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云和尚传
虚云和尚传(1)
明栋 著
第一章 发心皈佛 鼓山披剃出家
一、 赋歌别俗,遁入空门
清道光二十年(1840),对中国近代史来说是一个令人难忘的年份。这一年里,英国侵略者对中国发动了鸦片战争,给中国带来了巨大的创伤与耻辱,把中国人民推向了更加深重的苦难深渊……
也就在这一年的农历七月二十日拂晓时分,一个男婴伴随着初露的朝霞在福建泉州府台后院内宅里降生。他就是后来被世人尊为近现代中国佛教禅宗泰斗的高僧——虚云和尚。
关于虚云和尚的出生有一个富有传奇色彩的传说。
虚云和尚俗姓萧,其家族本出兰陵,系南朝梁武帝萧衍之后。先祖迁居湖南湘乡橫浦,其父玉堂,排行老大。兄弟三人,二弟早夭,三弟蒲堂。玉堂自幼饱承家学,习儒考举,30岁不到即中举人,可是此后却屡试不中。为谋生计,玉堂只好外出屈居衙府充当幕僚。这些年,玉堂一直在泉州府中,也很得府台器重,同僚相助,日子过得倒也舒坦,可是却有一块心病无法解除。清道光二十年(1840),玉堂已是年届45岁,夫人颜氏也年过四旬,膝下却无子嗣,蒲堂名下也无子嗣。“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谁来续接萧氏香火?”此问题犹如一块沉石每日不时地压在玉堂夫妇心里。正是这样,头一年在永春县衙任职,玉堂夫妇就曾经专门去城外观音寺礼拜,祈求观音大士慈悲,赐一麟儿以续萧氏香火。当时,看到观音寺寺宇破败,夫妻二人同发大愿,捐金重修,为观音菩萨再塑金身。此后不久的一夜,夫妇几乎是同时梦见一长髯飘胸的老者,头顶观音圣像骑虎而来,跃登卧榻,忽而不见。而后,颜氏遂有身孕。
颜氏怀胎十月,多番艰辛。到农历七月十八日夜,颜氏临盆发作,一天多过去仍未产下。听到从内室传出来颜氏那不断的痛苦呻吟与不时出现数声喊声,全家人无不为之撕心裂肺,玉堂更是愁眉紧锁,坐立不安。到了二十日拂晓,颜氏方产下一男婴,却是胎衣缠身,形如肉团。颜氏见状,大吃一惊,竟壅死过去。玉堂连忙差人请来城中最有名的郎中,把胎衣剪开,产婆帮着拍胸揉背,婴儿才啼哭出声,而颜氏却已撒手归天了。
此后,玉堂忍痛料理颜氏的后事,男婴则由庶母王氏抚养,并依男婴降生时胎衣缠身,形如肉团之状,为之取乳名“灵球”。按照湘乡习俗,三朝之后又遵萧氏辈分给他取了谱名“富民”。
却说富民历艰难而来到人世,似乎是过早地品尝到了人间的苦难。不过在王氏的精心抚育下,富民成长倒是很快,可是却从小生性奇特,喜静厌动,特别是不吃荤腥之物,若强之入口则呕吐不止。而玉堂中年得子,自然是看得极重,期望是子能读书入仕,光宗耀祖。富民5岁不到,就由玉堂亲自为之启蒙就读,先是诵读《三字经》,继而改读《增广贤文》等。富民对这些书悟性较高,诵读也快,却是兴趣不大。对富民说来,最有兴趣的则是从四五岁开始就跟随王氏去城中开元寺等处上香。每当来到寺院,富民总是特别兴奋,东张西望看个不停。有时也学着王氏的模样,在佛菩萨像前顶礼膜拜,动作虽是幼稚,神态却是很为虔诚,寺中僧众也都很喜欢这个小施主。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富民到了10岁。祖母周氏见富民聪颖出众,又是长孙,就要玉堂安排,让富民祧继其二叔一房。为了使自己早日抱上重孙子,享受老祖宗的乐趣,周氏又要玉堂早早地为富民聘下湘人游宦于闽的田、潭两家小姐。谁如周氏抱重孙的愿望没有实现,自己竟在年内撒手归去。二年后,富民跟随父亲护送祖母周氏、生母颜氏的灵柩回湘乡安葬。回到家乡,见到比自己小两岁的堂弟富国。兄弟二人似乎特别有缘,玩得很为相契。当时,玉堂和蒲堂兄弟礼请僧人诵经超度周氏和颜氏亡灵。富民第一次看到这样庄严的超度法会,耳听那起落有致、悠扬悦耳的梵呗演奏声与诵经声,眼观僧众如法如仪的礼拜,都感到很是新奇,有时看得入了神,竟忘乎其他了。
周氏与颜氏葬礼结束后,富民和富国又偶然在祖父辈书房里翻出一本《香山传》。两人仔细读了几遍,虽然对其中所说的故事未能弄得很明白,可对观音菩萨慈悲救众的事迹却熏染于心。尤其是富民,多次想到普陀山去朝礼观音菩萨圣迹。
转眼到了农历八月,南岳衡山香会开始。起初,庶母王氏想自己带富民去烧香还愿,后因身体不适而让富民随叔叔蒲堂去了。
衡山坐落在湖南中南部。山虽然不算很高,主峰祝融峰只有海拔1290米,可在千姿百态的烟云和奇形怪状的群峰叠衬中,造就“万丈祝融拔地起,欲见不显轻烟里”的壮丽景观。加之衡山山势奇特,全山72峰均朝东南方倾斜,甚为壮观。山上巨树参天,浓荫蔽地,叠翠堆绿,别具风味。同时,全山常常是云雾弥漫,诸峰隐伏其中。人们远望其山,多有云移峰飞之感,故自古就有“五岳独秀”之誉。衡山之中,佛、道两教共盛。早在六朝梁、陈之际,佛教已在衡山盛传。此后有慧思、智觊、怀让、道一等高僧来山,或建寺修持,或启坛讲经。自古以来,衡山一直是名刹如林,高僧辈出。“行尽衡峰多佛宇,无如此地好皈依”。福严、方广、上封、祝圣、大善、南台六大丛林名扬天下。一年一度的八月香会,更是闻名遐迩。来自湘、鄂、赣、粤以及贵、滇诸省的香客信众,接踵而来,热闹非凡。
却说这年富民跟随叔叔蒲堂来到衡山,自南岳大庙而上,先后到磨镜台、南台寺、半封寺等一路朝礼。富民看了座座名刹,幢幢殿宇,尊尊佛像,恭敬欢喜之情油然而生。每到一处,总是瞻仰许久,不愿离去。
