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元法师著:痴心梦语第三辑(2)
八十五年九月十九日
一、编写本月在台南维摩茶坊及高雄禅印精舍的讲义,题目是“三昧释义”。
三昧的名称,在佛教修行人中被广泛的使用著,如一个人修学某种法门到达一定的程度时,就以三昧来形容,如念佛得念佛三昧、坐禅得坐禅三昧、研究经义得文字昧等。甚至于日常生活或对某些技艺知识的学习,当其得心应手之际,也都冠上了三昧的头衔,如说话三昧、写字三味、文章三昧、茶中三昧、画中三昧、花道三昧,仿佛只要有此三昧的形容,就是其人的技能才学等已臻入炉火纯青的地步。所谓“个中三昧,他人难知”了。
但三昧的真实义究竟是什么?尔来,佛教学者虽风起云涌,各种有关佛教的思想和历史,在中外学界的联合抓题之下,鲜有佛学论题被遗漏的情事,但奇怪的是,在大乘经中随处可见,而且最能彰显佛及大菩萨的境界,甚至摄受众生时最直接、最神圣、最不思议的佛菩萨三昧,竟然被一般学者忽略掉了。彼等学者的眼光,永远是绕著经论的真伪,佛教思想的起源、衍化、传布,宗派的比较及思想类别,典籍研究,历史考订,人物研究,思潮论诤,语文研究等问题,至于佛教所以成为佛教的重点—修行悟道,竟然被打成冷门,反而不重要了,何况是专门描述悟境的种种三昧?讲一个笑话,在这时代如不懂几种语文,如巴利文、梵文、英文、日文等,即不能成为“佛学大师”,像六祖慧能这种人物,万一活在现代,恐怕没人会看得起,但因他是一位古代的高僧,即被学界炒得炙热。这意思是说,现在的佛教界愈高程度、受教育愈多的,反而愈不讲求修行,只会“百年钻故纸”,结果导致佛教起了恶性循环,即一切学术的归学术,与修行毫不相干,而修行则因缺乏有系统的教学法及阶梯式的程度鉴定(这里的程度鉴定非指佛学院的佛学课程,毕竟那些课程再深,仍旧是修行的门外汉,最多只能培育出文字师、教授,而不是修行人,如用此法教育,等于宣告佛教就是读书,不必修行。谁的书读得好,谁就是高僧,管它有没有断烦恼,得解脱。)因此,现在只要一谈到修行,大都是指念念佛、打打坐,以及其附加的活动,如禅七、佛七、朝山、拜忏等,至于二六时中的禅观行,对境的正思惟,及悟境的渐次提升与开展等方法,均付之阙如。
于是乃针对经典中佛菩萨所以能让一切众生崇仰的原因提出来,一则确定佛菩萨行化世间及与十方佛国往来的最高的显相是什么,一则可让修行人于依止善知识修学时,作观察及分析的依据,以免受到完全不懂修行,只会写书或讲演的文字师所误导。把佛学当作佛法,把语言文字当作悟境,为人师者,心中的杂染重于他人,贪嗔痴犹烈,如何自称所说即是“佛陀本怀”?如何实际指导他人修行?
此处所欲释明的三昧即是从标显佛菩萨智慧德相的立场,请所有的佛教徒睁开心眼,看看你是在修行,或者是在做学问吧!
壹、释三昧名
三昧是梵语音译,又作三摩地,意译为等持、定、正受、调直定、正心行处等。
一、等持—等是均等、平等,持是安止、保持。指心远离昏沉掉举,平等正住,安止于一境而不散乱的状态。
二、定—在四禅八定的定境中,其心一境性属于三昧。
三、正受—于定境中,以正智慧正受所观之境。
四、调直定—调曲心为直心,调乱心为定心,而安止不动的状态。
五、正心行处—正心所起的正行,合于法的依处。
综上所述,作一通说:
三昧,是于禅定中达到心一境性之时,远离昏沉掉举,断除烦恼迷惑,使此心平等正直,行相清净,而能生起正智慧,与所观的境相契合,受用现前胜境的状态。此谓“三昧正受”,或“三昧发得”。其次,由于修学禅定的因缘,便能获得真实的智慧,如圆觉经说:
“无碍清净慧,皆依禅定生。”
当智慧达到清净明澈、于诸法无碍、解脱无碍、神通变化无碍、知一切众生心无碍、度化一切无碍时,即进入“三昧正受”,而这都是由禅定所产生的。又大智度论亦说:
“实智慧从一心禅定生。”
因此,用三昧的发相,来形容禅定与智慧同时的现起状态。
贰、一切三昧的根本三昧—金刚三昧
由于三昧的根本是禅定,或说为“以禅定摄持智慧”,所以三昧的发相应先从禅门来判别。禅门有三种:一者世间禅门,如四禅、四空定、四无量心、十六特胜、通明。二者出世间禅门,即观、炼、熏、修四种禅法,观禅有九想、十想、八念、八背舍、八胜处、十一切处,炼禅为九次第定,熏禅为狮子奋迅三昧,修禅为超越三昧。三者出世间上上禅门,为菩萨不共凡夫二乘的禅法,即九种大禅—自性禅、一切禅、难禅、一切门禅、善人禅、一切行禅、除烦恼禅、此世他世乐禅、清净净禅。此三种禅门皆能发诸三昧,出世间禅的熏、修二法,即已直接以三昧称名,至若菩萨禅门—出世间上上禅的九种大禅,均是三昧的意思。
