佛陀的慈悲拔苦精神,就是为了一个众生,也不舍三涂苦趣。这东海是边地,素来不闻三宝的名号。我在这里教化十三年,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念佛了。至于那些舍邪归正,修行佛法的,连乡比户都是。看到佛法在这里生根发芽,我的愿心已满足了,死又有什么值得遗憾呢?只是未能重兴报恩寺,感到有些痛心罢了!’
  当大师告别大家,离开即墨城的时候,城中的百姓老少,都流著眼泪来送别,对大师此行的安危都十分担心。
  大师到了京都,奉圣旨下押镇抚司。在升堂拷问时,执事官先受风旨,准备迫大师尽招太后在各山所施的资财。在苦刑的拷讯下,大师说:‘我作为僧人来说是惭愧的,因为无法报答国家和人民给我的恩典。今天,我不会可惜这生命的完结,只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的死去,的确有伤于皇上对太后的大孝啊!我如果为了奉迎皇上,曲意妄招而损坏了罔常之道,的确不是臣子爱护君王的诚心,这样做怎么对得起历史上那些清白高尚的贤哲们呢?’大师以精诫之心抵制了诬告,仅招认了以前供养的七百余金,愿请皇上查内库帐簿。当查清了内库后,除了以前代赈的七百余金外,果然没有丝毫差错,神宗这才明白过来,于是母子和好如初。但皇上还是以大师私自建寺为由,贬大师流放雷州充军。
  自大师三月下狱起,京城内外诸寺院都为大师诵经礼忏,有些和尚还燃香炼臂持咒加持大师。
  到了十月底大师将南行时,朝中许多士大夫们,大多穿著亵服,偏倚一足来相送。
  十一月,大师到了南京,在长江边上老母亲来与大师诀别。大师见老母亲欢喜交谈,音声清亮,胸中没有丝毫的滞碍,于是问:‘当您听到儿死生之际,难道就不忧愁吗?’老母亲说:‘死生是由业力而定,我自己的死生尚且不忧,何况是你呢。但人言参差,我对此事又没有决定的见解,所以觉得有些怀疑。’母子俩就这样坐谈到天亮,在即将诀别时,老母亲嘱咐说:‘你应善以大道自爱,不要替我担忧,今天我也与你长别了!’老母亲说完,头也不回地欣然上路去了。大师望著母亲远去的背影,感慨地想:‘天下的父母都能这样,岂不可以顿尽生死之情了吗?’于是下笔写了一首《母子铭》:
  母子之情,磁石引铁。
  天然妙性,本自圆成。
  我见我母,如木出火。
  木已被焚,火元无我。
  生而不恋,死若不知。
  始见我身,是石女儿。
  达观大师因在石经山与大师相约,愿在曹溪共振宗风,当大师遇难时,达观大师正在匡山天池等候,听到大师遇难的消息,内心大惊道:‘要是失去憨山大师,那曹溪共兴的愿望也不能实现了!’
  达观大师先赶到曹溪,然后到京请友好相救。再折回聊城,听说大师准备离京,就回南京等待。
  大师到南京后,在长江边一个庵中与达观大师相见。达观大师提议要大师陈白冤屈,大师不同意,认为这是定业所感,不必多言。临别时,达观大师把住大师的手臂说:‘我在无地听说你遇难,就对佛许下诵《法华经》百部的愿,为了你平安,只有靠我的心愿和你的口舌来完成了!’大师听了,唯唯谢别。达观大师又把所作的《逐客说》赠给大师。
  十三、一路到曹溪
  大师到了圆中,读《圆觉经》时作了一篇四相章:
  一、我相
  钟鼓铃锣不断声,
  声声日夜说无生。
  可怜醉生梦死宕,
  镜里相看涕泪倾。
  二、人相
  突兀巑岏耸铁城,
  刀林剑树冷如冰。
  谁知火向冰山发,
  烧尽冰山火不生。
  三、众生相
  铁门紧闭杳难开,
  关锁重重亦苦哉。
  可怪呻吟长夜客,
  不知因甚此中来。
  四、寿者相
  一条血棒太无情,
  触著须教断死生。
  痛到切心酸鼻处,
  方知王法甚分明。
  出了圜中,路过长安市,又作了四首诗:
  (一)