南岳朝山回来,富民对佛教的崇信更为强烈,竟有了出家为僧之愿。一日,看到叔叔蒲堂外出,富民就约了富国去衡山出家。两人出了家门,直奔衡山方向跑去。谁知没有多久,就被家里人发现两人出走,随后追赶上来,将兄弟两人带了回去。这次失败的出家之举,引起了叔叔蒲堂的警觉,几天后便亲自把富民、富国兄弟两人送到泉州,交给玉堂管教。
到泉州后不久,玉堂作主把田、潭二小姐娶回与富民完婚。起初富民屡屡不肯,弄得玉堂大发雷霆,富民无奈只得屈从。完婚之后,玉堂唯恐富民冷落田、潭二人,就把三人禁锢于一室。虽则如此,富民出家为僧之愿愈坚,并想三人有如此之缘分也实在难得,三人同居而无染,富民且常以佛教常理劝说田、潭二氏。二人出身名门,略通文墨,性情贤淑,对佛法也能接受。于是,三人共处,相成净侣。就这样一年过去,玉堂见状也就逐渐放松了对富民的禁锢。
咸丰八年(1858)六月,田、潭二氏遵湘地习俗各自回娘家过“六月六”,玉堂则因衙门公务赴福州。富民见此,连忙与富国从后院小门逃了出来。想到若在泉州开元寺出家,一下子就会被找回去。两人边走边商量,沿路打听,听到福州鼓山涌泉寺是闽中首刹,有许多得道高僧弘法,便决计前去出家。
却说富民和富国离家出走第三天,田、潭二氏先后回来,一看夫君不见,顿时慌了,连忙禀报婆母王氏。随之,发现富国也不在了,连忙派人四处寻找。当田、潭二氏再次来到富民书房时,在书桌镇纸下面发现有一诗笺,上有富民留下的《皮袋歌》,“皮袋歌,皮袋歌,空劫之前难名状,威音过后成挂碍。三百六十筋连体,八万四千毛孔在。分三才,合四大,撑天拄地何气概。知因果,鉴古通今犹蒙昧。只因迷着幻形态,累父母,恋妻子,逞无明留孽债……”读着这些,田、潭二氏感到似懂非懂,茫然得很。再往下读,读到“皮袋歌,皮袋歌。有形若不为形累,幻质假名成对待。早日回心观自在,不贪名,不贪利,辞亲割爱游方外。不恋妻,不恋子,投入佛门受佛戒……”时,两人终于明白了一切,夫君的离家出俗,早在预料之中,不过事到如今还是感到突然了一些。转而一想,夫君脱俗出家之志不可夺,也只有随他去了。或许正是受了富民出家的影响与启迪,过了数年之后,田、潭二氏与婆母王氏也都步富民的后尘,脱俗出世,遁入空门,出家为尼,法名分别为真洁、清节、妙净。这当然是后话
再说富民和富国兄弟出了泉州,一路打听去福州的路途,几天后才来到鼓山。
鼓山坐落在福州东郊近20里处,闽江北岸。以其山颠有巨石如鼓,且说每逢风雨交加之时,便有簸荡之声传出,故而名之曰“鼓山”。鼓山山势也不算高,主峰海拔仅960米,但全山面积却不小,方圆达1890多公顷。鼓山风景秀丽,山色极佳,然而全山之最出名的还要首推建筑在半山腰白云峰下的千年古刹涌泉寺。
相传涌泉寺所在的地方早先是一座潭,内有毒龙为害民间。唐建中四年(783),福州府知府裴胄礼请灵峤禅师登山,在潭边拜诵《华严经》,毒龙遂不为害。裴胄即奏报朝廷在潭边建台,赐名“华严台”。到五代梁开平二年(908),闽王王审知派人填潭建寺,迎请高僧执掌法席,法筵大开,盛时寺中聚僧八百。到宋咸平二年(999),以寺前有罗汉泉涌出,赐名“涌泉禅院”。明永乐五年(1407),改院为寺,名曰“涌泉寺”。后虽经沧桑,屡有毁兴,却一直佛灯长明,梵呗远播,成为闽中乃至全国闻名的巨刹。
可是,当年富民与富国兄弟两人自泉州跋涉十日,好不容易到了鼓山脚下,又沿着石径古道爬了2000多级台阶,来到涌泉寺请求剃度出家时,知客师见他们一派富家子弟打扮,疑心是一时赌气而逃来出家,恐怕难以持久,竟不同意收留他们。富民、富国再三哀求,总是不允。富民急了,拉了富国来到大雄宝殿门前,“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个时辰过去了,无人过问。待到跪了二个多时辰,正值当时又是盛夏酷暑,头上烈日猛晒,脚下烫石劲灼,两人头上汗珠直冒。富国年轻些,支持不住,险些倒下。眼见此状,知客师连忙禀报方丈妙莲和尚,妙莲和尚急忙从方丈寮奔了出来,三步并两步地赶到大雄宝殿前,要富民、富国起来,答应收留他们先在寺中做行者,以观察各自善根夙慧和道心的坚定。
在涌泉寺住下,富民、富国兄弟更加发心,虔诚敬佛,亲近长老,认真学规矩,随众出坡,苦活、重活争着干。几天后,听到玉堂差人来寺中寻找,兄弟两人就告求当家师让自己上山砍柴,以防被熟人认出。三个多月过去了,妙莲和尚与寺中僧众看到富民、富国兄弟两人道心坚定,严守规矩,就让禅堂首座和尚常开为他们剃度,列于临济宗门下。富民取法名“德清”,字古岩;富国取法名“德海”,字古崖。同年冬,妙莲和尚在寺中亲自主坛,授受三坛大戒。德清、德海两人在妙莲和尚下受具足戒。德清得法号“演彻”,德海得法号“演行”。
二、住岩洞,初习头陀行
就在德清、德海受具足戒的那一段时间里,玉堂数番派人到涌泉寺寻访,都让寺僧搪塞过去了。
受具足戒后,为避玉堂的寻访,德海立即外出行脚参访。德清则隐居后山岩洞,礼万佛忏,天天恒持,毫不松懈,坚持三年。到第四年即清同治元年(1862)春,听到父亲玉堂已经告老还乡的消息,德清才回到涌泉寺常住,应请为职事。初为水头,负责全寺僧众饮用水和洗濯水。继而充当种菜的园头,而后又作斋堂里为僧众加饭添菜的行堂和大寮里烧火做饭的典座,就连清扫厕所的净厕也干了半年多。与此同时,习规矩,学礼仪,练唱念,参禅打坐,修性习定,道业日隆。而且,亲近善知识,请益求教。自觉严守戒律,恒持过午不食,进而每日一餐,以至每日仅食粥一盂。这些修习苦行,虽有所得,但德清反省自己在修持中还有不少挂碍。那年冬天,竟立志仿效古贤先哲,决计辞去职事,尽散衣物,仅留一衲衣、一衲裤、一双芒鞋、一只蒲团,带了一把方便铲,走出常住,来到鼓山后山,住进一深遂岩洞里修习苦行。
