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欲海神恩
话说欲海神恩
□ 梁凤莲 《广州文艺》 2004年第08期
“曾经,最珍贵和最难得的个人活动,便是回忆。因为它是比日记或书信更加稳妥的保存社会真实的办法。许多人受到伤害和惊吓,毁掉了所有属于私人的文字记录,随之也抹去了对往事的真切记忆。于是,历史不但变得模糊不清,而且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被改写。这样的‘记忆’就像手握沙子那样,很快从指缝里流掉。”我把一本深邃而又深情的书的作者序,抄录在文章的篇首,实在也是出于担忧,担忧自身的眼光与时间的威力,会否把个人对历史的记忆与理解,雨打风吹,只剩下一掌风,或者一痕水。所以,我竭力地把手中所握不多的东西捂紧,至少希冀通过文字再次领略到那时的气息与光泽,领略到承传中那种脆弱的柔韧。
无论是大至社会的构成,还是小至个人的现状,都不是无缘无故的空穴来风,都可笼统地说成是脱胎于历史,又最终向历史回归。因为拥有了过去,也就意味着拥有了历史。说到历史,自然离不开文化,也离不开生活,在这其中,意识形态塔尖的信仰,与俗世生活沉落实在的依附,究竟是春归何处呢?在这个既是高深的又是通俗的追问下,我常常陷于一种困惑,广州2200多年的历史,不可谓不长,然而,广州的文化与信仰的关联,又好像是风聚风散的似无若有,水一样地渗漫进地表,是遁形了,还是散佚了?还是以另一种形态托世转换?当我从这个角度来解读广州的过去时,我似乎是有所悟了。所谓大音稀声,大象无形,生活本身就是一门最深奥的哲学,生存之道其实足以成为俯仰天年的纲常了,如同饱读诗书的学者述而不作,是一种淡然,亦是一种超然。广州过去的文化形态把形而上与形而下的融汇在一起,化出化入,同样是一种自适与自在,这是此在的文化神韵,也是此在的文化魅力。正应了那句实话:佛法无边,回头是岸。那岸便是平素庸常的人生,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
上岸立地成佛,下海发达经商
透过烟云岁月,在时间的这一端,从容地打量过去,会发现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亦是一个引人深究的现象。在广州的商贸兴旺之地,同时又是信仰活络之所,一方面是财源通四海、达三江,另一方面是风从海上来、从江湖泽地来,外来的、国产的、有根有源的、从人到神的宗教庙宇,与商行市肆比肩而立,共同营造着太平盛世的各得其所、其乐融融,也在强化与放大着本地文化自适自在、为我所用的灵活变通。在人们周而复始地忙碌着觅食谋生的同时,总不忘向着或是衣钵相传的、或是羽化成仙的神灵佛信顶礼膜拜,合十祝祷。在现时的越秀区一带,既有着中山路、北京路(永汉路)为中心的商贸集散地,又分布着六榕寺、光孝寺、怀圣寺、五仙观、大佛寺等寺庙。在现时的荔湾区,上下九步行街周边一带,西来初地与玉器墟、黄沙特色经营街、人民路与一德路、十三行方圆范围,更是商机涌动的去处,其中,散落着华林寺、圣心大教堂、仁威庙、福胜庵等神门教地。正因这样,广州的文化,广州的世俗民情,呈现了五花八门、杂陈共处的局面,丰富热闹之余,安身立命各有出处、各有来头,真个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就此而言,广州着实是兼容并蓄、有容乃大的。
务 实 与 务 虚
生存与信仰的问题,总是引人入胜的。日子有了奔头,人生就显出了安稳,而灵魂有了寄存之所,来世今生也就有了着落。欲海与神恩,尘世的欲望和索求,与神灵的庇护和抚慰,几近可说是生存的两个支点,支撑起繁衍延续的前赴后继。有了欲念与要求,活着就有了目标与动力,而有了信奉与信守之托,也就有了现世的敬畏,有了善良与感念,而这正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前提。
