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生命陷落时:与逆境共处智慧(1)
当生命陷落时:与逆境共处智慧
比丘尼佩玛·丘卓
接近恐惧,直视恐惧
噶玛噶举 悲玛丘准尼师开示
一、亲近恐惧
接近真相,自然会感到恐惧
一、亲近恐惧(精华语摘)
二、当生命陷落时(精华语摘)
三、当下就是良师(精华语摘)
一、亲近恐惧
接近真相,自然会感到恐惧
展开精神旅程,就像乘小舟进入汪洋大海寻找未知国度一般。诚心的实修会带来心灵启示,但我们迟早都会遭遇到恐惧。大家都知道,一旦接近地平线,我们就会从边缘地带掉下去,所有的探索者都一样,都很想知道那里到底有什么东西等着我们,可是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勇气面对那些东西。
我们对佛法产生兴趣,决心一探究竟,但我们很快会发现,大家在如何修持这件事上往往充满着各种偏见。我们借着洞见禅修(内观)来练习正念,彻底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与思想。我们聆听禅学演绎的空义,接受挑战,和那开放而又广大无限的清明之心相连。金刚乘给了我们一种概念,要我们处理各种情境的能量,观察那觉醒状态和这些能量是不可分离的。这些方法随便哪一个都可能吸引我们产生动力,怀着热情向前探索。但如果我们想深入表相之下,毫不犹豫地修炼,到了某个时刻,我们不可避免的会经验到恐惧。
恐惧是一种普遍性的经验。即使是最小的昆虫都会感到恐惧。譬如我们跑去海边弄潮玩水,看到海葵,用手一摸它,它立刻缩起来,每一种生物一有恐惧都会自动收缩。一面对未知就感到恐惧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那是活着的一部分,所有生命共有的一部分。我们一感觉有孤独的可能、死亡的可能,感觉没有东西可以让我们抓住,内心就会产生恐惧反应。接近真相,自然也会感到恐惧。碰到任何经验,如果我们努力安住在经验中而不逃避,经验就会变得非常强烈。没有地方可以逃避时,事情会变得非常清楚。
在某次闭关中,我深深体悟到一件事,我发现我们不可能既安住在当下,而又同时任由妄念编撰剧情。我知道这听起来没什么,可一旦亲自领悟到这一点,你一定会变。眼前这一刻你是这么清楚见到无常,这么清楚见到慈悲、惊奇、勇气,也这么清楚见到恐惧。事实上,一旦站在未知的边缘,完全意识到当下,却又没有任何寄托,这时每个人都会觉得双脚落空。然而就在这个时刻,我们的理解会深化,会发现当下是非常脆弱的一刻。这一刻实在令人焦躁不安却又完全温柔。
我们刚开始探索时总是怀抱着许多理想和期待,总想寻找答案来满足我们长久的饥渴,却一点也不想认识心中的妖魔鬼怪。当然,一定会有人提醒我们这一点的。我还记得第一次聆听禅坐开示时,那位女老师就告诉我说:“不要以为打坐像是消愁解闷的渡假。”可就算全世界的人都提醒我们,我们还是不相信。事实上,打坐确实会让我们更接近心中的妖魔鬼怪。
我们现在所说的是了解恐惧、熟悉恐惧、直视恐惧,这并不是说要将其视为解决问题的方法,而是要完全去除我们以往看、听、闻、尝及思考事情的方式。真相是,我们只要一开始这样做就会越来越谦卑,因为执着理想而产生的傲慢,已没有存在的余地。只要勇于向前迈进一点,随着理想必然生起的傲慢就会被照见。修行中种种发现与死去的勇气有关,和不断死去的勇气有关。
正念、体悟空性、处理能量全都指向同一个东西,那就是要安住在原地不动,钉牢在原来的时空点上。我们如果待在原地而不形成造作,既不压抑,也不归咎他人或谴责自己,就会面临一个不明确的问题。这个问题是无法从概念上获得任何解答的。另外,我们还会跟自己的真心相遇。有一个学生说得很好:“佛性巧装成恐惧,踢我们的屁股,要我们学会接纳。”
有一次我去听一个人演讲。那个人谈到他60年代旅居印度的修行经验。他说他决心去除自己内心的负面情绪。他努力的克制愤怒和色欲,他努力的对治懒惰与骄傲。不过他最想克服的却是恐惧。老师一直告诉他不要那么努力,他却以为老师又是在教他另一种克服障碍的方法。后来老师要他到山脚下的一间茅屋里打坐。他关上门,开始打坐。天黑以后,他点了三支蜡烛。到了半夜,他突然听见角落里有一些声音,黑暗中定睛一看,竟然是一条很大的蛇在他前面摇摇晃晃。他觉得那是一条眼镜蛇,他很害怕,一直坐在那里盯着蛇,不敢动也不敢睡。这一整夜,茅屋里存在的只有他、蛇和恐惧。
天亮之前,最后的一支蜡烛也熄灭了,然后他哭了起来。他哭,不是因为绝望,而是因为内心终于柔软了。他终于能体会世上所有人、畜的渴望,他领受了他们的疏离和挣扎,他发现只是一味的打坐是不会得到什么东西的,只会更加孤立,更加挣扎罢了。于是他接受了“全心全意的接受”自己的愤怒、自己的忌妒、自己的抗拒、自己的挣扎和自己的害怕。但是他也同时体认到自己的珍贵,体认自己既聪明又愚蠢,既富有又穷困,但是又深不可测。他满心的感激,于是就在黑暗中站起来向蛇走过去一鞠躬,之后他就睡着了,而且睡得很熟。醒来以后,蛇不见了。他不知道这到底是他自己的想像,还是当时真的有这么一条蛇。不过这已经无关紧要。讲到最后他说,亲近恐惧使他自己的“戏码”完全崩解,他周遭的世界也彻底了结了。
从来没有人告诉我们不要逃避恐惧,很少有人告诉我们要接近恐惧,要在恐惧之中熟悉恐惧。有一次我问千野古文禅师怎么对治恐惧,他说:“我承认,我承认。”但是别人给我们的建议通常都是化解、安抚、吃药、消遣,总之就是要摆脱掉它。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这种鼓励,因为与恐惧解离是我们自然会去做的事。我们习惯性的回头就跑,只要看到一点恐惧的迹象便惊愕不安。如果感觉恐惧快冒出来了,我们不妨检查一下自己。这么做是好的,不是要打击自己,而是要培养无条件的慈悲心。最令人心痛的事莫过于当下自欺了。然而,有时候我们真的会走投无路,什么都瓦解了,再也没有逃避的可能了,这个时候,最深奥的真理突然一下子变得非常明白而平常,我们是无处可逃的。我们和其它人一样看见了它,比任何人都看得更清楚,迟早我们会明白我们无法再美化恐惧,它终究会让我们见识到以前听过或读过的教诲。
所以,下一次再遇见恐惧的时候,要认为自己很幸运。勇气就是从其中诞生的。通常我们都认为勇者无惧,其实勇者只是亲近恐惧罢了。我刚结婚的时候,我先生对我说,我是他认识的人当中最勇敢的一个。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虽然是个彻底的懦夫,但是碰到问题,事情总是照做不误。
关键就在继续探索而不要逃避,纵然发现某些事情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还是照旧探索。我们会一再的发现事情根本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世上没有一样东西和我们想像的一样,我可以非常确定地这么说。空,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正念、恐惧,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慈悲也不是我们想像的那样。爱、佛性、勇气,这些都只是密码,真正的涵意我们心里并不明白,然而我们都可以去体验一下。我们一旦能静观事物的崩解而丝毫不逃避当下,我们就能明白这些密码是直指人生真相的。
摘录自《当生命陷落时:与逆境共处的智慧》
■二、当生命陷落时
甘波修道院很大,海天相连,水平线看不到尽头,海面上到处优游着海鸥、渡鸟。这样的地方很像一面大镜子,让你感觉无处可逃。既然是修道院,实际上也不可能有什么逃避之道——那里不可以说谎,不可以偷窃,不可以喝酒,不可以做爱,不可以外出。
我本来就很渴望去那个地方。后来创巴仁波切问我要不要去那里担任院长,我就去了。我一向喜欢挑战,住在那里果然对我是一项考验,因为初去的第一年,我就好象被生煎活煮一般。
我是因为自己的世界整个崩解了,才去那个修道院的。我一路保护自己,欺骗自己,一路维护自己亮丽的形象——然而一切还是崩解了。不论怎么努力,我就是再也掌控不了大局。我的行事风格把每个人搞得快要疯了,我自己也无处躲藏。
我一向自认为做事很有弹性,待人亲切,几乎每一个人都很喜欢我。我带着这种假相活了一辈子。然而来到修道院的前几年,我却发现自己其实一直都不了解自己。不是我的素质不好,而是我实在不是那最后的“黄金女郎”。我在自我的形象上投注了太多东西,如今这个形象再也维持不住了。我所有的未竟之事全部以“综艺七彩”鲜活而无误地暴露出来,不但我自己看得一清二楚,别人也看得清清楚楚。
凡是自己以前看不到的地方,现在一下子都冒了出来。这还不够,别人还会讲我的一些事情给我听。我很痛苦;痛苦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还会有快乐的一天。我觉得一直有炸弹落在自己身上,而自我欺骗也不断地在爆发。然而生活在这个人人勤修精进的地方,我不可能迷失在维护自己、怪罪他人之中。这个地方没有那种“出口”。
后来有一位老师来修道院访问。我还记得她对我说:“你一旦能和自己亲密相处,你的状况就会跟着顺利起来。”
我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知道自己只有这条路可以走了。我墙上挂着一幅标语,上面写着:“唯有不断寂灭,才能在自己身上发现不朽的东西。”未曾听闻佛法之前,我就知道这才是真正觉醒的精神。也就是要放下一切。
