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前理解”
关于“前理解”
廖乐根
一、引言
前理解是哲学解释学中的一个非常重要的理论与概念,没有前理解,也就没有所谓理解,因此,前理解是理解之所以产生的前提和条件。作为理解主体的人的存在,首先是一个前理解的存在,前理解同历史、传统与语言密不可分。
二、何为前理解
所谓前理解,简单的说,就是相对于某种理解以前的理解,或者说,在具体的理解开始之前,我们就对要理解的对象有了自己的某种观点、看法或信息,它主要表现为成见或偏见。海德格尔将“前理解”的结构分为“前有”、“前见”和“前设”,一切理解都是在“前理解”的基础上所达到的新的理解。
只要某事物被解释为某事物,解释就将本质地建立在前有、前见和前设的基础上。一个解释从来不是无预设地把握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东西。(《存在与时间》191页)
人决不会生活在真空之中,任何人都有他特定的社会和思想文化背景,有其特定的民族的心理结构,只要他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一切就注定为他所有,并对他产生影响,这就是“前有”。前有自始至终都在发生作用,但却永远不会被人清楚地了解和把握,我们要理解的东西,总是为我们的前有所规定的。
任何在前有中已被理解的东西,我们都会事先不由自主的把自己的“见解”加在上面。这样,通过理解,就可以为我们的概念加以把握了,这就是“前见”。但前见并不是反思了前有之后才发生的东西,它本身也是预先就有的东西的一部分,是前理解的重要结构之一。
此外,还有所谓“前设”。当我们理解一个文本时,总是对它预先有一个假设,任何理解其实都含有某种假设。这样,“前有”、“前见”、“前设”共同构成了前理解的结构,是理解的必要条件。
前理解包括了理解主体一切精神要素的总和,即价值观念、知识经验和情感因素等,也就是知、情、意的统一。
从价值观念上来说,比如一谈起宗教信仰,许多人往往将它同唯心主义、有神论或非理性联系在一起(事实并非完全如此);而一个马克思主义者,总是会以唯物主义的立场和观点看世界。可见前理解中的价值观念对我们理解文本的影响是很大的。
人的知识和经验对理解的影响和作用也是显而易见的。知识和经验越丰富,对文本的理解相对也就越容易。生活中经常会有类似这样的事发生:对某一句话或某种思想,开始我们很难理解,但随着知识的增加或人生阅历与生活经验的不断丰富,原来不能理解的东西也就自然理解了。
至于情感因素作为前理解的一种要素,其作用也是不可忽视的。同样是一本《圣经》,基督徒与非基督徒在理解上显然是有很大差异的,因为宗教信仰的情感是很强烈的,是一般人所难以想象的。
三、前理解规定了理解的视域
既然前理解包括了理解主体的一切精神要素,我们对文本的理解总是不可避免的带有自己的价值观念、知识经验和情感因素等,因此,前理解其实也就规定了理解的视域。而理解的视域又与历史与传统密不可分,因为前理解的存在是理解主体的一种存在方式,是历史与传统进入你的存在。任何人都是以自己的一定方式处于历史与传统之中。
历史与传统先于我们而存在,属于我之前,我先属于历史。对同一文本,不同的读者理解显然是不同的,这主要是由作者和不同读者的历史性所决定的。任何理解都是在历史之中进行的,不可能有超越历史与传统的理解。因此,真正的理解不是去试图克服历史性,而是正确评价和适应这一历史性。迦达默尔认为,历史既不是主观的,也不是客观的,而是主体与客体的交融和统一,是过去与现在的统一和关系。
事实上,只要我们不断地检验我们的所有前见,那么,现在视域就是在不断形成的过程中。这种检验的一个重要部分就是与过去的接触,以及对我们由之而来的那种传统的理解。因此,如果没有过去,现在视域就根本不能形成。正如没有一种我们误认为有的历史视域一样,也根本没有一种与世隔绝的现在视域。理解其实总是这样一些视域的融合过程,而这些视域总是被我们误认为是独自存在的。(《真理与方法》第273页。)