广州本土的岭南文化,其精神向来被总结为务实求存、开拓进取、包容变通,乍一看,似乎平实无奇,实质微言要义。加之这里的地理处境,开埠经商,民生风情热衷于经商立世,亦形成了自成一格的为商之道,互利双赢、平和冲淡,使得广州这个对外开放的窗口,由来已久演变成不温不火的格局,与风俗民情相谐共存、相映成趣,吃喝玩乐,把日子过得怡然自得。于是就有了一种想当然的说法,认为此地实在得不深刻,亦不厚实,因为讲究实在,就与空灵高远无缘。其实,此言谬矣。
遍布广州的寺庙观刹,外来的宗教,与本土融汇再生的宗教,立地成佛由人成神的宗教,修身炼命而得道升仙的宗教,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匪夷所思之处更在于,这些五花八门的信仰,竟然在广州的地头上相安无事、分庭抗礼,令这块土地的子民在多元选择中,惟心所愿,信仰自由,形成了出门行路、涉水为桥、逢庙可拜的随缘问道、宽松放达的生活观,不那么偏执,亦不那么固守。于是,广州的先人家家户户都燃着一炉香,都供着一尊自己心愿选择请回来的神,更不必说寺庙里的香火鼎盛了。这真是一个深长而奥妙的哲学命题。即使仅此而言,广州的文化亦已是耐人寻味。
这样来打量广州的文化,厚实与否似乎是无需赘言。是因文化的丰富与博大,是离不开以信奉为基础的精神高蹈作为底蕴的,比如对宗教的信奉。问题是,这种形而上的东西被广州的文化化解到生活中去了,融化为水,渗漫进平淡琐碎的日子里,幻化为风,不时地拂扫一下本地的暑湿褥热,托世转化为饮饮食食过日子的神韵了。在这个临界点上,信仰之信与迷信之信就显出了差异,前者可以活化为灵魂的依托,虽九死而未悔,后者有可能演变为俗世的沉堕,在日子中拖泥带水地招摇而过。
平 分 秋 色
如何把人生分配给信仰与谋生,如何让其平分秋色,这看似两难的问题,又恰到好处地把钱财利诱与见利忘义、信奉敬畏与超尘脱俗这组尖锐的矛盾化解了,而且化解得顺理成章,不留痕迹。文化的务实与文化的宽容相得益彰。
座落在先前十三行商贸区、聚集外来商人的怀远驿一带的华林寺,作为中国佛教南宗的重镇,跻身在古商埠的利来利往之中,一眨眼已有1700多年的历史了。作为广州著名的“四大丛林”之一的华林寺,与光孝寺、六榕寺、海幢寺有所不同,真个是“大江东去,佛祖西来”。前身西来庵,源起于第一东土禅宗高僧达摩,亦即天竺(印度)香至王第三子3年浮槎,航海东来,到中国传授“佛心宗”,在广州的绣衣坊,如今上下九步行街一带登陆,此处后被称为“西来初地”。广州的对外文化交流,是以精神对接为起讫的。1000来年后,亦即清同治年,原庵残颓,著名诗人梁佩兰、陈恭尹力倡宗符禅师募捐重建,易名为“华林寺”。宗符的第二代住持离幻无觉撰写了《华林寺开山碑记》,上刻有“引河流为功德水,植林树为祗树园。首建大雄宝殿,次及楼台阁、堂厅、寮室等,无不园成。”等句,当时的规模宏大,占地近3万平方米,正门在今长寿西路,北起兴华大街,南临下九路,东至新胜街,西邻毓桂坊,可以想像华林寺的大片丛林、寺院、庭园、禅房、僧室等遍布“西来初地”一带的蔚然大观,与奢华鼎盛、络绎不绝的商贸十三行遥相对峙,佛土尘身,两相摆渡。至康熙年间,再用七星岩的白石,在寺内砌成高达丈六的七级浮屠(印度梵语译音,亦即埋葬佛的坟墓),也就是舍利塔。到了1846年的道光二十六年,在寺的西面又建起规模宏大的罗汉堂。这座庄稳开敞的罗汉堂,里面设有御碑阁,藏着帝王赐建的诏文碑及“万岁碑”,堂的正中祀立达摩禅师像。达摩禅师初登广州在此设坛传道,后往嵩山少林寺,入寂前曾面壁9年,葬于熊耳山定林寺,唐封谥号圆觉大师。