  长安风月古今同,
  紫陌红尘路不穷。
  最是唤人亲切处,
  一声鸡唱五更钟。
  (二)
  体苦虚空自等闲,
  纤尘不隔万重山。
  可怜白日青大客,
  两眼睁睁叹路艰。
  (三)
  飘风骤雨一时来,
  无限行人眼不开。
  忽尔雨收云散尽,
  大虚原自绝尘埃。
  (四)
  空里干城野马人,
  目前仿佛如烟村。
  直须走人城中看,
  声色原来不是真。
  这诗中的禅味法味,耐人寻思。
  第二年正月,大师渡过文江,访问了邹给谏。庐陵的大行王性海,拜谒大师在文江畔,请大师为《楞伽经》作注。二月,大师上大庾岭,在岭头观看了惠明夺衣钵的遗址,并作了一旨诗吊念,其中有:‘翻思昔日宵行客,何似今朝度岭心’的句子。大师见行人度岭艰难,汗流满身,就嘱咐一位行人,要他设立一座茶庵在岭头。又见山路崎岖难行,劝人修造山路,几年后这条山路即成平坦了。
  大师到韶阳,入山礼六祖大师。当他喝了一口曹溪水时,内心感慨地吟了一首诗:
  曹溪滴水自灵源,流入沧溟浪抽天。
  多少鱼龙从变化,源头一脉尚冷然。
  大师到了祖庭时,看见一片凋蔽不堪的样子,只得怀著凄凉的心情离去。到了五羊,大师身穿充军的囚服朝见了大将。大将军亲自替他松了缚,又以斋食供养他,晚上就宿在海珠寺。
  大师住下后,一位常讲阴阳之学的周鼎石先生,一天率门生数十人来访大师。谈话间,周先生提出‘通乎昼夜之道而知’的《周易》论题,其中一位老道长提出自己的见解说:‘人人都有知觉,日间应付事务的是这个知觉,夜里做梦的也是这个知觉,所以说:“通乎昼夜之道而知”’。周先生说:‘大家都这样说,我心里认为不一定如此。’又问大师:‘老禅师,请见教!’大师问:‘这句话出那部典籍?’周先生回答说:‘《易经》的系辞,’接著便把系辞的章句连续了几句。大师听后说:‘这是圣人指示人要悟不属生死的一著。’周先生一听,立即拍案叫好,说:‘还是老禅师指示的亲切!’大家听了都觉罔然,纷纷提出问题。周先生解释道:‘死生即是昼夜之道,通达于昼夜,就不属于昼夜了。’这样一说,满座叹服。
  三月十日,大师抵雷州,住在城西的古寺里。
  四月一日,大师开始著手注《楞伽经》。
  这年雷州闹饥荒,疫疠横发,经年不下雨,死伤不可胜计。大师所住之处,好像尸陀林一样,到处都是尸体,因为有法力加持,才得安稳无碍。天时干旱得连井水也都枯竭了,随从大师的侍者福善,在半夜时等了一罐井水,以充一日之渴。
  到了七月,城内外横尸遍地,大师劝人收拾掩埋了数以万计的尸体,又为当地百姓作济度道场,道场的仪式完毕,天即下起倾盆大雨,地面上的雨水上涨了三尺,从此厉气即解,百姓于是得救。
  第二年正月,会城也死伤了许多人,尸体遍地暴露。大师命人收拾掩理了数以千计的尸体,又建了普济道场七昼夜,会城也便安宁下去。以前广东人士多不知有佛教,自大师教化以来,有根多人皈依了三宝。
  四月,大师写成《楞伽笔记》。因为皈依大师的许多读书人士未入佛理,大师又为他们撰写《中庸直措》,发挥佛法的道理。
  大师初到五羊时,上下官员见大师是带罪的僧人,都很轻视。当时的制台大同马陈罔如,对军法极严格,大师也没去见他,但陈大司马却常派人侍候大师。这年九月,大师同丁右武去拜访他,门役回说不见,大师只得折回。晚上陈大司马亲到船中拜访大师,还携带了茶点,一直谈到三更。大师非凡的才能,使在座的大为惊佩。此后,陈大司马对部下极力称赞说:‘憨山大师是僧中的麟凤啊!’又下今让三司往拜大师。从此,岭南都知道大师是十分有德行的高僧,同时也知道恭敬三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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