不仅我们始终处于历史与传统之中,历史与传统也是我们的一部分,是它们把理解者和理解对象不可分割地联系在一起,历史与传统调动了理解者的前理解,从而产生了新的积极的理解。历史与传统不只是我们理解的前提,我们自己也产生新的传统,换句话说,传统也是我们自己生产出来的东西。理解总是由整体的理解(最初的前理解),到部分的理解(传统的一部分),再回到整体的理解(新的前理解),这是一不断循环的过程。真正的理解,不是消除这个循环,而是使它得以真正的实现,文本自身的意义也只有通过理解的不断循环,才能把握。
前理解规定了理解者的特殊视域,而面对文本,作者原初的视域与读者现今的视域之间必然存在着各种差距,这就是间距,它是任何读者都无法消除的。哲学解释学认为,间距并不是达到正确理解所必须加以克服的障碍,相反它却是理解的条件,是理解的一种积极的可能性。因为理解总是对另外一个东西的理解,即使是自己理解自己也是如此,可以说,没有间距就没有理解。另一方面,间距是也是不断地运动和发展的,是开放的而不是封闭的,它可以过滤掉一些不适当的和错误的成见,同时保留并增加一些合理的、使真正理解得以出现的成见。
视域是一个不断形成与变化的过程,它永远都不会固定,我们的视域是同过去的视域相接触而不断形成的,这个过程也就是我们的视域与传统的视域不断融合的过程,理解的产生和出现便是这两种视域的交融,这就是所谓的“视域融合”。面对文本,我们需要不断地发问和回答,这个问答的过程也就是视域融合的过程,是突破原来的视域进而产生一个更大的以至永无穷尽的视域的过程。由于历史与传统在不断地变化,我们也就无法达到一个完满或最终的理解。一个答案的提出,往往意味着又一个新的问题的产生,而后人的理解与我们的理解必然有所不同。同一个问题可以从不同的角度提出,因而也就有许多不同的答案。
由此可见,理解绝对不是主体的一次性行为,而是理解者和对象之间的一个永无穷尽的“对话”过程,文本的意义和理解者的理解一起处于不断地生成过程之中,这个过程其实也是在不断检验我们的成见的过程。因此,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根本就没有所谓正确的理解,也没有所谓最终的理解,而只有不同的理解,文本的意义的可能性是无限的,理解始终是一个不断对话和交流,不断追问和探究的过程。
这就给我们一个非常重要的启示。对于一个文本,我们不能预先假定有一种理解是绝对正确的,或是最终的结论,因为这是根本不可能的。同样,在与他人的对话和交流中,我们也不可认为某种观点与看法就是完全对的,是唯一的答案,不要认为自己一定比对方高明。对话也不是要为了达成最后的一致,对话双方的差异性永远存在,对话的目的只能是求同存异,在此基础上达到新的更高的理解,从而不断突破彼此在理解和认识上的局限。当然,这么说,并不意味着你一定要否定和放弃自己的观点和立场,而是不能认为自己的理解就是绝对正确的,更不应该将自己的观点强加给他人。因此,在对话与交流中保持一种开放、平等、谦虚和宽容的心态是十分重要的,否则,对话将无从展开,也没有任何意义。
既然前理解的存在,是历史与传统进入我们的存在,而历史与传统进入我们的存在又是通过语言,因此可以说,接受一种语言,就是接受一种历史与传统,话语系统的转换意味着历史与传统的变化。语言不只是一种工具,它首先是一种存在,拥有语言,意味着一种存在方式。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不是我们在说语言,而是语言本身在向我们说话。表面看,好象是人发明了语言,实际上是人用语言并在语言中发现了自己,语言才是人类的主人。正如海德格尔所说:
因为,严格地说,是语言在言说。人只是在他倾听语言的呼唤并回答语言的呼唤的时候才言说。(《诗 语言 思》216页)
