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谈清代的佛教与政治
试谈清代的佛教与政治
□ 崔玉卿 《理论探索》 2007年第04期
〔摘要〕 考察清代历史,有必要研究政治与佛教的关系。清代统治者入关后,沿袭了明朝的政策,设置僧录司,并运用相应的律例规范僧尼的活动,并废除了沿续千年的度牒制度。顺治帝、雍正帝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利用佛教加强了清王朝的统治。顺治统治时期,金印册封达赖对稳定蒙藏地区起了积极作用。雍正所著佛教著作则较系统的阐述了佛教政治思想。
〔关键词〕 清代,佛教,政治
〔中图分类号〕B949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4-4175(2007)04-0132-03
一
早在满族统治者入关以前,清代统治者建立的割据政权就从元朝那里接受了佛教,改变了其崇信萨满教的传统习惯。到明神宗万历四十三年(1615),即清太祖努尔哈赤建立“后金”的前一年,就在赫图阿拉(俗称“老城”)城外兴建佛教寺院,历时三年,共修建了七座寺庙。太宗皇太极即位之后,继承其父的佛教政策,在其不断扩张的过程中,仍然对佛教多有保护。
清代的国策多数承自明代,康熙帝就说:我大清朝事例,多因袭明朝。在佛教政策上,自然也不例外。当时,从中央到地方都仿照明朝设置了寺僧衙门,以掌管佛教事务。如天聪六年(1632),后金(清)规定由僧录司综理各地庙宇,凡是能诵持一经,遵守佛教清规戒律的,均为他们发放度牒,使他们具有合法的身份。入住北京后,清政权即以僧录司作为管理佛教事务的衙门。据《大清会典》卷五《礼部·祠祭清吏司·方伎》记载:凡有愿出家为僧者,设置首领以约束他们。在京师,这样的机构就叫做僧录司。其中设正印、副印,左、右善世,阐教,讲经,觉义,并各配于相当品级的官位,如左、右善世二人就相当于正六品官。另在京城的东、南、西、北、中、东南、西南各城和西城的南路共八处,每一处设协理一人。除中央外,各直省也有相应处理佛教事务的机构。府一级设僧纲二人,州一级设僧正一名,县一级设僧会一人。这些职位均选至朴实严谨之人担任,任职期间,不穿官服,仍着常服,与朝廷命官严格加以区分。
当然,有管理佛教的衙门,也就会有相应的律例来规定僧尼的行为。如《大清律例》卷八《户律·户役·私创庵院及私度僧道》就对建设寺院及僧徒行为有详细规定:(1)不许私自创建、增置寺观庵院,违犯禁令者,杖责一百下,僧人令还俗,发配边远地区充军,尼姑则收为官奴。所占地基及建筑材料一律没收入官。(2)不许私自剃度。若没有合法的出家手续(度牒)而私自剃度者,杖责八十下;如果责任在其家长,则由家长受罚,所度的寺院住持及受业师参与非法剃度,与被剃度者同罪,勒令还俗。(3)具体规定了出家、创建寺院的条件。如家中不足三人,或已超过16岁者均不准出家。如若违令出家,则枷禁一月,并罪及僧官及寺院住持,或罢职或令还俗;僧人犯禁当还俗而仍于原寺院潜住者,枷禁一月,僧官及寺院知而不举,按违律处置;民间若愿建造寺庵者,须上呈批准,方得动工,否则即违律;僧人年满四十才准招收门徒一人,如年未足四十或超过一人者,照律令鞭笞四十,僧官隐瞒不报者同罪,所超生徒,勒令还俗。(4)律例还规定如僧人作奸犯科,与平民同等治罪;如违犯戒规,重者也要受刑律处置。