若总说三昧的种类,可依众生心行而成无量无数三昧。今依摩诃般若波罗蜜经所列,即以百八三昧释禅波罗蜜,这已是将无数三昧的名义作汇集所成,但从经典出现的三昧名称,有些并未列入其中,而意义一定相通于百八三昧。由三昧名义的建立,可知随修一法而得证,即是得此法三昧。大智度论说:
“譬如人观身不净,得不净三昧,身是因缘,三昧是果。又如人观五众无常、苦、空等,得七觉意三昧,能生八圣道,四沙门果。”
观身不净是出世间禅门的不净观—九想、十想,如世间禅门证得初禅的,亦名有觉有观三昧,二禅亦名无觉无观三昧。修无常、苦、空、无我为四念处观,应得三十七道品三昧,今用七觉意三昧为代表,所以说能生八圣道、四沙门果。
其次,三昧的体性是空性、无所得,即是般若实智,故又以金刚三昧名修证的因果。何谓金刚三昧?此可分三义:
(1).能破义—金刚比喻无坚不摧,能破坏一切烦恼。如涅槃经说:
“菩萨摩诃萨修大涅槃,得金刚三昧,安住是中,悉能破散一切诸法。”
大般涅槃经认为如来法身寿命无量,为“金刚不坏身”,非“烦恼身”、“杂食身”,所以说:
“是后边身菩萨尔时受饮食已,入金刚三昧。此食消已,即见佛性,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金刚身的如来真实不可破坏,这是指圆证佛性的,若在众生位,虽未达圆满的金刚身,但亦能证得金刚身的一分,而有其功能力用,这就是金刚三昧的力能—能破散一切诸法,而不为一切诸法所坏。
(2).能持义—金刚体性坚固,一切魔怨外道烦恼苦业所不能坏。又此金刚三昧得势力自在,善能分别诸三昧,于诸法中所至无碍,如转轮圣王的金刚轮宝,能安定四天下,令无战事,故名“金刚轮三昧”。
(3).能达义—此三昧能以智慧通达一切诸法,亦不见通达,无所分别。所谓“菩萨住是金刚三昧,虽见众生无众生想,虽见诸法而无法想,虽有所断而无断想,虽有所作而无作想”,故名“金刚三昧”。
此三种三昧并非分立,而是金刚三昧的初、中、后相,名虽有三,其体却是一样,即本性清净不增不减。
由金刚三昧的证得及发相可知,必须入见道位,得无漏智的一分,才能发得金刚三昧。若以觉性的层次区分,则由始觉开展出的相似觉、随分觉、究竟觉,均以金刚三昧而能破、能持、能达。以菩萨阶位而分,则可分信心成就、解行成就、证成就、究竟成就,其金刚三昧的功能力用随之增上。
参、菩萨所得三昧的发相
菩萨所得三昧以百八三昧为主,其他散见于经典的各种三昧,均可摄入此百八三昧。
此百八三昧的名称及解释详载于摩诃般若波罗蜜经问乘品第十八,及大智度论卷第四十七—释摩诃衍品第十八之余。
在百八三昧中,除了前述的金刚三昧、金刚轮三昧、如金刚三昧外,以首楞严三昧及三昧王安立三昧最重要。
(1).首楞严三昧—出自“首楞严三昧经”(大正新修大藏经第十五卷)
首楞严三昧是梵语,又作首楞伽摩三摩地,为诸佛及十地菩萨所得三昧。大智度论说:
“首楞严三昧者,秦言健相。分别诸三昧行相多少深浅,如大将知诸兵力多少。复次,菩萨得是三昧,诸烦恼魔及魔人无能坏者。譬如转轮圣王主兵宝将,所往至处,无不降伏。”
首楞严三昧是金刚三昧的力能发挥至究竟处时,另外安立的名称,所以其发相仍有能破、能持、能达之义。菩萨得是三昧,一切禅定门、解脱门、智慧门、神通门、陀罗尼门、三昧门等诸法门悉自具足,一切功德悉皆成就。
首楞严三昧又名般若波罗蜜、佛性、狮子吼三昧、金刚三昧。
(2).三昧王安立三昧—又名王三昧、三昧王三昧。此三昧于诸三昧中最为自在,能缘无量诸法,一切三昧悉入其中,如人中之王。大智度论说:
“三昧王安立三昧者,譬如大王安住正殿,召诸群臣,皆悉从命。菩萨入三昧王,放大光明,请召十方,无不悉集,又遣化佛偏至十方。”
这个三昧只有佛才能安立,是不共菩萨的三昧。诸佛因有此三昧,能随缘变现各种三昧,摄化一切众生。
二、佛教徒不论在家或出家,均应恭敬三宝,尤其对于住世的出家沙门,不可分别凡圣智愚,一皆奉事如佛。此是修行入门的初步,亦为择简佛子或外道的要法。
或有疑者,以为重出家而轻在家,有背佛法平等的原则?
答曰:此乃不识三宝涵义所致,三宝都是佛的应化,与佛自身无二无别,今人但以我见,唯重佛宝、法宝,而轻僧宝,在家者有斯行径,即是狂妄,出家者亦相轻,即是愚痴。三宝缺一,佛法的信仰无由建立,岂可擅自删减,徒造无边恶业?因此,若欲修行,一定要先从澈知三宝平等之理做起,否则,将成魔王学法,扰乱佛门,自堕三涂。
又有斯疑,出家沙门无法施人,言行亦失威仪,如何而生起恭敬?
此说大谬,是汝肉眼愚昧,只见该沙门凡鄙,不见其身上具足三宝圣谛,自无修行,且又沦丧佛子的身份,而竟浑然不觉,诚可怜悯!