在岩洞修习苦行,居住岩穴,渴饮山泉,饥则以青草、松叶、野菜果腹。与世隔绝,不见人影,与虎狼为伴,有蛇虫相随,但每日礼佛与打坐参禅不辍,力求尽除烦恼,以证菩提。如此下来,一晃三年过去,衲衣芒鞋皆烂,仅留一衲裤遮体。头发长了,挽成金刚圈,胡须长有盈尺。可是,对于修禅习定,明心见性知见尚浅。坐禅之中,也曾时见胜景,然而对于声、色、香、味、触、法六尘却总是难于除尽。往日偶尔在禅定中出现境界,看到过朦胧之中的佛陀形象;有时于禅定中得到一时的自在欢悦,竟也自以为是四禅天上人了。但是这样的境界出现,只是瞬间而已,终非究竟。
随着时间的流逝,德清也反复思量自己修持用功的所得。进而思考,自己的苦行只是练了“忍”力,对于禅功佛理则是收获甚微,更不要说效法历代祖师达到开悟明心之境。越是这样,德清心中更加感到迫切,想到自己别尘离俗的根本是了脱生死。像现在这样下去,三载的苦行头陀生涯,自己为了生存下去,取野果以养色身,攀悬崖采野果。为练苦行,砍柴伐木,跳悬崖涉涧溪,尝百草,饮山泉。因而体力和意志都得到常人难以承受的锻练与考验,已经可以五六天不进食,二三宿不饮水,一天之内步行80多里路。但德清自己也明白,这些都是外见,内心修证仍是肤浅,定力依然甚微。每思念及此,德清就自惭自己业障深重。有时进而虑及古人有谓以一钵轻万钟者,而自己今天并一钵而无之,虽是无碍自在,但未得究竟。思量再三,念人生无常,了脱生死乃头等大事,德清想到了外出参学游访,以亲近善知识。
清同治九年(1870)秋,德清从鼓山后山岩洞里走了出来,却还是以一身苦行头陀的行装,朝着江浙一带走去。一路上,逢山住山,遇洞宿洞,饮涧食草,倒也自在。可是当德清行至温州,在朱龙山上栖身于观音洞中修禅时,有一位游方中年禅人前来请开示,一句话就把德清给问住了,想了半天竟无话可答。这时,德清大有居山尚感自己有所得,出山方晓天外有天之感,深深自责自己不要说像古贤所称颂的辩才无碍,应对如流,今日竟被人家一句话就问住了,将来怎样承继如来家业,如何去弘法利生?德清顿时感到无地自容,惭愧万分。那禅人见状,即劝德清去附近的天台山亲近华顶龙泉庵融镜法师,当有收获。于是,德清就朝天台山走去。
天台山坐落在浙江省天台县城北面。早在三国吴赤乌年间(238~251),佛教就已经传到山上。南朝太建七年(575),天台宗祖师智者大师率弟子20余人登山诛茅肇基建寺。尊《法华经》为本经,奉《大智度论》为指南,以《涅槃经》为扶疏,循《大品经》为观法,引《维摩仁王经》等以增信,究明一心三观为宗旨的天台宗教义。所以,人们尊天台山为天台宗发祥地。
却说当年德清以一身苦行头陀打扮来到天台山,初入华顶龙泉庵就把门头师给吓坏了,以为来了山魅鬼怪。待德清用嘶哑的声音说清自己是苦行僧人后才让入寺。德清来到融镜法师前,就被这位老法师痛处一锥,斥指像这样的修行近似于外道,过于标新立异,惊世骇俗,枉费了十年功夫,其实是心入牛角尖,怎能得到成功大道。融镜法师告诫德清,禅人修禅要有正果,当立宏愿驾大乘,还必须入世实修才可以。受此钳锤,德清顿时有如醍醐灌顶,知已前之所为之非,愿遵融镜法师所教,一心参究“拖死尸是谁”的话头。此后,德清立即去剃除须发、沐浴,穿衣着鞋袜,逐步恢复食粥食饭,随众出坡劳作。与同参一道,学作有时。
在天台山得到融镜法师的针砭,对于德清一生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一着。如果说当年在涌泉寺由常开和尚为之剃度出家,是德清人生的一大转折;那么这回得融镜法师的针砭,德清顿认昔非而今是,跳出歧途而归正道,则是其人生道路上的更大的一次转折,给他留下了刻骨铭心,终生难忘的印象。直到晚年,在自叙年谱谈及这一段史实时,德清还对当年融镜法师给予的“痛处一锥,直透到底”的针砭,记忆犹新。
三、为报父母恩,千里跪拜朝礼五台
自清咸丰八年(1858)离俗出尘,遁入空门之后,起初几年为防避父亲派人追寻,德清一直隐居岩穴。后来一度回到涌泉寺常住,数载后为习苦行,又回到鼓山后山岩穴。过了几年,又是外出游学参访,来往于浙江、江苏一带。在天台山依止于融镜法师座下之后,即从之学修天台教义三载。而后遵师之命前往天台山国清寺参学禅制,至方广寺诵念《法华经》,遍礼天台全山诸寺,还到奉化雪窦寺、普陀山法雨寺、宁波天童寺与阿育王寺、常州天宁寺、镇江焦山寺与金山禅寺、扬州高旻寺等名刹祖庭,学经教,习禅语。或入禅堂习坐长香,或居藏经阁内阅经读藏。当然,住在诸寺,随众同修,充任职事,服务大众,亦参小座,开复讲。参禅有所得,然而德清心中总自疚道业未成,随风飘荡,惭愧之心日渐沉重。而且,幼时秉庭训所习诵先哲之语“百善孝为先”时时警策于心。
出家之后,初读《佛说盂兰盆经》即有“是佛弟子修孝顺者,应念念中常忆父母”之论。后又读及《观无量寿经》所云“欲生彼国者,当修三福,首重孝养父母。”《大乘本生心地观经》亦说“父有慈恩,母有悲恩,若我住世于一劫中说不尽。”“经于一劫,每日三时割自身以养父母,而未能报一日之恩。”这些教导,反复读诵,都令德清多有一番感慨,想到自己已是四十多岁的人,但生世不见母亲,母亲为生我而亡。父亲中年得子,寄希望甚厚,唯图我能读儒籍攻科举以入仕,光宗耀祖。可是自己却未能从其所教,19岁竟背父遁入空门,致使老父寻子,费精耗神,久寻未获,气病交加,提早辞官归里,进而郁郁寡欢,促寿而亡。庶母含辛茹苦,把自己抚养成人,而自己竟弃家出世,庶母盼子归来望眼欲穿,数年之后也率二媳遁入空门。德清深感父母养育之恩重如泰山,念念在心,时刻不忘。