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敏公

　　忆敏公
　　沈家桢

　　美国佛教会是一九六四年由乐渡法师
　　及姜黄玉靖居士等共同发起成立，到今年
　　已进入第三十三个年度。
　　乐渡法师是一位很具有现代思想的中
　　国法师。他发心要到美洲大陆来弘扬佛法
　　，曾一再对我讲，他的志愿不是要个人有
　　一个寺庙，也不仅是希望在美洲推动建立
　　现代化的寺院，他还立愿要将中国经论译
　　成英文，在以英语为主要语言文字的地方
　　流传。
　　乐渡法师亲手订立了符合美国民主法治的美国佛教会章程。采取会员制，由会员公选董事，会长是董事会的主席，有最高领导全会的责任及权力；和美佛会其他属下的寺院、译经院、出版、服务等机构的主持人及所有会员，分工合作，推动会务，以“修习佛法及弘扬佛法为本会宗旨”。（见本会廿周年纪念刊）
　　乐渡法师自一九六四年至一九七四年担任了十年的董事及会长。在他任期内，他创办了纽约市的大觉寺，成立了台湾译经院，在台湾印了大量的佛书。一九七一年并邀请了多位法师，带领一百多位居士，去美国东北部New Hampshire州著名的天主教、基督教举行法会的松坛露天教堂，举行了有史以来第一次的佛教弘法法会，并嘱家桢以英语演讲。
　　敏公乃是乐渡会长于一九七三年由香港邀请来美弘法的长老。他那时已六十四岁。
　　一九七四年在第七次会员大会中，乐渡法师宣布他已任满两届，担任了十年会长。提出辞会长职。以创办人“开国元勋”的地位，大有美国华盛顿总统的作风，打破中国寺庙传统的制度，当时在场会员，都是既惊奇又钦佩。于是决定在佛前祈祷抽签。当场抽出敏公继任会长，仁俊法师为大觉寺方丈。
　　美国佛教会乃进入了第二个阶段。可以说是从初创阶段进入了硬体成长的阶段。
　　敏公担任了会长之后，虽也在大觉寺开讲解深密经、维摩诘经，及主持佛七等，但一切大觉寺事务法务都全由仁俊法师安排。
　　敏公常以美佛会和他原先主持的常州天宁寺比较。常对我讲，在闹市中的大觉寺，虽交通方便，利于弘法，但环境不够清净，不宜于“修习佛法”。因而提到家桢在纽约市北博南郡的一片荒地。凭著敏公的这个心愿，渐渐的讨论到是否有在该处盖寺的可能，但兹事体大，决不是小额的财力可以做得起来。平心而论，我那时颇为踌躇。但敏公则兴致很高。也许是他的感召，也许是因缘如是，于是有夜梦的感应，并得内人和如的鼓励，于一九七五年第八次会员大会中提出，并通过接受我们一百二十五英亩土地的捐献。
　　一九七六年敏公专程去香港筹募建庄严寺之款。
　　是年八月，敏公更带领了十几位法师、大批居士，为庆祝美国建国二百年纪念，再度往松坛举行佛教法会，请圣严法师主讲，并嘱家桢以英语讲“五月花”，这一次中外人士参加者一千余人，盛况空前。
　　十月，秋色如火，机缘成熟，敏公以六十七岁的高龄，竟然发动了不少年纪较轻的法师，包括了大德们如仁俊法师、圣严法师等到距纽约城北约六十英里的博南郡，和一群居士，中美都有，一连几次，真所谓筚路褴褛，在一片荒山野林中，搬石、锯树、披荆、掘土，开辟出一条行人小道，从三○一公路，直通到一个约五英亩大的湖边。这就是今天美国佛教会的第二个道场——庄严寺的开始。
　　在廿周年纪念刊中有王沈醒园和陈纲两位居士，各写了一篇亲身体验的生动报导。其中有仁俊法师的两首诗，描写他的心境，谨恭录于后：
　　一
　　一片天青一片禅　山深水活意超然
　　他年最是宜人处　岭上梅花谷口莲
　　二
　　大化峰头眺大千　秋光灿彻古金仙
　　来时记取庄严路　月白风青万里天
　　参加开山辟路的赵真觉老居士，也口占一律：
　　丛林早入梦魂中　最喜醒来佥意同
　　法桌东行宣愿盛　慈舟西返载施雄