佛子!当善思惟!勿吐唾而复食之!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日
一、晚上,至台南维摩茶坊讲“三昧释义”,听者十方踊跃。讲完后,由德宗安排一个供养圣典精华的仪式,这是教团有史以来首次举行,也是筹备编印圣典精华的开端,在此写下历史的时刻,有二位居士—观慧、张秀英率先供养。
关于圣典精华的编撰,衲僧已多次解说,其编撰的方式不但与大藏经完全不同,亦且与一般学者编辑的学术论著大异其趣,更与某些出版社出版经典的系列有很大差距,总之,它绝对是在佛教史上,还未出现过的编撰方式。因为,圣典精华是站在纯粹讲求修行悟道,及能否于现实的人生中实践的立场,绝不涉及单一性的学术研究,或宗教及思想体系的论诤。
这种方式是澈底而且绝对的从“人”的角度—人的接受事物的感觉、思考、意志,表达与创造,来做取舍典籍的标准,因此,如涉及过度的神力者,亦予排除。(人,是能接受一分合理的神力的,而这亦是宗教信仰存在的要件,不可废除,否则怯懦的人类一定面临恐惧的威胁。)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一日
一、今晚在禅印精舍讲“三昧释义”,由于讲解比昨天还详细,无法一次讲完,所以预计下个月还要继续。
最近担任司机的都是一些新人,今晚的司机是祐吉电机负责人王居士,随行有慈光、慈方、心谛、慧宗。
高雄地区这几年来佛教非常兴盛,不论各大小教团,或单一寺院,无不以高雄为重要据点,可谓兵家必争,群雄蜂起。虽然佛教的修行著重于出离世间,理应不染俗尘,随缘度化,岂可入世过深,与世俗的凡夫无别?但因佛教的对象为人,而人的生活即是世间,完全不能避免尘境的相接,尤其是一切的活动,更需庞大的经济及人力支援,所以高雄这新兴的大都会,在因缘和合下成就了一番佛教新气象,此是喜抑是忧?是昙花一现或永恒不灭?则留给后人去担待吧!吾等唯一能做的,即是承继佛菩萨的家业,把佛法的种子撒播于世间。
二、人心的矛盾纠葛,实非言语能尽,亦非可思可议。观察人心无常虚幻,仍是缺乏奋力一搏的气魄,毕竟,那都是如此遥远而缈不可及。
人心,亘古以来排山倒海、翻天覆地,多少次的成坏生灭,在于相应的一念之间猛然爆发,犹如手持巨斧的盘古,永无疲累地凿开时空的缝隙。
分清了阴阳,也分别了世间,凡圣、贵贱、美丑、真假、善恶、是非、你我,一切事物的相待而成,交织一幅完全不可解的“心相”。
如是人心随顺著一股神奇的力能,在那心相图中穿梭展现。无数影尘,无尽的创造,影尘环环相扣,创造却令历史一再地重演。这即是纠葛处。
纠葛应如藤蔓,取舍缘于好恶,昨非今是,醒梦难分,全凭力能里中的觉受,抓住一瞬,茫然地向前滚动,四方易处,迷惑无知。这即是矛盾处。
这样的人心,长使诸佛菩萨无奈而摇头叹息,于此矛盾纠葛的网络,无量劫来追赶众生,终究了悟了—
一切进出于时光隧道的生命体,
那神通相等的力能,
是无法除灭或取代的,
不管是诸佛抑是众生,
均平行于永不相交的,
聚集却无形之心。
知道了这种的原理,便知修行不是改正或学习,不是获得与掌握,而是—
停下来吧!
在现前一念未起之时,
赶紧停下来!
让那心相超越时空而崩毁,
让狂奔失控的力能完全松弛、解放,
澈底的自由!
真正的歇息!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二日
一、今天是师资培训课程,主要内容为讲解修禅的原因。
第一堂课的开示中,跟大家谈到培训课程的永续性质及课程设计的特点。
所谓课程的永续性是从在家居士的立场说的,譬如你去参加一个禅七、佛七,或短期佛学营,当活动一结束,就不再持续了;或者上佛学院、听讲一部经也是一样,总有一定的期间来上课,直到课业结束,或几月,或几年,就一切停止了。以后,你也可能去别的寺院或道场参加禅七及听讲佛法,但这些课程通常是针对一般大众而设计,所以几乎每一处的课程都差不多,与永续性的内涵相左。但教团设计的师资培训就不同,它将伴你一生,随著个人的成长而变换课程内容,达到真正的修行效果,乃至完成今生应有的悟境。
其次,在课程的设计方面,有综合教育与分科、分级教育。综合教育指全体师资于某一时期合上的课程,属于师资应具备的学养;分科教育指依各人的兴趣专长各别上课,如擅长坐禅的,就专授以坐禅,擅长佛学研究的,就指导其做佛学研究等;分级教育是从各人的修学程度加以区分,以方便教学课程的设计。
综合之中,包含了分级、分科者,分科即是分级的细分,而分级的目标,正为了使永续性的教学符合实际,逐级晋升,才不致于架空中楼阁,本末倒置。
师资培训的成果,在短期内也许看不出来,但如经过五年、十年,乃至三十年等,将蔚成高水准的学风,发挥极大的效能。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三日
一、内心世界的光明、喜悦,是真信佛法的印证。
在人的一生中,历经了无数困顿,逐渐蜕变、成长,如蛹化蝶,如小苗茁壮为大树,然后繁衍,卒至于衰老、死亡。
如果,一个人只是随时间的流转,去逐欲、生存,追寻世俗的理想,也许你终于达成了,你感到满足、安慰。但是,心灵的枯竭、生活虚幻的觉受,面临老病死亡的恐惧,亲友离散的无助,却非一切成就可以免除。无论如何努力,你都在消耗自己的生命,从这头开始,往那头终点,迷惑无聊地走过去。
你可能曾经问自己:生命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要这样生活?但那波涛般的妄念,一再地催迫你去执取尘境,让觉性沉沦不显,让自己成为麻木不仁的生活机器。
这时,你将了解修行的价值,看见三宝住世的功德,你将深刻体会,佛法是一盏永远不灭的明灯,世间唯一的信仰!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四日
一、修行生活即是清净的生活,所以人人皆应修行。
人,不论贫富、贵贱、美丑、众寡、通塞、显隐,不论古今中外,从事任何一种行业,作任何一种想法,只要有七情六欲,见爱执取,即有种种的烦恼系缚,相续不断。若无修行,云何对治?
修,是除灭一切恶;行,是创造一切善。修,使内心清凉愉快,如卸下远行的重担;行,具足智慧,显发慈悲,使社会更安详,世间更圆满。
修行不是狭隘的宗教信仰,而是立足于全人类,超越所有的思想藩篱,打破私己及人我隔阂。激励潜能,拓展视野。使生命成为无限,心灵的光辉,普照三千大千。
人,一定要修行!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五日
一、黄昏的乌云,遮住了黄昏的太阳,余晖懒散地自云隙渗出。微风吹拂,心中无事,经行于痴心斋里。
人世间多少浮浮沉沉,熙来攘往,擦肩之后究竟泊于何处?
生死之谜可曾知晓?穿透了宇宙,又将如何抓住时空交会的一瞬?
