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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点睛》研究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罗永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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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语点睛》研究

罗永吉
成功大学中文研究所硕士
中华佛学研究第一期 (1997.03 出版 )
页135-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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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5页

提要

蕅益大师的《论语点睛》,引用到署名李卓吾的《四书评》这部
书,共有九十四处之多,可见其关系之密切。但《四书评》究竟是否
为李卓吾所作,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而其参考资料皆未引用到
蕅师的《论语点睛》,因此本文简单的叙述了这两种相反的看法,作
一讨论,而认为伪托说所持的理由并不充分,《四书评》应为李贽作
品无误。另外,就李卓吾的思想是以佛学为核心而融通三教、与卓吾
《四书评》在儒家阵营里是反对辟佛最力的程朱学派、以及卓吾著作
的流通面是十分广泛、和《四书评》中的思想与佛学有方便会通之处
等四个角度,对《论语点睛》之所以大量的引用《四书评》,归纳出
几点原因。

蕅益大师二十岁时,由于诠《论语》“颜渊问仁章”而大悟孔、
颜心法。四十九岁时定稿的《论语点睛》中,将儒家的“仁体”解说
为本觉之体,诠释成佛教的如来藏性,而为《论语点睛》之思想核心
,本文即从此章著手,以探索蕅益大师如何以佛教思想对儒家学说来
会通,从而论述《论语点睛》一书的思想内容及其特色。

关键词:1. 论语2. 论语点睛3. 蕅益4. 李卓吾 5. 四书评

一、《论语点睛》与《四书评》

蕅益大师注解《论语》,而取名曰《论语点睛》 ( 注 1)。为何
叫做“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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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 《论语点睛》为《四书蕅益解》的一个单元,而本文所引蕅
益大师《论语点睛》之原文,乃以民国江谦居士补注本之《
四书蕅益解》为主,见于台北佛教出版社刊行,石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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睛”?〈四书蕅益解序〉曰:

解《论语》者曰点睛,开出世光明也。(页 2 )

可见蕅师此书,乃是欲藉儒家这部经典,阐发出世思想,以世间儒书
作佛教出世之阶也。
研究《论语点睛》,不得不说到署名李卓吾的《四书评》这部书
( 注 2)。 《论语点睛》中,引用《四书评》之处,共有九十四处之
多,引自其眉批、夹批或段后总评的都有。以上都是蕅师在《论语点
睛》中,直接注明“李卓吾曰”、“卓吾曰”或“卓吾云”者;而未
曾直接注明引自《四书评》的地方,也有许多处是顺著《四书评》中
评点的文意而加以发挥的 ( 注 3),可见《论语点睛》与《四书评》
关系之密切,可以说,蕅师在作《论语点睛》时,大量参考了《四书
评》,甚至可以说是以《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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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释思慧)发行,释广定倡印,但未注明出版年月之单行本。 下
文所标《论语点睛》原文页码皆同此,不另加注。

( 注 2) 以下笔者所引《四书评》之文字,皆出于三联书店香港分店
据明万历年间刊本之影印本,为六开毛边纸本,线装四册布
函,政大社会资料中心收藏。另有民国六十四年上海人民出
版社排印本,但笔者未见。

( 注 3) 略举两处言之,如‘子曰: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
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述而〉)蕅师解曰:“
真实可忧。世人都不知忧,所以毫无真乐;惟圣人念念忧,
方得时时乐。 ”(页 128 )而《四书评》同节之段后评则
曰:“知圣人之忧,便知圣人之乐。”以忧、乐对辨,此处
蕅师引《四书评》之文意以发挥。又如‘仪封人请见,曰:
君子之至于斯也,吾未尝不得见也。从者见之,出曰:二三
子何患于丧乎?天下之无道也久矣。天将以夫子为木铎。’
(〈八佾〉)蕅师云:“终身定评,千古知己,夫子真万古
木铎也!”(页 102 )而核之《四书评》, 则同节之段后
评曰:“仪封人是仲尼第一个知己,亦是老天一个知己,异
人异人。”同以“知己”来评论。诸如此类,蕅师多顺《四
书评》之文意而发挥者,亦随处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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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作为底本的。因此,在本文中,《四书评》就有探究一番的必要

《四书评》是否为李贽所作,历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主张非
李贽所作的学者,多认为是叶昼(文通)所伪托,其主要的根据是周
亮工的《书影》一书的记载:

叶文通名昼,无锡人,多读书,有才情。留心二氏学,故为
诡异之行,迹其生平,多似何心隐。或自称锦翁,或自称叶
五叶,或称叶不夜,最后名梁无知,谓梁溪无人知之也。当
温陵[案:李贽号温陵居士]《焚》、《藏》书盛行时,坊
间种种借温陵之名以行者,如《四书第一评》、《第二评》
、《水浒传》、《琵琶》、《拜月》诸评,皆出文通手。
(注 4)

