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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话禅和南宋主战派之间的交涉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杨惠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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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话禅和南宋主战派之间的交涉

杨惠南

台湾大学哲学系中华佛学学报第七期 1994.07 出版(pp.192-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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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宋.政和五年( 1115 ),属于女真族的阿骨打( 金太
祖)称帝,国号金。 北宋.宣和七年,亦即金.天会三年、
辽.保大五年( 1125 ),辽主天祚为金人所掳,辽亡。从此
,宋朝顿失北方屏障,进入了争战连年、烽火不息的局面。
北宋.靖康二年,亦即金.天会五年( 1127 ),金兵掳宋.
徽宗、钦宗二帝北去,史称“靖康之祸”。随即,康王赵构
南渡即位,改元建炎,是为南宋高宗。

建炎元年至绍兴十一年( 1127 ~ 1141 )的十三、四年
之间,宋、金一直处在且战且和的不安定局面。因此,双方
朝廷都有和议的愿望。 (注 1) 然而,由于民族主义的激昂
,南宋的大臣和民间之中,却也出现了主战的强烈声音;其
代表人物有︰文臣赵鼎( 1085 ~ 1147 )、 胡铨( 1101 ~
1180 ),以及武将韩世忠( 1089 ~ 1151 )、张俊(1068 ~
1154 )、岳飞( 1103 ~ 1141 )等人。心里一直主张和议的
高宗,于是利用秦桧( 1090 ~ 1155 ),陆续解除了韩、张
、岳三人的兵权,并且指控赵鼎、胡铨等文臣“朋党”、“
谤讪朝政”,乃至采取“右文”、“禁史”等文字狱的方式
,排除异己,以达到和议的既定“国策”。(注 2)

在这一连串的政治变局当中,和秦桧敌对,主张对金用
兵的张浚( 1097 ~ 1164 ),虽然不是最重要的人物,却也
是一位关键性的人物。他和看话禅的倡导人──大慧宗杲禅
师( 1089 ~ 1163 ),同为禅门临济宗杨岐派下祖师──圜
悟克勤禅师( 1062 ~ 1 135 )的弟子。 因此,他和宗杲之
间也时有往来。 他的同党, 例如侍郎张九成( 无垢居士,
1092 ~ 1159 )、参政李邴(李汉老,1085 ~ 1146)、中书
舍人吕本中(吕居仁,108 4 ~ 1145 )等人,也都是宗杲的
“方外道友”(注 3) 或入室弟子。 本文试图透过这些主战
派巨匠和大慧宗杲之间的交往关系,探讨看话禅的形成经过
及其内涵。

一、大慧宗杲和政界人士的交往
───────────
(注 1) 金国大约是由于无法一时之间消化这么大的新版图
,因此希望议和。 而南宋则有多种理由,使得不得
不求取和议︰ (1)国力不足;(2)诸将专横而又互不
协调; (3)财力不足;(4)高宗畏惧被掳二帝还朝,
以致失去皇位。(参见林天蔚,《宋代史事质疑》第
五章,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1987。)

(注 2) 有关秦桧利用 “朋党”、“谤讪朝政”、“右文”
、“禁史”等手段, 而达到排除异己以施行和议的
过程,请参见黄宽重,〈秦桧与文字狱〉; 该文口
头发表于 1993 年 3 月,由中华人民共和国杭州大
学在杭州举办的 “岳飞暨宋史国际学术研讨会”之
上。

(注 3) “方外道友”一词,乃宋.道融,《丛林盛事》卷2
当中的用语︰“近世, 张无垢侍郎、李汉老参政、
吕居仁学士,皆见妙喜老人 ( 即大慧宗杲 ),登堂
入室,谓之方外道友......。 ”( 引见《卍续经藏
》册 148,页 35,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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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慧宗杲是一位善于也乐于和政界人士交往的禅师,前
面提到的张浚,只是其中一个而已。事实上,当时隶属于临
济宗杨岐派下的禅师,似乎都喜欢结交权贵; (注 4) 宗杲
的师父圜悟克勤,即是一个明显的例子。明.朱时恩,《居
士分灯录》卷下,即把枢密徐俯、郡王赵令衿、侍郎李弥逊
、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张浚等人,列入克勤的门下。其中,
《居士分灯录(卷下).张浚传》,曾说︰“张魏公浚,字德
远,南轩(张栻)之父,官右仆射兼知枢密院事,尝问道于圆
悟”。(注 5)

克勤不但和张浚交往, 还和曾于北宋徽宗大观四年(
1110 )入相, 并且属于王安石所领导之“新党”的张商英
(无尽居士,1043 ~ 1122 ),相交甚笃。 《居士分灯
───────────
(注 4) 阿部肇一,《中国禅宗史?研究》, 东京︰本诚信
书房,昭和38年,第三篇,第十二、十三章, 即曾
比较分析临济宗杨岐派(圜悟克勤、 大慧宗杲等人)
和曹洞宗 ( 天童正觉禅师 ) 结交权贵的情形。他
的结论是︰杨岐派比起曹洞宗, 要来得善于结交权
贵。 事实上,《大慧普觉禅师年谱》曾列出一连串
在宗杲逝世时, 前来悼念士大夫名单︰参政李邴、
侍郎曾开、 侍郎张九成、吏部郎中蔡枢、给事中江
安常、提刑吴伟明、 给事中冯□、中书舍人吕本中
、参政刘大中、 直宝文阁刘子羽、中书舍人唐文若
、御带黄彦节、 兵部郎中孙大雅、编修黄文昌、楞
伽居士昂、 秦国夫人计氏法真、幻住道人智常、超
宗道人普觉、 内翰汪藻、参政李光、枢密富直柔、
待郎刘岑、 侍郎曾几、侍郎徐林、枢密楼照、尚书
汪应辰、 左丞相汤思退、待郎方滋、提举李琛、侍
郎荣薿、 尚书韩仲通、内都知昭庆军承宣使董仲永
、 成州团练使李存约、安庆军承宣使张去为、开府
保信军节度使曹勋、 中书舍人张孝祥、御带宁远军
节度使黄仲威、直殿邓靖、无住居士袁祖岩。(参见
《中华大藏经》2 辑 2 册,页 1719,下。 ) 另外
,市川白弦,《大慧》, 东京︰弘文堂书房,昭和
16 年, 页 138 ~ 139,曾依据《大慧书》、《大
慧语录》、 《大慧普说》、《罗湖野录》、《云卧
纪谭》、 《丛林盛事》等文献,归纳出大慧宗杲交
友的情形︰禅人二十八人, 道人十一人,居士十一
人,通判七人, 侍郎、知县、教授各五人,机宜、
提刑、郎中各四人, 丞相、宝学、道者、夫人各三
人, 枢密、舍人、太尉、宜教、令人学士、庵主各
二人, 参政、大夫、少卿、给事、待制、司理、邵
王、 内翰、计议、运使、直阁、宗丞、判院、门司
、 显谟、司谏、县尉、祠部、讲主、司理、主簿、
监务、 检察、提官、计议、舍生、诗人各一人。

(注 5) 详见《卍续藏经》册 147 ,页 458,a。 另外,值
得一提的是,张浚参见克勤的记载, 只出现在上引
《居士分灯录.张浚传》当中; 其他史书,例如《
五灯会元》、《佛祖历代通载》、 《佛祖统纪》、
《云卧纪谭》、《罗湖野录》、《碧岩录》等, 都
未记载。阿部肇一,《中国禅宗史?研究》,页446
,曾推测说︰张浚和克勤可能是在建炎元年 (1127
年 ),在金山 (江苏镇江)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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录(卷下).张商英传》,曾这样记载这件事情︰“圆悟克勤
谒之于荆南,剧谈《华严》旨要。” (注 6)