痴心斋独思,但任此心随意漂流,由他去,切莫回头!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六日
一、黄昏时,寂智拿了一封慧轩写的信来,大意是说:去美国一个月,体会另一种不同的生活,吸取了许多经验,更加了解修行的可贵,希望将来毕业后能全心投入教团的服务工作。
小小年纪,大大志愿,读之倍觉温馨。然教团之工作,辛苦备尝,又须任劳任怨,不可有懈怠之心,这将是人生最大的考验。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七日
佛法在世间流行,是清净还灭
众生在世间轮转,是杂染生死
清净的佛法与杂染的众生,本为永不相应的双轨,但以佛的大悲愿力,幻作如来藏,密藏于一切众生心中,欲令佛法与众生和合,循循善诱。
外表丰美的莲花,瞬间萎变臭秽难闻
有大光明自内辉耀,即是一尊庄严神圣的
化佛,结跏趺坐
如来法身非空非有
无始劫的摄受,竟与众生的骨肉
完成一体,不分你我
十法界是横偏十方竖穷三际,“原佛”的存在应予绝对肯定及信仰,因此,由原佛放射融入的一一法界,一切的众生,岂能没有“本元至性天真佛”?
犹如真金入于污泥,有天眼的人观之,知是真金,随取而洗涤污泥,显露真金。
这样的如来藏
是众生的依归处
永恒的灯塔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八日
一、如来藏思想,为大乘佛教,尤其是中国佛教的特质。可以说,中国佛教如离开了如来藏,则大半的祖师、高僧将被除名,宗派几乎不能成立,甚至专讲明心见性的禅宗,应予澈底的否定。
究竟如来藏是什么?果真如某些学者所论,为佛教通俗化的结果,或为了“开引计我诸外道”的方便说?或者,确为佛陀出世本怀?
欲将如来藏置于正确的时代,应直从人类本身的感觉与思考作分析,否则恐将落于空亡之处,或心外求法的险境。人类,在六道果报是仅次于天的地位,相较于天界的乐报,人类有苦亦有乐,其对情欲、烦恼的觉受,比任何一道更加敏锐,意即人类最能反应出烦恼带给自己的束缚、痛苦,以及身心追逐欲望时,所呈现的焦虑不安。因为有束缚、痛苦,即寻求解脱与安乐;内心焦虑不安,即希望有一光明安隐的指引,作为最终真正的依归。古今的思想家、宗教家致力于此,佛教的创觉者释尊也是如此。
但人心毕竟是复杂且瞬息万变的,理趣幽微的佛法若无一套完整严密,适合一切人的教学设计,岂能契入人心,超拔而出?从佛教的三世因果来说,人类于无量劫生死流转,所造的种种业行实已无量无边,因此古人和今人除了物质条件不同外,其内心的杂染成分一定相等。换句话说,一切众生既皆由无明不觉而起烦恼,众生个体的生住异灭,交错配合世间的成住坏空,则该经历的都已经历,该觉受的都已觉受,其阿赖耶含藏的业种应当一样,只因今生的果报有别,才显现不同的众生相,但其接触事物的执取、思考的基本方法,绝对古今不异。所以,释尊既为无上正等正觉,“一切众生若干种心,如来悉知悉见”的如来,岂有不识知当时众生、过去众生、未来众生之根性无别者?岂能不于在世时,即以八万四千法观机逗教,说尽一切应说,而必待后世佛子立言者?惟以释尊一代时教,限于世俗因缘的时间相,只能将思想宗要、教学方法提纲契领,不能详细阐明,致使后世佛子须另行敷衍,并建立种种名相以方便解说,因此,如来藏的名相虽产生于后代,却不得谓言释尊未说如来藏思想,难道释尊时代的众生(包括佛子),都是无我的思考了吗?既然都有我执,岂非都是外道?然则释尊成佛又如何接引这些人?况且,梵我合一的思想于佛世正兴,何以释尊教学上均无著力于此?故知,如来藏名称虽是后起,但如来藏思想应为本有,如中观、瑜伽名称后起,但中观、瑜伽之思想岂非本有?文字记录的先后,绝不能当做思想史上的先后,否则将使佛法永远停留在世俗见解打转,不得出世智慧。
所以,依衲僧的看法,既然所有的人类都是执“我”深重,则如来藏思想将是人类思考中最直接、最有效的方法,不管其文字相如何变化,一定始终如一的。
八十五年九月二十九日
一、今天下午会客,提出问题十分踊跃。
或问:修行到最后是不是要出家?
其实这是对修行的误解所致,修行一事,只有出家法,没有在家法。出家名清净,在家名染污;出家为断烦恼得解脱安乐,在家为烦恼系缚,忧苦不安。
譬如大家来道场听经闻法,远离世间杂染,得种种法益,即此时便是出家;法会结束了,各自回到俗尘,即又是在家。又如坐禅一个小时,不管是在禅堂、大殿、旷野、闹市,或在自己的房间等,于坐禅之中若得定心,当下进入净土,就是出家的意思。
所以出家与在家非从表相判别,而应以修行人有否远离尘垢,得清净心来观察。
但以佛教度众的立场,现出家相代表三宝住世,能更加精勤道业,庄严道场,发挥悲济众生的效果。换句话说,一个人出家,不只是为了自己得解脱,更要令一切众生同获解脱。出家人应舍世间私情,成就出世间大慈大悲;现超卓的大丈夫相,做人天师范;证圆满的真如法性,为法界明灯。这都是出家修行的指标,否则即有违现出家相的理念。
其次,从修行之初,至现出家相与否,即各人今生因缘与愿力的开展。若无出家因缘而勉强出家,恐或扭曲一生,身心交疲,却终究一无是处;若今生以出家为优,却耽溺情爱,踌躇不前,也会弄得思虑颠倒,前途一片茫然。
修行人但应勤修止观,慧心朗照,誓成佛道,无怨无悔,则时节因缘一到,自然大事明白。不尔,白日妄想,连照顾自己都已十分艰难,其他更谈不上了。
二、晚上讲大乘起信论第一章第三节。也许台风影响道心,今天人数减少许多。要精进修行,成就佛果,的确是不容易啊!毕竟众生的五欲沾染过重,哪分得清道业与俗念的差别何在呢?唉!可怜的众生!