这段文字成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编者所依,而录之曰:“相传坊
间所刻贽《四书第一评》、《第二评》皆叶不夜所伪撰。”(卷一百
十九子部二十九杂家类三《疑耀》条)。周亮工的生卒年在明万历四
十年(公元 1612 年)到清康熙十一年(公元 1672 年),距《四书
评》刻行的时间(万历三十九年,公元 1611 年以前)较晚,且受到
持相反意见学者对引文中所提到的《四书第一评》、《第二评》,并
非就是《四书评》的质疑,认为这段记载不能作为《四书评》是伪书
的根据,于是主张《四书评》是叶昼伪托的学者,又找到了和周亮工
是忘年之交,而更早于周亮工的盛于斯的说法来证明。盛的《休庵影
语?〈西游记〉误》提到:

近日……又若《四书眼》、《四书评》,批点《西游记》、
《水浒》等书,皆称李卓吾,其实皆叶文通笔也。(注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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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4) 转引自崔文印〈李贽《四书评》真伪辨〉( 1979 年 4 月
《文物》 1979 年第四期)页 31

( 注 5) 转引自崔文印〈《四书评》不是李贽著作的考证〉( 1980
年 4 月《哲学研究》 1980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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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于斯此处明白的提到了《四书评》,且他的年代较周亮工要早,约
生在万历二十七年(公元 1599 年)左右。此外,主张非李贽所作的
学者又从《四书评》中的评语考察此书作者的思想,认为他对《四书
》是由衷的崇拜,这样的思想倾向是和思想进步、眼光高远的李贽是
不相侔的 ( 注 6)。

对于这样的观点,另一派学者则针对上述的看法一一反驳,认为周亮
工的说法仅为陈述,而无证据,且多半是从盛于斯处听来的传闻;至
于盛于斯的说法亦不符合史实,此派学者并举出李贽与叶昼的老师杨
复所的相关资料为证。至于思想倾向上,则认为《四书评》的思想与
李贽不抵牾,并指出有些人对李贽思想评价的误解,认为他们在评价
李贽的思想时,“往往只重视其反道学一面而忽视其向道学妥协一面
;只强调其批孔孟一面而忽视推崇孔孟一面;只强调其年轻时不读经
书一面,忽略其晚年批、研经书的一面。 ” ( 注 7) 另外又从文字
风格来证明《四书评》确是李贽的作品。

简述了上面两种意见,我们再回过头来,看看《论语点睛》这部
书,它广引了《四书评》的看法,而且蕅师在行文中亦皆直接注明了
“卓吾曰”、“卓吾云”等字样。论年代,若说最先提出《四书评》
是伪书的盛于斯较接近《四书评》刊刻的年代,则蕅师恰好与盛于斯
同年出生(明万历二十七年,公元 1599 年),而他的广引《四书评
》文字而皆称李卓吾的情形,恰好是视此书为卓吾作品的当时人的一
个见证。 若说蕅师《四书蕅益解》成书的年代在清顺治四年(公元
1647 年)(〈四书蕅益解序〉), 但事实上,蕅师《四书蕅益解》
的初稿是大约在公元 16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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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期)页69
( 注 6) 同注 4,页 34
( 注 7) 参考刘建国〈也谈李贽《四书评》的真伪问题〉( 1983 年
《贵州社会科学》 1983 年第三期)页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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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34 年间就完成的了 ( 注 8),而盛于斯的伪托说, 最早也不过
是在万历四十七年(公元 1619 年)至崇祯六年(公元 1633 年)之
间提出来的 ( 注 9),时代相距如此之近,竟未闻伪托说,仍大量征
引《四书评》,则至少我们可以知道,伪托说在当时并不盛行,甚至
到了蕅师定稿(公元 1647 年)时都未加改动,仍直视此《四书评》
之作者为李卓吾,则当时明朝人对此书之作者为李贽是不多怀疑的。
,因此,若就年代的早晚来说,盛于斯的说法实在很有商榷的余地。

除了从年代来说之外,若就思想来看,《四书评》有些地方很能
反应某些存在感受,而相应于李卓吾的。生死问题对李卓吾来说是很
迫切的,他为了解决“生死大事”,可以弃官、弃家,他对人生的苦
有很深的感受,怕苦、怕生、怕死,他说:“世人唯不怕死,故贪此
血肉之身,卒至流浪生死而不歇;圣人唯万分怕死,故穷究生死之因
,直证无生而后已。无生则无死,无死则无怕,非有死而强说不怕也
。……怕死之大者,必朝闻而后可免于夕死之怕也。”(《焚书》卷
四,〈观音问──答自信〉)因此,卓吾以生死心切为入道根本,以
怕死为脚跟,为入门标准。他这种生死心切的感受,来自内在的性格
, 也来自当时的政治、社会及家庭境遇皆有关连 ( 注 10),而这种
存在感受,也在《四书评》中显露出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
夫,不舍昼夜。’(〈子罕〉),此节段后评云:

亦劝人不舍也,与道家流水不腐之语同o舍昼夜便了不得生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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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8) 参考圣严法师著,关世谦译《明末中国佛教之研究》页 142
、143 (台湾学生书局,民国 77 年)
( 注 9) 同注 7, 页 21
( 注10) 参考林其贤《李卓吾的佛学与世学》页 213、214 (文津出
版社,民国 8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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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根本扯不上生死,但叹时光流逝如川水。但对一个生死心切的求
道者来说,生死大事是何等迫切,岂能蹉跎徘徊。也因为这种切身的
感受,使他作了如此的注脚。此外,卓吾十分推崇泰州学派的健将罗
近溪,近溪的平常、自然、洒脱的风格,以及不分地域、文化、人种
、职业,贵贱而到处讲学的亲切精神,深深感动了李卓吾,使他至死
犹向往不已 ( 注 11) ,他亦曾拿自己来和罗近溪比对一下,以为近
溪“外面极热,心却冷”;而自己是“外面极冷,心却热”,他举例
说:“近溪与物无忤,不论高低贤愚皆与讲,老婆舌,此处极热;然
播弄世人,调笑群儒,以一世为戏场,以学问为弄具,言不由衷,多
少可怪,此处却冷。我性不喜流俗人,见流俗人,避之唯恐不早,此
处却冷; 然我遇可人,吐心倾胆,实实以豪杰待他,此处却热。 ”
( 注 12) 而在《四书评》中,‘子曰:伯夷、叔齐, 不念旧恶,怨
是用希。’(〈公冶长〉)一节,段后评云


他弟兄两个是冷面孔、热心肠,所以没人怨他。

这正是卓吾自己的写照。凡此,皆卓吾切身之存在感受,是难以在表
面上模拟、伪托的。
至于蕅师作《论语点睛》,之所以引用卓吾的《四书评》如此多
的份量,归纳起来,有几个原因:

一、李卓吾从游的几个思想家,如浙中学派的王龙溪,或泰州学
派的王襞、罗近溪,都是阳明的弟子系。阳明的致良知学说,原本就
和禅学十分容易混淆,到了泰州、龙溪,在思想上比阳明更接近于禅
。故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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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1) 参考江灿腾〈李卓吾的生平与佛教思想〉(民国 77 年 10
月《中华佛学学报》第二期)页 279、280
( 注12) 潘曾纮编《李温陵外纪》卷一〈柞林纪谭〉,转引同注 10
,页 37

141页

宗羲《明儒学案?泰州学案一》云:“阳明之学,有泰州、龙溪,而
风行天下,亦因泰州、龙溪而渐失其传。泰州、龙溪时时不满其说,
益启瞿昙之秘而归之师,盖跻阳明而为禅矣。” ( 注 13) 王龙溪且
提倡“现成良知”,更不讳言本身和禅的接近 ( 注 14)。 而李卓吾
的思想虽富个人主义色彩,较不受学派约束,表现出自由的特色,但
他在思想上是认同这一学派的。加上他本人是一个以佛教思想为核心
的三教调和论者 ( 注 15),而他又曾经出家, 尽管他的落发是出于
复杂的情绪感染(他对人说剃发是因为天气热,长虱子痒),也未受
戒、不断荤食, “形同沙弥” ( 注 16),但由于他的内心对学佛一
事是十分认真的, 所以他后来也认同了这个出家的身分 ( 注 17)。
不管怎么说,李卓吾曾在龙湖芝佛院以僧众的导师态度出现,教谕僧
众佛法;且就严禁如当时瑜伽僧的赶经忏、形式化、流俗化的弊病,
而积极建立起“僧格”──宁可饿死,不愿追求名利富贵的态度这一
点来说,李卓吾甚至受到当时莲池大师的称赞 ( 注 18); 就算他并
不能算是合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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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3) 《黄宗羲全集》第八册《明儒学案》下册页 703 (里仁书
局,民国 76 年)
(注 14) 同注 11,页 280、281;又,江氏此文【注五四】,详辨王
龙溪与禅的关系,宜参看。
(注 15) 同注 11,页 267、283。又,林其贤以为李贽《续焚书》卷
二的〈三教归儒说〉应题作〈三教归佛说〉,因为文章的内
容是从三教同是求闻道出世说起。且在卓吾晚年,在于对生
死问题的掌握上,由佛家的解决之道获得了自信,于是面对
生死问题便由紧张趋于缓和,能以较从容的态度欣赏其他二
教,这是出于以佛为主,收摄得其他二教的一种自信使然。
同注 10,页 134、135。
(注 16) 江灿腾前揭文,【注八二】
(注 17) 林其贤前揭书,页 165
(注 18) 莲池大师《竹窗三笔.李卓吾二》云:“卓吾负子路之勇,
又不持斋素而事宰杀,不处山林而游朝市,不潜心内典而著
述外书,即正首丘,吾必以为幸而免也。虽然,其所立遗约
,训诲徒众者,皆教以苦行清修,深居而简出,为僧者当法
也。苏子瞻讥评范增,而许以人杰,予于卓吾亦云。”(《
莲池大师全集》第四册页 3958 、3959,中华佛教文化馆,
民国 72 年)虽然文中对卓吾有不胜惋惜之意,但“为僧者
当法也”在佛教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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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的出家人,也算是一位助弘佛法的“居士” ( 注 19)。 在这
种情形之下,蕅师之作《论语点睛》,目的既在调和儒释,并藉此世
间儒典开显出世法,那么对于卓吾的《四书评》自然可借重作为一种
方便。