特别是前不久挂单于杭州西子湖畔灵隐寺,空闲时出游西湖观景登断桥,过孤悬湖心的小瀛洲九曲桥荷池水榭,观三潭印月的三座铁鼎,来到著名的雷峰塔下,前瞻后观,思量往昔所闻民间传说所云当年白蛇娘娘被法海和尚用僧钵收伏,镇压在雷峰塔底,永不得出。白蛇娘娘所生婴儿许仕林幸得青蛇小青抚育成长,20年后考中状元。为报母恩,仕林哭奏天子,乞旨以祭亡母白氏。仕林祭塔之时,痛念自己对母亲生育之恩未报,而母亲却长期被困在塔中,自己身为人子,竟无能为力救母亲出苦难,真是枉长七尺身躯,悲愤之至,哭昏于雷峰塔下的故事。德清由此不禁亦自感身世,想自己脱俗之后,学佛未成,弘法难展,飘泊二十余年,一事无成。亲恩未报,扪心自疚,惭愧万分。进而想及自己生而丧母,为脱俗离家出走又重创父亲与庶母殷殷厚望之心,后来父亲去世自己连丧都未能奔。每每思想及此,德清常常自责自己有违孝道,罪孽太深,业障沉重。昊天罔极,耿耿于怀有数十年。到雷峰塔下一番凭吊,触景动念,孝道之敬,顿时倍增,引发德清立下宏愿——自普陀山起香,三步一拜,跪拜朝礼五台山,以回向父母,超度他们的亡灵早日脱离苦海,往生净土。
五台山坐落在山西省五台县东北,系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以其东、西、南、北、中五峰耸立,山顶无林木,垒土如坛,故称“五台山”。更因其五峦巍然,拔乎群山,又地处华北,海拔在2000米以上,每年四月方解冰,九月又积雪,盛夏仍不知炎暑,所以别号“清凉山”。非仅如此,早在东汉时期印度僧摄摩腾和竺法兰就已经来此建灵鹫寺弘传佛法。北魏、隋唐历代高僧纷沓而至,建起众多寺庙。相传唐代五台山已有数百座佛寺,代宗李豫登基之前曾在此山遇见文殊菩萨,并得其救助而脱险。因此,代宗登基后即下诏敕修文殊殿,以供奉文殊菩萨。久而久之,五台山就被人们尊之为文殊菩萨示现的道场。故有人们若来此朝礼,即可将人间烦恼抛弃,而得到智慧的说法。也说此处道场对亡者亦可得到超度,脱离苦海。所以五台山不仅名闻中华大地,而且传颂于环球诸国。早在唐代就有印度、日本、斯里兰卡等国僧人不远万里前来朝礼。清代康熙帝曾5次朝礼五台山,乾隆帝则是六番上山礼拜。
正是这样,朝礼五台是德清心中一大夙愿,到杭州雷峰塔的一番凭吊促其付诸实践。清光绪八年(1882)农历七月初一日,德清在普陀山法华庵起香,肩背朝山袋,手端拜凳,三步一拜朝着五台山进发。当时有年轻比丘遍真、秋凝、山遐、觉乘4人附香同行。5人渡海之后来到宁波,行经湖洲,继到常州。谁知至此之后,遍真、秋凝4人皆渐退出。见此情景,德清更加发心,宏愿弥坚,发誓自己一个人也一定要跪拜到五台山,以践心愿。
跪拜朝礼五台,确非易事。德清每日无论刮风下雨,还是酷暑盛夏,烈日烤晒,或是数九寒天,冷风刺骨,都是三步一拜,杂念尽息,一心唯诵佛菩萨圣号。日日晓行夜宿,风雨晦明,恒持如一。自然,一人在外三步一拜前进是吃够了苦头的。且不说路途的遥远,每三步一拜,拜得膝盖都破了皮,鲜血直流。亦不论他人如何看待,敬佩赞扬者有之,讥笑嘲讽的也不乏其人。更困难的是风餐露宿,饮食无保障,有时前不着村,后不靠店,以至栖身柴屋,倦卧牛棚也是常事。断粮停食,缺水干渴尤为更多。正是这样,德清跪拜礼五台,路途千里之遥,历尽艰难,吃够苦头,遇险无数,遭病难多番,其中最苦最难的有两次。
一次是在拜毕嵩山少林寺,再礼有华夏释源之尊的洛阳白马寺后,来到汹涛狂流的黄河岸边。好不容易在古老的铁卸渡口过了黄河,天上飘着鹅毛大雪,白茫茫的一片,德清与众人刚刚登上北岸,天色已经渐黑。同行过渡的众人都急急忙忙往前赶去,德清却依然三步一拜。众人见状都劝德清赶快随众前行,以免迷路。可德清则以自己宏愿已立,岂可食言,坚持在风雪中三步一拜地蠕动。没多久,路途全被大雪掩盖,天地之间灰白茫茫,难辨三尺之外景物。此时的德清,已经有一天没有进食,又冷、又饥,但仍然是三步一拜,口颂佛号挣扎着朝前缓缓前进。到后来实在看不清了,连连跌了几跤,正巧路旁有座只余草顶,四壁皆空的破草棚,德清便走了进去。此时风雪更大,寒气一阵紧过一阵地袭来,德清竟被冷得连连打着寒噤。囊中又无食物,旁边难见屋舍,连乞食之处都看不见,德清连忙跏趺而坐,却因饥寒交迫无法撑住而渐渐入睡。待到被透肤穿肌般的寒气冻醒后,德清放眼望去,天空依然是灰白茫茫的,似乎已经是第二天白天了。大雪依然在天空中飘着,草棚四周已被大雪堆塞。2天没有进食的德清此时连从这里走出去的力气都没了。起初以为这场雪只要一二天就会停住,可是到了第四天头上的时候雪还是铺天盖地般下着。然而,德清却再也抗不住饥寒交迫的折磨,又一次地昏迷过去了。也不知道又过了多久,德清幸亏被路过此地的丐儿文吉发现,灌下黄米粥方才得救。
德清的第二次困入险境,则是在跪拜行至怀庆府沁阳县(今属山西省境)地界时,正值是清光绪十年(1884)春节。在洪福寺过年后,正月初二日德清又起香继续拜行。谁知第二天夜里,德清却因吃了不洁食物而腹痛如绞。翌日早晨起来,腹痛略缓,德清仍坚持三步一拜往前行去。到初五日,德清开始闹腹泻,一日之中泻了十多次,所泻之物竟是红白相杂的痢液。尽管这样,德清仍抱病坚持每日拜香不止。一直到了初八日,德清痢泻更加厉害,全身颤抖,直冒冷汗。而这时又正拜行在茫茫雪原之中,不见鸟飞,更无人烟,入眼的惟有一片雪山重叠,白雪紫影,耳边不时传来远处阵阵狼嗥。数天的泻痢,德清的神志有时半醒,有时谵妄,有时因高烧而昏迷倒下,却又被冰冷的雪给冻醒,但在德清心中,为报父母之恩一定要跪拜到五台山的念头,却一直没有丝毫动摇。然而,病摧人体,德清的双脚无力支撑了,竟用双手爬行。当爬到黄沙岭的一座破败山神庙边时,德清再也支持不住而重重地倒下了。等到德清再醒过来,却连爬行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好瞑目待毙而已。十日夜,德清在朦胧中看到文吉在庙内墙角烧火,连忙呼之。文吉过来,又是喂水,又是施药,再喂二碗黄米粥,德清在大汗之后方得轻快,渐渐渡过这一困厄险难。
