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青與趙樸老的因緣種種(下)
改革開放後,樸老常到各地視察,去福建各地時常請父親陪同,父親不但陪同參觀,而且向他及夫人介紹福建許多寺廟的歷史以及現況。如到漳州時,父親還特陪樸老去考察南山寺的古鐘。
新加坡的廣洽老法師是父親的師兄,屬漳州南山清泰寺的臨濟宗喝雲派。他們之間有極深厚的親情和友情。洽老年輕時仰慕弘一大師盛名,十餘年間,侍奉弘一大師,恭敬供養,過於師長。後來,還特與瑞今、學常諸師赴泉州開元寺跟弘一大師學律。洽老對弘一大師的崇敬也使父親與他之間有了更多的共同語言。一九八五年秋冬之間,父親陪同洽老在全國各地參觀訪問。洽老到名山大剎多有布施供養,還特為北京、上海、福建等地多個佛學院各有五千元至二萬元人民幣的布施。而對廬山東林寺這個淨土道場他慨然捐助外匯六萬元。(後來一九九○年時,洽老以九十一歲高齡第二次專程到東林寺,捐贈新加坡幣七萬元、馬來西亞幣一萬元、金箔折合黃金兩斤,幫助重建蓮社大殿。)在到北京時,洽老由父親引見了趙樸老,父親並匯報了洽老這一系列的無私援助,洽老當時又以一萬元面交樸老轉贈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為基金。樸老讚揚洽老對大陸佛教道場、佛教教育與文化事業的熱心關懷,並囑咐父親要好好陪伴洽老到各地參觀。在泉州時,正值陳珍珍居士等發起編《弘一大師全集》的時候,洽老聞之,歡喜讚嘆,隨即捐助二千元以為籌備基金。由於洽老之首倡,其後海外人士又陸續贊助,後來《全集》得以出版,亦應感謝洽老首倡之功。當時,編委會推選父親擔任主任,父親在中國佛協和佛教文化研究所的工作尚未退休,然而他為編纂《全集》多次往返於閩南與北京之間,有時在閩南,一住就是三、五個月乃至半年,因此,《全集》十大冊的出版,也是與樸老和吳立民所長的大力支持分不開的。
一九九三年,父親經過四十八年的搜集、補充、整理而完成的《弘一大師新譜》共二十五萬字,由台北東大圖書公司出版,以作為大師圓寂五十週年的紀念著作。父親將新作一冊贈予當時正在住院治病的樸老,請他指教。樸老很快就給父親寫了一封熱情洋溢的信,讚嘆說:「……數十年蒐集之勤,編撰之力,顯彰先德,嘉惠後學,功德實非淺鮮,至堪欽佩。扉頁所題小字,恰比蠅頭,足見目力不讓中年,可欣可賀。……」
樸老常對佛協的一些工作人員說:「林老是部活字典,是我們中國佛教界的國寶!」由此可見他對父親的信任和敬仰,也可看出樸老為人的謙遜。父親深感知遇之恩,無論代筆、起草或校閱,祇要樸老指示一下,總是努力按時或甚至提前完成,使樸老在接待內外賓客時更加心中有數,總能應付自如而獲得讚揚,父親則甘當無名英雄,且為樸老的每次成功而歡喜。有時偶聞對樸老的微詞,而父親卻以為中國大陸佛教事業得以復興和發展,正法得以宏揚,固然與國家的開放和宗教信仰自由政策以及各地緇素的努力有關,但樸老在這個歷史時期所起的重要作用和功績是絕對不可低估的。
父親與樸老的交往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一九五六年以來,他們都住在北京,為工作或學術上的問題,常有書信往來,也會在佛協晤面,但父親極少去樸老家,幾十年來僅去訪過可數的幾次,且多半是因受人之托,其中僅有一次是父親帶我同往的。然而,樸老有病住院時,父親有時會寫信向他致意問候;父親住院時,樸老則會派人送水果並附簡函問候,關懷之情十分真切。
父親深知樸老身處要位,特別注意不要讓樸老為難。比如,我家一九五六年因父親的工作調動,不得不由滬遷京,先是在甘石橋西鈄街租民房住,文革後曾先後搬到當時在北海附近的「三時學會」和法源寺後院的一個小偏房內居住,文革結束初期,惜繼母一侄女(她因全家去美國而空出房來)在二里溝一居民樓五層頂樓一個兩居室單元住了近十年,每次換煤氣罐時,父親還得自己抬上五樓。這一切生活上之不便,父親從未向樸老或其他佛協領導申訴過。一九八七年,佛協在今塔院的晴冬園及朗秋園蓋了一批單元房。一九八八年,許多佛協的工作人員已申請到並已遷入新房,父親怕麻煩樸老,仍未有所表示,後來還是在當時佛協辦公室主任李呈鈞居士和國際部主任鄭立新居士的多次提醒和催促下父親才向樸老呈了一份住房申請信,樸老知道我們一家多年來在京沒有安定而較舒適的居住條件之後,頗感歉疚,囑有關方面給予妥善安排,此後,我家才得以遷入後來直至如今的三居室較寬敞的單元房。可以說,這是父親唯一一次為了自己的私事而去麻煩樸老的。樸老也在百忙中給解決了父親的住房問題。