当然,历史与人的有限性,也决定了语言的有限性与局限性。谈话双方不可能有真正、彻底的理解,任何一方所理解的与对方所表达的意义之间肯定存在差距。语言不可能完全表达说话人的思想,因此,对话具有内部的无限性,理解不可能一次完成。语言的有限性主要表现在语词与意义的矛盾,以及语言的社会性和个人使用性之间的矛盾。
四、正确对待成见与权威
我们通常都认为成见或偏见是不好的东西,是我们应该尽量避免的。但哲学解释学却有不同的看法,它认为成见或偏见不一定是错误的,它只是一种局限。成见和偏见都属于前见,是构成前理解的核心,是理解的必要条件。承认理解的历史性,承认历史与传统是不可逾越的,也就承认了理解者带有成见或偏见的合理性。
对于成见,我们应该具体分析,不能一概而论。大体来说,成见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来自自己轻率的成见,另一种是来自他人权威的成见。对于前一种轻率的成见,当然是我们应该尽量避免的,因为它的确是错误的或是一种误解,它是产生新的和建设性的理解的一种制约和障碍。它主要表现为一种人云亦云的、不加思考的价值判断和思想认识,带有一定的盲从和迷信的成分。其实,每一次理解,都是或多或少的对这种轻率的和错误的成见的克服与超越,因此,理解总是开放的,永远不会终结。
但是对于来自他人权威的成见却不能简单地加以否定。通常,我们总是将权威与理性对立起来,其实,理性也是具有权威性的,承认权威也可以是理性的,两者并不必然矛盾。
要对理解正确的成见给予说明,必须要与权威联系起来。在此,我们应将权威与权威主义这两个概念区别开来。权威绝对不等同于权威主义,不能将两者混为一谈,正如科学不等同于科学主义一样。我们承认并接受权威,但绝对不认同权威主义;同样,我们相信科学,但却不能认同科学主义,因为科学不是万能的。必须明确的是,承认权威,并不等于迷信权威;接受权威,也不等于盲目崇拜权威。权威并不完全意味着毫无主见的绝对服从,权威在一定意义上是认识到作为权威的他人对某些问题的判断和见解高于自己,也是清楚的知道自己的局限性而承认和自觉接受他人的观点,可以说这是一种谦虚的表现,是一种理性而明智的选择。
那么,可能有人会问:宗教信仰是不是权威主义的一种表现呢?同样,我不这么认为。我们承认宗教领袖极其经典的权威,但真正的宗教信仰却与迷信和盲目崇拜无关,因此也就与权威主义无关。其它宗教我不敢妄加评论,至少我认为佛教在这方面表现得最为突出。佛教的理论告诉我们,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只是由各种各样的因缘和条件所构成的,根本就没有一个永恒不变的本体或实体。所谓存在,也就是因缘和条件的存在;所谓生与死,说到底就是各种不同条件的组合与分离而已。佛教从根本上否定了创造和主宰世界的上帝或神的存在。佛并不是唯一的,每个人都有成佛的可能与希望。佛陀在世时,曾经告诫他的弟子,对任人、何学说与理论都不要不加思考,就毫不怀疑的盲目信仰、接受,包括佛陀自己在内。怀疑不是一种罪恶,而是一种需要不断超越的障碍与局限。而且,他还要求归依他的弟子对以前的老师也要同样的尊敬,这种宽容、博大、超越宗教派别的崇高的人格形象在其它的宗教中是很少见的。
五、小结
哲学解释学要探讨和解决的主要问题之一就是理解何以可能,也就是理解的条件,从而提出了前理解这个重要概念。作为理解主体的人总是前理解的存在,同时也是历史与传统的存在。前理解规定了理解的视域,理解总是不同视域之间的融合的过程,没有所谓的最终的理解。前理解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结构系统,其主要表现是成见或偏见。正确认识成见,正确对待权威,对于我们学习哲学解释学,乃至对于我们的现实人生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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