罗汉堂座北朝南,堂广七间,用青砖石柱构筑,两侧及上下殿分列500罗汉像,排列成田字形,每尊罗汉像皆承以数尺高的砖座,是一种以佛经故事为内容的高超的雕刻艺术,是当年的住持僧祗园,亲自到江、浙、淮、楚等地考察,最后确定以杭州西湖净慈寺的500罗汉塑像为规范塑成的,从动工到落成,历时3年,是珍贵的民间造型艺术的杰作。此后的天灾人祸、动荡罹难中,华林寺几经劫后重获新生,在已经大大缩小的范围内重修,寺内粉饰,再度金碧辉煌。虽说罗汉堂内的阿育王塔已不见踪影,而泥塑漆金的500罗汉塑像依然神采各异、栩栩如生,横看竖看,都能生出一种“济济一堂”的盛世感,且每尊塑像均刻上名字,各自供奉着一个大香炉。现时入寺参谒,据说按照自己的生辰年月日顺时针巡行,相遇的那尊佛像,所陈列的一道密谒,便是你人生的指南与秘解,迷信者可奉为丝丝入扣,坦然者亦搏得一乐。
华林寺的丰富与吸引力,还在于它有威镇一方的寺宝。华林寺内的石塔,就是一座奉藏“佛舍利”的舍利塔。塔高7米,六面七级,每级以至每一块石均以青铅粘连,结构坚固,每级都刻有花纹,玲珑通透,造型典雅气派。舍利(即舍利子)是梵语音译词,意为有道行的高僧遗体火化后结成的球状物,又名佛骨,佛教经典视其为“诸佛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故被佛教徒奉为佛门至宝。华林寺的“舍利”,据载很可能是达摩从印度携来的释迦佛的舍利。上世纪60年代石塔迁移兰圃时,装有22粒舍利的四重套盒被首次发现,石盒、木盒、铜盒、银盒重重相套,银盒缕刻着精致的莲花和圆点纹,盒里盛着银质的复瓣莲花11朵,每朵莲花中间都有莲房,“佛舍利”就藏在莲房内。
时至今日,华林寺这座建筑依然以其精湛而驰名,水磨青砖墙花岗石脚,硬山顶,灰塑瓦脊,碌灰筒,檐口为琉璃勾头,滴水剪边,雕刻、建筑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成为南粤与韶关延祥寺、曹溪南华寺等各擅其胜的寺庙。1000多年来,青磬红鱼之声响彻西关,烟火鼎盛,香客如云。
在佛鼓梵音之畔,占地约0·1平方公里,纵横20余条横街的西来初地,同样是商潮起伏,人流如鲫,集行成市地供应民间工艺品,如西来北地的酸枝,新政街的顾绣、石器,吉星里的骨制品,而玉器的制作经营更是成为品牌,许多人家祖辈相传,手艺精湛,选料上乘,名噪四乡。一步之遥,便有着两重世界,佛界尘缘,化出化入,怎一个“了”字可以道尽真相,天机不可泄,禅机亦难参。此刻,我就站在上下九步行街“西来古岸”的石碑前东张西望,骑楼下的商铺令人眼花缭乱。我顺着身后那条短窄的小巷往前,再度置身在这一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商市里,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玉器墟,翡盈翠绿,那些山野里的龙石云种,在橱柜射灯的炫惑下,展现着曾经深藏不露的真容。店铺深处,屹立着的华林寺,依旧是烟火缭绕,摩肩接踵。或许是,跨过那条青石门槛后,暮鼓晨钟依然声声入耳,阿弥陀佛便暂可把红尘阻隔,出得门来,再把俗念沉疴背在身上,融进那欲海人潮中,依然利来利往而去。一边厢是货如轮转,商海流变,一边厢是佛法无边,修行是道,如此这般竟然也可以并行不悖。“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一句戏言,足以让我的胡思乱想不得要领地回头是岸,见出国粹哲思里中庸骑墙的大智慧与真潇洒。