在杨岐派喜欢结交权贵的风气之下,大慧宗杲自然也不
例外。其中,张商英应该是宗杲第一个主动求见,而后影响
他一生的政界人物 。 宗杲主动求见张商英是在二十八岁(
1116 );当时,他的启蒙师父──隶属临济宗黄龙派的湛堂
文准禅师( 1061 ~ 1115 ) 刚逝世不久, 为了礼请张商英
撰写塔铭,宗杲因而主动求见张商英。《大慧普觉禅师年谱
》,曾这样描写宗杲求见的原因和经过︰

政和乙未七月二十二日,洪州宝峰住山准公入灭......
建塔于南山之阳。其徒志端、宗杲与同志李彭等,相与议曰
︰“孰能铭吾师之塔?”彭曰︰“无尽张公,于真净父子有
大法缘,吾师行解相应。非张公之文,不足取信后世。众中
有可往见公者乎?彭愿录行状以献。”(宗杲禅)师曰︰“某
甲虽不识公,闻公定风,先行业而后机辨。愿请以行!”
(注 7)

引文一开头的“政和乙未”, 即政和五年,西元 1115
年。洪州宝峰住山准公,指的是宗杲的第一位启蒙师父──
临济宗黄龙派下的湛堂文准禅师。志端,是指宗杲的师兄弟
──光孝志端;李彭,则是文准的在家弟子。而真净,是指
文准的师父──真净克文。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张商英
(无尽居士)曾和真净克文来往;但是,明.朱时恩,《居士
分灯录(卷下).张商英传》,却说︰张商英在和宗杲、宗杲
师父──圜悟克勤二人谈论禅法的时候,曾数度提到真净克
文的诗颂;另外,张商英也曾和克文的弟子──觉范慧洪(
1071 ~ 1128 ),谈论禅法。 (注 8) 也许,这就是引文为
什么说张商英和“真净父子有大法缘”的原因吧?

依照《居士分灯录.张商英传》、《大慧普觉禅师年谱
》等史籍的记载,宗杲后来之所以前去亲近圜悟克勤,也是
经由张商英的推荐。 (注 9) 然而,张商英逝世于北宋.宣
和四年( 1122 ),对于大慧宗杲后来主张对金作战的“主战
派”政治立场,还来不及影响。(注 10) 因此,真正影响大
慧宗杲之主战派立场的人物,是以赵鼎及其好友张浚等人所
领导的一批人士,包括前面所提到的张九成、李邴、吕本中
等宗杲的“方外道友”。其中尤以张九成(无垢居士),对于
宗杲的关系最为亲密,影响也因而最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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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6) 引见《卍续藏经》册 147,页 450,b。

(注 7) 引见《中华大藏经》2 辑 2 册,页1692,上~下。

(注 8) 以上皆见《卍续藏经》册147,页450,b~451,a。

(注 9) 详见《卍续藏经》册 147, 页 451,a。又见》中华
大藏经》 2 辑 2 册,页 1695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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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显。这可以从《宋元学案.横浦学案》中的一句话看出来
︰“先生(张九成)与宗杲为莫逆交。”

依照《宋史 ( 卷 374 ).张九成列传》的记载, 张九
成曾受赵鼎的推荐,因而步步高升,曾任礼部侍郎、刑部侍
郎等职。后来,在朝廷热烈讨论是否对金用兵的政治斗争之
中,张九成由于站在主战派的赵鼎这边,因而开罪了一向主
和的高宗皇帝和宰相秦桧,而且,当赵鼎被罢黜之后,张九
成“因在经筵,言西汉灾异事”,以致“( 秦 )桧甚恶之,
谪守邵州”。不久,又因为大慧宗杲一首讽刺秦桧的诗歌,
而谪居南安军, 共十四年。《 宋史( 卷 374 ).张九成列
传》曾简单地记载这一事件︰“先是径山僧宗杲善谈禅理,
九成时往来其间。桧令司谏詹大方论其与宗杲谤讪朝政,谪
居南安军,凡十四年。”《宋史》的作者还说( 卷 374,〈
张九成列传〉) ,张九成之所以言论偏激,乃是受了佛教的
影响︰“九成经学多训解;然早与学佛者游,故议论多偏。
” (注 11)

这一事件发生在南宋高宗绍兴十一年( 1141 )四月,大
慧宗杲五十三岁时。是年四月,秦桧解除了韩世忠、张俊、
岳飞等主战派三大将的军权;十月,岳飞下狱;十一月宋、
金和议成功;十二月岳飞被杀。其他主战派人士下监狱、被
放逐,自不在话下;张九成只是其中一个而已。《大慧普觉
禅师年谱》对这事件有比较详细的记载︰
───────────
(注 10) 一般史家以为,北宋哲宗元祐年间(1086 ~ 1093)
,司马光所领导的旧党和王安石所领导的新党之间
的政争,影响了南宋初年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关
系。大概说来,旧党大都属于主战派;相反地,新
党则属于主和派。张商英属于新党;因此,如果他
活到南宋初年的话,很可能也是主和派的一员大将
。这样一来,大慧宗杲的主战派立场,是否会因为
张商英而改变,则未可知。

(注 11) 引文中的“九成经学多训解”一句,是指张九成在
儒学方面的研究态度。《宋史 ( 卷 374).张九成
列传》曾说︰“张九成...... 尝从杨时学。 ”《
居士分灯录 ( 卷下 ) .张九成传》也说︰张九成
“从龟山杨时学”;而且,“心慕杨文公、吕微仲
诸名儒”。另外,张九成也曾和大慧宗杲讨论儒家
的“格物之旨”。(以上皆详见《卍续藏经》册147
,页 459,a ~ b。) 《宋史》作者说︰张九成“
议论多偏”;这似乎不仅限于政论。儒家人士也批
评他的儒学偏于佛教。《宋元学案.横浦学案.全
祖望案语》即说︰“龟山弟子以风节光显者,无如
横浦 ( 张九成);而驳学亦以横浦为最。 晦翁 (
朱熹 )斥其书,比之洪水猛兽之灾,其可畏哉!”
可见张九成的“议论多偏”,并不只限于政论;而
是旁及儒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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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绍兴十一年)四月,侍郎张公九成以父卒哭,登山
修崇,(宗杲)师因说圜悟谓张徽猷昭远为铁垢禅,山僧
却以无垢禅,如神臂弓。遂说偈曰︰“神臂弓一发,透
过千重甲;子细拈来看,当甚臭皮袜!”次日,侍郎请
说法,台州了因禅客致问,有“神臂弓一发,千里关锁
一时开;吹毛□挥,万劫疑情悉皆破”之语。未几,遭
论列,以张坐议朝廷,除三大帅事,因及径山主僧应而
和之。五月二十五日,准敕九成居家持服,服满别听指
挥。径山主僧宗杲追牒,责衡州。(注 12)

引文中说到了几件重要的事情︰ (1)绍兴十一年(1141)
,张九成父卒;张九成来到宗杲所居住的径山(浙江余杭),
为亡父“修崇”。 (2)宗杲藉机为张九成说明︰圜悟克勤曾
经称赞张徽猷昭远(张浚之兄长,曾任临川知州)(注 13) 为
“铁□禅”。相对地,宗杲则称赞张九成为“神臂弓”,并
且宣唱了一首有关 “神臂弓” 的四句诗偈︰“神臂弓一发
...... 当甚臭皮袜”; 第二天,还以另外几句有关“神臂
弓”的话语(“神臂弓一发...... 万劫疑情悉皆破”),回
答来自台州之了因禅客的问题。 (3)由于这首四句诗偈和第
二天的对话,有“坐议朝廷”的嫌疑,因而遭到“论列”。
张九成因为“坐议朝廷除三大帅(韩世忠、张俊、岳飞)事”
,而被谪居南安军;(注 14) 而径
───────────
(注 12) 引见《中华大藏经》 2 辑 2 册,页 1708,上。
另外,宋.晓莹,《云卧纪谭》卷下, 对于宗杲
和了因禅客的对话,有更详细的记载。(参见《卍
续藏经》册148,页23,d~24,a。)