见到德清两次险些丧命的困境,文吉劝他不必坚持三步一拜,步行朝礼功德也是一样。但德清谢绝了文吉的好意,恒持初衷,三步一拜,朝礼五台,以祈求文殊菩萨加被,愿父母早日脱离苦海往生净土。那天,德清再次立誓,任其万难当前,非到圣境,死亦不退,即便双脚无力行走,就是用双手爬行也要爬到五台山礼拜文殊菩萨。
待到身体稍微得到恢复,德清又起香三步一拜朝五台山行去。正是凭着一股报父母恩的大愿,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百折不挠的毅力,德清用了近3年半的时间,终于清光绪十年(1884)五月拜到了五台山。
当德清从中台峰脚下的台怀镇向上望,塔院寺里尼泊尔式圆钟形白塔和显通寺的三层绿瓦朱椽钟楼,与明代所建十三层铜塔顿时映入眼帘。德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稍事休息后,又继续三步一拜朝前登山,最后进显通寺讨单。
在显通寺住下后,德清到全山诸寺逐个进香。来到坐落于台怀镇杨林街西南的殊像寺那天,在那宽及五间,进深四间的文殊阁里,德清跪在那尊有“五台山第一大佛像”之誉的明代所塑,高近十米的文殊菩萨圣像前,见到金刚界文殊菩萨端坐在昂首竖身、形态威猛的狮子背上,既庄重又慈祥的法相,连连顶礼,虏诚默祷:“弟子德清,历尽千辛万苦,三步一拜,行程数千里,念诵菩萨本愿品与佛号三千六百万遍,今日方得瞻仰圣颜,祈求菩萨垂怜弟子一片愚诚,求菩萨慈悲,超渡弟子已故父母早日出苦海,往生西方乐土。”
孝亲之道是自古以来中国传统伦理思想的基础和核心。常言道“百善孝为先”,孝者是天之经、地之义。孝感于天地而通于神明。孝至于天则风调雨顺,孝至于地则百谷成熟,孝至人则重福来,孝至于神则冥灵相助。而自印度一带传入中国的佛教,到唐时已经同中国传统文化融合为一体,对于孝亲之道很是提倡与重视。这些对于自幼饱受儒学教育,后又在佛门熏修数十年的德清来说,是有着刻骨铭心的印象与鞭策。德清遵循佛陀的教导,以自己吃苦受难而减轻罪孽来回向亡故的父母,祈求佛菩萨加被,使他们早日脱离苦海,往生净土。这正是德清之所以能自普陀山起香,历时3年半,千辛万苦,百折不挠,三步一拜而行,千余天如一日,恒守初衷,终于朝礼五台山的坚强信念之所在。从另一方面看,德清的跪拜朝礼五台山,既是其对父母的一片诚挚孝道的体现,又是他入佛门后的一次艰难的修持实践。直到晚年,德清在谈及这次跪拜朝礼五台时,仍深有感触,“此3年中,除为疾病所困,风雪所阻,不能拜香外,其他时间则是一心正念。礼拜途中,历尽艰难,心生欢喜,每藉境验心,愈辛苦处,愈觉心安。因此才悟古人所谓消得一分习气,便得一光明;忍得十分烦恼,便证少分菩提。”这应当是其发自内心的感概与总结,由此也可以看到其禅修境界的深化。
四、跋涉千里,印度朝礼佛陀圣迹
清光绪十年(1884)五月,拜抵五台山后,德清花一个多月方将全山诸寺遍拜完毕。六月初七日,挂单于南台寺,进禅堂打禅七。十五日解七后,回到显通寺参加会期长达30天的大佛会,为父母立了往生牌位,每日礼拜诵经,惟愿超度他们早日往生净土。在这一切完成之后,德清自五台山北行,一路登太华山,礼西岳华山庙,游首阳山,再出大庆关,次年初即入陕西省境。又走了十多天来到长安,先至大慈恩寺礼拜大雁塔。当日,德清静心息念跪拜于这座得唐代高僧玄奘三藏法师从天竺取经归国之缘,唐永徽三年(652)奏请高宗得准而建的方塔供案前,读诵塔碑所载:“……玄奘法师亲负砖石与众同建此塔。在此译经七年,创立唯识法相宗……”之事迹,恭敬地缅怀玄奘法师为取佛经不辞辛劳,历尽万难,跋涉数载而赴天竺。归国后又数十年如一日,率众致力译经的为法献身精神,立志效法玄奘法师,为佛法的弘扬,普度众生,虽有千难万险而在所不辞。德清继而登华严寺礼拜杜顺和尚塔和清凉国师塔,再到牛头寺礼拜玄奘法师塔。又转上终南山,住进终南山大茅蓬,参禅习定。在终南山经2年多的禅修之后,德清感到有所收获,但疑情难尽,禅关未透,于是决计再次外出云游,以广参名师,亲近善知识,求益请教。同时,瞻仰先贤祖师圣迹,开拓眼界。清光绪十三年(1887)三月,德清从终南山下来,上后安山礼道宣律师塔。转至草堂地,拜鸠摩罗什法师道场。而后出天雄关,越小峨眉山,过剑门关,进四川。光绪十四年(1888)正月,德清由宝光寺起程,几天后相继参拜昭觉寺、文殊院等。转经华阳双流南下眉山县,登上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的峨眉山。
峨眉山,又称“大光明山”,历来人们尊之为普贤菩萨弘法道场。全山方圆200多平方公里,主峰万佛顶海拔3099米。相传普贤菩萨当年骑白象来此弘扬佛法,普济众生,功德圆满。而后历代高僧驻锡山上,诛茅建寺,讲经说法。全山有报国寺、伏虎寺、雷音寺、华严寺、万年寺等名刹数百座,香火极盛。德清上山以来,一路礼拜。那天,来到晋代名刹万年寺,跪拜在拱顶无梁砖殿内,北宋太平兴国五年(980)所铸高达2丈多的骑在白象背上的普贤菩萨像前,虔诚地望着全身金色、头戴黄金雕镂法冠,面貌慈祥,口含微笑,手结吉祥印,趺坐在金色三重莲瓣上面的普贤菩萨法相,德清心中发愿:“愿效普贤菩萨盛德胜行,愿得文殊菩萨智学佛心,行观音菩萨大慈悲!”