二、明朝自永乐十二年敕胡广、杨荣、金幼孜等修《五经大全》
、《四书大全》等,作为科举考试之用书,其中《四书大全》仅用一
年时间即完成,内容则剽剟倪士毅之《四书辑释》,但小有增删而已
。倪士毅之《四书辑释》,乃是取其师陈栎之《四书发明》与胡炳文
《四书通》,加以删正而成,而更为朱子一家之学 ( 注 20)。 由于
《四书大全》乃阴据倪士毅旧本,潦草成书,而又不善剽窃,庞杂割
裂,痕迹显然;而其后流风所及,每况愈下,遂有讲章一派从此而开
, 腐陋相仍, 使朱子之书, 专为时文而设,而经义于是荒芜 ( 注
21)。 经术的日趋功利庸俗,使得后来的四书讲章,浩如烟海,这都
是滥觞于《四书大全》的编纂。《四库提要》四书类存目案语以为:

案古书存佚,大抵有数可稽,惟坊刻《四书》讲章,则旋生
旋灭,有若浮沤,旋灭旋生,又几如扫叶,虽隶首不能算其
数。盖讲章之作,沽名者十不及一,射利者十恒逾九,一变
其面貌,则必一获其赢余,一改其姓名,则必一趋其新异,
故事同幻化,百出不穷,取其书而观之,实不过陈因旧本,
增损数条,即别标一书目,别提一撰人而已。如斯之类,其
存不足取,其亡不足惜,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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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无疑是极高的评价。
( 注19) 例如圣严法师《明末佛教研究》(东初出版社,民国 76 年
)第四章“明末的居士佛教”,就将李卓吾归入于居士之列

( 注20) 参考马宗霍《中国经学史》页 130 (台湾商务印书馆股份
有限公司,民国 81 年)
( 注21) 《四库提要》卷三十七


143页


剽窃重复,不足考辨,其庸陋鄙俚,亦不足纠弹,今但据所
见,姑存其目,所未见者,置之不问可矣。 ~fm3t59; (卷
三十七)

又曰:

至明永乐中,大全出而捷径开,八比盛而俗学炽,科举之文
名为发挥经义,实则发挥注意,不问经义何如也。且所谓注
意者,又不甚究其理,而揣测其虚字语气,以备临文之摹拟
,并不问注意何如也。盖自高头讲章一行,非惟孔曾思孟之
本旨亡,并朱子之四书亦亡矣。(卷三十六)

可知明代《四书》宗朱之著作,以《大全》这一系列之作为伙,惜《
大全》以去取未当,抉择不精,又因科举以八股文章取士之不当,故
明代程朱学者《四书》之作,多为利禄而作,而罕能于经义有所发挥
,甚至使朱子之注意亦荒废不彰 ( 注 22)。 而李卓吾的《四书评》
,亦对当时的讲章十分不满,他的自序云:

千古善读书者,陶渊明一人而已,何也?以其好读书,不求
甚解也。夫读书,解可也;即甚解亦无不可;不可者,只不
可求耳。盖道理有正言之不解,反言之而解者;有详言之不
解,略言之而解者。世之龙头讲章之所以可恨者,正为讲之
详,讲之尽耳。此《四书评》一帙,有正言,亦有反言;有
详言,亦有略言,总不求甚解之语,则近之。若读者或以为
未解也,则有世之所谓龙头讲章在,勿谓李卓老解之不详,
讲之不尽,令渊明老子笑人也。
──────────────
(注 22) 参考王鹏凯《历代论语著述综录》页 184 (政治大学中国
文学研究所硕士论文,民国 78 年)


144页


在这篇序文中,明显地提到了他不喜宗程朱的《四书大全》这一
系为科举考试时文而作的“讲章”,不仅在序文中如此,即使在正文
中,也不忘随时批评一下程、朱,如《大学》的朱熹所补格物致知传
的段后评,只有“不必补”三个字;而《论语》中,如‘子曰:性相
近也,习相远也。’(〈阳货〉),段后评曰:

分疏明白o原是说性善,倒为程朱注脚看坏了近字,可恨。

又如‘子张问崇德、辨惑。子曰:主忠信,徙义,崇德也;爱之
欲其生,恶之欲其死,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诚不以富,
亦只以异。”’(〈颜渊〉),这一节,关于“诚不以富,亦只以异
”这二句《诗.小雅.我行其野篇》的引文,朱熹引程颐之言而注曰
:“程子曰:此错简,当在第十六篇齐景公有马千驷之上,因此下文
亦有齐景公字而误也。 ” ( 注 23),而《四书评》在此节的后段评
却曰:

就在此处,有何不好,引来证其意耳,何必字字明白。宋儒
解书,病在太明白。

这评语正呼应了序文中对“讲章”的反感,同时也表现出卓吾对
程朱一系的不相投。

《四书评》的思想倾向是不赞同程朱一系的,这点固然是受到阳
明学的影响,与当时阳明学说的兴起而蔚为一时风尚的学风有关;而
蕅师的《论语点睛》之所以大量的引用《四书评》,固然是著眼在阳
明学说一系的思想性格与佛学较为相近;但更重要的是,朱子不但是
集理学之大成者,更是集辟佛之大成者 ( 注 24), 对蕅师来说,《
论语点睛》之作不但
──────────────
( 注 23) 见朱熹《四书集注》页 136 (学海出版社,民国 78 年)
( 注 24) 参考熊琬《宋代理学与引学之探讨》页 6( 文津出版社,
民国 80 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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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在调和儒释,甚至是以世间儒书开出世光明,作为儒者归佛的方便
阶,因此,在儒学阵营的抉择中,当然以性格较为接近的阳明一派心
学作为考量,从而加以思想上的会通,来达到接引儒者这一目的,并
且缓和程朱一系的辟佛态度。从这个角度来看,也就不难明白《论语
点睛》为何以《四书评》为底本了。

三、从流通的广泛面来说,卓吾的著作在当时是极受欢迎的,虽
然遭官府屡禁,但禁者自禁,藏者自藏,人皆争读之。其时卓吾之名
溢于妇孺之口,其书风靡有明一代。“无论通邑大都,穷乡僻壤,凡
操瓢染翰之流,靡不争购;殆急于水火菽栗也已”,当时人人“全不
读四书五经,而李氏《藏书》、《焚书》,人挟一册以为奇货”(朱
国祯《涌幢小品》卷十六)。陈明卿亦谓:“当卓吾书盛行,咳唾间
非卓吾不观,几案间非卓吾不适,朝廷虽焚之,而士大夫相与重锓,
且流传日本。 ” ( 注 25),且卓吾的学生汪本钶在〈续刻李氏书序
〉中亦曰:“海内无不读先生之书者,无不欲尽先生之书而读之者,
读之不已或并其伪者亦读矣。 ” ( 注 26),在这种海内风靡的情况
下,蕅师藉卓吾《四书评》而作《论语点睛》,就一位宗教家“普渡
众生”的情怀来说,无疑地是能收到普及的效果的。

四、《四书评》就其思想型态来说,确实有些地方是很能和佛教
思想相会通的。以下就举《论语点睛》中蕅师所引卓吾的评文为例,
加以说明。如‘子夏曰:大德不逾闲,小德出入可也。’(〈子张〉
),蕅
──────────────
( 注 25) 转引自陈锦钊《李贽之文论》页 18、 19 (嘉新水泥公司
文化基金会,民国 63 年)
( 注 26) 《焚书/续焚书》,《续焚书》部分的序文,页 4 (汉京
文化事业有限公司,民国 73 年)


146页

师引曰:

卓吾云:最方而最圆。出入,形容其活动耳,云何便说未尽
合理。(页 223 )

“未尽合理”,指的是朱熹对‘小德出入可也’的注解:“言人能先
立乎其大者,则小节虽或未尽合理,亦无害也。” ( 注 27) 而卓吾
针对这点,改加以圆融地解说,以为“出入”是形容德性活动的状态
,至于他所谓的“最方而最圆”,则有超越相对的绝对主体的意味;
而在佛家来说,所谓“真如随缘”,就是真如心此一绝对的主体性,
运于一切相对的染净法之中,而使一切染污或尘劳都依此真如心而得
其存在性 ( 注 28)。 此二者相较之下,不难发现卓吾的说法,与佛
教思想型态有类似之处。又如‘子曰:刚、毅、木、讷,近仁。’(
〈子路〉),蕅师引曰:卓吾云:

刚毅木讷都是仁,仁则并无刚毅木讷矣。(页 182 )

这样的说法,是把一一具体的德行都消融到“仁”这个字中了;而就
“仁”的立场来看,是无法分辨此一一具体的德行的。在佛教来说,
《入法界体性经》云:

文殊师利!我不见法界有其分数。我于法界中,不见此是凡
夫法,此是阿罗汉法、辟支佛法,及诸佛法。其法界无有胜
异,亦无坏乱。文殊师利!譬如恒河,若阎摩那,若可罗跋
提河,如是等
──────────────
(注 27) 同注 23, 页 187
(注 28) 见吴汝钧《佛教思想大辞典》页 363 (台湾商务印书馆股
份有限公司,民国 81 年)“真如随缘”条

147页

大河入于大海,其水不可别异。如是文殊师利!如是种种名
字诸法,入于法界中无有名字差别。文殊师利!譬如种种诸
谷聚中,不可说别,是法界中亦无别名:有此、有彼、是染
、是净,凡夫、圣人及诸佛法, 如是名字不可示现。 ( 注
29)