(注 13) 宋.晓莹,《云卧纪谭》卷下, 曾说 ︰“......
张魏公 (张浚)之兄昭远......。” ( 引见《卍续
可藏经》册 148 ,23,d。) 见张昭远是张浚的兄
长。另外,《大慧普觉禅师年谱》曾说︰“( 宗杲
)师责衡州,七月至贬所。时,昭远知临川,师以
偈戏之曰︰‘小邵知州说大禅,因官置到气冲天;
常携□子勘禅客,谁知不直半分钱!’昭远亦戏以
偈酬师曰︰‘小庵庵主放憨痴,爱向人前说是非;
只因一句臭皮袜, 几乎断送老头皮!’”(引见《
中华大藏经》 2 辑 2 册,页 1708,下。 ) 可见
张昭远曾任临川 ( 江西 ) 知州。

(注 14) 事实上,这整个事件是南宋高宗和秦桧二人精心策
划的。这可以从下面的三件记载看出来︰ (1)〈张
子韶答中丞伯寿书〉,曾说︰张九成四月十四日登
上径山,十八日下山,而“除帅在月末”。(2) 《
大慧普觉禅师年谱》在夹注中说︰“二十八日除太
保韩公世忠、少师张公俊,充枢密使;少保岳公飞
充枢密副使。”也就是说,主战派的三大将韩世忠
、 张俊和岳飞, 都在四月二十八日被解除军职。
(3)宗杲〈答冯给事济川书〉,曾评论说︰ “张子
韶 ( 即张九成 ) 四月十四,以父卒哭;十六日请
升座;十八下山。除三大帅却在四月末。今坐此罪
,事体昭明,岂偶然哉!”( 以上皆见《大慧普觉
禅师年谱》;《中华大藏经》 2 辑 2 册,页
1708,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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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主僧──宗杲,则被追回度牒,失去了国家颁给的出家僧
人资格,并且被流放到衡州(湖南长沙)。宋.志磐,《佛祖
统纪》卷 47,也曾简略地记载这件事情︰

(绍兴)十一年五月,宰相秦桧以径山宗杲为张九成党
,毁衣牒,窜衡州。 ...... (绍兴)十三年,右司谏
詹大方奏曰︰‘顷者鼓倡俘言,张九成实为之首,径
山宗杲从而和之。今宗杲已窜,为之首者岂可不问?
’诏张九成南安军居住。(注 15)


在这整个有关文字狱的事件当中,圜悟克勤称赞张徽猷
昭远为“铁□禅”,而大慧宗杲称赞张九成为“神臂弓”,
乃事件的中心。铁□,譬喻能够断除烦恼的利器。铁□禅,
不过是克勤称赞张昭远努力修禅,有所成就罢了。 (注 16)
而神臂弓,依照宋.沈括,《梦溪笔谈(十九).器用》,乃
熙宁元年( 1068 ),北宋神宗命令张若水开始制造的一种兵
器,可射二百四十步,又称凤凰弓。绍兴年间又加以改造,
称为克敌弓。宗杲以这种厉害的兵器,来譬喻主战派的健将
──张九成;并把主和派的大臣──秦桧,譬喻为被神臂弓
射杀的“臭皮袜”。这自然得罪了当时正以“朋党”、“谤
讪朝政”、“右文”、“禁史”等文字狱的方式,来排除异
己的秦桧;甚至也得罪了同样主张和议的高宗皇帝。

二、大慧宗杲的禅法

大慧宗杲的禅法,在本体论( Ontology )的思想面向之
上,是“华严禅”;而在方法论的面向之上,则是“看话禅
”。 (注 17)不管是本体论或是方法论,宗杲的禅法都和南
宋初年主战派士大夫之间,有著密切的关联。

(一)大慧宗杲与《华严经》

在本体论的思想面向之上,宗杲的禅法是华严禅;这点
可以从下面几个事实得到证明︰ (1)宗杲师父──圜悟克勤
,曾和张商英讨论过“《华严》旨要”(详前文);也就是说
,宗杲的“华严禅”乃直接继承了克勤的禅法。 (2)《大慧
普觉禅师年谱》当中,
───────────
(注 15) 引见《大正藏》卷 49,页 425 , 中~下 。

(注 16) 宗杲曾赞美张昭远 “常携□子勘禅客” ( 详见注
释 13 )。

(注 17) 把宗杲的禅法分为本体论的华严禅和方法论的看话
禅这两个面向来探讨,是李开济〈禅宗生命观的现
代论释──以大慧宗杲为例〉一文的作法。( 该文
口头发表于 1993 年 7 月, 台北︰中华民国世界
和平教授学会所举办的“宗教与哲学组研讨会”之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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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多次提到宗杲和《华严经》之间的关系,而且和他的家人
有关︰

(宗杲)师尝谓侍者道先了德曰︰ “吾家因我生之后,
家道日微。及十岁,忽罹回禄,一夕荡尽。父母以余
命破祖业,亲族间以‘善财’呼之。 余虽心知其戏,
实未审何等语。 后因阅《华严经》,至〈入法界品〉
,不觉失笑耳。” (注 18)

另外,当宗杲三十六岁时,曾“赎清凉《华严疏钞》一
部,赍之天宁”。(注 19) 其中,“清凉”是指唐朝华严宗
的高僧──清凉澄观( 738 ~ 839 );而“天宁”则指浙江
天宁寺。其次,当宗杲四十岁居住在江苏虎丘时,曾阅读《
华严经》而有所悟入。(注 20) 五十八岁时,有一位名叫解
空居士的侍郎──刘季高,手写《华严经》一部,献给了宗
杲;并且礼请宗杲“为众普说,发明奥旨”。而宗杲则“以
衣盂建阁于花乐寺之方丈”,并且“以所施《(华严)经》奉
安其上”。(注 21) 六十一岁时,“跋周子充手书《华严经
》。”(注 22 )而在七十五岁,也就是南宋孝宗隆兴元年(
1163 ) 3 月,“闻王师凯旋...... 出衣盂,命阖山清众阅
《华严经》七百余部,用祝两宫圣寿,保国康民”。(注 23)

事实上,宗杲不但在形式上和《华严经》甚至华严宗具
有密切的关系,而且在思想上也和《华严经》具有实质上的
关系。《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 6,即曾记录宗杲再住径山
能仁禅院时,(注 24) 传法的生动过程︰

复有僧出,(宗杲)师云︰“问话且止!纵饶问处如百川
竞注,答处似巨海吞
───────────
(注 18) 引见《中华大藏经》2 辑 2 册,页1689,上。

(注 19) 引见前书,页 1696 ,下。

(注 20) 参见前书,页 1698 ,下。

(注 21) 参见前书,页 1710 ,上。

(注 22) 参见前书,页 1711 ,上。

(注 23) 参见前书,页 1718 ,下。

(注 24) 依照《释氏稽古略》卷 4 的记载, 宗杲在绍兴七
年 ( 1137 年 ),“诏住径山”。十一年 (1141)
五月,“为张九成上堂言‘神臂弓’,朝廷毁其衣
牒,窜衡州”。二十一年 (1151 年 ) 十一月,“
移梅州”;不久又“诏复形服,蒙恩北归”。同年
十二月,“诏住明州阿育王山广利禅寺”。二十八
年 (1158 年 ),“诏再住径山”。 ( 以上皆见《
大正藏》卷 49,页 891 ,中。 )因此,宗杲是在
1158年,七十高龄时,再住径山能仁禅院;离1141
年“窜衡州”,已经过了十六、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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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直得维摩结舌、鹙子无言。于本分事上,了无交涉
。且道本分事上,合作么生提持?”乃举拂子云︰“还
见么?”又击禅床云︰“还闻么?闻见分明是个甚么?
当今圣主于此得之。于妙明心印,印十方华藏世界海,
只在一尘中。于一尘中,垂衣治化,演出无量无边广大
如虚空不可思议殊胜功德,利益法界一切有情。所谓圣
寿广大如虚空不可思议,圣量广大如虚空不可思议,圣
德广大如虚空不可思议,圣学广大如虚空不可思议,乃
至圣智、 圣慧、 圣慈、圣聪皆悉广大如虚空不可思议
......。” (注 25)