八十五年九月三十日
一、顷读小野玄妙所著,由杨白衣翻译的“佛教经典总论”对于作者一生浸淫佛教历史的研究工作,诚然敬佩。尤其作者以科学精神,仔细考察佛教经典成立的源流及传译史实,并有系统的汇整大藏经编目,使吾等更加认识佛教经典,居功厥伟。
本书共分三部,第一部为“经典传译史”第二部为“录外经典考”、第三部为“大藏经概说”。作者编撰动机及思考方法、大抵详载于各部第一章的“序论”当中、其见解一秉学术忠诚的信念,企图将经典的真面目还原,成为符合历史的纪录,实乃煞费苦心。但因作者判定历史完全依照文字采证,故与衲僧的看法有某些歧异,今特予提出,供后来者斟酌。
壹、分论
(1).本书一下(有关引述原文部份,均注明页数及上下页):“关于大小乘之诸经典,并非佛陀释尊之亲口直说,而悉皆为后代学者所撰著。”
作者认为“于释尊在世及灭后数百年间,成文经典不存于世,是任何人皆无法否认的事实”(四四一下)。当然这亦非指佛陀不曾留下任何教说,而是佛陀时代的传法方式,都由师徒间“口耳相传”,再将暗诵的佛法辗转相承,没有写成定本的“文字经典”,所以“根本经典于吾人之土地上并无物之形象”(四四一下)。此为世间历史上的事实,不容否认。即现存文字经典,不管其用任何一种语言写成,均非“释尊亲口”。
但是,作者以此非释尊亲口的推论,所作的非难,仍有待商榷余地。
其一,作者因不明了宗派建立的学理依据及修证方法,而产生极大误解,以为“从来之佛教教义乃以‘一切经典为释尊之亲说’为基本信条,以完成一派之宗学”(一上)。事实上宗学之认定经典为释尊亲说,与宗学之架构大多无关,如唯识重论不重经,三论的基础为中论、十二门论、百论、所以有无经典并不会影响其成立要件。中国禅宗皆依祖师教说,“不立文字,教外别传”,更连论典亦扯不上边。天台、华严虽极力主张“释尊亲口”,但二宗的修行皆为禅观行,其结果必然回复以人为本位的证道体验。影响较大的,为依佛制戒,依戒行持的律宗,及往生西方或他方净土的净土宗。至于密宗本为自创的思想体系,亦无“释尊亲口”与否的疑虑。其他小乘俱舍、成实二宗,都依论设宗。因此,如作者所言:“凡是依据一、二部经典且以其为佛说之基本条件下纵横其说之一宗宗学,就不得不从其根底转覆了。”(一上)此乃作者未深究宗学,又非佛教中专事修行之人(作者虽自称是佛教徒,但绝无一点点修行经验,更谈不上获得法益,及证悟一事),才不知宗派建立的因缘与历史无直接关连,而是祖师自心悟境的开展,当祖师于演说佛法,说“释尊亲口”时,并非从历史角度证明那部经,或那一段话确为释尊本人亲说,而是很直接、肯定的告诉闻法大众:“我所亲证,与释尊无别。”这在佛法的修证上,叫“以心印心,以佛证佛”,若祖“师未达佛境,绝对不会以释尊亲口”来表达,个中滋味,非局外人可解。因此,若据以为宗学必将崩坏或应重建,实有违佛法修证及教学的精神。
况且,宗学之成立,与一般世间做学问不同。宗派祖师均为大澈大悟之人(依衲僧勤苦修行,非学问僧,敢如此仰信,绝无妄言),其应时应机,教化众生所“设的学理,于祖师本人为圣言量”,于弟子身,依祖师的文字言说解读,则为“比量”。因之,虽假名言文字,远托古人,亦无妨修证,所谓“藉物讽事”,取假名以得真心,初非考据历史,更遑论历史是谁了。作者不识修行悟道,又不谙佛法的“法住、法界、法性”之原则,才会误认佛法必须有历史根据,而宗学须由“释尊亲口”的经典成立才得以成立。但佛法却不是这样,每一时代之佛法,皆可同于佛世,皆有成佛的可能,不待释尊的有无出现于世。唯以本劫佛教系由释尊创始,为尊奉仰敬故,余人纵使所证与释尊相等,也不得自称为“佛”。在这个成佛的思考方法之下建立的宗学,即不需要真正的史实,更谈不上崩溃与否的问题。
其二,作者对于佛教修行人悟境的否定,连带怀疑历代祖师高僧之人格。本书一下说:“由宗教本身之立场而言,为了化导人类之方便,纵使其基础为假设,说明亦超越了历史,或立论有几许牵强附会,但只要人类能贯彻信仰,则不必太重视该问题。”这彷若说:“你们这些宗教家虽然是骗子,但既为了救世利人而作此善意的谎言,是值得谅解的!”果真如此,则原本神圣崇高解脱自在的祖师高僧,全被视作凡俗中的滥好人,于是宗学教理便非祖师悟境,而是祖师杜撰的传教言说而已。
本来,佛法最重信心,大智度论说:“信为能入,智为能度”,信,是深入佛法宝藏成就无上佛道的基础,在道品中,五根、五力—信、进、念、定、慧,即以信根、信力为初。信根是信有真如法,信有三宝,信力是由信根的增长,才有破疑解惑,证禅定智慧的力能。所以“信为道源功德母,长养一切诸善根”,今迳以诸位祖师高僧自尚无信,但为了度化众生的方便,不得不“假设”种种言词,欺诳无智众生。是则中国的佛教信仰竟成为欺上蒙下、有名无实的宗教活动,岂非荒谬至极之论?衲僧敢以修过几年行,教过几年佛法的心得,挺身驳斥这种邪说妄见。盖一位真实的修行人,当他演说佛法之时,必至诚恳切地从内心中把证得的道理或悟境示现出来(注意!此用“示现”,非用“言说”者,因许多佛法常非言说所能表达)。或许,其所证者尚未臻入圆满,而可能产生理论上的误差,但绝无为了化导方便,将自己怀疑不信的道理,予“假设”、“牵强附会”等有失祖师身份之言词说出,以使众生“能贯彻信仰”,这不是中国各宗派祖师能够想像的批评,完全是作者自己“假设”、“牵强附会”的看法。
其三,把经典的成立狭隘地界定为“文字经典”,舍弃“口传经典”的存在,使“文字经典”之传承扑朔迷离,更加违背人类精神文明的衍化过程。作者以一切经典“悉皆为后代学者所撰著”,故说:“成文经典既不存于世,精神上之佛教思想之流布传弘为另一问题,而实际经典存在一事,即不可能成为历史事实。”(四四一下)这里所谓“历史事实”,即是指以现行成文的“文字经典”为准则,若无文字为凭,一概不予承认有“实际经典”的存在。此种推理及采证方式非常地武断,而错误必在所难免。兹试举三例明之:
第一,譬如一个人的今生,必由父母所从出,若追溯其祖父母、曾祖父母、前十代、百代,乃至于更早、更远古,亦是一代一代的辗转而生,但此人所能知识者,或为较接近的三代、五代记忆,如幸有宗谱,也可能至十代、百代,其余均己无法查考,难道此人能说:“我的祖先就这几代有记录者,其他没有记录的都不是我的祖先。”吗?