两相比较之下,二者的思想型态是多么接近!这就难怪蕅师乐于采用
卓吾的《四书评》作为《论语点睛》的底本了。

以上就李卓吾的思想是以佛学为核心而融通三教、与卓吾《四书
评》在儒家阵营里是反对辟佛最力的程朱学派、以及卓吾著作的流通
面是十分广泛、和《四书评》中的思想与佛学有方便会通之处等四个
角度,来探索蕅师《论语点睛》之采用李卓吾《四书评》为底本的原
因,作为探讨《论语点睛》一书的外缘研究,期能有助于对《论语点
睛》之认识,并以之为其思想内容探索之助缘。

二、《论语点睛》的思想内容

蕅师的《论语》注解,命名为“点睛”者,固然如〈四书蕅益解
序〉中所云:“开出世光明也。 ”(页 2 )而“点睛”一词,亦正
有点出关键所在,而能由此掌握住整体境界、整体精神之意,正所谓
“画龙点睛”之谓,亦即透过此一关键的点出,使全篇之精神昭然若
揭,跃然纸墨之上。杨伦《杜诗镜铨》凡例云:

诗贵不著圈点,取其浅深高下,随人自领。然画龙点睛,正
可使精神愈出,不必以前人所无而废之。( 注 30)
──────────────
(注 29) 大正 12,页 234 下
(注 30) 转引自郭正宜《方东树诗学源流及其美感取向之研究》页
94 (成功大学历史语言研究


148页


这是说评点有时如画龙点睛,正可使境界全出。此处说的虽然是诗,
但对蕅益大师藉《论语》发扬佛教思想来说,理则同然。且评点之学
,在当时是一种风气,曾国藩〈经史百家简编序〉云:

自六经燔于秦火,汉世掇拾残遗,征诸儒能通其读者,支分
节解,于是有章句之学。刘向父子勘书秘阁,刊正脱误,稽
合同异,于是有校讎之学。梁世刘勰、钟嵘之徒,品藻诗文
,褒贬前哲,其后以丹黄识别高下,于是有评点之学。三者
皆文人所有事也。前明以《四书》经艺取士,我朝因之,科
场有勾股点句之例,盖犹古者章句之遗意;试官评定甲乙,
用朱墨旌别其旁,名曰圈点,后人不察,辄仿其法,以涂抹
古书,大圈密点,狼藉行间。故章句者,古人治经之盛业也
,而今专以施之时文;圈点者,科场时文之陋习也,而今反
施之古书,末流之迁变,何可胜道。(注31)

这段记载说明了评点之学的由来与流变,评点之学到了明朝,因
为以《四书》经艺取士,所以成为科场时文影响下的一种风气,而反
过来施于《四书》等经书。每乡会试,主司喜于文卷之佳者,圈点标
示其旁,又加评语于其上,以别妍媸,影响所及,书肆所刻《四书》
文, 莫不有评点 ( 注 32),而蕅师《论语点睛》所参考的李卓吾的
《四书评》正是这一风气之下的著作。在《论语点睛》中,也有不少
饶富评点意味的注解,如‘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
乐之至于斯也!’(〈述而〉)蕅师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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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硕士论文,民国82年)
( 注 31) 转引同前注,页 90
( 注 32) 参考尤信雄《桐城文派学述》页 113 (文津出版社,民国
78 年)

149页


赞得韶乐,津津有味。(页131)

从一“味”字著眼,以闻韶乐之津津有味,呼应前文的不知肉味,文
笔神妙,极富巧思。又如‘子曰:臧文仲,其窃位者与?知柳下惠之
贤,而不与立也。’(〈卫灵公〉)蕅师曰:~fk3t59;

诛心在一知字。(页198)

蕅师在此点出一“知”字,作为此节的关键,读者若能心领神会,便
知其意蕴无穷。此外,又如‘子温而厉,威而不猛,恭而安。’(〈
述而〉)及‘子夏曰:君子有三变:望之俨然,即之也温,听其言也
厉。 ’(〈子张〉)蕅师的注解皆仅“像赞”两个字(页 138、223
),文字虽少却余蕴无穷,颇有卓吾《四书评》的风格。臧否人物,
即事论理,使得一部《论语点睛》,亦洋溢著当时评点之学的风气。
这种不完全循传统从正面一一详细注解经文章句的方式,却同时也有
许多仅下一二评语去让读者自己心领神会的地方,这正如同李卓吾在
《四书评》的自序中所说的:“此《四书评》一帙,有正言,亦有反
言;有详言,亦有略言,总不求甚解之语,则近之。”的著作态度是
相似的,同时也看得出蕅师的《论语点睛》亦受到当时坊间评点《四
书》文的风气所影响。
《论语》一书,多记载孔子和他的弟子之间的生活言谈举止等事
,较没有严密的理论架构,异于《大学》、《中庸》之有三纲八目及
天命与心性的遥契贯通作为其思想骨架。如就佛家的典籍来说,《论
语》的性格较像经,而《大学》、《中庸》较像论。经是佛所说,呈
显出来的性格是较为具体、活泼、舒朗而开扩的心胸;而论是菩萨所
造,目的在阐明佛经之义理,故理论性较强 ( 注 33)。 因此,在探
索《论语点睛》的思想
──────────────
( 注 33) 参考牟宗三《中国哲学十九讲》页 287 (台北:台湾学生
书局,民国 80 年)