当德清拜至华藏寺,夜晚在金顶铜殿看灯台上远望过去,天边横亘着万重雪岭。又得知看到的那座大雪山就是进西藏必经之途的大雪山,德清当即立愿要经西藏赴印度参拜佛陀圣迹。也就在那天夜里,德清趺坐于金顶后晴光台念佛时,目睹了千载难逢的佛灯。待到拂晓时分,佛灯消逝,却看到了百年不多遇的佛光——巨大的七彩光环,外围是紫色,内一层是红色,然后是橙黄、再是淡黄、次是浅绿,比彩虹更加绚丽多彩,圈内头部又有金光,像是佛像头顶的光轮,而自己的人影趺坐在虹光圈之内,体验到前人所称颂的“人影在个中藏”之境。德清心中欣喜无比,当即诵出“石壑云清高际天,深囵还是太初元。坡前犊子迷归路,引入春风蹴白莲”之诗句。
下了峨眉山,德清继续往西行去。一路上,吃够苦头,历尽艰险。在狂流翻滚,涛声如雷的大渡河上,德清走过如秋千一般晃动而长有三、四十丈凌空悬挂的铁索桥。坐在随时都有倾复危险的皮筏上,在挟着融雪的山洪中穿行而渡过金沙江。到了怒江岸边,正值山洪暴发,半夜时分高达几十尺的洪峰突然翻滚而来,德清险些被卷走。随着入藏的商队,德清在冰雪没膝,寒冷透骨的山谷里蠕动了十多天,方才走出贡噶山界。在唐古拉山下的冰河旁,仅以不到一个时辰之差,德清与众人躲过了葬身雪崩之中的危险。在大念他翁山下的那个夜晚,德清和商队商人们一道经历了被数百只雪狼团团包围的惊心动魄的时刻。当人狼相峙长达数时辰之后,就在人们手中火把将尽,勇猛的猎犬也所剩无几的危难关头,幸亏一场突如其来的冰雹驱散了狼群,大家方以得救。
在藏区行进,德清在饮食方面更是困难重重。为持戒律,德清无数次拒绝了藏民的肉食供养。想筹充饥果腹的薯干片和老玉米,却遇到了语言不通、道路难识等困难。对这些,德清真是绞尽脑汁,耗费精力,但仍然恒守初衷,丝毫不懈。
克服重重困难,历尽无数艰辛,跋涉数月,德清终于来到了拉萨。在这里,德清先后礼拜了布达拉宫和大昭寺,并有缘拜谒了十三世达赖喇嘛。而后,德清又冒着数九寒天的高原风雪,跋涉数百里来到日喀则,前往扎什伦布寺参拜九世班禅,再返回拉萨继续南行。不久,德清随着商队来到了喜马拉雅山麓,眼望着这座世界上最高的山峰,看到那高入云霄的山峰时隐时现于紫气蔼雾与白色雪茫之中,“何物横天际,晴空入望中!这般银世界,无异玉玲珑”之句脱口而出。德清相信这是天工造化,是佛陀显示的见证,使自己犹如看到西域灵鹫峰一般,以坚定自己的信心。德清顿时感到信心倍增,前往印度朝拜佛陀圣迹的宏愿更加坚定。也正是有此信念,德清徒步走过了人烟罕见的喜马拉雅山漫长的山谷,走过了西藏南端的圣湖和草原,越过了通往不丹与锡金的山路,似乎是爬着而通过了无数座冰峰,来到了不丹境界。
在不丹境内,德清又数次遇险。在那个零下数十度的夜晚,雪色映光,以至昼夜不分误入峡谷。谷中山风横扫,搅得大雪纷飞,白茫茫的一片。行在谷中,伸手不见五指,灰濛濛地犹如夜幕包围着。天上的雪大片大片地下着,地上的积雪越来越厚,竟险些掩至胸口。德清心里明白后退是没有生路的,无论如何都只有前行。于是,德清心中默颂佛号,双手摸着谷壁,双脚慢慢艰难地移动着。可是过分的寒冷把德清冷得心肺都感到疼痛无比,手指冻得刀割般的撕痛,就连穿着厚厚皮靴的脚也都感到很是难受。就在这生命攸关之际,德清仍以一定要到印度去朝礼佛陀圣迹的信念支持着自己,用当年玄奘法师万里求法为楷模鞭策自己,以超乎常人的毅力一点一点地向前蠕动。到天光初现,拂晓在即的时刻,终于来到了一栋不丹人住的茅屋门前,德清实在支持不住而倒在地上。幸亏得到善良的不丹人救助,德清又醒了过来。几天后,身体得到稍许恢复,德清又继续往前走去。
一天,德清好不容易来到提士塔河边,望着那浊浪奔腾的河水,河谷上空,狂风大作,百尺底下的河滩,乱石怒涛,而连接两岸的竟是用稻草编成的巨大草缆结缀而成的“草桥”。草桥犹如发怒的草龙一般,不甘心被人践踏,全身旋转,摇晃不定,德清几乎是手脚并用在横宽不到2尺的桥板上爬了过去。桥板上又有霜滑,板隙又宽,德清数次踏了空,一脚落在板隙里,稍一翻动,人就吊挂在空中,不停荡摆,好不容易死命抱住缀绳,方才免于掉落河中,就这么一段近300尺的草桥,德清竟用了近2个时辰方才到达对岸。
过了草桥不久,就来到大吉岭,进入印度境界。起初沿着喜马拉雅山南麓山脊路径迂回下降,继则来到平原地带,到处阡陌纵横,树丛婆娑,江河如带。眼见这一切,德清知道越来越接近佛迹圣地,心中充满前所未有的法喜。再往前行,在丛林中遇到成群的金丝猴,在沼泽地区看到数百只成伙的大象,一切都是那样的安详平和,德清体会到其中天籁俱有禅悦,众生皆有佛性,因而自己心中的喜悦更加充实。
步行数个月,德清来到了恒河边,渡河后继续朝着佛陀圣迹处走去。又是几天的行走,德清终于来到了当年灵鹫山之所在。眼望着在野草树丛中可见到的那座已经风化半朽的土砖古塔的残余塔基,“世事沧桑”之感触动着德清。再往前行,方来到古代广严城之所在。在那里德清礼拜了当年阿育王所建的昙摩竭塔,不过此时已是长满苔藓,塔脚砖石也有不少被风化了。又转了几天,德清来到菩提迦耶小村,这里正是当年释迦牟尼佛悟道之处。在那株名传千古的菩提树下,德清礼拜再礼拜,久久不舍得起来,心中感慨万千:“好不容易,跋涉万里,来到佛陀悟道树下!”德清觉得心中有股前所未有过的温暖安慰之情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则是一种超乎自我的喜悦充满心田,流布全身。
走出菩提迦耶小村,又往西行不久,就来到了尼连禅河岸边。德清与众朝圣者一道进入河中沐浴。当那清凉的河水荡涤着全身的时候,德清不仅回想这几十年来自己修行的历程,再一次体会到当年恩师融镜法师的谆谆教诲,用心之良苦,而给自己留下的刻骨铭心的记忆和永不停歇的鞭策,将伴随终生。想到这些,德清心中的法喜更加充满。
而后,德清来到鹿野礼拜,再前往当年佛陀入灭的拘尸那遗址。眼望着那遗址,德清悲恸哭悼世尊,情不自禁再三礼拜。也就在此之中,德清领悟到世尊所说过的万物都免不了生死成住坏空真谛之所在,感到自己心中的悲哀渐渐化为平和安详,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自己的思维,自己应当抓住当下,刻苦修行,全力实践佛陀对佛门弟子的教导,行佛心济度众生。
又过了几天,德清随众多的朝圣者来到佛陀出生圣地迦毗罗。此处原属古印度,今归尼泊尔的蓝毗尼,称“马达里”。在这里,德清参拜了那座相传是阿育王所建的毗罗瓦佛塔遗址后,在其旁侧的一株大树下趺坐,想到这段时间自己从佛陀入灭之地拜到佛陀诞生之地,看到众多朝圣者虔诚的礼拜,正表明佛陀是永生的存在,将来还会乘愿再来度众济世的。由此而深入地思考,德清感到自己责任重大,勇气倍增,再也无须久留异国他乡,要回到祖国去。到时候了,自己弘扬佛法行佛心的机缘越来越成熟了!