第二,如俩人诉讼,甲乙双方各提证据,甲方提出一份文件,乙方提出人证,假如人证的证词可信度强过文件,甚至可驳倒文件系伪造者,难道法官会糊涂的说:“乙方没有文字证明,口说不足为凭,因此乙方败诉。”吗?
第三,史前时代的恐龙,早已在地球绝迹,但考古学家竟能凭著几根化石,拼凑出各种类型的恐龙,了解其生态及分布,难道他们不是科学家吗?为何会相信几亿年前的历史事实?
像这些例子,俯拾皆有,且都深具科学精神。如作者不承认“口传经典”的实际存在,将如第一例之不承认远古的祖先,即为历史的断灭论。如作者认为未有“文字经典”之前,即使“佛陀释尊必然随时随地说种种教法”(四四一下),也只是“精神上之佛教思想”不能证明有“实际经典之存在”,将如第三例之找到恐龙的骨头,却研究不出恐龙的生态一样幼稚;又如第二例之只信文件证据,不信证人证词,结果将作出不公平的裁判。依现存“文字经典”,不管其为汉文、梵文、藏文、巴利文,或西域诸国语文,配合日新月异的考古知识,必能从中发现“口传经典”的原貌,上接释尊传法实况而无疑。唯此人应充份具备考古学、人类学、社会学、语言学、史学、佛学、哲学,比较宗教学等学养,而人格情操又须十分完美,且已证得出世之般若智慧。换句话说,只有证入法身菩萨境界的修行人,才足以担当这个还原的任务,其余之人只算是搔著佛教的表相皮毛,无法抓住佛教精髓。
因此,衲僧以为作者的说法若改成“一切的文字经典必承袭自无文字的口传经典,然后予追记成文,其间,因口传经典历数百年之繁衍分化,已有驳杂不纯之处,使得文字经典亦思想分歧。但文字与口传两者皆为历史上的事实,不可抹杀偏废。”应较为接近佛教史实,否则古今中外的历史恐怕都要全面改写了,尤其那尚无文字记录的时代,却被史学家大量编入历史者,均应予以删除,不可采信。这样的推理,正确吗?
(2).本书作者未有足够证据证明“口传时代无三藏结集”,即擅加主张“此三藏结集之传说,实为佛陀灭后数百年,所谓经典成立后,始倡出之假说,绝不可作为历史说明之佐证。”“佛教初期既无一部一册之成文经典,如何产生三藏、大藏?”“即是三藏之名亦是以后始附以称呼,故事实上应无名无实。”(四四二下)此乃违反证据法则之严重情事。
其一,“文字经典”明载有三藏结集之古说。当其记述时。必有两种情形发生:一为记录者杜撰、二为口传追记。若为记录者杜撰,则与作者主张相符;若确依当时传说追记,则亦有两种可能:一者传说为真、二者传说为假。今作者本人既非“文字经典”的编撰者,即不能判断当时有无传说;且作者未生存于“口传经典”的任一时代及地域,更难肯定传说的真相为何?在无确凿之证据下,仅凭个人臆测,作出了三藏结集为“假说”、为“无名无实”,后世成文才有,以前没有的结论,未免过于草率。
其二,采用史实有双重标准。如四四二上说:“印度于二千五百年间,诞生释尊及其弟子等,新宗教佛教乃于其时其地发生,此事确为史实。”四四三下:“关于四谛、十二因缘、八正道等、确是佛陀每日为摄化大众而反覆演说,而其弟子们亦同样对信徒一再反覆演说,然并未笔录成文。”请注意!作者所采用的这两段史实,完全凭传说,而非文字记录,此与作者一贯主张须有“成文”始得作为“信史”的原则大相迳庭,意即作者已无形中肯定“口传经典”所发生之事,“此事确为史实”。然则吾等亦当反问:作者以何种角度及观念敢冒然采用传说?其合理的证据何在?既能在“口传经典”“若尚未能完全了解,当不可作为事实之说明”(四四一下)的前提下,承认上述史实,为何对于同样没有文字记录,较晚期传说,但于佛教中亦十分明确的三藏结集,不肯承认其真?难道两者有本质上的差异吗?
