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护与清辨对于论理法运用的论争
佛护与清辨对于论理法运用的论争
演培法师
一 绪 说
龙树的中观学,在佛法的思想系上,有他卓越而超群,特异而崇高的价值,佛法的研究者,要想认识大乘佛法的真面目,不得不探究龙树的中观大乘。大乘虽不自龙树始,但自龙树高举大乘的旗帜,佛教的面目才焕然一新!所以龙树出现后,因崇敬龙树而研究中观学的,真是不知凡几。可是,由于各人见解的不能尽同,于是龙树以下的中观学者,其见解也就不能一致,这在中观论的各种注解中,可以明白看出。且以印度来说,大约在西历六七世纪,龙树的阵营中,有著佛护、月称与清辨两大派的对抗。作为这导火线的,是清辨注释中论的般若灯论。在这论中,一开始就对佛护的中观论释,作种种的论难,施无情的攻击。后起的月称论师,比对两方的论说,觉得佛护的理论,不特没有清辨所指的过失,反而清辨的解说,却有种种不合龙树本意之处,因而月称在他的中论释中,在第一章的缘的考察中,特别为佛护辩护,指出清辨的非是。现在就将他们关于“缘的考察”所论争的部分,简单的论述如下。
龙树的中观论,是一部抉择性空深理的伟大作品,全论二十七品,虽则是广说缘起正观,但论的中心主题,就是开头所说有名的八不缘起。八不缘起,是“不生、不灭、不断、不常、不一、不异、不来、不去,戏论寂灭,吉祥缘起”。把一切论题,归纳为生灭、断常、一异、来去的相互矛盾对立的四对概念。由于批判否定生灭等的实有自性,而显示诸法的无自性空。八不四对,固可破一切的戏论,就是举出八不中的任何一不,只要能够正确的理解,都可破除一切戏论。因此,标宗后的显义,首先就是破生,而此生的批判与否定,是“观因缘品”所给予的一课题。
宇宙万有的诸法,他的存在,如说是从自己而生起的,依中观的正见看,不管是什么时候,不论在什么地方,绝对是没有的。自生的不可能,当知从他生、从共生、从无因生,同样是做不到的。所以龙树在中论的开头,以两颂敬礼了世尊,紧接著对诸法存在的生成生起的方法加以考察时,就以“诸法不自生,亦不从他生,不共不无因,是故知无生”的四种见解予以遮遣。一切生既都不可能,生的实有性当然就被否定。月称对于此欲解说为:“从自生的诸存在,不管在什么地方,不论是什么东西,都是没有的”。像这样的说法,对其他的三种见解,同样的可以适用,所以从他生等也是没有。“从他生的诸存在,不管在什么地方,不论是什么东西,绝对都是没有的”。这样而说不生,在为开显空中,先从自生说起,自生就不得不被否定。否定自生的方法,由各人观点不同,清辨与月称,就展开了热烈的论争。不过,讲到自生的否定,不可光是终于自生的否定,是要藉生的否定而显示一切空。因而,关于自生否定方法的论争,就是关于开显空之方法的论争,所以由这必然牵涉到“空与论理”的问题。
二 清辨与佛护月称关于不自生的不同解释
自生,就是法的自体能够生起,不须假藉其他的助力,这在印度讲生的学派中,是以主张因果是一的数论为代表的,因他认为一切的存在,都是从自生的,所以现在对自生说的批判,其主要的对象,是指数论派的因中有果说。这派学者,将宇宙万有,分为两大类:一是精神方面的,叫做神我;一是物质方面的,称为非变异,或原质、胜因。因而他们取二元论的思想,说物质是以精神为机缘而转变出一切,既从二元产生一切的存在,可见果是在自己之内含著的,所以他被称为因中有果论者。又二元论的思想,既把一切的存在,作为自己的内含,那从他的生起,不能不说是自生的。自生说,在数论派,或自以为是很对的,但在理论上,实是矛盾不通的,因为“自即不生,生即不自”。所以自生说,在佛法中,就成为所破的对象。龙树对自生说的否定直捷了当的说为“如诸法自性,不在于缘中”,所以决没有自己从自己生起的道理。可是,后来的中观学者,如清辨及佛护、月称他们,各各欲从自己所得的论法,以否定自生说,因而就产生不同的意见。佛护对自生的否定,是这样的:
一切存在,不从自生。自生,不特生事无用,又多过失随从。因由自体而现存者,实无再生必要。若存在而仍生,则不论于何时,都不可说无生。
月称继承佛护的方法,而遮遣自生说:“的确,因为这个东西,所以这个东西的生起,什么实用都没有,而且既然是生著的,再生是就完全不合理了”。如前念如此生,后念也如此生,如是生生不已,就成为无穷生。对这自生否定所预想的反驳,更标举出:“从自生的东西完全没有,从他生,那岂不要堕于没有希望的结果”?反破这个说:“不然!不会堕于没有希望之结果的。为什么?因这否定,意味著绝对否定,所以从他生也就被否定掉了”。
其次,清辨在般若灯论说:
释曰:非自者,彼聚安立诸起法者,竟无体故,如一一次
第应知。自者我义故,彼一切体,何义故遮?所谓遮者,
最胜义故。
先明“非自”与“遮”的意义,次就“不自生”说:
复次,不自起者,谓不自起如是体故,此正领解;若异此领
解,而言不从自体起者,此义有过。
对比“正领解”与“有过领解”,论证不自生义。
第一义中,诸内入等,无自起义;世所不行以有故,譬如思。
清辨立论证式,是完备宗(主张、命题)、因(理由)、喻(例喻)的三支。依这论证式,清辨的否定,是从最胜义(第一义或真谛)的“自体”之否定。自体如没有,所谓从自体起,当然也就没有,因为要有自体,而后才可说从自体生。自生是这样的论证,当知他生等,也是同样的。如此,清辨自生的否定,与其说是生的否定,毋宁认为是能生自体的否定。所以,一承认有实在的自体,那“不从自体起”的解释,在清辨看来,是就“有过”,他说明此过,“非唯有他起过,及有自他共起过故”。这样,清辨把“不从自体起”的解释,由上说的理由而予以破斥。
总之,由于以上清辨与佛护、月称两者自生否定的方法,明显的可以理解不同的所在。佛护与月称,随于清辨的表现,取“不从自体起”的解释,或承认自体的存在,以在上面否定自生,且这时的否定,是绝对的否定,不容一切可能的主张随从。对这,清辨把不生的自体那东西,从最胜义的立场予以否定,拟遮一切的生起。这样的自生之否定,不单是自生的否定就算了事,而是必须含著一切之否定的。在这点上,确实是有两者抗争的核心。这否定方法的对立,是两者不同解释的根本,且是中观派有著两派对立的根据。
三 清辨佛护论难的中心点
作为清辨、月称论争的契机,而清辨、佛护论难的中心点,究竟在于什么?在清辨看来,佛护的自生否定,是不合论理的,为什么?约有三个理由:一、因为没有说因与喻;二、从他所指摘的反难,没有能给予合理解答;三、更因没有过于应成论法。颠倒所论定的意义,明示那所颠倒的意义之主张及其因。诸存在从他生,生是必要的,生因为灭,所以与不生的定说矛盾。这虽是月称所引用的清辨对于佛护的论难,但如日人宫本博士所指出的,在清辨自身的般若灯论,亦能发现与这完全一致的记述。因而这个论难,得认为是清辨自身的。
这个论难,从上所示,明白知道,是从三点所构成的。其中第一难,先引用了佛护的自生否定,没有能完备宗因喻的论证形式,这可说是关于形式的一点。清辨为自生否定,显示了自己的论证式。一切的理论,具备宗因喻的形式,认为是根据独立推论式来的。论证式,一般由能立的一语所表现的,为“悟他”而说“为他的推论”(他比量、为他比量),这虽是对为“自悟”而说“为自己的推论”,可是在这里,附加“独立”的限定,清辨的独自立场,是被表明出来了。即后月称所说的应成论法,“随顺于对方的主张”,对于欲立论的,清辨无关于彼,而也欲说独立推论式的。于此,是有他的立场的。原来中观破斥外道小乘,有时用“应成”的破斥法,有时用“自续”的破斥法。应成破者,如外道说自生,诸法果真都是由于自生的,自己既然可生,理当生而又生,生生不已,应成无穷过。自续破者,续是立的意思,就是破斥外小,不唯指出他们的过失,可以破除他们的妄执,必须自立正确理论,举事实以说明,取譬喻以证成,然后方可推翻敌者的立论。佛护作中观释,破斥外小时,唯取应成的破斥法,所以就成为应成派。后清辨出,认为佛护唯以应成破敌,不足以伏敌论,乃取自续的破斥法,于是就别成自续派。到了月称造显句论时,赞同佛护而反对清辨,说清辨不懂佛护破可破除的道理。这样一来,应成、自续的两大派,就截然的对立起来。这一对立,可说完全是关于所运用的论理方式不同的对立。