这些针对僧尼的法律涉及了佛教各方面:从出家、建寺到僧人犯戒直至违法都有严格的处罚规定。这些措施保证了僧人队伍的质量,使之不至于过多过滥。另一方面,也严防有人利用佛教从事反抗清朝统治的活动。当然,这些律令有很多流于形式,并未真正实施。其中僧人出家的合法手续——度牒的发放就时松时紧,直止废除。顺治十七年(1660)时,下令免费发放度牒,此举使官方掌握的僧人人数激增。针对这种情况,清政府又明令度牒可以师徒相授,朝廷不再另发新牒,表面上看是要控制度牒发放,但实际上却是承认了私度的合法性。官方掌握的僧尼人数大大低于实际人数。雍正年间,采取了“摊丁入亩”的赋税改革,将人丁税与田亩税合、依据占有的土地面积统一征收赋税。这样,具有免税作用的度牒也就失去了意义,因而在乾隆十九(1753)年正式废止度牒制度。这样,实行了近千年的度牒制度终于退出了历史舞台。
二
清代前期的几位帝王与佛教的关系,也是佛教史上比较特殊的现象。
清政府定鼎北京后,年仅六岁的爱新觉罗·福临登极,成为入关后清代第一位皇帝,庙号世祖,年号顺治。顺治虽然仅活了24岁,但其短暂的帝王生涯却与佛教结下了不解之缘,顺治九年(1653)十二月十五日,为了从政治上安抚和联合蒙藏地区,在顺治帝的屡次邀请下,五世达赖喇嘛到达北京,顺治帝在南苑接见了五世达赖喇嘛,达赖进贡了所带的马匹等,顺治帝福临拨给达赖九万两银作为布施,并安排达赖住在特为其建造的黄寺。
顺治十年四月二十日,清世祖又遣礼部尚书觉郎球、理藩院侍郎席达扎等,前往代噶册封达赖。册封的金册金印用满、汉、藏三种文字,大意如下:朕以为世间、出世间,因宗旨不同,故设教也有所不同,但归根结底都是为了明心见性,教化世间。达赖喇嘛素来德行高深,定慧之学兼修,色空之旨俱悟,教化西土,名望被于东方,朕很是嘉许他的德行,特赐以金印,册封其为“西天大善自在佛、所领天下释教、普通瓦赤喇怛喇达赖喇嘛”。
通过金印册封达赖,清政府加强了对西藏地区的控制,同时也使得信奉喇嘛教的蒙古各族纷纷归顺清朝政府,对稳定蒙藏地区有积极的作用。
顺治本人对佛教也有很深的信仰,曾经自称“吾本西方一衲于,为何落在帝王家”,和僧人过往甚密。据记载,对顺治信仰产生影响的主要是临济系的憨璞性聪、木陈道和玉林通禅师。他们深得顺治帝的信任,相处甚契。顺治十五年(1658),顺治帝最宠爱的皇妃董鄂妃所生之皇四子早夭,对顺治打击很大,此后他有了出家的想法。顺治十七年(1660),在董鄂妃久病去世后,顺治帝决意出家,并招来僧人为他剃发,后在玉林通禅师的苦劝之下未果,其后不久即因染天花之疾驾崩。因顺治帝曾剃发,加之康熙帝屡次驾幸五台山,所以就有一种传说,认为顺治并未死,而是出家五台山为僧。此说经陈垣等史学前辈考证为非,证明顺治确系死于天花,藏在孝陵。
顺治帝后,圣祖康熙、世宗雍正、高宗乾隆是清代较有作为的皇帝,“康雍乾”三朝被称为清代的盛世。在他们统治期间,即使他们本人不信仰佛教,出于统治需要,也或多或少地对佛教进行了扶持。其中清世宗雍正自比和尚,参与僧诤,编写语录,直接干预佛教事务,对于清一代的佛教产生了重要影响。
雍正著有《拣魔辨异录》、《御选语录》等佛教著作,从中大致可以看出雍正的佛教思想:
第一,力主儒佛道合一。为了使封建社会中的三种主要思想潮流并行不悖地为清王朝服务,雍正抓住它们之中的一些共同点,加以揉合。他认为儒释道三家都是促人觉悟的,其理、道是一致的。比如劝人为善弃恶,儒家用五常之说,佛教用五戒十善,目的都是要导人以善。又如就天命论而言,儒家讲究天人感应说,而佛家则用五道轮回说去解释。雍正为了融通释道,更是在御选的佛教语录中收入了“紫阳真人”张伯端,并封号为“大慈圆通禅仙紫阳真人”。张伯端是宋代道教徒中三教合一论的提倡者。张氏认为道教修炼成仙如未明本性,仍会滞于虚幻的形体,因此他把禅宗“明心见性”的说法,作为道士的必修课目。