然而,事情一旦见底,我们找不到东西可以抓的时候,伤痛就开始浮现了。就像那洛巴学院的人常说的箴言:“爱好真理使你走投无路。”我们对这一点都还有一些浪漫的想象,然而一旦被真理钉牢,我们可就苦了。你去浴室照镜子,一眼就看见自己长了一脸青春痘,看见自己那张年华老去的脸,看到自己没有爱心,看到自己的侵略性和胆怯——我们一清二楚地看到了这种种的东西。
这时候我们的心就柔软了。当事情摇摆不定、什么都不对劲时,我们就会明白自己已经到达了某个边陲地带。我们会发现这个地带既脆弱又温柔,而温柔又可能朝两个方向发展。一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生闷气,或是去修正一下那股震撼人心的感觉。无依无恃的状态真的是既温柔而又震撼人心的。
这整个过程都是一项考验。身为精神上的战士,若想唤醒自己的心,都需要这项考验。有时候我们是因为生病或亲友亡故而落入无依无恃的境地。我们感到失落——失去挚爱的人,失去青春,失去了生命。
我有一个朋友因爱滋病而面临死亡。有一次我要外出旅行之前去找他谈话。他说:“这场病不是我要的,我很恨,很害怕。可是后来却发现这场病是我收过的最贵重的礼物。现在生活的每一刻对我而言都很珍贵。我生命中的每一个人都很珍贵。我整个人生都变得有意义了。”有个东西真的变了,而且他已经准备好接受死亡了。原本恐怖骇人的东西,现在却变成了礼物。
生命陷落既是一项考验,也是一种治疗。我们都以为重点是要通过考验,克服问题,然而真相是问题并不会得到解决。事物聚合之后必定分离。接着又是聚合与分离。治疗就是容许这一切自然地发生——接受悲伤,也容许悲伤减轻,接受痛苦,也容许喜悦出现在我们的心中。
我们也许认为某件事会带给我们快乐,然而我们并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我们以为某件事会招来不幸,但其实我们并不知道情况会是什么结果。最重要的就是容许自己不知道。我们总是会作一些自认对状况有帮助的事,可是我们绝对不知道自己会跌倒还是会昂首端坐。虽然遭受到极大的失望,我们仍然不知道故事是不是就这样结束了,或许只是一场伟大历险的开端吧。
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描述的是一对夫妇只有一个独子。他们的家境很穷,所有人都仰赖这名独子赚钱养家,维持家庭的声誉。有一天他从马背上跌下来,摔成了残废。这对他们一家人而言简直就是世界末日。然而两个礼拜以后,军队进了他们村子,把所有的壮丁都抓去当兵打仗,唯独这名年轻人得以幸免,而可以留在家乡照料父母。
生命就像这样。我们什么都不知道。有的事我们称作好事,有的事我们称作坏事,但是到底好不好,其实我们并不知道。
世界崩解了,我们站在不明状况的边缘。这时我们每一个人的考验就是能否待在这个边陲地带,而不去具体地认定什么东西。精神旅程非关天国,也不是要到达某个美妙的地方。事实上,我们就是因为如此看待事物,才会这么痛苦。以为我们可以找到永久的快乐,并因此而逃避痛苦,造成了佛教所说的轮回。这种绝望的轮转使我们承受着巨大痛苦。
佛教四圣谛第一谛说的就是苦。只要我们还认为事物是永恒的,不会崩解的,而我们可以倚靠它们来满足我们对安全的饥渴,就会有苦。从这个观点来看,我们真正认清事物真相的那一刻,就是毯子从我们脚下抽走而我们找不到立足点的时刻。如果我们不利用这种状况来唤醒自己,就会让自己昏睡下去。当下——这无所依恃的一刻——就是发心照顾匮乏者的一刻,也是发现自己善性的一刻。
我还记得很清楚,有一年初春的某天,我的现实世界突然罄竭。当时我虽然尚未听闻佛法,不过那的确可以称得上是一次真正的体悟经验。那是在我先生告诉我他有外遇时发生的。当时我们住在新墨西哥州北部。那一天我站在我们家门前喝茶,听见汽车开上来的声音,然后是关车门的声音。接着他从屋子旁边绕了过来,在没有任何预警的情况之下,劈头就说他有了外遇,想和我离婚。
我还记得那时我感觉天空非常宽阔,屋边河水潺潺,茶杯里冒着热气;时间静止了下来,我脑筋一片空白,里面什么都没有──只有光和无边的寂静。接着我回过神来,捡起一块石头,向他砸了过去。
每次有人问我为什么会接触佛法,我总是回答那是因为我实在太气我先生了。然而真相是,他救了我的命。当时我们的婚姻出了问题,我非常非常努力地想重新拾回那份慰藉和安全感,重回那熟悉的歇息之处。可是,幸好我没有得逞。我凭着本能知道,让我那执着的、习惯于依赖的自我死亡,是唯一的生路。我家墙上那一幅标语就是那时候贴上去的。
生命是良师益友。事物永远都在变迁,但愿我们都了解这一点。事情总是不会照我们的梦想发生。那种偏离中心,不前不后的状态才是理想的状态。我们在这种状态中反而不会卡住,而能够无限地打开心胸和思想。那是一种非常温柔,没有任何侵略性,而又非常开放的状态。
安住在这种动摇的状态——安住在破碎的心,安住在胃痛,安住在绝望,安住在报复心之上——才是真正觉醒之路。守着那份疑虑,抓住在混乱中放松的诀窍,不要惊慌——这就是精神修为。掌握理解自己的窍门,温柔而慈悲地体会自己——这就是战士之道。不论你喜不喜欢,每当我们生气、痛苦、刚愎自用的时候,甚至是轻松下来或充满启悟的时刻,我们就如同过去的千百万次一般,再度体悟到自己。
■三、当下就是良师
一般而言,只要是不舒畅,不管是什么样的不舒畅,我们都当作坏事看待。可是对修道人或精神战士——渴望认清真相的人——而言,失望、尴尬、恼怒、不快、愤怒、忌妒、恐惧等等情绪却不是什么坏消息,它们反而能让我们清楚自己碰到什么事会退缩。每当我们宁愿让自己退缩或崩溃时,这些情绪却教我们昂首挺胸,向内观照。这些情绪很像信差,非常清楚地告诉我们卡在什么地方。当下这一刻就是良师;幸运的是,这位良师随时都在我们身边。
有些人或事会揭开我们以往还未解决的问题。碰到这样的人或事,我们都可以当作喜讯来看待。我们不必刻意猎取什么东西,也不必刻意制造某种情境来试探自己的局限。生活中总是会出现这些悬而未解的问题,规律如同时钟一般。
每一天,我们都有许多机会让自己开放或封闭。如果我们觉得自己已经无法处理任何状况,那其实就是探索自己的大好机会。情况实在太不象话了,太过分了;我们觉得自己简直糟透了。我们不论如何就是没办法掌控大局,让自己全身而退。我们不论怎么努力都没用。基本上,生命已经使我们动弹不得。
这很像你去照镜子,却看到镜子里面是一只猩猩。镜子在那里照着你,你看到的东西实在很糟糕。你把镜子转来转去,想让自己好看一点。但是不论怎么转,你看起来还是像只猩猩。生命令你动弹不得,你要不就接受眼前的状况,要不就推开,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
大部分人都不会把这些状况当作功课来学习。我们“不自觉地”怨恨这些情况。我们像疯了一般地逃掉。我们用尽各种方法躲避。我们碰上了危机,再也无法忍受了——药瘾、酒瘾于是而生。我们想缓和眼前的状况,在里面塞一点柔软的东西;不管什么东西,只要能减轻痛苦,我们就上瘾。事实上,这个世界的物质崇拜就是源自于这种心境。我们已经发明了太多的方法来娱乐自己,我们总想让自己远离当下这一刻,把它尖锐的边缘磨圆,把它的声、光等等关掉,免得承受那痛苦的冲击。
禅定是一项邀约,邀请我们到达自己的极限时,不要被期待和恐惧冲昏了头。透过禅定,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自己的意念和情绪,也可以放下这些东西。禅定令人鼓舞的地方在于,就算我们选择的是封闭自己,也不可能封闭得不自知。我们会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封闭。光是看到这一点,便足以照亮无知所形成的黑暗。我们会看到自己如何逃避,如何闪躲,如何让自己忙碌,免得自己的心被看穿了。不过我们还是可以看到自己的心其实是有能力敞开和放松的。
失望、尴尬等等感觉不舒服的东西,基本上都是一种死亡。我们失去了立足之地,无法再统一自己,也无法再主导任何事。由于不明白大死之后才能重生,所以我们一味抗拒对死亡的恐惧。
面临自己的局限并不是什么惩罚。事实上那是一种健康的征兆,因为那表示我们濒临死亡的境地时,至少还能感觉恐惧和战栗。更进一步的健康征兆则是,我们非但没有被恐惧和战栗毁灭,反而认为那是一个信息,它告诉我们不要再挣扎了,应该要开始正视那胁迫着我们的东西。失望、焦虑这些东西都是信差,它们会告诉我们即将进入未知的领域。
对某些人而言,连卧室的衣橱都可能是未知的领域。对其他的人而言,外层空间才是未知的领域。会激起希望或恐惧的东西,对你我来说都不一样。譬如我的婶婶,我只要挪动一下她起居室里的台灯,她就受不了了。我有一个朋友,只要一搬家便束手无策。还有一个邻居惧高。什么东西逼我们面对自己的局限并不是重点,重点是我们迟早都会碰到自己的局限。
我第一次看到创巴仁波切是在一个第四级的禅修班上。同学问了他很多问题,包括在西藏生长的岁月等等。有一名男学生问他是否害怕过什么东西。他说,老师常常鼓励他到坟墓这类地方去接近自己不喜欢的那些东西。他说了一个故事:有一次他和几个侍从一起去参访一座寺庙。他从未去过那座寺庙。接近大门时,他们看到门口有一头大狗,赤眼森牙,对着他们咆哮,还想挣脱链子跑过来咬他们。他们保持距离绕过这只狗,赶紧走进大门。才刚走进去,狗链突然断了,狗对着他们冲了过来。几个侍从惊叫了起来,呆立在那里无法动弹。仁波切转过身去,以最快的速度对着狗冲过去。狗觉得非常意外,突然停了下来,两脚夹着尾巴跑了。
我们遇到的对手可能是北京狗,也可能是恶犬,不过真正有趣的问题却是:接下来呢?