其次,清辨认为佛护不对的地方,就是他对“数论所指摘的反难”,没有给予圆满的答覆。我们知道,不管什么宗教学说思想理论,站在本身的立场,给予对方的批判,虽自以为是很对的,但对方未必就承认他人的指摘,在可能范围内,一定要找出很多理由,向敌者反攻过来,论者对其反攻如不能直加驳斥,而提出自己的正当理论,那不能说是已推翻他人的主张。如数论派听了佛护的问难,不特不承认自己的过失,且反转来对中观流的自生之否定,加以反驳说:“你(佛护)所主张的,其意义究是什么?所谓不从自生的从自,是从果的自体?抑从因的自体?且在那两种中,究有怎样的过失?如说是从果自体,那已成为确定承认了的事情;若说是从因自体,那无异是自家撞著自己。为什么?因为因的自体现实存在著,是要有生的一切,才有生起的可能性”。照理,佛护对此应该予以解答,可是事实上没有这样做,因而清辨不以此为然。
第三,对于佛护的论法,清辨觉得“有很多的过失随著”,不能粉碎敌者的主张。关于应成论法,后面自会说到,现在暂且不说。要之,基于对空论理限界的自觉,自己绝对不立自己的主张,只是一味的指摘对方理论的过失,就算完成了破斥的能事,是为应成派独自的论法。虽说这样,也是持有他的根据,但因自己完全不立主张,所以在唯拒自生时,结果,很有可能堕于承认他生的危险!为了避免这个危险,清辨特提出此一问难。
从清辨所加于佛护的这些论难,于是就成为清辨、月称论争的焦点。问题虽有三个,主要关于论理,从上说明可知。他们双方立场的不同,完全在于否定的方法,这是我们所已理解了的。同时要知道的,就是那否定,不是部分的否定,而是全体的绝对的否定,至于自生的否定,不唯自生的本身,且必含著对一切生的否定。为此,清辨于“最胜义”而说“自体”的否定,月称则主张“绝对否定”。否定一切生,也就是否定一切见,才能开显诸法毕竟空义。如彻底的说,依照文字否定了一切,那否定的自身,也必须要否定。然而,怎样才是可能的?如何可说一切空?这“空与论理”的问题,对清辨、佛护的论难,藉月称的答破,说明如下。
四 月称为佛护答辩
答破第一难
数论派所以主张自生说,因他认为一切法先有体性,而后从体性中发展出生诸法,所以他说的从自生,就是从因自体而生,这征于“从他所指摘的反难”可知。因此,以因为从自生,其自必须先因存在。然而就算以此为因,那既是现存著的自,再生是就没有意义。为什么?因彼既已先有,还要再生做什么?有了还要再生,那就如同头上安头,成为无用的东西。再说,如承认有已复生,那就生而又生,生就成为无穷,这怎合乎道理?这点,我们如果把握得住,就可了知佛护自生说的论难所在。对这佛护自生说的否定,清辨说:“光是由于这个征问,因数论派没有承服,所以进一步的取因与喻以证成他,那是很有他的效果的”。由于这个因缘,所以没有说因与喻的这一过失,就加到佛护的头上。佛护只是指摘数论派自己主张的矛盾,并未建立自己的理论;清辨则完备宗因喻的三支,主张应立独立的推论式。月称深不以清辨所见为然,乃起为佛护辩说。月称的意思,如自家撞著,即使被所责难,对方也不屈服,那又怎办?假定说由缺乏因与喻的关系,致使对方不肯承认自己的过失,必须要为其找出事实的根据,比喻的说明,然后才得使其首肯,如真由此可使对方屈服,确乎也有他的价值,但若对方厚颜无耻,不管你举出多少强有力的理由,拿出好些真确的事实,而他仍然不承认失败,试问你又能奈他何?月称以此论驳之锋,反转来针对著清辨自身而发,认为清辨论师暴露了独立推论式的偏执,欲由此导入推论,不独不得其处,且由中观派建立自己进步的独立推论,那是不合理的。