在这段引文当中,我们看到再次受到高宗皇帝青睐,而
进住径山的宗杲,以满怀感恩的心情,教导他的弟子。一开
头,宗杲阻止想要提出问题的弟子问话。宗杲阻止弟子提出
问题的理由是︰禅宗的真理──“本分事”,无法用语言文
字来加以表达;这就像《维摩经》里的维摩居士“结舌”─
─不回答文殊菩萨的问题一样,也像鹙子(舍利弗)“无言”
一样。但是,“本分事”的禅宗真理,却分明真实存在著;
因此,紧接著,宗杲以“举拂子”、“击禅床”等“身体语
言”,来表达(所谓“提持”)禅宗真理的真实性。然后还说
︰当今的“圣主”(高宗皇帝),“于此(禅宗真理)得之”!

这种禅宗的真理──“本分事”,是什么呢?宗杲最后
说︰ 那即是称为“妙明心印”的心体。 这一“(美)妙”、
“(光)明”的心体,可以把广大无边的“十方华藏世界海”
,印入“一尘中”。更奇妙的是,在这一粒含摄著十方华藏
世界海的灰尘当中, “妙明心印”还可以“演出......殊
胜功德”,来“利益法界一切有情”。

值得注意的是,在这里,宗杲采用了许多《华严经》里
的用语;例如“华藏世界海”、“法界”、“印入”、“一
尘”等。可见宗杲深深受到《华严经》的影响。《华严经》
所强调的是一多相即、大小含容、远近互摄等时间和空间的
无碍思想;这样的思想,也同样出现在宗杲的语录当中。例
如,《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 21,即说︰

我以妙明不灭不生,合如来藏。而如来藏唯妙觉明,圆
照法界。是故于中一为无量,无量为一;小中现大,大中现
小;不动道场,遍十方界;身含十方无尽虚空;于一毛端,
现宝王刹;坐微尘里,转大法轮。(注 26)

总之,宗杲在本体论的思想上面,提倡“华严禅”。以
为人人都有一颗本性美妙、光明的“妙明心印”( 又称“如
来藏”) ;不管是时间或是空间,都无法阻碍这
───────────
(注 25) 引见《大正藏》卷 47,页 833,下。

(注 26) 引见前书,页 901,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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颗心体,去展现( 所谓“演出” )普度众生的无量功德。而
禅,就是一种可以开发这颗心体的方法。

宗杲所提倡的这种“华严禅”,对于和他交往的士大夫
,必然具有某种程度的影响。《居士分灯录(卷下).张九成
传》,即曾记载,张九成因为依照《华严经》所说的方法,
供养“缁流”(出家僧人),以致有所感应︰“因取《华严》
善知识日供其二回食,以饭缁流;又尝供十六大天。而诸供
茶杯(杯茶?),悉变为乳。”(注 27) 可见宗杲的“华严禅
”,确实有形无形地影响著和他交往的士大夫。

(二)大慧宗杲的“看话禅”

如前所述,大慧宗杲以为,禅是一种可以开发“妙明心
印”(如来藏)的方法。基本上,这是禅宗各派所共同承认的
说法。问题是︰什么样的禅,才能有效地开发这颗心体?大
慧宗杲以为︰看话禅!有关这点,可以从下面这段宗杲指示
妙净居士的话看出来︰

行、住、坐、卧,造次颠沛,不可忘了妙净明心之义。
妄念起时,不必用力排遣。只举“僧问赵州︰‘狗子还有佛
性也无?’州云︰‘无!’”举来举去,和这举话底亦不见
有。只这知不见有底,亦不见有。然后此语亦无所受。蓦地
于无所受处,不觉失声大笑。一巡时,便是归家稳坐处也。
(注 28)

引文一开头,宗杲叮咛妙净居士,“不可忘了妙净明心
之义”。“妙净明心”,无疑地,即是前面所说的“妙明心
印”或“如来藏”;那是一种带有《华严经》之思想内涵的
心体。

然而,“不可忘了”这颗心体的方法是什么呢?宗杲以
为︰必须参究“狗子无佛性”这则“公案”;这是赵州从谂
禅师所留给后代的一则“公案”。(注 29) 也就是说,当一
个参禅者,在参究“狗子无佛性”的“无”字公案时,必须
参究到主客双泯、人(举话底)法(“无”字公案)俱忘的境界
;亦即,必须参究到︰“举话底亦不见
────────────
(注 27) 引见《卍续藏经》册 147,页 459 ,b~c。

(注 28)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21).示妙净居士》;引见
《大正藏》卷 47 ,页 901 ,上。

(注 29) 有关赵州从谂禅师的“无”字公案 ,《五灯会元(
卷4).赵州观音院从谂禅师传》,曾这样记载︰“
问︰‘狗子还有佛性也无?’ ( 赵州 ) 师曰︰‘
无!’曰︰‘上至诸佛,下至蝼蚁,皆有佛性;狗
子为甚么却无?’师曰︰‘为伊有业识在。 ’ ”
( 引见《卍续藏经》册 138,页 66,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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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知不见有底,亦不见有”( 这是主体之“人”的泯
忘 ),乃至“此语( 指‘无’字公案 )亦无所受”( 这是客
体之“法”的泯忘 )。这时,即是开悟解脱(归家稳坐处)的
时候,也是“妙净明心”显现出来的时候。

在这段引文当中,我们看到了宗杲禅法的特色︰参究“
狗子无佛性”的“无”字公案。这种禅法,后人称为“看话
禅”。(注 30) 下面这段引文,相信可以让我们更清楚什么
是“看话禅”︰

一日问谦︰“径山和尚寻常如何为人?”谦云︰“和尚
只教人看‘狗子无佛性’话......。只是不得下语,不
得思量,不得向举起处会,不得去开口处承当。‘狗子
还有佛性也无?’‘无! ’只恁么教人看。 ”......
谦云︰“和尚寻常道︰‘要办此事,须是辍去看经、礼
佛、诵咒之类。且息心参究,莫使工夫间断。若一向执
著看经、礼佛,希求功德,便是障道。’” (注 31)

引文中的“谦”,应该是指宗杲的弟子密庵道谦( 开善
道谦 ),而“径山和尚”则是宗杲。( 宗杲曾二度住径山。
)引文还说,宗杲只教导弟子们参究“狗子无佛性”这样的
一句“话头”。(注 32) 当一个修禅的弟子,正在参究这句
“话头”时,必须“不得下语”乃至“辍去看经、礼佛、诵
咒”这类“希求功德”而又有碍专心参究“话头”的杂务。
而所谓“参究”话头,即是在“(狗子为什么)无(佛性?)”
这句话上起“疑情”(怀疑心)。但是,疑情并不是做理性的
思考或引经据典式地探究;只是把疑情放在“(狗子)无 (佛
性) ”这个话头上而已。(注 33) 所以,《大慧普觉禅师语
录》卷 28,说︰
───────────
(注 30) “看话禅”一词中的“看”,是观察、看守、盯住
不放的意思;而“话”字,则指“(狗子)无(佛性)
”这一句“话”( 语词 )。在宗杲的看话禅中,“
无”这一句“话”,可以用其他的“话”来代替;
最常代替的“话”是“竹篦子”话。禅宗认为,宇
宙中的万事万物,都由“如来藏”( 妙明心印 )这
一源头而来;包括“无”、“竹篦子”这些“话”
。而且,修禅的目的即在开发这一万物的源头──
如来藏。也就是说,参究“无”、“竹篦子”等等
“话”( 公案 )的目的,乃在开发这些“话”的源
头──如来藏。因此,参究这些“话”的目的,乃
在参究这些“话”的源头──如来藏;所以又称为
“参 ( 究 ) 话头”。