精神之旅就是要超越期望和恐惧,跨进未知的领域,继续往前走。精神修为最重要的也许就是继续往前走了。通常我们逼近自己的极限时,都会像仁波切的侍从一样,吓得呆立在那里。我们身体呆了,心也呆了。
遇见自己的对手时,我们要如何对治自己的心呢?与其耽溺或排斥我们的经验,不如让情绪的能量、自己的感受直透心底。这件事说起来简单,做起来十分不易,它可以说是最高贵的生活态度,绝对的慈悲之道——培养勇气与善心之道。
我们在佛法里时常听到“无我”这个东西。这个观点很难领会:他们到底在说什么啊?如果说的是精神官能症,我们会立刻明白,因为那是我们都相当了解的东西。可是“无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每当我们面临自己的极限时,如果能不沉溺也不压抑,并试着去彻底了解自己的真相,我们心里那个僵硬的东西就会融解。不论生起的是什么能量——愤怒的能量,失望的能量,恐惧的能量——那能量都会使我们软化。那能量只要不是固定在某个方向,就会穿透我们内心,把我们整个人打开。无我就这样被发现了。我们平常所有的看法在这种状态里会全部崩解。面临极限不是一种障碍或惩罚,而是找到了门径,向圣境与人性无条件的善迈进。
这条路从静坐开始是最安全而有效的。坐在蒲团上我们会慢慢抓到不沉溺也不压抑的旨趣,以及任由能量在那里活动的感觉。就是因为这个道理,所以每天都要静坐,每天都要和自己的期望与恐惧一再地作朋友。静坐能播下一些种子,使我们在混乱的生活中保持清醒。觉醒虽然是渐进的,也是慢慢累积的,不过我们真的会因此而清醒。我们打坐不是为了要道行高深,而是要在生活中更加清醒。
静坐最先发生的事就是我们终于看到眼前的真相了。这时我们虽然还是想逃避,想沉溺,可是却很清楚地看到自己想逃避。有人也许会认为,只要清楚地看到自己的真相,问题就会立刻消失,可是其实不然。我们会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是看得很清楚罢了。就因为我们愿意认清自己的沉溺和压抑,沉溺和压抑自然会慢慢耗尽。耗尽和脱离是不太一样的,因为你会产生比较开阔、宽大而又解放的观点。
要保持在沉溺与压抑之间,不偏于一方,就必须不论心里生起什么念头都不作评断,只是让它自然地生灭,再回到当下的开放状态中。打坐要做的就是这件事。念头一生起,我们既不压制也不任其盘据在心里,而是承认它,让它自然息灭,然后回到当下——诚如索甲仁波切所说的:“把我们的心领回家”。
我们就是要在日常生活中和自己的期望、恐惧如此相处。过了一段时间,我们自然而然就会停止挣扎,而学会放松下来。我们回到当下清新的一刻,不再和自己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
这件事必须渐进地、有耐心地进行。要多久?我认为必须倾余生之力来进行这件事。基本上,我们会逐渐地开放,学到更多的东西,跟人类的痛苦及人类智能的连结也会更深。我们会彻底而完整地了解人类的痛苦和智能,而越来越具足慈悲心。这个功课不会间断,我们永远都有东西要学。这样我们才不会变得自满而落伍,放弃学习的机会,不再接受任何挑战。我们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刻一再遇到那一只恶犬。
我们可能会以为自己愈是开放,愈是需要更大的灾难来迫使我们达到极限。然而,有意思的是,当我们越来越开放的时候,大的灾难会立刻把我们唤醒,小事则会在我们不留意的时候突袭我们。然而,不论大小、颜色、形状如何,要点仍然是向生命的不适贴近,清楚地加以观察,不要只是一味地护卫自己。
练打坐不是要追求什么理想状态——刚好相反。我们只是要和自己的经验共处,不论是什么经验都一样。如果有时候我有某种洞见,有时候没有,这就是我们的经验。有时候我们敢接近那令我们害怕的东西,有时候不敢,这也是我们的经验。“当下这一刻就是良师”确实是最深奥的开示。只是看着当下所发生的事——这就是有关当下的教诲。我们可以和当下的实相同在,而不与其解离。我们在痛苦中觉醒,在快乐中觉醒,在疑惑中觉醒,也在智能中觉醒。在我们那怪诞而又深不可测的日常生活中,每一刻随时都可能觉醒。
四、如实安住(精华语摘)
五、永远不嫌太迟(精华语摘)
六、不伤害别人(精华语摘)
七、绝望与死亡(精华语摘)
原文书名:When things fall apart : heart advice for difficult times
作者:佩玛·丘卓 (Pema Chodron)
译者:胡因梦、廖世德
■四、如实安住(精华语摘)
了解静坐的方法以后,就可以开始修炼。
至于下一步该怎么做,只有看我们自己了。
最后我们会碰到的问题是,我们到底愿意放松执着到什么程度?
愿意对自己诚实到什么地步?
◎数息、随息、观息一向是佛教常用的止念法门,然而主张“全观”的老师──譬如创巴仁波切、克氏、肯恩·威尔伯──都认为此法只能用在前行阶段,因为容易缩小觉察的范围。佩玛在第四章“如实安住”一文中介绍了创巴仁波切所教导的止观双运法门──将大约四分之一的注意力微微地放在呼出的气息上,其余的觉察力则放在觉察周遭事物;如果有妄念生起,就在心中称其为“念”,然后轻松地回来觉察呼出的气息。创巴仁波切多年来不断地改良禅定方法,克氏则早就提出不当运用机械化的持咒法门,很可能会造成脑部退化,修行者对各种方法的使用不可不谨慎。
◎静坐:是以开放、轻松的态度面对任何升起的东西而不挑不捡,静坐时不压抑任何东西,也不要企图去掌控任何东西,这样的静坐方式对我们才有帮助。静坐重点就在不要企图排除意念(妄念),反而要认清它的本质。如果我们把意念当真,他就会把我们耍得团团转。静坐时有任何刻意的挣扎都不好,所以,腿酸了、背痛了,就动一下,不必忍着。
◎静坐的六个要点:每次坐下来就把这六点检查一次,打坐时只要发现自己分心了,就把注意力重新收回到身体上,再检查一次这六个部位。然后带着这份重新开始的新鲜感回到呼气上面。要是觉得杂念分生不已,不用担心,只要对自己说“念”,然后回到呼气时那种开放而轻松的状态即可,不论如何,你只要回到当下就对了。
1.座位:不论是坐在蒲团还是椅子上,座位应该是平的,左右前后都不倾斜。
2.腿:双腿舒适地盘坐。如果是坐在椅子上,那么两脚要平放在地上,两膝相距数吋。
3.躯干:躯干(从头到底座)要直,背部挺立,前胸开展。如果坐在椅子上,背部最好不要靠着,如果觉得姿势松垮掉了,坐直起来就对了。
4.手:手掌向下,手指松开,放在腿上。
5.眼:眼睛开着,代表人是清醒的,对所有发生的事物都轻松对待。目光略为朝下,把焦点大约放在四至六吋的前方地面上。
6.嘴:嘴要微微开着,让颚骨放松,用鼻嘴同时轻柔地呼吸。舌尖轻抵上颚。
■五、永远不嫌太迟(精华语摘)
“慈悲”这个法门之所以不同,
就在于我们并不企图解决什么问题。
我们不需要奋力挣脱痛苦,也不需要变成一个比较好的人。
事实上我们已经完全放弃了掌控的欲望,
也瓦解了所有的概念和理想。
◎传统的看法,所谓“慈悲”:慈爱众生并给与快乐(与乐),称为慈;同感其苦,怜悯众生,并拔除其苦(拔苦),称为悲;二者合称为慈悲。要具有慈悲,就在练习温柔与放下,不论生起什麽东西,都以好奇心对待,而不大惊小怪,与其挣扎或抗拒混乱,不如轻松对待。
◎佩玛重新诠释了慈悲:“慈悲”以往总被视为一种善待其他众生的理想态度,佩玛却认为慈悲乃是了解自己、认识自己的惯性模式、不再戴上人格面具、不再自欺、不需要奋力挣脱痛苦、也不需要变成更好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放弃内心的掌控欲望,并瓦解所有概念和理想的一种开放的胸怀”。
◎三种觉醒的途径:从日常的睡梦中醒来,从生命中觉察到死亡,从幻梦中彻底觉醒。如果人生只是一场梦,那么与其逃跑,何不掉头来看到底什么东西让我害怕,我发现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但是过程中我却学会了慈悲。