为什么?因不承认反对的主张。说因与喻,在清辨或以为是可以的,但在暴露独立推论式偏执的月称,是不欲建立自己主张的。如清辨以独立推论式而破自生时,必然要变为承认“反对的主张”。这样说来,论理的立场,终于可说不得超越相对领域的理解。然而一切无余,欲由遮遣而显证空性的中观派,是不承认止于这相对立场的,所以说“建立自己进步的独立推论,是不合理的”。于此,对于空之论理的界限,明确而自觉的被表明出来。论理对于空持有界限,于此“欲导入推论式”的清辨尝试,不能不说是“不得其处”,月称以如上的论说,不特答覆了第一难,且破斥了清辨说,以显示中观的正观。
答破第二难
中观派的根本论典|中论,就是中道的方法论,拿现在的话说,就是论理学。唯识家的因明与中观家的中观,虽同为论理方法的运用,但一主张自己树立独立的推论式,而一不承认用独立推论式的方法,是为二者根本的不同点。月称答破第一难的论据,就在不许说有独立的推论式。思想理论的辩论,会不会被人推倒,问题就看论者持不持有什么主张。持有何等主张的人,不论你以有、无、亦有亦无、非有非无,或者其他什么理论,都不能难倒对方,暴露他的过失,但是你用同样方法,如对什么主张都不建立的人,不管你横说竖说,都将失去效力。月称对于第二难的答破,就是用的这一武器,从数论派的反难看,不立自己主张的佛护,似乎是不对的,建立独立推论式的清辨,反而是确当的。如说:“第一义中诸内入等无自起义(宗):世所不行以有故(因);譬如思(喻)”(般若灯论释卷第一)。所以这样的主张,其旨欲将数论派的反难,转嫁于清辨的身上。因为用“以有故”的因,就必须答覆“确定被承认了的事情”与“自家撞著自己”的二种反难。如数论派反难说:你所立的,究竟立的什么意义?换言之,你之所谓从自,是从果自体的意思呢?是从因自体的意思呢?假定说是以果体为自,那是我(数论派)所承认的主张;假定说是以因体为自,那就与所立义相违,因为因中体是有的,如是一切有起,应名为生,怎可说为无自起义?清辨对此责难虽曾加以“此语无义”的反击,但在月称论师看来,这确是一个有力的攻势。因而不管什么,都不可说“不从自生,以有故”的这话,由于月称理解数论派的反难所在,觉得不说“以有故”之因的佛护,实没有答覆这反难的必要。然清辨怎样答覆这问难?如般若灯论释卷第一说:“论者(清辨)言:此语无义,汝不知耶?起分遮故,谓因自性起及他性起,此等悉遮,汝不正思惟,出此言者惑故,无过有异”。数论派唯把握自生的否定加以反难;可是不唯自生如此,就是他生也要遮除的,所以此难不完全确当!
于此我们所应注意的,就是“起分遮故”的一语。如上所说,清辨欲由独立推论式而起否定,于是对任何一个主张,都必立一否定的推论式,如为否定自生,就得立一否定自生的推论式;如为否定他生,同样也得立一否定他生的推论式。这就是“起分遮故”一语的诠说。总之,一切的主张,必由独立推论式而论说,可说是清辨立场的必然结果。同时,他的否定,与其说是生的否定,毋宁说是体的否定。而且,这时的否定,是一切的否定,既然分遮,则又必须继续于无限,而真正的成为无穷。立于论理的立场,以一切为一切,明白的否定这些,岂不是本来不可能的?不随于这论理的形式,单由指摘对方的过误,暴露论理立场的相对性,以求直证于空,应成派的确是有他的立场的。如何可能做到这点,第三难的答破,会为我们作清楚的解答。
答破第三难
中观派的学者,因不具备宗因喻,不说独立推论式,所以不能成立否定自生主张的意义。又由基于事实,承认敌对两者的推论,要想论破一方的主张,大概也是不可能的。论证对方主张的矛盾,自己所立的宗因喻,没有一点错误,以据自己的宗等推论式去难破他,才能发生相当的力量。因破斥对方的主张,如自己没有具备精确的论理,不特不能破他,且很可能反转来为他所破,所以破他的论理须要正当,这是最要紧的一著!