而“未有羊城,先有光孝”的光孝寺,可说是宗教在广州落地生根、繁衍传递过程中形成的最大亦最有名的佛教古寺。光孝寺的来历,亦是与修心养性、从善如流相关。先前作为南越王赵建德的故宅,后成为三国吴国的官宦虞翻贬谪南岭的居所,他在此设帐授徒,传承中原文化,百年后,家人献宅为寺。适逢佛教乘风从海上而来,越岭南而流播中国。据载,自东晋开始,不断有印度僧人到此说法及翻译佛经,其中亦留下了禅宗始祖达摩的屐履迹痕。而光孝寺的历史引人入胜,还在于其名人效应,佛教禅宗的六代传人六祖慧能曾居于此,以他的轶事奇闻,留下了佛教的奠基理念,并在此削发,正式成为接掌禅宗南派的领袖。现在寺内的六祖殿、瘗发塔、睡佛阁(亦称风幡堂)以及菩提树,都和六祖慧能有关。作为生于岭南本土的高僧,六祖慧能源自本心的佛念悟性,名闻遐迩、传诸后世之余,每一接触,总诱使我对六祖的本土文化根性在其修炼过程的作用深怀好奇。经典之一便是那首有名的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心无挂碍,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也就超然了、脱俗出窍了。经典之二便是那著名的“风幡论辩”,不是风动,也不是幡动,而是心动,心不动,而万物静息,参透了人与自然、天人合一的真谛,天地与我浑然,万物与我合一,还有什么不能释然了悟。而这恰是宗教的净化作用、脱俗作用,且又与岭南文化发展所形成的怡然自得观、放达包容观相谐和。是否可以说,正是因为六祖慧能生于岭南的血脉根性,才成全了佛教南宗那种自成一格、一体的道行神韵,那种洒脱自然、超然物外的佛根佛性,与此在的民心风水契合着,与此在的营生相得益彰。如是,即使把这些佛门重地修在通衢闹市,既不妨碍佛门中人佛心修炼、佛性归隐,亦不妨碍芸芸众生偷得浮生一隙,在此化缘一枝修心养命的并蒂莲。
今生与来世,人生的根基与支点
信仰与精神寄托的方式,作为人生的一种选择,据说会导致一种命运,这种个人的命运慢慢会聚结起来,演变成一种生存的氛围,最终影响并作用着某种文化形态。这似乎不仅仅是一个例子,也代表着一方说法:中央台某套节目采访美国一知名的华裔教授,谈及信仰与人生的关系问题,该教授认为科学有发展突破的空间,宗教也可以有完善与解释的空间,科学的真相不会伤害某种信仰,而信仰是为了让人生感到舒服,因为物质的生存、金钱利禄不一定让人舒服,精神的渴求显然是存在的。以此反观西关昔日盛世时的状况,似乎可以找到某种答案,一方面是生意兴隆,另一方面是虔信成风,西关的富足生活,却没有掩蔽精神信仰方面的需求,盛世的另一副面孔,便是文化的多元与丰富,有很多的寺庙,有各侍其主的信徒,亦有着作为文化载体的私宅园林,以及作为移情寄情的种种嗜好与表现方式,因此才留下了那些作为文化承传的会馆场所,诸如海山仙馆、陈家祠、八和会馆等等。宗教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精神的寄寓,让渺小的个体,在茫无际涯的尘世里有所依附、有所隐循,而嗜好与趋附其实也是一种边缘的虔信形式,区别在于深入度不同,前者显得更为虚幻,后者要实在得多,更为有迹可寻罢了。
说到寄寓,座落在泮塘乡的仁威庙(今龙津西路庙前街),似乎是甚有代表性的,起源于自发性的民间信奉。流传的说法是,当地兄弟两人,分别名为阿仁、阿威,打鱼时发现一块怪石,捡回家来后立为神像,从此风调雨顺、丰衣足食,如有神助。这一神效传闻乡邻后,一时参拜者众。乡里集资建庙时便命名为仁威庙。据载,这座被称为私庙的仁威庙,是自宋以来,历代乡民“率其私钱”修葺建成的。仁威庙供奉玄武帝君,是仿效均州太和山(今湖北武当山)所供奉之神。玄武为龟蛇的合体象,为中国古代北方的坐镇之神,与青龙、白虎、朱雀共称为四方之神。按古代的风水相位称,北方是水位,武帝司水,故世人尊玄武帝为北帝,又名之为水神。泮塘地处水乡,历来以种养“荠、莲、菇、茭、菱”五秀而驰名,乡民为“感恩邀福于神以不至成灾”,对供奉的神像“奉祀倍诚”。每年的农历三月初三为庙诞,庙会期间的活动丰富多彩,除了参神、进香、唱八音等祝祷仪式外,乡里的长者还聚集于此共襄乡里大事。寺庙不仅维系乡民的情感诚信,还连结着乡邻的同心同德,所谓“仁敷四海,威镇三城”,又有一说为上下联均指该庙后座供奉的孔子与关公。这种信奉,不大讲究源流根脉,心诚则灵,无论是子虚乌有的玄武,还是神化的孔夫子与小说杜撰的人物关公,都可以奉为神祗。