150页

时,如顺著蕅师“点睛”之述作宗旨,从书中臧否人物、即事论理处
著手,当较能掌握此书之思想。在《论语点睛》一书中,有好几处都
提到曾子、子思等人,不能传得孔子出世道脉,唯颜回能之,如‘季
康子问弟子孰为好学?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幸短命死矣,今
也则亡。’(〈先进〉)蕅师曰:

说了又说,深显曾子子思,不能传得出世道脉。(页161)

又在‘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里仁〉)一节中,蕅师曰

此切示下手工夫,不是印证……然不可便作传道看。颜子既
没,孔子之道的无正传。(页 108 )

在此节中,蕅师明言颜回、曾子境界的高下,唯颜回方能得孔子真传
。事实上,蕅师对于儒教的人物,最尊崇的就是孔子、颜回。在〈八
不道人传〉中,蕅师自述曰:

二十岁,诠论语,至“天下归仁”,不能下笔,废寝忘餐三
昼夜,大悟孔颜心法。( 注 34)

“孔颜心法”究竟指的是什么呢?蕅师二十岁所悟的孔颜心法的内容
,今日难加考证,但在〈示李剖藩〉的法语中,蕅师认为他二十岁所
悟与阳明同,只是阳明境上炼得,力大而用广;他则从看书解得,力
微而用弱而已。阳明是蕅师认为能直承孔颜心学之传的人,而蕅师二
十岁所悟
──────────────
( 注 34) 蕅益大师《灵峰宗论》卷首, 收于《蕅益大师全集》第十
六册,页 10220、10221 (佛教书局,民国 78 年)

151页


者,则成为他学习佛法的阶渐 ( 注 35), 可知此“孔颜心法”,是
与阳明思想颇为相类的。只是蕅师后来由儒入佛,沉浸佛法数十年之
久,在他四十九岁所修定的《论语点睛》中,对“天下归仁”一语,
又是如何解释的呢?〈颜渊篇〉颜渊问仁一节,今具引如下,加以分
析说明。中括弧内乃蕅师于本文中所加之夹注,并录之:

‘颜渊问仁。[僧问和尚:如何是佛?]子曰:克己复礼为仁。
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焉。为仁由己,而由人乎哉?[和尚答曰:
只你便是。]颜渊曰:请问其目。[僧又问曰:如何保任?]子曰:
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非礼勿动。[和尚答曰:一翳在目
,空华乱坠。]颜渊曰:回虽不敏,请事斯语矣![僧拜礼。]’蕅
师释曰:

克,能也。能自己复礼,即名为仁。一见仁体,则天下当下
消归仁体,别无仁外之天下可得。犹云:十方虚空,悉皆消
殒,尽大地是个自己也,故曰由己。由己,正即克己己字,
不作两解。夫子此语,分明将仁体和盘托出,单披上根。所
以颜子顿开妙悟,只求一个入华屋之方便。故云:请问其目
。目者,眼目。譬如画龙,须点睛耳。所以夫子直示下手工
夫,正所谓流转生死,安乐涅槃,惟汝六根,更非他物。视
听言动,即六根之用,即是自己之事。非教汝不视、不听、
不言、不动,只要拣去非礼,便即是礼。礼复,则仁体全矣
。古云:但有去翳法,别无与明法。经云:知见立知,即无
明本。知见无见,斯即涅槃。立知即是非礼,今勿视、勿听
、勿言、勿动,即是知见无见也。此事人人本具,的确不由
别人,只贵直下承当,有何利钝可论,故曰回虽不敏,请事
斯语。从此三月不违,进而未止。方名好学,岂曾子子思所
能及哉!(页 167、168 )
──────────────
(注 35) 同前注,页10535、10536


152页

“一见仁体,则天下当下消归仁体,别无仁外之天下可得。”这个天
下归仁”的“仁体”指的究竟是什么?“仁体”者,就是“本觉之体
”,也就是如来藏真如自性 ( 注 36)。 在‘哀公问弟子孰为好学?
孔子对曰:有颜回者好学,不迁怒、不贰过,不幸短命死矣,今也则
亡,未闻好学者也。’(〈雍也〉)一节,蕅师释曰:

无怒无过,本觉之体。不迁不贰,始觉之功。此方是真正好
学。曾子以下,的确不能通此血脉。孔子之道,的确不曾传
与他人。(页 118、119 )