(注 31)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 14 ;引见《大正藏》卷
47,页 869,下。

(注 32) “话头”一词,请参见注释 30。

202 页

千疑万疑,只是一疑。话头上疑破,则千疑万疑一时破
。话头不破,则且就上面与之厮崖。若弃了话头,却去别文
字上起疑,经教上起疑,古人公案上起疑,日用尘劳中起疑
,皆是邪魔眷属。(注 34)

三、大慧宗杲之禅法的特色

从以上的分析,我们可以把大慧宗杲的“华严禅”和“
看话禅”,归纳为下面的三个重要点︰(1)简单易行;(2)不
必荒废世俗事务;(3)融合儒学。

首先是简单易行︰只要把疑情集中在“无”字公案之上
,不管行、住、坐、卧都可参究。也不必看经、礼佛、诵咒
。就像净土宗的信徒,口念“南无阿弥陀佛”一样的容易。
这对于公务忙碌的达官贵人和士大夫,显然最适合学习。想
来,这也是宗杲之所以能够广交高官和士大夫的原因吧?

其次,不必荒废世俗的事务,是宗杲禅法的第二个特色
。当时,和宗杲看话禅同时流行于南宋初期的禅法,还有曹
洞宗天童正觉禅师(宏智禅师,1091 ~ 1157)所提倡的“默
照禅”。宗杲曾极力批判这种禅法。这种禅法强调必须在净
室当中默然而坐;正觉曾撰有〈默照铭〉,即在推广一种“
默默忘言”、“妙存默处”乃至“灵然独照”的禅法。 (注
35) 另外,正觉还撰有短文〈净乐室铭〉,其中有几句是︰
“净中之乐,默中之照。默照之家,净乐之室。”(注 36)
正觉显然是在提倡下面这种禅法︰在清净安乐的雅室之中,
默默禅坐,并用智慧观照禅理。这种禅法不但必须在净室中
才能修习,不但必须安静地禅坐才能修习,而且有深陷空寂
、不问世事的特色。 正觉在《宏智禅师广录》卷 6 当中说
︰“吾家纳子将以超脱生死,须槁身寒念,彻鉴渊底。”又
说︰“田地稳密处,活计冷湫湫时,便见劫空,无毫发许作
缘累,无丝糁许作障翳。”(注 37) 这些片段都在说明,正
觉的默照禅是一种孤高又远离世俗的禅法。这种禅法,对于
一个热衷权势而且忙碌的达官贵人和士大夫来说,显然并不
适合修习。
───────────
(注 33) 蒋义斌,〈大慧宗杲看话禅的疑与信〉( 刊于《国
际佛学研究》创刊号,台北︰国际佛学研究中心,
1991 年 12 月,页 49 ~ 67), 曾说︰疑情是宗
杲看话禅的重要特色,也是看话禅不可或缺的内涵
。并说︰这是继承宋代儒学的怀疑精神。( 例如︰
苏轼疑《尚书》;王安石疑《春秋》;司马光撰《
通舰》,并不以《春秋》的褒贬为主,并疑《孟子
》;欧阳修疑《易》十翼并非孔子所作。)

(注 34) 引见《大正藏》卷 47,页 930 ,上。

(注 35) 《宏智禅师广录(卷8).默照铭》; 引见《大正藏
》卷 48,页 100,上。

(注 36) 《宏智禅师广录(卷8).净乐室铭》; 引见《大正
藏》卷 48 ,页 100 ,中。

(注 37) 《宏智禅师广录》卷 6;引见《大正藏》卷 48 ,
页 76,上;页 78,上~中。

203 页

事实上,前文已经论及,隶属曹洞宗的天童正觉,比起
临济宗杨岐派的大慧宗杲来说,乃是一个不善也不喜结交高
官和士大夫的禅师;相信这和他的禅法有关。

对于默照禅这样的禅法,宗杲曾给以极其严厉、刻薄的
批评。宗杲指责那是“断佛慧命”,是“堕在黑山下鬼窟里
”的“默照邪禅”。(注 38) 宗杲以为,不必处在净室之中
,而在纷乱、杂沓的世俗事务之中,同样可以修禅。就这点
而言,宗杲显然是一位重视“慧”而轻忽“定”的禅师。(
注 39)《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 21, 曾举李文和(李遵勖)
、杨文公(杨亿)和张无尽(张商英)三人为例,来说明这点︰

茶里、饭里,喜时、怒时,净处、秽处,妻儿聚头处,
与宾客相酬酢处,办公家职事处,了私门婚嫁处,都是
第一等做工夫提撕举底时节。昔李文和都尉,在富贵丛
中参得禅,大彻悟。杨文公参得禅时,身居翰苑。张无
尽参得禅时,作江西转运使。只这三大老便是个不坏世
间相而谈实相底样子也!又何曾须要去妻拏、休罢官职
、咬菜根,苦形劣志,避喧求静,然后入枯禅鬼窟里作
妄想,方得悟道来!(注 40)

事实上,宗杲看话禅和正觉默照禅之间的对立,恐怕还
有更加错综复杂的原因。其中,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曹洞宗
和金国之间, 一直保持著友好关系。 金国熙宗皇统三年(
1143),“诏海慧大师, 于上京,宫侧创造大储庆寺......
次年,诏留海慧、清慧二禅师,居大储庆寺”。(注 41) 金
世宗大定二年 (1162) ,“建大庆寿寺于燕都城北,诏玄冥
禅师顗公主之,为开山第一代。敕皇子燕王降香,赐钱二万
缗、沃田二十顷”。(注 42) 金章宗明昌四年 (1193) ,“
诏(曹)洞宗禅派万松长老,于内殿说法,
───────────
(注 38)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17;引见《大正藏》卷47
,页 884,下~ 885,上。

(注 39) 明.袾宏,《禅关进策.径山大慧杲禅师答问》,
曾这样评论宗杲的禅法︰“宗杲 )师自云︰‘他人
先定而后慧,某甲先慧而后定。’盖话头疑破,所
谓休去、歇去者,不期然而然矣!” (引见《大正
藏》卷 48,页 1099 ,上。)可见宗杲自认为是个
重“慧”轻“定”的人。

(注 40) 引见《大正藏》卷 47,页 899,下 ~ 999,上。
另外,《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21).示徐提刑济敦
》,也有类似的说法︰“如杨文公、李文和、张无
尽三大老,打得透其力,胜我出家儿二十倍!何以
故?我出家儿在外打入,士大夫在内打出。在外打
入者,其力弱;在内打出者,其力强。强者谓所乖
处重,而转处有力;弱者谓所乖处轻,而转处少力
。虽力有强弱,而所乖则一也。”( 引见《大正藏
》卷 47,页 900,上。)