我和外子喬尚明自一九五七年至一九八○年都在唐山煤炭科學研究院(簡稱為「唐山煤研所」)工作。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三時許唐山發生了八.三級特大地震,也波及津京等地。當時,我母親因已有二十年未回上海,是年四月間返滬探親,她本來就患有心臟病和高血壓症,在滬與親友久別重逢,一時激動,竟在滬中風而半身不遂,我曾趕去侍疾,經急救治療,病情好轉,便出院在上海親戚家休養康復。父親由於佛協和樸老的關照,仍留在上海照顧母親。我因家中尚有三個幼小子女,而外子又經常出差搞課題,不得不盡快回唐山上班。發生地震時,外子正在吉林出差,我剛從上海回來不久,獨自帶著三個孩子,一時間房倒屋塌,幸好我們所住的房子是個長方形的三層樓房,有三個單元,這棟房子是從中間單元倒塌的,兩頭尚站立著,而我們住在一單元,所以未被壓死,祇是十三歲的大兒子的身子被壓在倒塌的一堵小牆的磚瓦堆中,我奮力將他扒出,幸好頭部未傷,僅腿部皮肉受傷而已,但我們的單元門因變形而無法開啟,祇得通過破牆洞進入隔壁人家的樓道,爬到該單元大門頂上的雨塔將三個孩子送下,自己最後跳下。一家四口這才離開了險境,成了幸存者。然而,這時的唐山無法與外界聯繫。三天後,北京煤研總院派人來救災,我急匆匆地寫了簡短的報平安家信給我和外子雙方的家人,托北京總院的老同學為我郵寄各方。家人得到我們報平安的信息大約是在八月五日左右。在此期間,父親曾兩度寫信給樸老,樸老在不到半個月的時間內,給父親回了兩封信,關懷之深情,可見於書。如八月二日樸老的來信說:
「子青居士:頃奉大函,承關念,至感。北京地震後,中央及市、區均立即採取各種防備措施,唐山、天津等地,亦已派工作組前去,相信必能勝利地擔任抗震救災工作。令媛情況,弟亦甚為馳念,目前電報不通,郵件亦恐不能及時到達,因可能疏散,一時不易尋得確實地址。尚望勿過於著急,善自保重。
弟及榮熙、秉之圴全家暫遷廣濟寺,因此間院子大,易於趨邂。前院住附近居民七百餘戶,約二千餘人。目前防震工作緊張,其它工作相應暫緩。餘震未息,尚須保持警惕。
尊夫人經醫療後激臻康復,甚可欣慰。根據目前身體情況及此間地震情況,自以暫住南方為好。
專復 即頌 健康
樸 初
1976.8.2」
榮熙、秉之均囑筆致候
父親在收到我的平安家信後,即寫信轉告樸老,後者於八月十三日又特作書答復如下:
「子青居士:
頃得手書,欣悉令媛已有信報告平安,真可謂家書抵萬金也。一星期前聞友人云唐山煤研除一人受傷外,餘均無恙,因未經證實,故未函告。今得此喜訊,尊夫人病體當更易康復,誠可慶賀。
此間防震工作仍在進行不懈。我與溫、廖、趙、張諸公及李、陳二家均住後院(舍利閣前)帳篷中,一切均好。大作五古長篇(父親在收到我的平安家信後,曾作一五古長詩——作者註)甚真切,已連同大函與李、陳二君閱,並已向王紹祐同志代為致意。諸君均囑筆致候。咸以令媛一家平安為慰。
匆致,並祝暑安!
趙樸初
8.13 (1976)」
趙樸老與父親之間的相互尊重、關懷和支持,從許多方面都可以體現。然而,唐山大地震後他們的相互牽掛乃至樸老對我一家愛屋及烏般的關懷,尤其令我感動又感激。從父親隨樸老一起活動的許多照片中可以看出,樸老總是那樣慈眉善目、和靄可親,而父親又總是那樣愉快地隨從。應該說父親對樸老是心悅誠服的,他給樸老所寫的輓聯可以體現他的真實心情:「數載親承備聞教誨,一朝永訣不勝瞻依。」
樸老遺囑中有詩句曰:「生固欣然,死亦無憾,花落還開,水流不斷。我兮何有,誰歟安息。明月清風,不勞尋覓。」就像廣欽老和尚所說的那樣:「無來無去,無大事。」樸老不斷生死也不著生死的禪者胸襟是永遠值得我們佛家子弟緬懷和學習的。
父親與樸老間因緣深厚,卻又如清風明月。他們為中國佛教及佛教文化所共同作出的貢獻是我們這些後學所值得敬仰的。我在寫這篇小文的過程中不斷回憶著他們之間的真摯情誼,心情久久不能平靜。拙文雖不免冗長,卻仍不足以道出他們幾十年如一日互相關懷和支持之萬一。此外,應該說,在我的一生中也不斷地感受到了他們的關懷和影響,這也更加深了我對他們的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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