◎要想不再抵抗生命,就要直接面对生命:如果因为房间太热而生起嫌恶感,我们就去感觉那热的猛烈和沉重。如果因为房间太冷而生起嫌恶心,我们就去感觉那冷冽冰凉的滋味。如果觉得下雨很讨厌,我们就去感受那份潮湿的觉受。如果一味地担心强风会吹坏窗户,我们就去聆听那风声所造成的感觉。切断自己的期望可以治疗我们的伤痛——这是我们送给自己的一项礼物。冷、热是无法医治的,他们永远会一再地出现。潮流往返、昼夜更替─这是事物的本质。即使我们死了,潮汐岁时仍然流转不已。能够欣赏,能够观察,能够敞开心胸——这才是慈悲的要义。
■六、不伤害别人(精华语摘)
暂停而不立刻把空间填满(自制),
这就是一种转化的经验。
因为等待(保持清醒),我们开始和根本焦虑连结,
也开始和根本的空性衔接。
◎伤害别人源自于“无明”,而静坐可以去除这份无明。看到自己无法止念,看到自己无法安忍,看到内心不平静─这不是混乱,这是清明的开始。我们的生命时时刻刻都在流逝,很有意思的是,这样的修持不但不会令我们焦虑,反而会使我们解脱。我们一旦能完全安住于当下,不再焦虑自己的不完美,我们便自然解脱了。
◎不伤害别人的层面:包括行为(身)、言语(语)、心意(意)上都不能侵犯别人。让我们的身、口、意都得到安宁。身的安宁,是指和自己建立良好的关系而使自己安静,从此不再有任何强迫性的行为,也不再伤害自己。言语的安歇,是指我们说话率直而自制,不会因为没有人开口说话就焦虑不安地找话说。心念的安歇好比山中的湖泊不起涟漪,湖泊不起涟漪,湖泊清晰可见,湖水一团混浊,就什么也看不见了,湖水无波这个意象代表宁静的心,对湖底的垃圾怀着无比亲善的心,所以不会想要搅动湖水,好让别人看不见那些垃圾。
◎佩玛重新诠释了自制。“自制”在传统上一向意味着压抑欲望的戒行,佩玛却赋予了更深刻的观察。她以原创的诠释方式,将所有意识活动最底端的空性形容成一种无依无恃的境界,然而这个境界总是被我们感受成不安和恐惧,而“自制”就是了解这份不安与恐惧的方法,此法可以使我们安住在无依无恃的状态。面对着动荡不安的外在世界,大多数人都会感到无所依恃,然而从佛法究竟真理的角度来看,这却是真正解脱的大好机会。
◎不伤害别人的方法:练习正念、自制、保持觉醒。练习正念(正念是指与自己的经验合而为一,不解离,安住于自己的当下)就是怀着敬意和慈悲,清楚地看见自己的欲望、侵略性,认清自己的忌妒和无知等等原貌,但不对这些原貌采取什么行动,而只是看着他们。自制就是不要习惯性地将冲动表现出来,了解这份不安和恐惧,以柔和、温暖的心将妄念解决。保持觉醒,放慢速度,注意自己说过什么话,做了什么事,越是看清楚自己情绪的连锁反应,越了解这个连锁反应怎么产生作用,就越容易安忍。慢下来,注意保持清醒——变成我们的生活方式。
■七、绝望与死亡
愿意放弃希望,不再想终止痛苦和不安全,
我们就会有勇气轻松面对各种情况底端的无所依恃境界。
这是在道途上所跨出的第一步。
◎佩玛重新诠释了弃世。一谈到“弃世”,人们往往会联想到抛弃世俗的一切财物、名望、情感等等牵累,而选择剃度出家的生活形式。佩玛对“弃世”有一番截然不同的见解。她说明弃世的真谛就是放弃心中趋乐避苦的那份希望,放弃有一个固定而独立的自我的那份信念。佩玛强调佛法既非信仰,亦非教条,如果企图抓取其中的精神,佛法就崩解了,我们必须不抱希望,才能有所体悟。这样的精神完全吻合禅或中观的究竟真理。也就是克氏所说的“从所有的已知中解脱”。
心向佛法并不能使你安全无忧或确定什么东西,心向佛法并不能替你找到立足之地,事实上,一旦心向佛法,你只能无惧地承认生命的无常与变化,而开始掌握“绝望”的窍门。
藏文有一个字很有意思,叫做 ye tang che 的意思是“全部的,完全的”,tang che 的意思是“耗尽”的意思。所以 ye tang che 的意思是“精疲力竭”。或许可以说是“受够了”。这句话是在描述一种彻底绝望或完全放弃希望的体悟。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观点。这就是开始的开始。如果不放弃希望——还认为有比较好的地方可以去,还认为自己的状况可以比较好——我们就无法放松而安住在当下的自己和自己的真相。
我们可以说,正念这个词指的是自己与自己的经验合而为一,不解离。不论什么时刻,也许是正在开门,电话铃响了,或是产生什么感觉,都要安住于当下。正念的意思就是安住在你的当下。但是,ye atng che 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解了。他要表达的乃是灵修上的弃世精神。
认为一切都能得到安顿,是个不切实际的想法。追求永久的安全最终都是徒劳无功的。要根除内心根深蒂固的习惯模式,我们必须逆转自己的一些最基本的假设。相信自己有固定而独立的自我,永远趋乐避苦,认为自己的痛苦应该由外在的某个人负责——这些想法都必须舍弃。不要认为这些想法可以带给我们满足,我们必须放弃这一类的希望。我们总以为自己还有地方可以躲藏,然而我们一旦有能力质疑这样的信念或期望,我们的痛苦就开始消除了。
绝望表示我们不再有精神保全我们的人生,我们或许还是想保全,我们仍然渴望站在舒适而安全的地面,我们千方百计地闪躲,千方百计地绑住松垮的线头,可是脚下的地面就是一直在动,拚命寻找永久的安全根本不可能存在,心向佛法会加速这项发现,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每一次转弯都会发现自己是绝望的——我们的脚下根本找不到立足之地。
有神论和非有神论 (nontheism) (译注:这里指的不是”无神论“atheism)的差别,并不在是否相信神,不管是不是佛教徒,这个问题每个人都会碰到。有神论相信我们有一只手可以牵:只要我们事情作对了,就会有人欣赏我们,照顾我们。意思就是说,只要我们需要被照顾,我们永远会有保姆。我们总是把自己应负的责任推给身外的东西,把自己的权利让给别人。非有神论则是轻松对待当下这一刻暧昧不明和不确定,也不寻找什么东西来保护自己。有时候我们以为佛法是我们自身以外的东西——是让我们信仰,让我们依靠的东西,然而,佛法既不是信仰,也不是教条,而是彻底认识无常与变异。如果企图抓取佛法的精神,他就崩解了。我们必须不抱希望,才能有所体悟。从古至今,已经有许多慈悲而勇敢的人体验过它,也教导过它,其中的讯息就是无惧。佛法绝对不是让我们盲目追求的信仰,佛法完全不给我们任何可以攀附的东西。
非有神论就是明白你没有什么保姆可以依赖,你才找到一个不错的保姆,不久他就走了。非有神论就是了解来了又去的不只是保姆,其实整个生命都是如此。这就是真理,而真理是很不方便的。
有的人总想抓住一些东西,对这种人而言,生命会更加麻烦。从这个观点来看,有神论犹如上瘾一般,我们每个人都对希望上瘾——希望疑惑和不可解之事都能消失,这份瘾头造成了社会极大的痛苦,如果社会大多数人都想替自己找到立足之地,这个社会是不会有太多慈悲的。
佛陀四圣谛的第一谛“苦谛”,指的并不是人生出了差错而感到痛苦。这句话真让人松了一口气,终于有人讲了真话。痛苦就是生命的一部分,所以我们不必认为痛苦是因为我们作错了什么事而引起的。可是每次我们感觉到痛苦的时候,我们就觉得自己有错。只要我们还对希望上瘾,我们就会稀释自己的经验,或者强化它,或是加以改变,于是我们就继续痛苦下去。
在藏文里面,”希望“是 rewa 这个字,恐惧则是 dokpa。但是他们常把两者写在一起,变成了 re-dok。希望与恐惧是一种心情的两面。有其中的一面,必有另外一面。这个re-dok就是我们痛苦的根源。在希望与恐惧的世界里,我们永远都想改换电视频道,改变气温,改变音乐。因为已经有什么东西开始令人不安、难受、痛苦,所以我们才要选择另外的出路。