　　意坚气勇四勤力　石破林开双十功
　　佛殿期成初感召　圆明寂照一心通
　　一九七七年第十届董事会一致公推敏公连任会长。
　　一九七八年五月敏公应香港法尘法师之请，移住中国城世界佛教中心。以后几个月，显见敏公操心劳力，十分辛苦，体况渐不如前。七九年八月病倒入院，动了相当大的手术。八月二十二日请往长岛菩提精舍养病，和如亲自照料，我亦常抽暇去问候。敏公多和我谈养生之道，得益良多，但很少和我谈佛法。间或问我，庄严寺何时可以动工。这时，名建筑师贝聿铭已完成了庄严寺的初步设计构想，并制成了一个立体模型，在大觉寺展出。
　　一九八○年夏庄严寺基地道路，已初步完成，千莲台启工。
　　是年九月，敏公带领了全体会员参加了西藏密宗白教大宝法王在松坛举行的黑冠法会。
　　同月第十三届会员大会，敏公仍当选为董事。可是在第一次董事会议中，他坚辞会长，说不应破坏乐渡法师所树立的良好榜样，他已担任了八年会长，不应再度连任。但不辞董事。对庄严寺的兴建，表示了仍会积极参加。
　　董事体会敏公的意旨，于是推仁俊长老为会长，蒙仁公同意。
　　一九八一年五月，庄严寺举行破土典礼，敏公亲莅参加。
　　一九八三年观音殿奠基，同时千莲台启用，由敏公主坛。这是千莲台第一次的安灵法会。没有想到十四年后敏公也奉安于他自己主坛的千莲台上！真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一九八四年四月，有一天敏公邀我去，将我介绍给显明长老，备加赞誉，认为显公是一位极合适的未来庄严寺方丈。也许宿缘本具，顶礼之后，显公毫无客套，说话极少，但声音洪亮，令人油然生起敬仰之心。
　　这月的董事会中，在会长仁俊法师主持下，敏公正式提议聘请显明法师为庄严寺住持，经董事会一致通过。显公必须立即回台湾料理在台各项事务，遂于显公道经洛杉矶时，由周宣德老居士代表本会递送聘书。十月三十一日显公回美，由西岸飞抵纽约，仁俊会长亲赴机场接驾。十一月十日举行晋山典礼。
　　一九八五年五月观音殿落成，由寿冶老和尚启钥，会长仁公致词，敏公参加并说法开示。翌日庄严寺举行第一次传授在家五戒、菩萨戒，敏公担任得戒本师和尚，受戒者二百余人。
　　是年冬仁公因事辞本会会长及董事职，但表明今后如美佛会有任何事务，要他帮忙，他一定尽力以付。
　　当时有若干董事要我和敏公商量，请他再度出任本会会长。我专程拜访，从各种角度和敏公商讨，大概谈话有半小时之久。敏公笑著对我说：“要我答应，你得负责做一件事。”我说：“做什么事？”敏公很郑重的说：“在庄严世界建一座万佛绕毗卢大殿。”惭愧的很，我那时还听不懂什么叫万佛绕毗卢大殿。敏公说：“佛的名字很多，美国人弄不清楚。毗卢遮那是法身佛，可以代表一切的佛。美国人只要晓得这是佛，我们的是佛教。”我说：“敏公！法身佛是没有形相，怎么可以造成佛像呢？”他说：“老居士！说有说无，偏著一边，都是识的作用，不是我们学佛明心见性之道。大雄宝殿上的释迦牟尼佛像，不能说不是释迦牟尼佛，也不能说即是释迦牟尼佛。有偏执，就和本性相左。您懂得吗？”我笑著说：“老和尚!这可对我讲是太深奥了！好！我就接受这个命令，可是，您得出任会长。”他以他独具的那种咪著的眼望著我笑。
　　一九八六年春，第一次董事会公选敏公再度出任会长。
　　四个月后，我做了一个万佛绕毗卢大佛殿的构想设计去见他。敏公看了说：“太小！太小！这样的气派，不足以引起洋人的尊敬。”我说：“敏公！像这样的规模，已经至少要化二三百万美金，我们那里能筹到这许多钱呢！”他说：“沈居士！不要怕！您只要全心全意的为佛教做事，钱自会来的。”我心中想：您如非有未卜先知之明，募捐可不是这样容易！而且一直来，总是我接应别人的劝募，还不晓得怎么向人开口捐钱。可是我不敢出口。