其三,作者将两种完全不同的事件,混合成一种,致看不出其中的矛盾性。一者。“无一部一册之成文经典”,二者,“产生三藏”。须知“口传经典”与“文字经典”的差别在于“文字的有无”,不在于“经典的有无”。同理,三藏的产生不在于“文字的有无”而在于“经典结集的有无”。如作者否定无“文字经典”之前,佛教之发生无实,自毋庸再论;如作者肯定佛教确发生于二千五百年前的印度,而释尊及其弟子、释尊的教说皆事实存在,则三藏结集即有可能,不论三藏系由何人?何时?何地?多少人结集?花多少时间?结集多少次?结集的内容为何?至少在文字记录前的数百年中,给予有条理的分类以利传诵,于是科以三藏之名,不一定要等到成文后,才“附以称呼”。今作者舍弃了“果从因生”的因果法则不用,反而就果论果,直接从现象作机械式分析成分,致将经典的成不成文,与三藏的结不结集揉成一团,混淆视听,连作者自己也弄不清楚了。
凭著「文字经典”非“释尊亲口”的萤光管见,联想到“必在一定之组织下书缀成文者,始可谓经典之完成”(四四三下)如缺乏文字相,纵使将释尊的“遗教或敷衍,或议论”(四四三上)都不能称为经典。此种武断的见解,吾人只可姑名“有此一说”,又岂能当真?盖经典之有文字与口传两种,为古今中外任何宗教或学派,都共具的情形。若言“文字经典”较易研究,“口传经典”不易研究,即无可厚非。若说“文字经典”较真,“口传经典”不真;或文字才能当证据,口传不足为凭。那么岂非肯定文字不会造假,即使由邪佞之人所写,亦可作为真正的经典看待,而口传纵使由圣人一代接一代流传都不能成立了。这在中国经典的传译即可明悉,有许多经典都无原典,乃由主译者口诵,再笔录成文,此应最易理解“口传经典”与“文字经典”间的关系,如高僧传卷二说鸠摩罗什“率多暗诵,无不究尽;转能汉言,音译流便”;开元释教录卷十道安所撰毗婆沙序亦提及:“会建元十九年,罽宾沙门僧伽跋澄讽诵此经,来至长安,赵郎求令出焉,其国沙门昙无难提笔受为梵文,弗图罗刹译传,敏智笔受为此秦言。”汉译之前的暗诵口传,究竟其在印度有无原典于今几不可考,但由已有汉译的事实,足证“口传经典”的存在不容辩解,而口传三藏之产生亦非无稽。
(3).由于作者反对“口传经典”的事实,竟作出了根本子虚乌有的信口之言,本书四四三上:“达几千万言之大部圣典,并非费三、四月之结集编纂即可完成。”四四五上:“成立如此众多之经典,乃是经过千数百年之岁月,由数百斯学英哲倾力著作而得,绝非一朝一夕骤然出现。”
写成定本的“文字经典”陆续传至中国翻译,前后经过千余年大致可以确定,但由此判断经典的著作时代及著作者尚嫌薄弱。
其一,前述已证明“口传经典”作为翻译原典的依据,以及释尊的教说于未作文字记录前,已口传数百年的史实,则到了成文的时代,那些偏布各地的佛教徒所背诵的经典,难道不能达“几千万言之大部圣典”吗?此与作者所谓“并非费三、四月之结集编撰”自是不谋而合。意即,历史上有否结集圣典,与未成文前有否几千万言圣典完全无关,盖圣典的结集是渐进的,释尊的教说由弟子及后代不断“口耳相传”、背诵、解释,并经由各部派各自结集,以方便教学,到了“文字经典”成立的年代,“口传经典”已衍化为庞大巨构,致使“文字经典”很轻易的下笔记录完成。当然,有些思想确为后起的,所以成文之后也会有新经典的产生,但若将一切“文字经典”迳皆认为系后代的思潮,完全没有释尊的教说或成文前一切佛弟子之思想成份,乃至于记录正确的口传部份,那才真的不合乎常识。
二,作者以为“依次传译之新经论,即为新作之经论”“若不出新作,即无以携来传译之理”。(四四五下)此乃纯粹立于“文字经典”的思考方式,先作一假设:“经典由一部一卷,累积成百部千卷,其间自必经过一段历史。此中历史,实为著作者深思熟虑,由一字一句书缀而成。”(四四七上下)既认为经典是后代作者“深思熟虑”所写成,而内容亦为当时代之思想,自然顺理成章如是说。但口传数百年后,如何产生“文字经典”之过程,作者完全没有交代,只用“最初并无经典之贮藏品”(四四四下)、“于著作地印度、西域等,现已无可资寻绎之线索(四四五上)、“新完成之作,则以新作看待”(四四六下)等语搪塞。但作者亦无任何证据证明“最初并无经典之贮藏品”之事为真实,甚至连“文字经典”的著作历史也是“无可资寻绎之线索”,所以“若欲收集印度、西域之史料,以了解经典成立之史实,恐已完全无望”,至此,真令人不知作者用意何在?只为了坚持“文字经典”的历史为真,一概否定“口传经典”的存在历史。结果“文字经典”的著作历史已在当地找不到,还要“利用国外之其他史料”“透过中国经典传译史,大体把握到印度、西域等地经典著作史之概念”(四四五上)。问题是,中国经典之传译原典,有许多是“口传经典”呀!同样都找不到史料,作者之厚彼薄此未免太甚!
故知,若欲考察经典是否新作,或为旧作,或新旧杂陈,如作者所推测之依新作而传译,才是历史真相一事,亦是作者的执见,不一定是事实。这是将佛教经典看成一般著作,将佛教思想的发生,当作一般的文化遗产,所谓世俗凡夫之高慢心所致,非佛教徒之研究学者大抵如此。
现在,吾人从“口传经典”与“文字经典”的关连性解说,即可明白这个极度复杂的过程,绝非任何考据能证明者。兹依可能发生之情况分为三种:
第一,口传时代完成全部经典,即“口传经典”已成立毫无遗漏。此又分三项:
一者,依“口传经典”逐一记录,写成“文字经典”。但因“口传经典”数百年来已偏布各地,在文字记录时形成先后的因缘,犹似一部一部新作不断产生。
二者,依“口传经典”作记录时,记录者加以增删,成为新作。其原因有三:
1.时隔数百年的暗诵口传,其内容踵事增华,记录时认为有违失情形,故予增删。
2.记录者属某一部派,乃依部派立场修改之。
3.记录者有偏好,或某特殊因素,取“口传经典”之一部份为素材,再铺陈自己的思想写成“文字经典”。
增删的过程因涉及个人之学养、悟境、时代环境等,无法在短期内完成,更有可能同一部经典却一再增删,所以千余年中陆续定稿。
三者,部份“口传经典”迄未作文字记录。
第二,口传时代完成部份经典,即某部份系“口传经典”,依前述三项成为“文字经典”;某部份为与“口传经典”无思想连系的新作。
第三,完全没有“口传经典”,一切均为新作的“文字经典”。
复次,经典使用上,可能有四种情况交替进行:
第一,原以“口传经典”教学,于采用文字记录后,即改为“文字经典”教学。
第二,部份使用原有之“口传经典”教学,部份使用“文字经典”教学。此包括同一部经典口传与文字并用;不同部经典口传与文字分用。
第三,除原有的“口传经典”外,于“文字经典”开始期间,尚有新成立的“口传经典”,此又可分三项:
一者,原有或新成立的“口传经典”,部份未写成“文字经典”,继续以口传方式教学。
二者,原有或新成立的“口传经典”,陆续写成“文字经典”,但于教学上却口传与文字并用。
三者,新成立“口传经典”迅速成文,并以“文字经典”方式教学。
第四,本无“口传经典”,一切“文字经典”既为新作,即以之为教学使用。
复次,经典传译上,也有二种情况:
第一,以原文的“文字经典”翻译。
第二,以原音的“口传经典”翻译。
此口传与文字间,在记录上、教学上、传译上,错综复杂的繁衍,今作者以无法证明口传为真的方式否定“口传”,吾人亦可同样反证:“汉译经典几无原典可考,孰能证明原典不是来自于口传或由口传记录者?”这些历史上无法确定的问题,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否定,否则即非求真的科学态度。除非,作者本人是释尊倒驾慈航,或口传时代的佛教学者,或作者为“新作”的作者,否则,岂可在“无可资寻绎之线索”下,妄下断语?