清世宗主张儒释道一致,无非是在正统的儒学之外,再为释道特别是佛教确立一个地位。儒家思想作为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的统治思想,其地位是不可动摇的。即使像雍正这样对佛教颇具信仰的帝王,对儒学仍十分尊崇,如他钦定孔子诞辰为大祠节日。他之所以把佛、道、儒融合在一起,一方面是为自己信佛辩解,另一方面也借以抬高佛教的地位。
第二,宗教合一。所谓“宗”,即“宗门”,指禅宗。所谓“教”,即“教门”。自唐代禅宗号称“教外别传”、“以心传心”后,禅宗即以宗门自居,而视其他佛教派别为教门。相对说,“宗门”僧人注重禅定实践;“教门”僧人则侧重讲经说法。清世宗雍正很早以前就表示过对禅宗的轻视,特别是对禅宗单以语录为参究对象的参禅方式,尤为反感。他极力倡导宗门与教门的合一,所以在《御选语录》中,僧肇就是第一个被选中的僧人。雍正对为什么选辑僧肇语录也有个解释:“朕阅肇法师所作《般若无知》、《涅无名》、《空有不迁》、《形山密宝》诸论,若不是深明宗旨,何能明白如是?照此法讲经,正是禅宗所谓不立文字。”①雍正选择极富玄学色彩的僧肇著作的意图十分明显,即通过强调讲经的重要性、教门的重要性,达到宗与教的融合。
第三,反对禅宗呵佛骂祖的行为。禅宗发展到后期,约在禅宗五家盛行的时代,一批禅师认为佛一旦成为偶像、权威,就会障碍解脱,必须加以破斥,这就是呵佛骂祖行为出现的原因。雍正对此种行为十分反感,把这些禅师一概排除于《御选语录》之外,如“傅大士、大珠海、丹霞天然、德山宣鉴”等虽为历代所推崇的宗门巨匠,雍正却认为他们“无一可入选者”,并对他们大加鞭挞。雍正认为,佛教徒既然以佛祖为其祖父,岂能信口辱骂?这样做,犹如家之逆子、国之逆臣。因此这些“狂参妄作”禅师的语录不仅不能选,禅师本人也是“人天共嫉、天地不容”的逆子逆臣。
第四,雍正的禅法。雍正认为,从古至今刻苦参禅的人,“如麻似粟,而了悟自心者,凤毛麟角”,而他就是其中的一人。《御选语录》中《和硕雍亲王圆明居士语录》和《当今法会》两篇,就是雍正参禅论道的纪录,从中可窥见其禅法之一斑:“一日王云:这件事,因在内所以不在外,因在外所以不在内,因不在内外所以在内外,因在内所以不在内外。……此事须实踏不二心地,非知识可解者。参!”“除夕,有一僧问: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王《雍正》云:岁月蹉跎,何暇戏论。云:小僧是至心真实请问。王云:来年此月此日此时向汝道。僧礼谢。王取笔签一押,云:立此存照。”
从这两段语录可以看出,雍正虽然极其反感当时流行的参究语录的修行方式,但他也不能摆脱它的影响。前一段话犹如一段绕口令,但重点落在最后一句话,即“非知识可解者”,准确地把握了禅宗的宗旨:禅非知识,不是理智分别的对象。后一段话讨论的是禅宗中的老问题“如何是父母未生前本来面目”,同“如何是祖师西来意”、“如何是佛”等问题一样,是禅师们经常提到的话头,宗师们对这类问题的回答也各有千秋,目的只有一个:截断发问者的思维流。雍正也精于此道,通过推托的方式来回答这个实际上没有答案的问题。
嘉庆之后,国势渐微,清政府处在内外交困之中,清仁宗及其后历代皇帝都不是忙于应付此起彼伏的国内动乱,就是为外患所困,自然无暇顾及佛教,也不可能采取扶持佛教的政策。
注释:
①续藏经(119)〔M〕.台北:新文丰出版公司,1976.361.
责任编辑 罗自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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