　　于是将初步的设计，放大一倍，敏公方才满意。可惜，现在大佛殿即将建成，而我已不能如前常去请示了。今天敏公在千莲台上，当可遥眺大殿的日渐完成。本性原是相通，祈望敏公仍随时给我指示，使您的心愿，可以早日圆满达成，造福群生，不久将有一个交代。
　　一九八九年十月，庄严寺大佛殿举行动土典礼，敏公会长和达赖喇嘛主持破土，到来宾二千五百余人，盛况空前。
　　一九九○年敏公请显公赴台湾筹募建庄严寺之经费，嘱家桢随行。此时台湾经济欣欣向荣，收获颇丰，万佛绕毗卢大殿之能顺利进行，此行关系极大。
　　一九九一年毗卢大佛开始塑建，敏公曾多次上山，亲予指点。是年七月和如纪念图书馆落成开幕，敏公启钥。
　　一九九二年五月大佛头部完成，庄严慈悲，煞是壮观。陈长庚教授的手艺，很得敏公赞许。也因毗卢大佛的脸面示现，引起千年古观音像的降临，饮水思源，不能不说是会长敏公的弘愿形成。
　　是年四月庄严寺大觉寺两寺方丈显公在台湾心脏缺氧晕倒。回美两度进院手术，辞方丈职。会长敏公提请董事会于是年七月敦请明光法师继任庄严寺方丈，继如法师为大觉寺方丈。
　　一九九三年九月毗卢大佛塑成，连座高四十五英尺，除亚洲外，此当是最大的佛像。
　　一九九四年五月纽约举行各族裔联合庆祝佛诞大游行。敏公代表华人佛教致词，有“可谓集天时、地利、人和于一”的赞颂。
　　是年九月美佛会卅周年纪念，由敏公为得戒本师和尚，领导大批僧众居士在庄严寺举行在家佛子传戒法会，戒子共一五四名。敏公上堂法语：
　　布施修福慧　清净庄严寺
　　专心护佛法　随愿志圆成
　　又敏公题卅周纪念诗曰：
　　寒来暑往而立年　庄严世界化人天
　　广行弘誓四宏愿　虚空有尽愿无边
　　一九九五年四月家桢再度去台湾为庄严寺募款，五月返纽约去谒见敏公时，觉其体况显有改变。言谈之间，我建议他去庄严寺休养一段时候，他却两次向我表示以观音寺后继无人为虑。
　　一九九六年二月，敏公住进医院，检验证实有肺癌。四月会员大会，敏公已不能主持，由副会长显公代理主席。之后，董事会也由显公代理主席。敏公曾两次提到辞会长职。虽由董事会派李祖鹄居士及我同往劝其宽心养病，暂不提辞职事，却未蒙允许。第二次再恳请勿以此烦心，则默然不再提辞职事。
　　是年十月，再往谒时，已卧床上，不再坐起矣。我坐在床边为他背诵金刚经一遍。完毕后，他对我说：“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我接下去说：“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他默然。事后回忆，是否我背诵时漏了这两句，而他特别提醒我！
　　十一月二十三日，我和明光方丈一同去谒敏公，他已移住三楼，卧在床上，不起坐矣。但口齿清楚，思路敏捷如常。临辞别时，敏公看著明光法师说：“万佛绕毗卢即将完成，今后毗卢绕万佛，那是庄严寺要更加倍努力了！”那天同车回庄严寺，听明光方丈老是在念：“万佛绕毗卢，毗卢绕万佛。”沉入深思。将到寺门，他忽然对我讲：“万佛绕毗卢，庄严世界；（指现在的庄严寺所在地）毗卢绕万佛，世界庄严（指佛法的因之传播，使整个世界众生，都显得庄严）。”敏公付托有人！
　　十二月二十三日复同明光方丈去谒问候。那天敏公脸色很不错，静静的躺在床上，看著我们，可是没有再说一句话。临别时，忽然从被中伸出手来，和我握手。然后握住明公的手，眼盯著他，明公也将他的另一手按在敏公的掌上。如是相对而视，总在一分钟已上。二十八日清晨，敏公示寂。
　　兜率天上来　兜率天上去
　　默付度生愿　合掌心意通
　　美国佛教会已将进入第三个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