其二,佛教经典著作问题既如前述,则“由数百斯学英哲倾力著作而得”之语,亦是作者擅加的结论,仿佛作者亲自进入时光隧道,于千余年中看见了“数百英哲”著作经典,类此违背史学研究的叙述句,不应出自于讲求证据的史学专家身上,依衲僧推测,佛教的教学,一定是部主或祖师讲述,其弟子一旁记录(暗诵或笔录),若讲述的内容过多,则分由多位弟子各负责一部份。由于身为佛陀于四十五年的言说不可胜数,所以弟子各依所长、所好,学得佛陀的一分,一面暗诵口传,一面注释敷衍,乃至时隔数百年,同一原型的经典产生许多变化,甚至分裂出新经典。在各部派的传诵中,等于是经典的创造过程,其间,可谓千百万人协力著作,岂是仅有“数百英哲”而已?至若经典成文之后,千余年中亦依此模式进行,更非“数百英哲”能够创作得了。而作者所谓“绝非一朝一夕骤然出现”更是空穴来风,因为从未有人说经典是“一朝一夕骤然出现”,亦无人说“三藏结集”于三个月全部完成,仅说有结集三藏之事,且后来的结集大抵以考订如法与否的问题,并无实际结集之进行,盖因结集乃日积月累的工夫,何劳作者但以“结集三藏”的名称来质疑古人?
(4).作者将所有经与论当作世俗的著作,都由一般普通人撰写,以致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使其判断全部违反史实,令人遗憾!
其一,关于经与论的地位与性质之错误。四四四上说:“以匿名著作之经律,与明白署名著作之论集,由实质上而言,乃同是有关佛教之著作,应视为同位同等。”如说经一定与论不同,即经为佛说,论为菩萨著作,则可能不正确;但如说经与论均为后代新作,其差别为经是“假托佛说之名,以述自己之意见,起首即以佛名欺瞒世人之作,故无法记下著者本身之名”(四四四上),因此须要“匿名”,而论师所作为直陈己见,不须“匿名”。这是作者缺乏文学素养,兼且对佛法的思考方式一片空白,纯自文字相的资料作考察,才会有如此怪诞的说法。盖经的编撰,从现存汉译来分析其体材,确有部份与论相同的,但多为较后期的经,如较早期的经,明显可见其原型为各部派传诵的圣典,(可能是口传,也可能是文字),由于诵本的一再传诵,致使原型不断衍化,看上去仿若多数人的集体创作,如华严经、法华经、涅槃经,及阿含经等,都是痕迹毕露,这样的诵本,如何查出谁是著作者呢?又如何会故意“匿名”呢?因为它自始(不知何时)即被传诵著,及至于在“文字经典”流传的时代,还是一直持续不停,而就其原始地位,一概被追认为佛世的作品而已。(当然也有后代传出,假名佛说的可能)若指全部的经均为“假托佛说”、为“欺瞒世人”,这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将所有古德比喻成招摇撞骗的俗人,实在是罪过!(若作者有确实之资料证明,自可令人心服,但作者纯用猜想而骂尽传诵经本的古德,未免缺乏职业道德)。
经与论究竟孰优孰劣,应是佛教思想研究的范围,但两者体材、创作动机、源流及作者大不相同,才会自古以来包括印度原典及汉译,都能区别两者实质差距,而作者仅以“俱是有关佛教之著作”,即将之归为“同位同等性质”,这不但是对佛法,更是对人类精神文明的内涵,及文明发展中群体互动、主从关系,新旧文明交融的问题,澈底的漠视且无知。应该说,作者是佛教历史分析器(而且还只能对著遗物分析)不是佛教内的修行人,无法正确思考人生思想,何况是内心境界的升华,及超越知识、经验的出世间智慧。其以“我执”所感觉、所知见的世间,就是那样的狭小短浅,何能体悟佛菩萨神圣德行及高贵的情操?作者对于经论著作之谬说,值得同情!
其二,未从修证上理解经典中的思想,故又使作者犯如下错误,四四八上:“于中国传译之经论原本,不可谓为佛陀、菩萨等超人之著作。”此语若以非佛教徒立场并无不当,但四三九上说:“我本人为佛教徒之一员,所学虽不扎实,然信仰坚定。”一位信仰坚定的佛教徒,竟然说经典非佛菩萨之著作,说经典传译只不过“将以外国语书写之著作,翻译为中国惯用之汉文而已,别无其他意义”(四四八下),“佛经翻译与最平凡之一般史实丝毫无差”(四四八下),“与一般宗教或文学书籍,稍无异处”(四四八下)。吾等真不敢卒闻,作者何以前后矛盾,心虚若此?如果作者说:“我是一位历史学者,完全不信佛教。”或者:“我本来坚信佛教,现在已不信。”则吾等亦不得苛责,仅可表示遗憾之意。但作者既然强调信仰的虔诚,却完全推翻经典的神圣性,非佛教中人却冒充佛教徒,令人怀疑其人格。
现就事论事,经典是否谁作暂且不论,中国历代多少祖师、高僧依循经典修行,得解脱自在,其事迹均搜集于大藏经,此等真实的历史,为何作者却视若无睹?这些神通变化的真人真事,都于当时直接以文字记录下来,而作者专研大藏经者,舍弃而不作为判断经典何物的资料,实在叫人痛心疾首!
贰、结语
以上诸说,非从考察史实的立场辨明,纯因个人系虔诚的佛教徒,思考方式及治学理念,与一般学者自有差别。个人深信,佛教的神圣庄严,让一切众生活得更坚定、踏实,佛教的思想像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在任何一个时代、任何地方,都不会变质,都是众生希望的指引!
当然,学术研究也有其不可磨灭的价值,如导正过度的盲从迷信,或整理文字经典、考察传译及弘化史实等,尤其本书作者于兹用功三十余年,成一家之言,仍有可供参考之处。唯佛教信仰与学术研究在本质上绝对是双轨,是不可能融会一起的。此点,希望佛教徒与非佛教徒应厘清分际,以免贻误众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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