(注 41) 参见明.觉岸,《释古稽古略》卷 4;《大正藏》
卷 49,页 890,上。

(注 42) 参见前书,页 892。

204 页


章宗躬亲迎礼”。(注 43) 其中,万松长老即万松行秀禅师
( 1165 ~ 1246 ),入元后,由于他和元朝宰相耶律楚材(
1190 ~ 1244) 之间的情谊,使他对于元朝的佛教,具有重
大的影响力。其次,海慧、清慧大约是师兄弟。海慧禅师,
《大明高僧传(卷 7).海慧传》虽然一方面说他“学不由师
”, 但是另一方面又说他“携锡燕都,遍历禅寺”。 ( 注
44) 笔者不清楚海慧所“遍历”的“禅寺”,到底属于哪一
个派别,但推测是曹洞宗的寺院。这是因为海慧“携锡于燕
都”,而燕都即是北京,那是当时曹洞宗禅师活动的地方。
(注 45)另外,宋.志磐,《佛祖统纪》卷 47,也曾记载︰
当金兵攻打天童正觉所住锡的浙江天童山时,正觉竟然自信
满满地对那些惊慌失措的弟子们说︰“虏(兵力)不至此,无
用避!”结果,正如正觉所预测的,金兵并没有攻打天童山
。但是,另一方面,金兵却攻打、烧杀宗杲曾经在六十八岁
(1156) 住持过的浙江阿育王山。(注 46)

总之,由以上这些点点滴滴,可以证明金国和活动于华
北地区的曹洞宗禅师之间,具有友善而又亲密的关系。而在
政治立场上,金国和曹洞宗人之间的这种关系,多少会影响
曹洞宗人对于金国用兵的意见之上,这样看来,曹洞宗人天
童正觉之所以主张和议,似乎不是偶然的。

还值得一提的是,天童正觉的默照禅强调在净室中禅坐
;这和天台宗的“止观”,有著异曲同工之妙。凑巧的是,
主和派的大臣秦桧,也曾和天台宗的僧人讨论过天台止观。
(注 47)另外, 绍兴三十二年( 1162 )──宗杲七十四岁时
,曾阻止张浚对金用兵, 因此似乎也是属于主和派的史浩
( 1106 ~ 1194 ), 也和天台宗的高僧智连
───────────
(注 43) 参见前书,页 897,上。

(注 44) 参见《大正藏》卷 50,页 929,中─下。

(注 45) 阿部肇一,《中国禅宗史?研究》,页487 ~ 488
,曾说︰曹洞宗原本是在扬子江沿岸的江西、湖南
北部、湖北、安徽南部等地方发展。但是到了第七
代弟子,例如天童正觉的师公─芙蓉道楷( 1042~
1118 )等人,不管是出生地或是后来的活动地,却
有移往河南、河北、山东等华北地区的迹象。甚至
连活动于明州(浙江)的天童正觉,也出生于北方的
隰州(山西)。

(注 46) 参见《大正藏》卷49,页424,中。

(注 47) (注释氏稽古略》卷4,曾说︰“宋诏台州东掖山圆
智住上天竺,太师秦桧问曰︰‘止观一法耶?二法
耶?’智曰︰‘一法也。譬之于水,湛然而清者,
止也;可鉴鬓眉者,观也; 水则一耳。...... ’
桧悦首,施钱五万缗,以建法堂。”( 引见《大正
藏》卷 49 ,页 892,上。) 可见秦桧确实和天台
宗的高僧圆智,讨论过有关天台止观的事情。

205 页

等人多所往来。(注 48) 这些事实,使得阿部肇一在其《中
国禅宗史?研究》当中推测说︰天童正觉所代表的曹洞宗,
和主和派乃至金国之间,确实存在著友善、亲密的关系。这
或许也和天童正觉之所以不主张对金用兵有关。(注 49)

事实上,入宋以后,天台宗分裂为山家、山外两派,互
相指责攻击。山家派固守天台宗的旧传统;而山外派却吸收
了华严宗的思想,来诠释天台宗的传统哲理。元.义瑞,〈
重刻四明十义书序〉,即曾站在山家派的立场,批评山外派
的创始人──慈光晤恩( 912 ~ 986 ),“兼讲《华严》,
不深本教(指天台宗),滥用他宗(指华严宗)”,以致“今宗
(指天台宗)...... 大坏矣! ”(注 50) 到了山家派的四明
知礼( 960 ~ 1028 )和山外派的孤山智圆( 976 ~ 1022 )
、梵天庆昭( 980 ~ 1017 )之间, 更是达到了辩论的高潮
。南宋后,尽管两派之间不再有新思想、新岐见的出现,但
其分裂的鸿沟仍然无法填平;连带著,天台宗 (山家派) 和
华严宗之间的相互对立,也就成了必然的局面。大慧宗杲的
禅法含有极其浓烈的《华严》成分,那是重“慧”轻“定”
的禅法;相反地,天童正觉的禅法则相似于天台止观,那是
先“定”后“慧”的禅法。而且,这两派禅法的背后支持者
──张九成、秦桧等人,分别也和《华严》、天台有关。这
似乎只是凑巧,却不得不让人有所联想。

大慧宗杲禅法的第三个特色是︰融合世俗的儒学。无疑
地,这也是他广结儒家人士的自然结果。在他的《语录》当
中,常常出现儒家伦理的文句;例如“上祝吾皇亿万春”、
“祝延今上皇帝圣寿无疆”等等。(注 51) 又如“上则有君
,下则有臣。父子亲其居,尊卑异其位,起教叙其因,然后
国分其界,人部其家,各守其位。岂非是法住、法位,世间
相常住者耶?”(注 52)再如“...... 忠义孝道乃至治身、
治人、安国、安邦之术,无有不在其中者。释迦老子云︰‘
常在于其中,经行及坐卧。’便是这个消息也。未有忠于君
而不孝于亲者,亦未有孝于亲而不忠于君者......。” (注
53) 可见宗杲受到儒家价值观之影响,非常深重。

事实上,大慧宗杲所隶属的临济宗禅师,和当时具有影
响力的大儒之间,存在著密切的关系。《居士分灯录.张九
成传》曾说︰张九成“从龟山杨时学”。张九成和宗
───────────
(注 48) 参见蒋义斌,《史浩研究──兼论南宋孝宗朝政局
及学术》,台北︰中国文化大学史学研究所,1980
(硕士论文),页 114~115, 205~206 。

(注 49) 参见阿部肇一,《中国禅宗史?研究》,页 457。

(注 50) 引见《大正藏》卷 46,页 831 ,上。

(注 51) 参见《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 6;《大正藏》卷47
,页 833,中 ~ 834,上。

(注 52) 参见前书,卷18;《大正藏》卷47,页 888,中。

(注 53) 参见前书,卷24;《大正藏》卷47,页 913,上。

206 页

杲初次见面时,所谈论的话题也是儒家的“格物之旨”。
(注 54)杨时(杨龟山, 1053 ~ 1135)和谢上蔡(谢良佐),
同为程颢(程明道,1032 ~ 1085)、程颐(程伊川,1033 ~
1107)两位大儒的弟子。 但是,杨、谢二人却都“夹杂异学
”。(注 55) 而所谓的“异学”,即是禅学。《朱子语类》
卷 101,曾说︰胡文定 (胡安国,1074 ~ 1138) 所主张的
“性”,乃“得之龟山”;“龟山得之东林常总”。(注 56)
而东林常总( 1024 ~ 1091 ),则是临济宗黄龙派开宗祖师
──黄龙慧南( 1002 ~ 1069 )的弟子。(注 57) 黄龙派和
杨岐派都源自临济宗,二派之间也时有往来。例如,前面说
到的张商英,原为黄龙派兜率从悦禅师的弟子;但却和杨岐
派的圜悟克勤禅师乃至大慧宗杲之间,有著密切的情谊。杨
时的弟子张九成,则是另一个例子。

比起朱熹,( 1130 ~ 1200 )来说,杨时并不是一位澈
底的儒学改革者; (注 58) 朱熹是杨时的“三传”弟子 ,
(注 59) 但却严厉地批判佛教。尽管这样,朱熹(早年)还是
和大慧宗杲及宗杲的弟子──密庵道谦(开善道谦)之间,有
著某种程度的往来。《居
───────────
(注 54) 参见《卍续藏经》册 147,页 459,a~b。