仁威庙修得格局齐整、轩昂有致,门前有空地500余亩,庙前为水塘,整座建筑坐北朝南,占地2000多平方米,呈梯形状,纵深五进,前三进以两青云相隔,分为左、中、右三组建筑,中为主体大殿,东西为配殿,第四进为斋堂,第五进为后楼。前三进房舍又以廊庑相连,形成几个院落,在主体建筑的中轴线上,分别有头门、拜亭、正殿和后殿,其中,清湛的木雕工艺,逼真的陶塑瓦饰,玲珑剔透的墀头砖雕和多姿多彩的灰塑纹饰,为这座建筑既添光彩又增分量。让人惊叹的是内里的精工慢活,可以想像当年的工匠艺人如何怀着一腔虔敬,一丝不苟地用手工构筑着心想事成的这座建筑,这过程寄寓了多少用心,似乎是一目了然的。以正脊和两侧山顶墙的瓦饰为例,均是石湾的陶塑人物脊,脊饰亭台楼阁和舞台戏曲人物,方寸之中亦显匠心,而头门梁架的木雕,则是潮州的金漆风格,用多层次复杂的通雕,把浮雕、沉雕和圆雕融合在一个画面,再上漆贴金,精美绝伦。而且,这种做工的精巧是不分大小的,即使如梁枋、斗拱、柁墩、雀替等构件,也五花八门地雕刻着心愿祝祷的寄寓,诸如龙凤呈祥、福寿如意、狮子舞球、鱼跃龙门、喜上眉梢等,无不造型优美、玲珑剔透,甚见功力。但凡寺庙,不仅是宗教信奉的活动场所,亦是工艺文化的载体,有着多重的寄寓色彩,内中的意蕴引人探究,也可说中国的庙堂,不仅是建筑的,也是精神的,更是文化的。
说及精神上的信奉寄寓,自然涉及到文化传承,亦离不开文化传承主体内容的理念道德规范。如座落在六榕路上的千年花塔六榕塔,其重建沿袭至今的由来,亦是源于惩恶扬善,偿还心愿。六榕塔始建于佛教鼎盛的1400多年前,梁武帝派专员到扶南(今柬埔寨)求取佛舍利,在广州建塔尊放供奉,祈求法力无边,庇佑众生。北宋年间,六榕塔毁于一场大火。话说废墟边住着一条好汉,其妻貌美如花,一官宦恶少闻讯前来厮缠调戏,被好汉打得抱头鼠窜。由此生出事由,恶少仗势欺人,率一群家丁前来滋事挑衅。好汉亦不甘示弱,召众兄弟与之对撼,邻近街坊市民见恶少欺人太甚,主动参战助威,双方开打,一时间人仰马翻,演变为官民对峙。官府下令围城捉拿好汉。好汉躲在六榕塔废墟内,饥寒交迫、走投无路中,不停地念佛祷告,立下誓言,一旦免灾,一定重修此塔报答佛祖。果然逃出生天,流落海外,并成为波斯国王的乘龙快婿。数年后,衣锦还乡,到六榕塔旧地重游,浮想联翩之余,决定践诺昔日誓言,捐资重修佛塔。3年后,佛塔重建而成,那琉璃瓦层叠飘逸而出的飞檐,状如张开的花瓣,那直指蓝天的塔尖,形同舒展的花蕊,远观近睇,整座塔身仿如由九朵盛开的花儿层层重叠,满目生辉。于是,六榕塔又被世代传称为“花塔”。这一佛门诚信之所,又是与因果报应说相关联的,这种迷信之信,直接匍匐在生存的祈求中,神无所不在,心诚则灵,所谓积善积德,必成正果。这种信奉,既没有高蹈的形而上的求索,也没有深奥的理念,只是作为对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的营生,行无奈而又无助之余的抚慰,几近是,把心愿与诚信寄放在那里,以较为直接的方式熨贴一下生存的残缺与失落,这就是个人和这个世界,以及和这个世界或是臆造或是尊奉起来的神灵的关系了,似乎是让无着的心有所托付,让无着的祈求有所牵系。这也就藉此能获得一些撑持吧。但是,我还是有点狐疑,这是信仰吗?是具有博大的力量与精神远景的灵魂之需吗?在已知与未知之间,谁把我们渡去彼岸?