然而抱持的如果是非有神论的心境,放弃希望反而是一种肯定,是开始的开始,你甚至可以在冰箱上面贴上一句“放弃希望”的格言,而不是“每一天、每一面我都愈来愈好”这类的励志小语。
希望和恐惧来自于感觉自己缺乏了什么东西,来自于有所欠缺的感觉,我们就是无法轻松下来,我们总是仅抓着希望。于是希望便反过来抢劫我们当下这一刻,我们总觉得别人才知道真相是什么,而我们是有所欠缺的,所以我们的世界就少了一些东西。
但是,与其让这份消极感主宰着我们,我们不妨承认这一刻的我感觉上就像一坨大便一样,我们甚至可以看着它而不作呕。承认自己的真相是一种慈悲,是很勇敢的态度,我们可以闻一闻那坨大便,看看它是什么质地、颜色和形状。
我们可以探索一下那坨大便的本质,我们可以认清厌恶、羞耻、尴尬的本质,而不以为这些情绪有什么不妥。过去我们一直认为有一个比较好的我在某一天会出现,现在我们不妨彻底放下这份希望。我们不能略过自己的真相而假装自己不存在,我们要正视自己的希望与恐惧。然后,从我们基本的清明中就会生出信心。
这个时候就要谈到弃世了。譬如放弃“我们会有不同的经验”的希望,放弃“我们会更好”的期待。佛教的修行戒规要求戒酒戒色,这并不是说这些东西本身有什么不好或败德,而是因为我们一直把这些东西当作我们的保姆,当作逃避之道,或求取舒适、让自己分新的东西。其实我们真正要戒除的是“获得拯救,不再作自己”的希望。每次我们感觉自己无法面对即将发生的事情,而想抓住什么东西的时候,“弃世”这种教诲就会激励我们去探索整个状况。
有一次我搭飞机旅行,隔壁坐着一位先生,他一边和我聊天,一边不时地停下来吃药,我问他:“你吃的是什么药?”他说那是镇定剂,我说:“你很紧张吗?”他说:“没有,现在不紧张,但是我想等一下回到家我会很紧张。”
你可能会觉得很好笑,然而当你自己紧张不安的时候,你会怎么样?请注意自己的惊慌,还有那股马上想抓住什么的欲望,那股欲望总是奠基在希望之上的,不去抓住什么东西,就叫做绝望。
如果希望和恐惧是一块钱的两面,那么绝望与信心也是如此,愿意放弃希望,不再想终止痛苦和不安全,我们就会有勇气轻松面对自己无依无恃的状况,这是在道途上所跨出第一步,如果根本不想超越希望和恐惧的二元对立,那么皈依佛、法、僧就没有意义了,皈依佛、法、僧就是要放弃希望,不再冀求脚下有立足之地,这样的教诲─不论我们感动与否─就像是听到了某种熟悉而又难忘的声音,又像是与母亲重逢一般。
绝望就是我们的基本的立足点,否则我们会怀着追求安全的希望走这一趟旅程,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失去了目标,我们总是怀着这份希望静坐,怀着这份希望去研读佛法,怀着这份希望去遵循所有的指导、开示,但是这一切的后果只有失望和痛苦,如果现在就认真接受这个讯息,我们可以节省很多时间,我们要从不抱这份希望来展开这一趟旅程,也就是抱着绝望开始上路。
所有的焦虑、不满,所有使我们冀求不同的经验的欲望,都根源于对死亡的恐惧。这一切的背后永远都是对死亡的恐惧。铃木禅师说,人生如同踏上一艘出海即沉的船一般。然而,不论我们听过多少遍,就是难以相信自我的死亡是一件好事。许多精神修持的方法都鼓励我们认真看待自我的死亡,不过我们就是很难跑回本垒!人生唯一可以信靠的依样东西距离我们实在太远了。我们还不至于说:“不会,我不会死!”原因是我们都知道自己会死,不过那绝对是未来才会发生的事,这就是我们最大的希望。
创巴仁波切曾经做过一次演讲,题目叫做“日常生活中的死亡”。我们都是在恐惧死亡、隐藏死亡真相的文化中长大的,然而,我们无时无刻不在经历它,失望、做事功败垂成——这些都是死亡。事情总是一直在变化——我们也可以从其中体验到死亡。一天结束时,一秒钟过去时,气息从嘴里呼出时——这些都是日常生活中的死亡。
另外,我们不喜欢的事也可以说是日常生活中的死亡,婚姻不幸福,找不到工作等等都是死亡。和日常生活中的死亡建立关系,表示我们开始有能力等待,有能力轻松地面对不安、惊慌、尴尬和所有的失败。渐渐地,我们开始不再急于寻找保姆。
死亡与绝望能够提供我们正确的动机——想要生活在智慧与慈悲中的动机,但是,我们最主要的动机却是抵御自我的死亡,我们习惯性地阻挡任何困扰,我们总是否认事情起变化是很自然的事,否认沙子从指间漏掉是很自然的事,时间流逝、四季变化、昼夜更迭,这些都是很自然的事,可是在我们的眼里,老病或失去挚爱的人却是很不自然的事,我们不论如何就是要阻挡那种死亡。
某些事情会让我们联想到死亡,这时候我们也会感到惊慌。譬如我们切到了手指,血流了出来,于是我们包上绷带,但是事情并不能如此单纯,除了包上绷带之外,我们还加上了自己的行事风格。有的人默然无语地坐在那里,血流了一身;有的人开始变得歇斯底里,他不找绷带,反而打电话叫救护车送他到医院;还有的人坚持要用名牌绷带。然而不论我们的行事风格是什么,心态都不单纯,都不是最底层的那个东西。
难道我们没有办法回归到最底层的那个东西吗?难道我们没有办法回头吗?那个最古老最底层的自己就是开始的开始。赤白的骨头,流血的手指,倒过头来,从最小块的白骨开始面对。轻松地安住在当下,轻松地面对绝望,面对死亡,不要抗拒因缘的结果,事物的消失。事物并没有永恆的本质,万事万物随时都在改变─这就是最基本的真理。
所谓的绝望与死亡,指的就是面对事实,不逃避。我们可能还是会有一些瘾头,但是我们已经不再相信这些瘾头就是通往幸福的门槛。我们已经有太多次沉溺在各种瘾头的短暂快乐中,所以我们知道紧抓着这份希望就是痛苦之源,短暂的快乐就是长期的炼狱。
放弃希望会激励我们安住在自己身上,和自己做朋友,不再逃避自己,不论行况如何,都回归到最底层的白骨,整个事情的背后就是对死亡的恐惧,我们是为了这个自我的死亡而恐惧不安、惊慌、焦虑,如果完全放弃希望,完全放弃在当下之外另想办法的希望,我们就会和自己的生活建立起快乐的关係─诚实而直接的关係,一份不再忽视无常与死亡的关系。
八、八种世间法(精华语摘)
九、六种孤独(精华语摘)
十、对生命好奇(精华语摘)
原文书名:When things fall apart : heart advice for difficult times
作者:佩玛·丘卓 (Pema Chodron)
译者:胡因梦、廖世德
■八、八种世间法(精华语摘)
我们或许会觉得自己必须根除这些苦与乐、得与失、宠与辱、毁与誉等等的感觉。但是,更实际的方法应该是去了解这八种世间法。看看这八种世间法如何吸引我们,如何薰染了我们对实相的观点,而这八种世间法又如何的虚幻。然后,把这八种世间法变成慈心、长智慧的工具,而使我们活得更善良,更知足。
◎我们先看八风吹不动的公案:
宋朝苏东坡居士在江北瓜州地方任职,和江南金山寺只一江之隔,他和金山寺的住持佛印禅师,经常谈禅论道。一日,自觉修持有得,撰诗一首,派遣书僮过江,送给佛印禅师印证,诗云: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
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注:八风是指吾人生活上所遇到的“称、讥、毁、誉、利、衰、苦、乐”等八种境界,能影响人的情绪,故形容为风。)
禅师从书僮手中接看之后,拿笔批了两个字,就叫书僮带回去。苏东坡以为禅师一定会赞赏自己修行参禅的境界,急忙打开禅师的批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放屁”两个字,不禁无名火起,于是乘船过江找禅师理论。
船快到金山寺时,佛印禅师早站在江边等待苏东坡,苏东坡一见禅师就气呼呼地说:“禅师!我们是至交道友,我的诗,我的修行,你不赞赏也就罢了,怎可骂人呢?”
禅师若无其事地说:“骂你什么呀?”
苏东坡把诗上批的“放屁”两字拿给禅师看。
禅师呵呵大笑说:“哦!你不是说‘八风吹不动’吗?怎么‘一屁就打过江’了呢?”