(注 55) 《宋元学案.龟山学案.全祖望案语》说︰“明道
喜龟山,伊川喜上蔡;盖其气象相似也。......然
龟山之夹杂异学,亦不下上蔡。”

(注 56) 《朱子语录》卷 101,曾详细说明常总和龟山之间
的来往︰“总龟山人,与之往来。后主卢山东林,
龟山赴省,又往见之。....龟山问︰‘孟子道性善
,说得是否?’总曰︰‘是。’又问︰‘性岂可以
善恶言?’总曰︰‘本然之性,不与恶对。’此语
流传自他。”

(注 57) 参见《五灯会元(卷17).东林常总传》;《卍续藏
经》册138,页328,a~b。

(注 58) James T.C. Liu,曾把宋朝的儒学改革者,分成三
大流派︰

(1) 只是观念的充实(Re-energize Ideals Only) ,
例如北宋的孙复、司马光、苏轼、南宋的杨时;

(2) 选择性的革新(Renovate Selectively),例如北
宋的范仲淹、欧阳修、程颐,南宋的陈亮、陈傅
良、叶适、陆九渊;

(3) 根本的改革 (Improve Fundamentally),例如
北宋的王安石, 南宋的朱熹 。 ( Cf. James
T.C.Liu, China Turning Inward Intell
ectual-Political Changes in the Early
Twelfth Century Cambridge (Massachusetts)
and London: Council on East Asian Studies,
Harvard Univ., 1988, p.47.)

(注 59) 《宋元学案.龟山学案.黄百家案语》说︰“....
.. 龟山之后,三传而有朱子,使此道大光,衣被
天下。”而所谓“三传”,指的是杨龟山传罗从彦
( 罗豫章,1072 ~ 1135),罗从彦传李侗 ( 李延
平, 1093 ~ 1163),李侗传朱熹。( 参见熊琬,
《宋代理学与佛学之探讨》,台北︰文津出版社,
1985,页 132 ~ 133。)

207 页

士分灯录(卷下).朱熹传》,即说︰


朱熹...... 因听一尊宿谈禅直指本心, 遂悟照照灵灵
一著。年十八,从刘屏山游;山意其留心举业,搜之箧
中,惟《大慧语录》一帙而已。熹尝致书道谦,曰︰“
向蒙妙喜开示,从前记持文字,心识计较,不得置丝毫
许在胸中;但以‘狗子话’,时时提撕。愿投一语,警
所不逮。” (注 60)

引文中说到,十八岁时,朱熹的书箧中,“惟《大慧语
录》一帙而已”;又说,朱熹曾写信给宗杲的弟子──道谦
,信中说到自己曾经“蒙妙喜(宗杲)开示”有关“狗子话”
(“狗子无佛性”的话头)。可见激烈辟佛如朱熹者,还是和
宗杲、道谦有所往来。这再次说明宗杲,乃至整个临济宗人
,比起曹洞宗人,喜于也善于结交儒家人士。而其主战的政
治见解,必然也和这些儒者相同。

当时主战一派之所以强调对金用兵的理由,最主要的是
“义理”,(注 61) 也就是儒家人士所重视的国家、民族的
大道理,绍兴十一年( 1141 ),宋、金达成了和议,而其和
议条件主要有︰
───────────
(注 60) 引见《卍续藏经》册 147,页 463,c 。另外,《
朱子语录》卷 104,也说︰“某年十五、六时,亦
尝留心于此(禅)。一日,在病翁所会一僧,与之语
。其僧只相应和了说,也不说是不是。却与刘说,
某也理会得个昭昭灵灵底禅。”其次,清.洪去芜
,《朱子年谱》,庚辰年 ( 朱子三十一岁 ) 之下
,收录了李延年写给友人罗博文的一封书信,信上
说︰“渠 ( 朱熹 ) 初从谦开善处下工夫来,故皆
就里面体认。”以上这两段引文当中,第一段的最
后一句──“理会得个昭昭灵灵底禅”,也许就是
《居士分灯录.朱熹传》中所谓“遂悟照照灵灵一
著”吧?病翁,刘病翁 ( 刘子翚,1101 ~ 1147)
,乃朱熹父亲临终咐嘱朱熹前往参学的三位老师之
一。( 另二位是刘勉之、胡宪。) 而朱熹在刘病翁
家里见到的禅僧,应该就是《居士分灯录.朱熹传
》中所提到的“尊宿”;但到底是谁,已无稽可考
。友枝龙太郎,《朱子?思想形成《,东京︰春秋
社,1979,页 44~45 ,以及刘述先,《朱子哲学
思想的发展与完成》,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2
,页 41,都说︰朱熹在刘病翁家见到的禅僧, 即
“谦开善”。陈荣捷,《朱子新探索》,台北︰台
湾学生书局,1988,页643 ,似乎也相信了友枝氏
的说法。不过,这三人的说法都只是猜测之词而已
。 谦开善,乃大慧宗杲的弟子──开善道谦 ( 密
庵道谦 )。《居士分灯录.朱熹传》起先说朱熹见
到“一尊宿”,后来又说“致书道谦”。前面略去
姓名,后面却又指名道姓;如果所指是同一人,显
然有违常理。因此,刘病翁家中的禅僧,不应该是
李延年所说的“谦开善”。

208 页

(1)宋奉表称臣于金;

(2)以淮水中流为界, 宋以唐、邓二州及商、秦之半割于金
,并割和尚、方山二原,以大散关为界;

(3)每年金主生辰、正旦,宋遣使称贺;

(4)宋岁贡银、绢二十五万两、匹于金, 自壬戍年(1142)为
首。(注 62)

在这几个和议条件当中,以儒家人士为主的主战派人士
,最不能忍受的是(1)和(3);因为它们有损国家、民族的尊
严,这从儒家的伦理看来,乃无法忍受的事情。《春秋》学
者──胡铨( 1102 ~ 1180 ),曾于绍兴八年(1138)、上疏
力排和议之说, 可谓这种“义理”说的最佳代表︰

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所居之位,祖宗之位也
。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金虏之天下?以祖宗之位,为
金虏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则祖宗庙社之灵,尽污夷
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宰执,尽为陪
臣; 天下士大夫, 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服!......
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霸者
之佐耳,尚能变左衽之区,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
相也,反驱衣冠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唯陛
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矣!(注 63)

由此可见当时主战而反对和议的原因之一,乃是基于儒
家所重视之民族主义的考量;而这些反对和议的人士,也大
都是具有浓烈民族主义信念的儒家人士。大慧宗杲和这些儒
家人士多所往来,自然受到他们的影响;他的主战立场,一
点也不会让人觉得意外。
───────────
(注 61) 林天尉 ,《宋代史事质疑 ( 第五章 ).义理与时
势之争》,曾把南宋初年主战派和主和派之间的争
执,分别解释为“义理”与“时势”之争。义理指
的是儒家所强调的民族、国家的大道理;而时势则
指当时的国家局势,无可用之兵,无可用之财。事
实上, 林天尉的这一说法, 乃是根据清.赵翼,
《廿二史札记》卷26 的分析而提出来的。 该书说
︰“义理之说与时势之论,往往不能相符,则有不
可全执义理者... ... 自胡铨一疏,以届己求和为
大辱;其议论既恺切动人,其文字又愤激作气,天
下之谈义理者, 遂群相附和...... 然试令铨身任
国事,能必成恢复之功乎?不能也!”