而功利的直观的信奉则总是热闹的,又总是与似水流年的日子相谐的。说到这,最好的例子便是座落在越秀山南边的三元宫。这是广州最大的一座道教庙宇,依山势而建,上傍镇海楼,树木葱茏,荫翳蔽日,也是香客最多、香火最旺的一座庙宇。只因三元宫供奉的神灵,是和消灾挡祸、逢凶化吉的生活夙愿相一致的,似乎多烧一炷香,日子就多一份依托了。三元宫供奉的三尊神像分别是上元天官、中元天官和下元天官,而三元则是道家对天官、地官和水官三位神灵的尊称,按照道教的教义,天官是掌管赐福的,地官是执管赦罪的,水官是管解厄运的。并分别把农历正月、七月和十月的十五日,说成是三官的诞辰,于是便有了民间的上元节、中元节与下元节。三元宫执掌神的权杖,对应着过日子的心愿,人们希冀健康长寿、福禄平安,所以都喜欢到三元宫拜祭,不管是否道教的信徒,却无一例外地把这种供奉当成了心愿托付的仪式。于是,每到十五,占地不过1000平方米的三元宫便潮水一样地人头涌涌,人流量十几二十万。目睹过那种空前的盛况,看着人流从山麓倾泻到马路,密集如蚁地盘旋着,不由人不瞠目。信奉之信的吸力与魔力,驱赶着卑微而无助的人趋附,人们对这个世界究竟能把握多少呢?即使是进入了网络时代,谁能拯救自己,谁能支配日子呢?这种信奉能有答案,对生存的压力与负重能有所缓解吗?
信 奉 与 敬 畏
广州历来是个热闹的充满活力的城市,那些遍布城里的庙宇观刹,就散落在闹市通衢,而非隐身于僻静无人处。是否真个大隐隐于市,我心念佛,心中就有了佛?这显然是各取所需了,这些形而上的精神之需,在此地的文化渗泡下,也是实在得让任何追问不得要领。在西关,面对珠江,居中是佛教的华林寺,左边是天主教的圣心大教堂,右边是尊观音菩萨的福胜庵,以及尊孔夫子关大哥的仁威庙,在闹市中静守、祷告、念佛,倒也是一大奇观。背倚越秀山的中轴线,中国象棋的兵卒摆法,有光塔路的怀圣寺,惠福路的五仙观,光孝路的光孝寺,六榕路的六榕寺,应元路的三元宫,可谓中西杂处,英雄不问出处,总是香火盈盈,总是信徒络绎不绝。往海珠的方向去有海幢寺,向黄埔的方向有南海神庙,往番禺的方向有莲花庙塔,城中与四乡,还散落着不少民间的没甚声名的庵堂庙观,俚俗乡规教化,各事各法,都有烧香祝祷祈福的去处。近年来,在广州滨海新城的选址南沙,还扩张崛起了一座气宇轩昂、东南亚之最的天后宫,心有所愿,周边的民众都蜂拥而来上炷香。国人的诚信之热,是文化传统,还是一种自发的需求?我不得其解,而每遇此种信奉的盛况,却总不能不为之触动。也许,人在现实生活中所缺失的东西,惟有向虚玄问卜中祈求了,不要说是一座庙,一尊神,哪怕是一只石龟,一个牌位,只要是被传说与神话点化了,风动时也就心动,也就获得众人另眼相看的礼遇,成为人的感知与不可知的命运之间的使者,传递一些心诚则灵的效应。这不一定是高远而不可企及的信仰,这也许不是功利目的性很强的迷信,转嫁一下生存的无着与希望,虽说信仰比之迷信,更有着精神的张力,但对于芸芸众生,能有一条救命的稻草,能有一道释解疑难的符咒,打捞一下风雨如晦的迷茫,也就心存感念,也就知足了。
也许,人不仅仅是活着,还想活得心有所属,有所牵挂,有所托付,那么,人生起码也会因着期盼而显出某种圆满,不至于过分浮泛和虚空了,虔信的力量与撑持也许就是这样产生的,人相信生之不易,生之负重艰难,生之担当与漫长,这时候,诚信就犹如一盏灯,在茫茫前路上点燃,照亮了你自己,照亮了脚下的路,让你的内心也充盈着光亮,活着就因这虔诚的祈求而有奔头了。
至此,我想到了敬畏,想到了不易企及却是可以眺望的彼岸,想到了那种气定神闲的心有所属。我心仪与渴望的是那种澄明的信仰,向往那些精神抚慰的清静素雅,感念那种脆弱中的希冀,那种心存感激的敬畏,在尘世的灰朴中,用信奉的绿叶装点出一扇窗户,或者也不妨是头顶上的一片荫凉。
信仰,这是一个尖锐而又温暖的字眼。而活着,富足地活着,倘若没有灵魂汁液的滋润,又如何富有灵性与弹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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