苏东坡惭愧不已。
修行,不是口上说的,行到才是功夫。(星云大师)
◎什么原因让你走到这里来?寻找生命的意义?人生的答案?还是纯粹心灵的探访?从起心动念、情绪和各种身心的觉受开始,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观察自己的情绪和心念。我们从好奇中学到俗事运作重要的一课,探索这八种世间法的每一件事件中的二元对立(称讥、毁誉、利衰、苦乐),与其自动落入惯性反应,倒不妨开始注意别人称赞我们的时候,自己会有什么反应;别人责怪我们的时候,自己会有什么反应;我们有所失、有所得时,我们会有什么反应;感觉痛苦或快乐的时候,这一份感觉是否一生起就结束了?后面是否还有一整本的剧情上演?我们想了解“失”,这样我们才能明白别人的生活瓦解时是什么感觉;我们想了解“得”,这样我们才能领会别人的欢乐,以及他们的傲慢和得意忘形。
◎我们愈能洞悉自己的真相,就越能慈悲对待自己(慈悲乃是了解自己,认识自己的惯性模式,不再戴上人格面具,不再自欺,不需要奋力挣脱痛苦,也不需要变成更好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完全放弃内心的掌控欲望,并瓦解所有概念和理想的一种开放的胸怀”),而且能够以温柔的态度对待人类,一旦了解了自己的困惑,我们就会愿意帮助别人解除困惑,即使玷污自己的手都没关系。如果我们不观察自己的希望和恐惧,不观察意念的生起和意念生起后的连锁反应——如果我们不接受这一股能量的磨练,不淋漓尽致地演出这一场大戏,我们就会感到恐惧,我们生活的世界,出现在大门口的怪兽——所有的事物都会变得很恐怖。
◎所以我们一开始只是单纯地观察自己的情绪和心念,一开始观察自己的心念,可能只是因为我们自觉不妥或痛苦,而想要反省自己的行为,但是渐渐的,我们会愈来愈纯熟,我们开始发现别人和我们一样,也都被八种世间法勾摄住了,不管在什么地方,我们都看到人们因为八种世间法而感到痛苦,显然人人都需要帮助,但是如果不从自己开始,别人也无法受益。
■九、六种孤独(精华语摘)
我们往往会把孤独当作敌人看待。
孤独所造成的心痛绝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
那是一种焦虑不安、严阵以待、急于逃亡,
而又想找个人或找样东西来陪伴我们的感觉。
但是,如果我们能安于中道,我们就会根孤独建立起有好的关系。
这份轻松而又清凉的孤独感,将彻底翻转我们平日的恐惧。
◎佩玛诠释了“孤独”的六种涵意:寡欲、知足、不从事不必要的活动、完整的纪律、不留连于欲望世界、不藉散漫的意念寻求安全感,为的是帮助我们跨进一个没有轨则的中道世界。坊间出版了许多探讨孤独的著作,佩玛将孤独与实修结合,似乎提供了更彻底的引领。
◎心安住于中道。“中道”是没有轨则的,没有轨则的心不会想要化解自己的反应,它既不固定,也不抓取什么。但是,我们怎么可能没有轨则呢?没有轨则无异于改变我们平日习以为常、根深蒂固的反应模式。中道是心的开放状态(全然开放),这样的心态能轻松面对矛盾和暧昧不明的状况,不过却很艰苦,因为中道完全违反了自古以来人类共有的神经质模式,只要一觉得孤独或感到绝望,一直认为自己有问题,我们就会想到要往左或往右靠拢,来逃避心里的不确定,而不想坐在那裡感受自己的心境,中道要唤醒我们每个人本然具足的勇气。
◎接受中道的磨练:留在原地,不再逃避,不管心里生起什么东西,都不加以评断。事实上,中道鼓励我们不论心里生起什么东西,都不要紧抓不放,平常所谓的好、坏都当作意念来看,不要演出是非论断的戏码,只要我们觉知意念的来去,就像用羽毛轻轻地碰一下泡沫那样,这种简单清楚的方法使我们不再挣扎,因而发现一种清新的、不偏颇的存在方式。
◎我们往往会把孤独当作敌人看待。孤独所造成的心痛绝不是我们想要的东西。那是一种焦虑不安、严阵以待、急于逃亡,而又想找个人或找样东西来陪伴我们的感觉。但是,如果我们能安于中道,我们就会根孤独建立起有好的关系。这份轻松而又清凉的孤独感,将彻底翻转我们平日的恐惧。这种孤独有六种描述的方式:寡欲、知足、不从事不必要的活动、完整的纪律、不留连于慾望世界、不藉散漫的意念寻求安全感,为的是帮助我们跨进一个没有轨则的中道世界。清凉的孤独不给我们解答,不为我们提供依恃,清凉的孤独向我们挑战,要我们跨进没有轨则的世界,跨进不偏于一边、不选择固定见解的世界,这就是中道,也是精神战士的圣道。
◎精神勇士的道路,就是以柔软的心,接纳生命中的一切事物,并以不逃避的态度,勇于面对内心的阴影和坑洞。这就是身心灵的鍊金术,也是在生活中修行的鑽石途径。
◎寡欲:如果我们内心的一切活动都在渴望有个东西来改变我们的心境,替我们打气,而我们却愿意不寻求解答,谨守孤独,这就是寡慾。例如:静坐的时候,每一次有妄念生起,我们就告诉自己那是“念”,而不让妄念带着我们团团转,这就是在接受“安住于当下,不跟当下解离”的训练,这就是精神战事之道、勇者之道,我们越是能够不控制,不疯狂,就越能体会清凉孤独中的满足。
◎知足:安下心来处在当下的心境和质感中,这就是知足。人一旦一无所有,也就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我们事实上并没有什么好失去的,只是我们被设定成有许多东西可以失去,这种感觉都源自于恐惧─恐惧孤独,恐惧改变,恐惧事情解决不了,恐惧自己不存在。我们一方面希望自己能够逃避这种感觉,一方面有怕逃避不了─于是希望和恐惧就变成我们的轨则。
◎避免不必要的活动:如果我们的孤独非常炙热难熬,我们就会寻找出路,让自己更忙碌,寻找一些东西来解救我们,免得让自己感到痛苦。我们一但有这种孤独不安的感觉,我们的心就开始发慌,想找个同伴来解除我们的绝望,想拉开自己和孤独这个妖魔的距离。但是,我们能不能定下心来,对自己保持一份慈悲和敬意?我们能不能不要逃避和自己独处的机会?感到惊慌时,能不能练习不跳脱,不抓取什么?轻松面对孤独是一件很有价值的工作。
◎彻底的纪律:只要一有机会,我们都愿意回过头来清柔地安住在当下。我们可以安静地坐着,一直坐到了解事情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为止,我们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攀缘,这样才会让我们发现一个完全真实的存在状态。
◎不流连欲望世界:流连欲望世界就是寻找出路,寻找食物、酒、人这些上瘾的东西来安慰我们,因为想让情况变好一些,所以就想尽办法抓住某样东西,会有这种上瘾的欲望,就是没有成长。在道途上前进就是要离开家,要无家可归,不流连欲望世界意味着正视着事物的真相。
◎不藉散慢的意念寻求安全感:不再寄望从自己内心的喋喋不休获得安全感,诚实而不带侵略性地看着自己的心念。将这些东西标上“念”就够了,这些妄念没有真实性,他们是透明的,不可捉摸的,我们只要稍稍和他们接触一下,就立刻放掉他们,而不要无事忙。
■十、对生命好奇
在日常生活中体认无常、苦、空、无我,
并且要对自己的反应追根究底。
弄清楚安祥是怎么一回事,
弄清楚我们的根本心境是否真是喜悦的。
◎佩玛诠释了“无常、苦、无我”涵意:无常、苦、无我虽然是人生最深的本质,却往往因为诠释得不够透彻,而导致闻者的反弹和排斥,误以为这样的观点太消极、太负面了。因此,佩玛建议我们在痛苦和脆弱之中发现菩提心的真谛,在无常之中认出宇宙的和谐性及至善,在不抗拒无常之中体悟无我,在魔障之中和本慧连结。
我们的生命有三则真理——传统称之为“三法印”:无常、苦、无我。这几个名词虽然道尽了生命最深的本质,却令我们感到倍受威胁。我们很容易就认为无常、苦、无我这样的观点是有问题的。然而这就等于是认为我们根本的处境是不妥的。但是,无常、苦、无我并没有什么不妥,甚至还值得庆幸。我们根本的处境其实是喜悦的。
无常乃是真正的善。四季不断地变化,冬变成春,春变成夏,夏变成秋。白天变成黑夜,光明变成黑暗又变为光明--一切都在不断地演化。无常乃是万物的本质。宝宝变成了小孩,小孩变成了少年,少年变成了大人,然后又变成老人,最后死亡,这就是无常。离合是无常、恋爱又失恋是无常。无常永远是苦乐参半的,就像是买了一件新衬衫,几年后却发现它已经变成百衲被(多种不同色泽不同形状的布块拼接缝制而成的一种薄被)的一部分了。
可是我们并不尊重无常,我们不喜欢无常。事实上,无常使我们深感绝望。我们视其为痛苦的根源。我们抗拒无常而制造了一些持久──甚至是永久──的东西:譬如免洗餐具、免烫的裤子等等。我们努力否定事情永远在变,在这个否定的过程中我们逐渐失去了生命的神圣感。我们似乎忘记了自己本是自然体系的一部份。
无常乃是和谐的本源。只要不抗拒无常,我们就能安于实相。有许多文化都歌颂这份连结。他们透过各种仪式来表现生死、离合、胜败、等等人生的变迁。我们也可以和他们一样承认、尊重和赞美无常。
然而苦又是怎么一回事呢?我们为什么要赞美苦?赞美苦听起来好像被虐狂一样。我们的苦多半源自于恐惧无常,我们的痛苦总是根源于片面的、偏颇的现实观。谁说我们可以只有快乐而没有痛苦?可是全世界每个人都这么说,我们也就接受了。然而痛苦和快乐是分不开的。两者都值得赞美,都是极为平常的事物。生是痛苦而又快乐的,死也是痛苦而又快乐的。事情结束了,就是另一件事的开始。痛苦不是惩罚,快乐也不是奖赏。
心灵启示与不幸是不可分的,但是每次碰到痛苦,我们总是想去之而后快,而不想观察痛苦和快乐是怎么相互作用的。重点不在于培养其中的一样来反制另一样,而是要弄清楚这种相互的作用和我们自身处境的关系。心灵启示和不幸相辅相成。只有心灵启示,我们会傲慢;只有不幸,我们会失去憧憬。心灵启示鼓舞我们,使我们了解这个世界有多么广大,多么奇妙;不幸则使我们谦卑。心灵启示使我们和这个世界的神圣性相连,但是如果情势逆转,不幸也能够使我们柔软下来,让我们的心成熟。不幸也可以是了解别人的一种基础。心灵启示和不幸都值得赞美。我们可以既伟大而又渺小。
那么,无我也值得赞美吗?我们往往认为无我就是巨大的失落,其实无我是一种获得。承认无我——我们的自然状态——就像视力失而复得,就像听力失而复返。无我好似太阳的幅射线,太阳并不是一个固体,但是太阳的光线总是向外照射。同理,当我们不再只是关心自己,觉醒很自然就会照射出来。无我相当于本善或佛性,那是一种无条件的存在。这种存在我们本自具足,从来不曾失去。