此节再一次辨明孔子道脉唯颜回得传,而另一方面,则引用《起信论
》之“本觉之体”与“始觉之功”来注解,可知蕅师仍是依此一随缘
不变、不变随缘的思想架构来处理颜渊所问的“仁”,所以“一见仁
体”而“尽大地是个自己”也。这犹如《华严经》所云:“若人欲了
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一切唯心造,所以“
天下当下消归仁体,别无仁外之天下可得”也。而此一如来藏性,本
自具足一切万法,这种“本具”、“性具”的思想恰巧给“为仁由己
,而由人乎哉”作一注脚,盖返迷归真,由生灭门归真如门的工夫,
也只是复此本自具足的真如本性而已,要作工夫,就从自己这现前一
念下手,所以说“此事人人本具,的确不由别人。”但是只管说复此
真如自性,却没个入门方便,所以夫子“直示下手工夫”,“譬如画
龙,须点睛耳”,而这个下手工夫,入门方便,不在别处,却正是从
见闻觉知,从六根六识处下手。在‘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
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
( 注 36) 圣严法师即主张蕅师是把“天下归仁”的“天下”, 解为
十方虚空的; 而“仁”,则是以如来藏性或常乐我净的真
常佛性作解的。 “天下归仁”,也就是“灭尘合觉”。说
见同注 8,页 306

153 页


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为政〉)一节,蕅师
曰:

只一学字到底。学者,觉也。念念背尘合觉,谓之志。觉不
被迷情所动,谓之立。觉能破微细疑网,谓之不惑。觉能透
真妄关头,谓之知天命。觉六根皆如来藏,谓之耳顺。觉六
识皆如来藏,谓之从心所欲不逾矩。( 页 88、89 )

即六根六识而觉如来藏真如自性,这正是个下手工夫处。但这并非别
修个什么工夫,正如《坛经》所说:“善知识!真如自性起念,六根
虽有见闻觉知,不染万境,而真性常自在。 ” ( 注 37),所以蕅师
解曰:“非教汝不视不听不言不动,只要拣去非礼,便即是礼。”如
同灯光破暗,明无所从来,暗亦无所从去,“但有去翳法,别无与明
法”,从“非礼”处而“勿视勿听勿言勿动”,用遮诠的方式说明,
只是个“不染万境”,故能“真性常自在”。而这个工夫的用力处,
也只在于不惰而已。如何的“不惰”?‘子曰:语之而不惰者,其回
也与!’(〈子罕〉)蕅师解曰:

后一念而方领解,即是惰。先一念而预相迎,亦是惰。如空
谷受声,干土受润,大海受雨,明镜受像。随语随纳,不将
不迎,方是不惰。(页 150 )

这段话可以说是阐明了“去翳法”,于学者裨益良多。明镜受像,不
将不迎,恰如《金刚经》所谓的“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心无所住,
知见无见,斯即涅槃。蕅师在本文章句间的夹注,引到了芙蓉灵训初
参归宗
──────────────
( 注 37) 大正 48,页 353 中
( 注 38) 《景德传灯录》卷十;大正 51,页 280 下


154页

智常的公案 ( 注 38), “只你便是”,本自具足,岂假外求?“如
何保任”,但此一念,知见立知,即无明本,故曰“一翳在目,空华
乱坠”。文字章句之间配合得非常巧妙,把蕅师的思想大要“和盘托
出”。

蕅师之解《论语》,仍是《起信论》一心开二门的路子。‘子曰
:性相近也,习相远也’(〈阳货〉)蕅师曰:

性近习远,方是不变随缘之义。(页210)

正是“真如门”与“生灭门”对辨并举。《论语点睛》中,乃多发明
“心外无境”、“境由心生”之意。在‘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
既欲其生,又欲其死,是惑也’(〈颜渊〉)一节,蕅师云:

四个其字,正显所爱所恶之境,皆自心所变现耳,同是自心
所现之境。而爱欲其生,恶欲其死,所谓自心取自心,非幻
成幻法也,非惑而何。(页 171 )

正以唯心识观,教人解惑也。又如‘子曰: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
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一节,蕅师
解曰:

乐不在箪瓢陋巷,亦不离箪瓢陋巷。箪瓢陋巷,就是他真乐
处。惟仁者可久处约。约处,就是安处利处。若云:箪瓢陋
巷非可乐,则离境谈心,何啻万里。(页 121 )

蕅师不但阐明“心外无境”之理,更警惕学者不可离境谈心,以免学
者堕于空谈而不自知。又,《论语点睛》中,诸如以觉训学者,(如
‘子曰:学而时习之’(〈学而〉,页 79 )、‘子曰:吾十有五而
志于学’

155页


(〈为政〉, 页 88 )...... 等处),或详自他不二者(如‘子贡
曰:如有博施于民而能济众’(〈雍也〉,页 126、127 )、‘子曰
: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宪问〉,页 189 )...... 等
处),或强调开权显实者(如‘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泰伯〉,页 141 )...... 等处),或接引方便,悉檀益物者(如
‘子曰:可与言而不与之言,失人’(〈卫灵公〉,页 196 ).....
等处)...... 等等,其思想理路则限于篇幅,于他处讨论之, 此处
不一一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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