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五蕴生死

僧问：“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答云：“清净本然，云何忽生山河大地?”僧大悟厥旨!且答与问相似，僧何不早悟于未问之先?这里见得，便见山河大地不从外来，明暗色空且非他事，处处圆光独露，门门至体全彰，破情尘于见闻知觉之间，脱世界于成住坏空之表，岂有生来死去、彼圣此凡之异见耶!更若情存得失，意涉是非，不惜眉毛重向葛藤窠里注解去也!
　　当知三世诸佛，与大地众生，于空王劫前，各各具有一面大圆镜，初无欠剩。无端，众生于净白光中，瞥生异见，昧却本来，便于宝镜中，妄认影象，以为实有；因生有见，即起无明；无明伏心，动成三毒；三毒因缘，引起诸业；由业所系，受此四大；从四大中，结成五蕴；六根、诸尘，互相涉人；内自见闻觉知，外及山河大地，皆镜之影像耳。所以《大般若》中谓：“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岂但五蕴是空，至于十八界、十二缘、四谛、六度等，未有一法不与空相应者。然镜中影象，使不达法义者观之，亦言是空耳。所以永嘉道：“心镜明，鉴无碍!廓然莹彻周沙界，万象森罗影现中，一颗圆光非内外。”永嘉到这里，已是和盘托出了也。
　　当知广大心体，离言说相，离文字相，离凡圣相，离修证相，圆裹十虚，遍入三际。即生即灭之万法，不碍无增无减之本源；即增即减之诸尘，不隔无灭无生之实际。万机莫测，千眼难窥!自非顿消情量，脱落根尘者，不可与闻也。《首楞严》谓：“空与色，是色边际；离与合，是受边际；记与忘，是想边际；生与灭，是行边际；湛合湛，是识边际。”且道：宝镜还有边际也无?若谓有边际是谤；若谓无边际则诳。直下领略得，便见：即色受想行识，全是大圆宝镜；大圆宝镜，全是色受想行识；离宝镜无五蕴；非五蕴无宝镜。旷劫不迷，今日无悟，诸佛非圣，众生非凡；独步机先，全超像外。然后还归本位，能所顿亡，尽三千刹海，一一正眼看来，不知孰为五蕴?孰为宝镜?自然物我混融，一念平等。若不曾真实到这个田地，要脱他五蕴诸法，曾不异指月于水底，避影于日中者也。
　　且以五蕴生死言之：只今眼眨眨地有个四大色身，顶天立地，及见身外有山河大地，是色蕴生死也。寒暑耗其精神，苦乐迁其念虑，饥寒逼其体肤，憎爱起其离合，是受蕴生死也。喜则爱涎沃心，哀则泪珠盈目，未食蜜而先甜其舌，未嚼蘖(黄蘖)而先苦其口，兴则役其神，寝则现于梦：皆想蕴生死也。天地之内，凡动、植、纤、洪之物，自四大色身，及与目前种种所用所有之物，未有一法不由因缘而成，即因即缘，皆属生灭，以至成、住、坏、空，处处皆然，新新不住，皆行蕴生死也。处处攀缘，念念分别，开目云明，闭目云暗，涉入三世，分布六根；指色则辨其玄黄，历味则别其甘苦，顺则思纵，逆则思避，动时似有，觅时还无，皆识蕴生死也。此五蕴法障在目前，自古至今，任你才过李、杜，气夺项、刘，直得拱手以听其处分!十二时中，千重百匝，直是无你转身处。
　　所以释迦老汉，知有此一段大事，迷滞众生，于是兴大愿心，开大法施，四十九年五千余卷，偏、圆、顿、渐、大、小、半、满，如长伸只臂，向大圆镜上，推开影像，拂去浮尘，但要个个向洁白光中识取本来面目。然后灵山会上拈出一华，迦叶不觉破颜微笑，直得光吞万像，体遍大千!已而四七(西天二十八祖)、二三(东土慧可以下五祖)，向此光影里，眼见空华，递相钝置。流传既久，逗到老赵州面前，僧问：“万法归一，一归何处?”州云：“我在青州做一领布衫重七斤。”觌面拈来，照天烁地，自非具大眼目之士，莫能窥其彷佛。
　　要见赵州光明么?也莫问五蕴、六蕴、六根、七根，但将平生见解，世间出世间法，莫问如之若何，如斩一握丝，一斩一齐断。待教胸次中，终日心无异缘，意绝妄想，却单以生死无常为重。提起这僧问底话头道：万法归一，一归何处?行而参，坐而参，莫问闲忙静闹，拌得此一生与之抵捱!捱到不奈何处，和尚话头一时忘却，方知三世佛、历代祖、天下善知识，尽是认砖头作古镜。更说甚么五蕴、十二缘、四谛、十八界，闲言长语，总无著处，岂非大丈夫能事毕矣!若不如是脱略一回，任你万劫千生，往来升降，妄受轮转，如蚁旋磨，率未有休日在。
　　梅山上人遽回心于功名富贵之场，偶聚首于普安客窗，因话及五蕴生死，乃为之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