我们不妨将自我界定为遮蔽本善的东西。从经验的层面来看,自我遮蔽的到底是什么东西?自我遮蔽了我们当下的经验,使我们无法与自己当下的经验产生连结。无我就是对世界的神圣性怀着最彻底的信心的一种心态。那是一种无属性的幸福感,它可以包容各种不同的经验,而又能处在无条件的喜悦中。
所以我们要如何在日常生活中赞颂无常、苦、无我呢?当日常生活呈现出无常时,我们就认清那即是无常。我们不需要寻找特殊的时机去认清无常。你在写一封很重要的信,写到一半墨水没了,这就是无常,也是整个生命循环的一部份。小孩子出生了,认清这就是无常。汽车被人偷走了,认清这就是无常。恋爱了,认清这就是无常,并且让它强化我们对生命的珍惜。一段关系结束了,认清这就是无常。每一天从睡醒到入睡,甚至在梦中,我们都可以看到各种无常的实例。这是二十四小时都要进行的修持。认清无常即是无常。
然后我们可以再看看自己对无常的反应。这时好奇之心就产生了。通常我们对日常事件的反应都是习惯性的。我们也许高兴,也许不高兴,也许兴奋,也许失望。这里面没有智慧,没有欢愉。但是,一旦认清无常即是无常,我们就可以同时观察自己对于无常的反应。这就叫做正念、觉察、好奇、探索、注意。但不管叫做什么,观察自己对无常的反应是很有益的,这么做可以帮助我们了解自己。
生活中出现了苦,我们就认清那是苦。我们遇到己所不欲的事情,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生病了,老了,接近死亡了——自己生活中如果发生了这些事,我们都可以观察苦之为苦是怎么一回事。接着我们可以好奇、注意、觉察自己对苦的反应。通常我们的反应会是怨恨或觉得上当受骗,有时也会觉得开心。但是,不论我们反应如何,都只是一些习惯罢了。因此我们可以看看自己接下来的冲动,看看自己如何制造出苦的副产品。这些副产品既不好也不坏,只不过是我们对苦或乐的一些惯性反应罢了。我们只是单纯地看着这些反应,既不加以评断,也不淨除它们。
当无我的状态出现时,我们就认清那是无我——在这清新的一刻,我们会觉察到一丝气味,一个景像,一种声响,感觉到某种思绪、情感,而不躲到狭隘的自我中。我们一旦体验到生活中的空性,觉知到自己喋喋不休的自我对话有时停了下来,发现自己注意到近在眼前的事物,发现自己以新鲜的、清澈的、未加修饰的觉察力觑透了实相,那一刻就是我们认出无我的时刻。所以无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只要我们的知觉是清新的,开放的,愉悦的,我们随时都能认出无我。奇妙的是,即使我们不知道眼前发生了什么事,即使失去了轨则,受到了震惊,使我们脑筋一片空白,我们仍然能体验到无我。这时我们可以观察一下自己的反应。有时候我们会更加开放,有时我们却封闭住自己。但是不论如何,只要生活中一出现无我的情况,我们就认清那是无我。我们可以注意,好奇,觉察自己的反应和接下来所发生的事。
安祥通常被视为存在的第四个法印。这里所指的安祥不是与战争相反的和平,而是了解了所有的对立物都是相辅相成以后所得到的祥和。有美必有丑。有对必有错。智慧跟愚昧是分不开的。这已经是很古老的真理了——你我这样的人很早以前就知道这则真理了。培养须臾不离的好奇心,我们会发现自己每天都能拥有这份安祥。
因此,不要认为凡事都是理所当然的,不要全盘相信别人告诉你的话。我们不应该落入嘲讽或容易上当的反应,而是要真正活出佛法的精神。在日常生活中体认无常、苦、无我,并且要对自己的反应追根究底。弄清楚安祥是怎么一回事,弄清楚我们根本的心境是否真是喜悦的。
◎星云大师讲述的三法印:
世间上每个宗教都强调自己所宣扬的教义是真理。所谓“真理”,必须合乎本来如此、必然如此、普遍如此、永恆如此等四个条件。佛教的“三法印”:诸行无常、诸法无我、涅槃寂静,就是合乎这四个条件的真理。因此,三法印是识别真佛法与假佛法的标准:一切法若与三法印相违的,即使是佛陀亲口所说,也是不了义;若与三法印相契合的,纵然不是佛陀亲口所说,也可视同佛说。因为三法印是“印”证佛法真伪的标准,如同世间的公文,凭藉印鉴可以确认公文的真假,因此称为“三法印”。
三法印是佛法的根本大纲,不仅说明宇宙人生生灭变化的现象,也诠释诸佛寂灭无为的解脱境界,是涵括世间法与出世间法的三条定律:
一、诸行无常:
世间上的一切有为法都是因缘和合而生起,因缘所生的诸法,空无自性,随着缘聚而生,缘散而灭,是三世迁流不住的,所以说“无常”。
无常有“念念无常”与“一期无常”两种。佛法中的无常,并非“断灭”,而是“变灭”,这种“变灭”是前灭后生,相续不断的,这就是宇宙人生一切现象的真理。
诸行无常所以是三法印之一,是因为它对人生有积极的激励意义。《大般涅槃经》中说:“一切诸行悉无常,恩爱必归别离。”体念无常,能激发广大菩提心,完成自己,也救护一切众生。当初佛陀舍弃世间荣华,出家修道,是有感于人生的无常;成道之后,也以苦、空、无常的人生真相来开导众生。因此,原始佛教教团的成立,可以说是源于佛陀对诸行无常的体悟。
二、诸法无我:
一切有为、无为法并无独立的,不变的“我”的实体,一切法都是依因缘而生,彼此相互依存,并无“我”的恒常不变的实体与自我主宰的功能,所以说“无我”。
无我有“人无我”、“法无我”二种。因为一切法“无我”,所以“无自性”,无自性即“缘起性空”,无我是佛教的根本教义之一,所以要正确的了解佛法,必须彻知诸法无我。
三、涅槃寂静:
这是灭除贪、瞋、痴、慢、疑等诸烦恼,达到身心俱寂的一种解脱境界。“涅槃”就是四圣谛中的“灭谛”。“寂静”是远离烦恼,断绝苦患,也是涅槃的异名。
涅槃佛性是人人本自具足的,佛陀成道之初曾说:“大地众生皆有如来智慧德相,但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即得显现。”众生从无始以来,因为“我执”之故,起“惑”造“业”,因“业”受“报”,于是流转生死;“我执”若除,则惑、业不起,当下即能证得涅槃实相。佛陀宣说三法印,就是为了破除众生的我执,以引导众生出离生死之苦,而得涅槃之乐,所以《法华经》说:“我此法印,为欲利益世间故说。”
三法印是原始佛教的基本教义,一切小乘经典都是以“三法印”来印证是否为佛说;大乘经典则以“一实相印”来印证佛法的究竟与否。一实相印其实就是三法印中的“涅槃寂静”,所以有不同的立名,是因众生根机有利有钝,所以佛陀说法才有广略的方便,而究竟之理只有一个。
过去佛教一直给人悲观消极、遁世避俗的印象,这是因为一般人对佛教所说的“苦”、“空”、“无常”等义理,有了错误的理解,以为佛教只是消极的讲苦,讲无常,却不知道其中的目的,是为了让众生认识苦、空、无常的人生真相,从而发起欣乐厌苦之心,积极的追求究竟涅槃之乐。三法印所要传递的就是:无常才有希望、无我才能和众、涅槃才是究竟,这是我们对三法印应有的认识。
在原始佛教的教理中,三法印是缘起说的思想基础,缘起说是佛陀教法的代表,两者意义相通,同为最初的根本佛法。因此,若能理解三法印,也就能把握佛陀的根本思想了。(选自佛光文化《佛光教科书》第二册第十四课)
十一、不侵犯与四魔障(精华语摘)
十二、长大(精华语摘)
十三、扩大慈悲的圈子(精华语摘)
原文书名:When things fall apart : heart advice for difficult times
作者:佩玛·丘卓 (Pema Chodron)
译者:胡因梦、廖世德
■十一、不侵犯与四魔障
所有的魔障都显示出放下即是彻底觉醒之道,
时时刻刻随着吐出的气息克死亡。
一旦觉醒,我们就可以全然活着而不趋乐避苦;
即使生命陷落时都不需要重塑自己。
悟道的那个晚上,佛陀坐在树下,受到了魔王大军的袭击。传说中的魔王用刀箭射向佛陀,然而刀箭一射出就变成了花朵。
这个故事的意思到底是什么?以我个人的了解,这个故事的意思是,我们习惯上认为是魔障的东西,其实并不是我们的敌人,而是我们的朋友。我们所谓的魔障,其实是这个世界和我们全部的经验要提醒我们卡在何处的一种方式。看起来像是刀箭的东西,体验起来却像是花朵。某件事情对我们而言到底是魔障,还是敌人,或者是师友,完全取决于我们对实相的觉知,取决于我们和自己的关系。
佛法说,魔障有外在的障碍,也有内在的障碍。以这样的脉络来看,外在的障碍就是觉得有某个外面的人或事在伤害我们,破坏我们的和谐与安祥。某个坏蛋毁了我们的一切。这种障碍感通常发生在关系的互动和其他的情况中。我们感觉失望、受伤、疑惑、受到了打击。从有时间以来,这种感觉就是人常有的。
至于内在的障碍,除了自己的疑惑之外,恐怕再也没有别的东西在妨碍我们了。除了我们想保护自己、不希望别人伤害我们之外,也许根本没有什么具体的障碍。不喜欢自己现在的状况,希望它快点结束--这大概是我们唯一的敌人吧!但是,从修行中我们发现,除非我们学会了自己必须学会的功课,否则障碍是不会消失的。即使我们以每小时一百里的速度跑到美洲大陆的另一端,还是会发现同样的问题。这些问题会一再地以新的名称、形式和显化而重复出现,直到我们认清自己在什么地方偏离了实相,认清自己碰到事情就退缩而无法完整地体验自己所遭遇的一切为止。
创巴仁波切有一次问我们学生说:“你们碰到无法忍受的事情会如何反应?面临危急的时候会怎么样?”我们坐在那里,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他逐一点名,要我们回答。因为我们很害怕,所以回答得都很真实。我们每一个人说的都差不多--大意都是不希望别人伤害我们,我们会很混乱,完全忘记了平日修持的东西,只剩下了惯性反应。那一次之后,每当我们感觉自己受到攻击、背叛,或是感到疑惑而无法忍受、接纳眼前的情况时,不用说,我们都能很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反应了。我们到底是封闭的,还是开放的?我们是难过、生气的,还是终究柔软了下来?我们是增长了智慧,还是反而变得愚昧了?受苦是否令我们更加了解人性,还是反而更不解?我们对这个世界到底是更加苛刻,还是更宽容?我们是被那些刀箭刺穿了,还是把它们变成了花朵?