于是德清决计原路返回,争取早日回到祖国去。然而,事与愿违。当时正值雨季,山洪连连爆发,原路有不少地方已经成了水国泽乡。德清只好附航于当时一支锡兰(今斯里兰卡)僧侣朝圣队伍,取道达卡,经孟加拉海湾来到锡兰。在锡兰,德清到相传当年龙树菩萨取《华严经》之地和阿奴拉哈普那佛陀讲法处等圣迹朝礼。而后,德清又随商队来到在佛教史上有楞伽中心之誉的坎第,礼瞻了当年菩提达摩祖师修持圣地佛牙寺。在那庄严无比的佛牙塔里,德清虔诚地礼拜佛陀遗留的牙和骨舍利,心中的法喜更为充实。
结束了在锡兰的朝礼,德清转回缅甸首都仰光,礼拜了大金塔,供养鲜花和圣水。而后,德清踏上了回祖国的归程。
又是经过月余的艰难跋涉,清光绪十五年(1889)七月,德清从腊戌过汉龙关回到云南。当双脚踏上祖国的土地时,德清的心情格外激动。在国外游访了两年多,却时时记惦着祖国,思念着鼓山涌泉寺、扬州高旻寺等祖庭名刹。进入云南之后,德清即发愿前往世人尊为迦叶尊者弘法道场的鸡足山朝圣礼拜。于是,德清东行渡洱海来到大理,进入鸡足山之境域。
鸡足山坐落在云南大理府境,古名青巅山、九曲山、九重崖。后来,人们发现此山山势顶耸西北,尾掉东南,前列山峰,后拖一岭,宛若鸡足五爪之伸张而名之“鸡足山”。全山东西长7公里,南北宽6公里,方圆数百平方公里。山上有奇峰峻崖数十处,幽洞45座,主峰天主峰又名四观峰,海拔3240米。自古以来,鸡足山就是以其别具特色的“四观八景”而名扬天下。同时,鸡足山更以当年迦叶尊者受世尊之嘱,拈花一笑得心印大法,捧锦斓袈裟守衣入定于此山华首门,而得世人礼为佛教名山。佛教在鸡足山的弘传长达千年,兴于唐盛于明,当时有36寺72庵之盛况而著称。
然而,清光绪十五年(1889)七月底,当德清来到鸡足山时,看到全山不足10寺,山前“灵山一会”石牌早亦坍塌半边。更令德清不安的是,全山仅存的数座寺庵中的僧众,虽然也削发挂念珠,但却个个娶妻生子,饮酒吃肉,平日佛事不问,唯收香火。而且,寺僧各属一房,全山计10房派子孙,各立门户,世代子孙相传为业。有时房派之间互相攻讦,常为争夺香油而相骂争斗。尤其令人不解的是全山寺庵不许外来僧人挂单,就连德清提出在山上搭盖茅蓬都不允许,反而以拳棒相威胁,扬言若不趁早下山,只恐山上僧众合力相撵,那就不好办了。
得当地信善木秀才的导引,德清在鸡足山朝礼3天,亲眼目睹山上僧众种种丑态陋习,屡屡耳闻迫赶自己下山的辱骂声,心时很是难过,好端端的一座佛教圣山,竟破败到如此地步。德清为之数息不已,思欲有为。那天夜里,在木秀才的陪同下,德清在放光寺崖顶观看佛灯之后,就立下宏愿:“唯祈迦叶尊者庇佑,助弟子重振这一祖师道场。”不过,德清这一宏愿的酬践,是过了15年方才实现,这自然又是后话了。
却说德清从鸡足山下来,由云南而入贵州,再进湖南,经宝庆府到达衡阳,登上衡山。遍礼诸寺,德清对此处山水格外亲切,到处都有“似有宿识”之感。忆及当年自己来到衡山拜佛,见三宝之物即生欢喜之心,初萌出家之愿。如今再读半山亭碑所镌张居正题《游衡山诗》:“碧落平分境,危亭驾沉。未穷天路尽,已觉世尘遥……”,则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了。然而,在上封寺与恒志和尚见面,谈及30多年前欲往衡山出家这段因缘,德清感触很深。不料恒志和尚却给了几句话:“衡山对你说来似有宿识之感。当年来此欲求出家,只说明你的善慧根基已经开启,心中向佛。至今已有数十年了,你的道行已经有了一定层次,当斩断旧恋,见住不住,勇往直前,那才是见道之行。”这几句话说得简单明了,却犹如当头棒喝,把德清震清醒了,留下刻骨铭心的印象。
从衡山下来,德清来到九州通衢之地武汉,到宝通寺参拜志摩老和尚,得授大悲忏法。而后,德清又沿长江而下,登上江西庐山,遍游香炉峰、文殊峰、双剑峰等佳景,转至五老峰下的海会寺,随喜参加志善方丈主法的念佛法会。其后,继往安徽登黄山,上九华山。转入江苏,登宝华山。再至宜兴显亲寺住下,协助仁智法师修缮寺宇,重塑佛像。至此,德清的这一次参访游学之举方告一段落。
如果说清光绪八年(1882)七月至光绪十年(1884)五月,德清历尽千辛万苦,三步一拜朝礼五台,为的是为报父母之恩。那么,自清光绪十三年(1887)七月至光绪十六年(1890)冬的千余日中,德清经历比前贤“一钵千家饭,孤身万里游”更为艰难的万里跋涉,出生入死,则是效法玄奘法师当年西行求法之举,志在朝礼佛陀圣迹,开拓眼界,求法精髓。
此次朝礼,德清不仅亲近了许许多多的善知识,而且“除渡海须航外,余皆步行。水驿山程,霜风雨雪,碛砂峻岭,岛屿榔椰,境风日变,心月孤悬”正是在这样的磨炼中,德清以超人的意志与毅力,凭着一定要到印度朝礼佛陀圣迹的坚定信念,百折不挠,勇往直前,终于实践了自己的大愿。同时,“体力增强,步履轻捷,不特不觉行旅之苦,反思昔日放逸之非。”非但如此,在这次游访参学之中,德清时时心中法喜充满。在佛陀圣迹之前礼拜中,刻刻饱尝禅悦。到后来在云南鸡足山所见所闻所感,更增强了德清重振这一祖师道场的信心。15年后的事实表明,“有志者事竟成”。清光绪三十年(1903)春,德清出山弘法,第一个弘法道场就入住鸡足山,实现重振祖师道场的夙愿。天时、地利、人和之缘加之德清为法献身的精神和实践,使之功德圆满。但由此之中人们也可以看到,这几次的参访游学与其有着极为深厚的助缘。其影响的深远,可以说对德清的一生都是不可低估的。
第二章 苦行参学 高旻寺禅七开悟
一、 茶杯落地,顿见本来面目