然我们还得知道的,就是否定论破的对象,并不在于一个主张,一个命题,可能是一切的主张或命题,在这种情形下,又当是怎样呢?否定的对象,作为论理立场那东西的,还有上面的论难,是不是真能荷担正当性?这样翻来转去的推寻,始得反省支配论理领域的法则。对于自己的主张,只要坚定的承认,并给予事实证明,对方自也会得承认。佛教的这个论理学,是为一般所承认的法则。
陈那因明正理门论中说:“宗法,唯取立论及敌论之决定同许”。为使悟他的推论式,在他比量的宗因喻中,因,必须是“立敌共许”。月称说明这个论执是这样的:“确认何为对象者,如彼自身判断,对方自也希望产生判断。故欲各为论证,由彼理解自己对象,其同一论证,在对方必须也要能够说明”。认识自己,理解对象,在把他人也欲被承认时,亦即是欲悟他时,自己理解对象的那个理由,即使在对方,也许被说示。
然这在中观派说:“因为没有因与喻,所以唯随顺于对方的主张,而叙述自家主张意义的理由,因为许无论证的命题,所以这在自己自身的矛盾,不给予对方的判断。自己的主张或意义,不作事实的说明,这才是对于对方最残酷的论驳,对这而说反对的推论,什么也没有”。在为他的推论(他比量)中,以证明为必要,虽为月称自己所承认的,但于此因说“许无论证(及有因与喻)的命题”,所以在中观派,欲超越那论理的轨范,可说是很明白的。唯这时候所谓论理,可注意的,就是直接指那为他的推论。应成派的自生否定,由于不用推论式的论证,因而诸法毕竟空理,也就不由推论式而论证。在这意义下,可认为是对空论理界限的自觉。欲完全否定一切时,不用说,那是不止于论理的立场。
然而超越论理,如何可以说空?欲解答这问题,无过应成论法。以否定一切为意图,而任何立场都不取的中观派,首先所给予的现实,就是“唯随顺于对方的主张”,暂不另外取自己的立场。且暂所承认的,那正是假设,是方便。以这假设的立场,拟否定对方的自生说。然这立场,因为是取“唯随顺于对方的主张”,所以否定对方的那立场,实是被否定的对方立场的那东西,也就是指出对方主张的矛盾,假设而不另外否定自身的立场。像这样的否定,是据于自身的否定。假设方便所承认的论理,同样由于论理而被否定。因此被认为“于自己自身的矛盾,不给予对方的判断”。这表现,正可表明从论理的超越。
在佛教论理,推论(比量),虽可分为自己的推论(推理)与为他的推论(论证),但“论理限界的自觉”之论理,无过参于为他的推论。唯这时的论理,不独止于那个,为自己的推论,实是也含有的。一切合理的思惟,正被认为是论理那东西的意义。因合理的思惟,不是没有其他矛盾的判断。不自生或一切空,不独不能由推论式被论证,且那已是一个判断也没有。因为不是基于推理的判断,所以认为不能论证。这样,由于“于自己自身的矛盾,不给予对方的判断”。由于否定一切言说论理,所以忘言绝虑的空,就在否定方面被显证。像这样超越一切论轨的制约,是可遮断一切从他的论难。这是月称所说的应成论法,也是开显空理方法的否定。
五 结 说
诸法的毕竟空性,经由论理的否定为媒介,而后才得被显证。但能显证空性的论理,必须是依于即空的缘起法的论理法,否则,那还是不能用以论究真理,不能破邪显正。关于这道理,龙树在中观论的观五阴品中说得很明白:“若人有问者,离空而欲答;是则不成答,俱同于彼疑”。“若人有难问,离空说其过;是不成难问,俱同于彼疑”。中观论对这有很好的解释说:“离了法性本空,即不能理解无性的缘起,这在答覆他宗和难破他宗时,即不能成为正确的答覆和真正的破除。怎样成立自己,他人也可以照样的成立他;用某种方法去破斥他人,他人也可以使用此同一理由来反问自己,也就无法成立了。同一的认识以及大致共同的方法,是会遭遇同一命运的:::所以唯有能了达诸法是即空的缘起,本著诸法本性空寂的见地,展开缘起的论法,这才能彻底难破,彻底的答覆别人。这样,才能真正破除他人的错误,真正的显示真理”。所以空,不是光从论理的超越而成立的,而是以论理为根据,为假设方便,在否定自己而显证空的方面,却是有他的意义和价值的。原来所谓空,一方面是超越论理,一方面又以论理为基础,而显证于空性。所以真正的中观学者,是可不必自家立量的。清辨论师要以自立量的方法与敌者论争,实没有佛护、月称所用中道论法的善巧。近代,邪说横行,思想纷歧,理论斗争有增无已,我们要在思想界立一据点,还得运用圣龙树及佛护、月称二大论师所遗留给我们的武器,不然,恐怕会在思想战上遭遇败北!至于如何运用,敬请从圣龙树的论典学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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