佛法描述各种魔障的本质,也说明人类总是习惯性地变得困惑,因而失去了本慧以及对本慧的信心。有关魔障的教诲,阐述了我们逃避现况的几种常见的方式。
魔障有四种,第一种叫天魔(devaputra mara),第二种叫蕴魔(skandha mara),第三种叫烦恼魔(klesha mara),第四种叫死魔(yama mara)。“天魔”和追求快乐有关。“蕴魔”指的是我们总想重塑自己,争回立足之地,变回我们心目中的自己。“烦恼魔”指的是我们总因为情感而愚昧昏匮。“死魔”指的是我们对死亡的恐惧。这四种魔障指的都是那些似乎不断在攻击我们的东西。当初佛陀所经验的也就是这四种魔障。
天魔指的是对快乐的追求。天魔的作用是这样的:每当我们感到不安、尴尬的时候,每当痛苦以任何一种形式示现在我们面前,我们都会急着想逃跑来恢复安适的感觉。我们不管遇到什么障碍,那个障碍都有力量把我们脚下的毯子抽掉,把我们误认为安全与确定的泡影戳破。每次受到这样的威胁,我们都无法忍受那份痛苦、焦虑或反胃的感觉,无法忍受愤怒的炙热感或是怨恨的苦涩感。所以我们就开始想办法抓住快乐的事物。我们一味地趋乐避苦,我们总是依循这种可悲的习惯作反应。
“天魔”是我们对“逃避痛苦”上瘾的写照。每次一有痛苦,我们就一再寻找别的东西来把痛苦涂掉。我们喝酒,吸毒,嚼口香糖,听音乐。甚至静坐都被我们用来逃避生活中的不悦、尴尬与各种尖锐的情境。有人对着我们投刀射箭,我们不但不把它们变成花朵,还想尽办法逃避。显然,趋乐避苦的方法实在太多了。
当然,这并不意味我们应该把追求快乐视为一种障碍。因为从追求快乐之中,我们也可以观察到自己面对痛苦的各种造作反应。与其逃避不安、慌乱,我们反而应该打开心胸,面对人类的进退两难之局。人类的进退两难之局已经在这个世间制造了太多的痛苦。我们会发现,将天魔之箭变成花朵的方法,就是睁开心眼看看自己如何逃避痛苦。让我们以无比温柔而又明透的心来看看自己有多么脆弱。我们可以透过这样的方式去发现那些看起来丑陋的事物其实就是智慧的源头,也是让我们和自己的本慧重新衔接的通道。
蕴魔指的是我们脚下的毯子被抽走以后的反应。这时我们的感觉是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美好的东西。我们从自己的巢里摔了出来。我们在太空中航行,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我们进入了荒无人烟之地:本来我们什么都有,一切都很顺利,突然间原子弹落了下来,我们的世界粉碎了。我们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如何,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身处何方。于是我们开始重塑自己。我们尽己所能地回归本有的自我概念,把它当成了坚固的基础。创巴仁波切说这就是「对轮迴的怀旧之情」。
自我的世界崩解了,我们终于得到了修行的大好机会。然而,我们并不信任自己的本慧,所以不敢安住在那个崩解的状态中。我们产生了惯性反应,一味地想把自我找回来──连自己的愤怒、不快、恐惧、困惑都想找回来。我们如此这般重塑自己坚实不变的人格,如同米开兰基罗从大理石凿出人像一般。
蕴魔与其说是悲剧或通俗剧,倒不如说是情境喜剧。就在我们终于有机会可以领悟某些事情,真的愿意敞开心胸、认清事实之际,我们却转身戴上了葛洛丘.马克思(Groucho Marx)的小丑眉毛和大鼻子。我们不肯开怀大笑,不肯立即放下,因为我们可能会发现一些东西,但是天晓得我们会发现什麽东西?
同样的,我们也不必把这样的过程视为障碍或问题。这样的过程感觉上纵然像是刀箭,可是如果我们把它当成一个机会,来了解自己如何一再地试图重塑自己,那么刀剪就会变成花朵。我们可以让自己开放地探索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与其挣扎着找回自己的自我概念,我们其实可以进入那种一无所知的心境。那就是我们的本慧。
烦恼魔指的是那些强烈的情绪。当一份单纯的情绪生起时,我们通常无法任由它去,反而会开始慌张。我们把自己的妄念编成了剧本,因而制造了更强烈的情绪。我们不是用开放的态度来面对自己不悦的情绪,而是拿出风箱对着它猛灌风。我们用自己的妄念和情绪来维持它的火焰及热度。我们不让它离开。
当一切都崩解的时候,当我们感到疑虑、失望、震惊、尴尬时,我们的心就会变得非常清楚,非常清新,而不偏颇。可是我们看不到这一点。我们反而觉得自己如同进入了荒原一般,充满着惊慌和疑虑,我们夸大自己的情绪,跑上街头摇旗呐喊地说一切都糟透了。我们挨家挨户地敲门要求别人签署请愿书,直到整连的人都赞同了我们的观点而认为世界一无是处为止。我们已经忘了自己从静坐学习到的事物真相。强烈的情绪一旦生起,我们原本执着的教条和信仰,相形之下立即变得很可怜,因为那些情绪实在太强烈了。
就这样,一开始是广大的开放空间,最后却变成了森林大火,变成了世界大战、火山爆发或海啸。我们都在“利用”自己的情绪。我们都在“利用”它们。我们无法任其生灭,却利用它们来夺回我们的安全感,企图让一切事情都在预料之中,并且一味地蒙蔽事情的真相。事实上我们可以安坐在那里让情绪过去,既不需要谴责,也不需要替自己辩护。只是我们不但不这么做,还要火上加油,藉着这些情绪让自我变得更坚实一些。
我们实在没有必要认为这样的过程是障碍或是问题。我们要是能看清楚情绪的狂野不羁,就会开始善待自己,对自己温柔,而且会善待别人,乃至于对所有的生命都温柔以待。这时我们就会开始察觉,自己因为不肯安于一无所知之中的疑虑、尴尬和痛苦,所以一再地造作出一些愚昧的行径。这份觉察会使我们对自己对别人生起真正的慈悲心,因为这时我们已经看到生命陷落时所发生的事,以及我们心中所生起的反应。因为这份觉察,刀剑才变成了花朵;因为这份觉察,那些丑陋的、困扰的、要不得的事情才变成了我们的老师。
我觉得,所有的魔障都根源于对死亡的恐惧。不过,死魔尤其是如此。从轮迴的观点来看,我们所谓的美好生活,通常指的都是我们已经得到了整合。我们终于开始感觉自己是个好人,品行良好,个性祥和,要是有刀箭射在我们身上,我们也不会因此而失去平衡。我们已经懂得把刀箭变为花朵。我们觉得自己幸福得不得了。所有松掉的线头都绑起来了。我们很快乐,觉得生命就是这么一回事了。
我们以为只要自己时常静坐、慢跑、饮食适当,一切都会归于圆满。然而从觉醒者的观点来看,这却是死亡。在追求安全或完美的过程中,一旦感觉肯定、完整、自给自足、安适,便开心起来,这都算是一种死亡。这里面没有新鲜的空气,没有空间容许别的东西来打断一切。我们因为企图掌控自己的经验而把“当下”这一刻谋杀了。这么做无异于自寻烦恼,因为我们迟早都会碰到自己无法掌控的事:房子失火,挚爱的人死了,发现自己得了癌症,被屋顶掉下的砖块砸到头,有人打翻了蕃茄酱罐,酱汁溅到我们的白西装,已经到了自己最喜欢的餐厅,却发现餐厅当天休业。
生命的本质总是充满着挑战的。生命有时甜蜜,有时候苦涩。你的身体有时紧张,有时轻松、开放。你有时候头痛,有时候又觉得自己百分之百地健康。从觉醒的观点来看,把松掉的线头绑起来其实是一种死亡,因为这么做,排除了许多生命基本的经验。把所有崎岖不平的地面铺平--如此对待生命其实是一种侵犯。
要想彻底活着,作个完整的人,或是要完全觉醒,就得不断地被抛出巢外,不断地进入无人之境,保持清新,鲜活地体验每一个当下。活着,就是要一次一次地死去。从觉醒的观点来看,这就是人生。死亡就是抓住已有的东西不放,希望每一次的经验都向你保证,祝贺,让你觉得自己完全没事。所以,我们虽然说死魔就是恐惧死亡,但实际上是害怕活着。
我们要求完美,却老是看到自己的缺点,我们无法逃避这个事实,我们没有出口,也无处可逃。刀箭就在这个时候变成了花朵。如果我们和自己看到的东西合而为一,和自己感觉到的东西合而为一,也就开始和自己的本慧衔接了。
如果没有这四魔障,佛陀会不会觉醒?没有这四魔障,他会不会证悟?四魔障为他示现了他的真相和真理,它们难道不就是他最好的朋友吗?所有的魔障都指出了一条路,那就是,只要放下,只要舍,只要让自己时时刻刻随着气息的呼出而死亡,我们就会完全觉醒。既然觉醒,我们就可以彻底活着,不再趋乐避苦;状况出错时也不必重塑自己。我们可以感受自己的情绪是冷是热,是震惊还是柔顺,而不利用情绪来使我们停留在无明和愚昧中。我们可以不要求完美,只求时时刻刻全然体悟自己的经验。要想做一个完整的人,逃避绝对不是办法。逃避当下的经验,犹如热爱死亡胜于活着。
观察那些刀箭,观察自己对这些刀箭的反应,我们就会回归自己的本慧。与其想办法去除什么东西,与其认为自己受到了攻击,不如利用这个机会观察自己受到“压迫”时如何封闭自心。所谓“把心打开”就是如此这般地去做。这样我们才能唤醒自己的智慧,和根本的佛性连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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