(注 62) 参见金毓□, 《宋辽金史》, 台北︰台湾商务印
书馆,1991( 4版 ),页 80。

(注 63) 引见《宋史(卷374).胡铨列传》。

209 页

四、结论

禅法是文化的一支,往往受到特定时代中之特定政治、
经济、思想的影响。南宋初年,离“靖康之祸”不久,民族
主义在以汉人为中心的南宋朝野之间,如野火一般地燃烧起
来。新儒家哲学之所以适时出现,以及后来之所以取代佛教
而蓬勃发展,显然和这种大环境有关。同样地,大慧宗杲的
看话禅,之所以盛极一时,成了后代禅宗的主流,也和这种
大环境有关。宗杲所结交的士大夫,是一群具有浓烈民族主
义信仰的新儒家人士,以及主战派的朝廷官僚;因此,他的
禅法也就自然具有浓烈的批判性和攻击性。他以极为严厉,
甚至刻薄的语词,攻击天童正觉的默照禅,想来并不是偶然
的。

然而,在批判、攻击之后,是否有新的思想或新的禅法
形成?答案显然是否定的。由于宗杲所结交的是一群忙录于
政治斗争的人物,因此,他所开展出来的看话禅,乃是一种
强调不妨碍世俗生活而且简单易行的禅法。这种禅法的主要
特色,是在采取古人所遗留下来的“现成公案”( 例如“无
”字公案 ),做为教导弟子们的方便。像这种参究古人现成
公案的禅法,和当时流行的净土宗,口念“南无阿弥陀佛”
,并没有本质上的差别。净土宗以一句佛号,试图阻断人们
纷乱的思绪,以达到“一心不乱”(《阿弥陀经》语)的目的
;而看话禅则是以古人的现成公案,试图杜绝禅者杂沓的念
头,以臻于“明心见性”的禅境。二者手段尽管有异,目的
却是相同。

禅,原本是活泼、自在的。“因缘时节”(注 64) 往往
是禅师在教导弟子时,所必须把握的;另外,像“脱罗笼、
出窠臼”(注 65) 这种出人意表的教学方法,也往往是禅师
们最善于应用的。然而,宗杲的看话禅却把禅法限定在“现
成公案”的参究之上;禅的活泼、自在的特性,完全丧失殆
尽!
───────────
(注 64) “时节因缘”一词,大约是由法眼宗的清凉文益禅
师(885~958)所首先提出来的。他曾对他的弟子们
说︰“出家人但随时及节,便得寒即寒、热即热。
欲知佛性义,当观因缘时节。” (《景德传灯录》
卷 24;引见《大正藏》卷 51,页 399,中。) 注
重因缘时节,意味著注重不同时空,不同对象的“
因材施教”。因此,“对病施药”、“相身裁缝”
,也成了法眼宗所重视的教学方法──“家风”。
宋.智昭,《人天眼目》卷 4,即说︰“法眼家风
,对病施药,相身裁缝,随其器量,扫除情解。”
( 引见《大正藏》卷 48,页 325,上。)

(注 65) “脱罗笼,出窠臼”一句,是《人天眼目》卷 2,
对于临济宗的描述︰“临济宗者,大机大用,脱罗
笼,出窠臼。虎骤龙奔,星驰电激。转天关,干地
轴。负冲天意气,用格外提持。卷舒、擒纵、杀活
自在。”( 引见《大正藏》卷 48,页 311,中。)

210 页

大慧宗杲因为结合新儒家人士和主战派官僚,使得他的
禅宗似乎兴盛了起来;在他被取消戒牒、被迫流放之前,弟
子有一千七百多人。(注 66) 张浚,〈大慧普觉禅师塔铭〉
, 则说; “道法之盛,冠于一时...... 凡二千余众。 ”
(注 67) 然而这只是表相,禅宗从此失去了它的生命力,而
被新儒学所取代。(注 68)

后记

本文 1993 年 8 月, 口头发表于︰“第十三届中国学
国际学术大会︰辽金元时代的学术与文化”,大韩民国.汉
城︰韩国中国学会主办。写作期间,承蒙台北.台湾大学哲
学系林义正教授、台北阳明山.文化大学史学系蒋义斌教授
、新竹.清华大学历史研究所张元教授等诸友人的提供资料
和提供意见,特此致谢!

林义正教授的主要意见是︰

本文曾说到,大慧宗杲与华严宗 (华严禅) 之间,具有
密切的关系;而天童正觉的默照禅,则类似天台宗的禅法;
随著华严与天台二宗在宋朝的对立态势,宗杲和正觉在禅法
上,也因而采取敌对的姿态,并进而影响其主战、主和的政
治取向。林教授以为︰这种说法证据不足,需要有更多的文
献才能证明。

其次,大慧宗杲与《华严经》乃至华严宗之间的关系,
可以透过他的《语录》等著作的比对工夫,特别是宗杲对其
他佛典的态度,而做进一步的分析和证明。如此才能突显宗
杲确实特别重视《华严经》。

而蒋义斌教授的主要意见则是︰

宗杲的看话禅, 所背负的时代使命有二︰(一)调和禅、
净和禅、教之间的矛盾;(二)
───────────
(注 66) 参见《大慧普觉禅师年谱》;《中华大正藏》2 辑
2 册,页 1706 ,下。

(注 67)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 卷 6; 引见《大正藏》卷
47,页837,上。

(注 68) 有些学者认为,宋代佛教(包括禅宗)由于失去了活
力,只一味地强化对于弟子们的行为和思想上的控
制, 因此开始走向没落之路。 ( Cf. James
T.C.Liu, China Turning Inward Intellectual-
Political Changes in the Early Twelfth Century
pp.38~39)事实上,看话禅在宗杲逝世之后,即开
始没落, 并由倍受宗杲压迫的虎丘绍隆 ( 宗杲同
门师兄弟 )一系的禅法所逐渐取代。虎丘派后来在
日本曾有重大发展。玉村竹二,《五山文学》,东
京︰至文堂,昭和 30 年,即曾评论说︰“大慧派
与有势力的官僚相结合,讨好于政治权力,以此作
背景,压制其他的宗派。对此采取对抗态度的虎丘
派,因为对抗失力,以致失去发展的地盘。所以,
当时东渡日本的拓荒僧,几乎都属虎丘派。”


关键词︰ 1. 默照禅 2. 公案禅 3. 朱熹 4. 大慧宗杲
5. 张浚

211 页

调和儒、佛之间的矛盾。就这两来说,宗杲的禅法有其时代
意义和贡献。有关这点确实是笔者所忽略的地方,值得改进。

其次,以“参话头”、“参公案”等方式,做为教学方
法的看话禅,并不是大慧宗杲所最先发明。宗杲的师父─圜
悟克勤,即曾著有《碧岩集》,大量收集“公案”,而加以
分析解说。有关这点,笔者有不同的看法︰《碧岩集》,虽
然收集了大量“公案”,但主要的工作却是︰透过语言文字
的概念分析和解说,来 ( 概念地 ) 了解“公案”的“意义
”;而不是用来“参 ( 究 ) ”。这和宗杲把“公案”仅仅
拿来“参 ( 究 ) ”,而不做哲理的、概念的分析、解说,
甚至反对弟子们研读经典 ( 当然包括古人公案 ) 的作法,
显然有很大的不同。相信这也是为什么宗杲一方面推行“参
公案”的看话禅,另一方面却又把他师父的《碧岩集》付之
一炬的原因。( 参见三教老人,〈碧岩集序〉;《大正藏》
卷 48,页 139 上~ 140 上。)

蒋教授还指出若干本文可以加强之处︰ (1) 北宋新党
的领导人─王安石,曾把他的宅院捐给真净克文禅师;这也
是临济宗人善于也乐于和政要往来的另一个证明。(2) 秦桧
原本是极端的主战派,金人北掳而再度释回之后,却转变为
议和派;其中原因,可能和他被掳期间居住在曹洞宗盛行的
北方有关。(3) 金人曾将大慧宗杲列入主战派的“黑名单”
之中,并试图逮捕;这更强而有力地证明宗杲主战派的政治
立场。蒋教授所提供的这三点宝贵新讯息,只有留待以后有
机会时,再做补充说明了。特此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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