清光绪十七年(1891),德清法师相助法忍法师修缮赤山禅寺大殿工程完成后,来到金陵(今江苏南京),挂单于钟山净成寺,亲近松岩老和尚,求教因明学。入住之后,遵松岩和尚之嘱,助之修葺殿宇。期间,经松岩和尚引见与杨仁山居士相会,与之商讨因明学有关问题。这样在金陵一住就一年过去了,虽是住在寺中,可在与杨仁山居士等交往中也听到不少慈禧太后用海防捐款修建颐和园等一类的消息。听到这些消息,德清法师以慈悲心肠悲悯受苦的民众。同时,深深自虑,身为佛教徒,眼见国势衰微,民众涂炭,当怎样尽力救苦济难。思量再三,德清法师感到当今社会民众倍受灾难,心绪慌乱,十分需要佛法甘露,解危析难,指迷导悟。因而,德清法师决计觅一弘法道场,以弘佛法。但金陵地方虽大,也有三四百座寺院,然而人多也杂,自己难于在此施展身手。清光绪十八年(1892)春,德清想到了九华山,那里山阔人少,但交通方便,又是地藏王菩萨道场,来往信善香客甚多,便于弘法。于是,德清约请普照、月霞、印莲等几位同参一起前往九华山。
当德清法师等人来到九华山,选中翠微峰山腰向阳之麓靠近上山大路旁的一块空地,诛茅斩荆,砍树斫竹,费了一个多月,终于盖成一栋能容纳百众听讲佛法的茅蓬。清光绪十八年(1892)五月初一日,礼请百岁宫方丈宝悟和尚主持开光,山上山下3千多佛门弟子前来随喜。此后,普照和尚在此开讲《华严经》,德清为之助讲。接着德清主讲《金刚经》,月霞法师主讲《胜鬘经》,印莲法师主讲《阿含经》。四人轮流主讲,妙语连珠,法雨普洒。翠微茅蓬的名声也随之越来越大。次年五月,天台宗高僧谛闲法师云游来到翠微茅蓬,德清法师等人十分高兴,立即礼请其登坛开讲一经。谛闲法师虽有一番推托,但也不好拂了众人的请求,也就应允了。就这样,禅宗、贤首宗、天台宗、净土宗的名僧大德都在翠微茅蓬相继讲经,四方慕名而来的四众弟子络绎不断,王一亭、江谦等社会名流也前来附喜。
也就在清光绪十八年(1892)秋,应妙莲和尚之召,德清法师南下回到福建鼓山,拜谒离别已久的妙莲和耀成两位恩师,并分别在他们座下承嗣了临济宗和曹洞宗法脉,成为临济宗第四十三世、曹洞宗第四十七世传人。却说清光绪二十一年(1895)春,正当德清和普照、月霞法师等人在九华山翠微茅蓬弘法很为热闹之时,地方当局却以防止革命党人聚会为借口,将茅蓬强行封闭。没有办法,众人四散,德清法师则去了扬州高旻寺参加禅七。
德清法师等人自肇基始建翠微茅蓬,到最后被地方当局强行封闭,时间不足3年。但这3年对德清法师说来收获不小,一则,以茅蓬为基地,使自己的弘法济众的宏愿得以实践。二则,在茅蓬讲经说法者有贤首、禅宗、天台诸宗名师,诸宗经典俱弘,法喜流溢,德清感到自己从中得到许多启益。虽然当时已是年过半百,但有弘法济世之大愿,以活到老、学到老之祖训为鞭策,德清法师作为禅宗传人,在认真参禅习定的同时,却一直以大海纳百川般的宽广胸襟,虚怀若谷蓄收兼融诸宗法乳。德清法师坚信佛教各宗都是世尊释迦牟尼佛所教导的,并无高下彼此之分。都是为了众生皆度,相机接引不同根基的学人。
正是由于佛法的博大精深,各宗各取一方面或几方面发挥专长而已,而绝非有水火不容之对垒。正是这样,德清法师数十年如一日,一贯奉持融会各宗,万流归一,力弘佛法为圭旨,不耻下问,多方求益,取长补短。在住守九华山翠微茅蓬的几年中,德清以求知若渴的谦和,兼学各宗。和当时也都正处在中年时代而后来皆成为各宗大师的谛闲、月霞法师等人抛弃门户之见,互相尊重,互相学习,轮流开讲,使翠微茅蓬真正成了弘扬佛法的圣地,同时充分展示出德清法师虔诚的向佛之心和那种得后人誉为“其人格伟大处”的品德。
再说当年德清从九华山下来,直奔江苏扬州高旻寺而去。高旻寺坐落在扬州邗江茱萸湾,距扬州中心仅10里,濒临大运河西岸,势扼三汊洪流。高旻寺始建于隋,历千余年沧桑,屡兴屡废。进入清代,高旻寺得到较大规模的复兴。康熙四十二年(1685),得御书“高旻寺”额,并赐脱纱药师如来泥金佛像。到乾隆朝,乾隆皇帝6次南巡,6度驻跸高旻,留下御诗碑、楹联、匾额数十块。高旻寺不仅历史悠久,规模宏大,而且素以禅风严厉而著称于世。高旻寺历来不做经忏佛事,摒弃一切外来干扰,专提向上一着,走无路之路,参无心之心,四季行坐,长香不断。每年冬季举行十期禅七,定为恒例。因而,自古就有“上有文殊、宝光(即四川文殊院和宝光寺),下有金山、高旻(即江苏镇江金山寺与扬州高旻寺),为天下四大丛林”之誉。进入清代以后,高旻寺恪守禅门规制更为严格,成为天下禅人向往之地,因而又有“天下丛林不止单、守禅制者,独高旻耳”之谚。非但如此,高旻寺的禅风峻厉,所以禅门之中又有“高旻寺乃生死之门庭,专重真参实究。有清二百余年来,天慧、方聚诸祖遗风至今犹存,玄风四播,龙象骏兴。”正是这样,各地禅门弟子都以参加高旻寺禅七为光荣。
当年,德清法师更由于数月前就得到高旻寺方丈月朗和尚亲自到九华山相邀,要在七月初一日之前赶到进堂参加禅七。所以,德清法师从九华山下来,就马不停蹄地往前赶去。谁知当德清来到江苏大通荻港欲渡长江时,却因没钱付船钱而遭船工拒渡,但长江是一定要渡过去的,否则就到不了高旻寺。德清心中很为着急,无奈之中只好沿江而行,希望再遇渡船能搭渡过江。不料,行至一段被江水泡浸松软的江堤上,忽然“哗”的一声江堤坍塌了,德清也堕入滔滔长江之中。在水中漂流了一夜,幸亏得到渔民相救,德清方得以活了下来。可是德清因为溺水过久,身体损伤甚重,口鼻流水不止,虚弱得很。为了不失约,德清仍抱病急往前行。
好不容易赶到高旻寺,已经是七月初四日,禅七早已开始。为了及时参加禅七,德清未能将溺水得病之事告之常住。在被请职事时,德清又因拒绝任职事被视为慢众而遭打了香板,这犹如雪上加霜,使本来已经十分虚弱不堪的病体又添数道伤痕,苦痛倍增。尽管如此,德清还是以早日进堂加入禅七为宗旨,把生死置之度外,从修忍辱行而严责自己,被打香板亦顺受不语,一声不哼,但身体却因此病情加剧,流血不止,且出现小便滴精。后来实在坚持不住,德清被安置到如意寮静养几天。待到身体稍许恢复,德清就立即抱病进了禅堂参加禅七。
禅七是禅门修持中以七日中克期求证的修行活动。禅七的举行,由来已久。在禅七中,对禅僧克期求证要求十分严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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