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点王恩洋先生国风疏义记余

　　校点王恩洋先生国风疏义记余
　　余大学毕业後即事出版，因此之便今春得一窥王恩洋先生所著诗经疏义之国风部。所获良多，草草识之，未敢私秘，乃公诸同好。余素不谙诗经，故翻检毛传朱注，相以比较，然後知先生解诗之优长矣。
　　先生不忉名利，故不爲世人所熟知。乃略述其事迹如左。先生一名化中，四川南充人氏，生卒不详。天资聪慧，幼时从其父习儒业，涵养深厚。及长，负笈北平，问学于梁漱溟先生，研治佛理。後因顺德黄树因引见，入金陵支那内学院，师从欧阳竟无先生，深探唯识奥义，发起大乘起信论之争。民国二十年回蜀中创办龟山书院，广收弟子，泽被一方。其著作曾编爲龟山丛书。诗经疏义一帙乃先生手稿，向未行世。今其门人弟子襄资出版王恩洋先生著作集，发箧见璞，因得一览云云。
　　先生之解诗率本诸毛传。诗史相系，俾使明了古人之风尚习俗与史事本末，于细微处体察其情实。免除以今律古之擀格滞碍，从而发明道体之宏人心之微。庶几可知发乎情止乎礼仪之正也！周南则系于文王，召南则系于召伯，至于邶墉卫则卫侯，豳则周公，不一而足。卫风芄兰之诗，毛传曰：“芄兰，刺惠公也，骄而无礼，大夫刺之。”朱子曰：“此诗不知所谓，不敢强解。”先生则曰：“芄兰，刺小人执政权居高位也。芄兰，弱草，虽有枝叶不足致高大。小人持权不足与爲治也。易系辞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可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刑渥，凶。言不胜其任也。此诗之所作，其在卫懿公之时乎？国无人，狄至无与攻守。民散，国遂灭矣。能不我知，能不我甲，平居不能解纷乱，临难不能御寇虏，觿韘而无所用，而嬉游奢惰，衆鹤乘轩。容兮遂兮，垂带悸兮，绘其形矣。”考其本事，春秋左氏传闵公二年曰：“冬十二月，狄人伐卫。卫懿公好鹤，鹤有乘轩者。将战，国人受甲者曰：‘使鹤，鹤实有禄位，余焉能战！’公与石祁子玦，与宁庄子矢，使守，曰：‘以此赞国，择利而爲之。’与夫人綉衣，曰：‘听於二子。’渠孔御戎，子伯我右，黄夷前驱，孔婴齐殿。及狄人战于荧泽，卫师败绩，遂灭卫。”以芄兰之诗系诸卫懿公灭国之祸，可谓别出心裁者也。
　　变风诸诗， 朱子之说尽善矣，未尽美也。相鼠之诗，则曰：“言视彼鼠而犹必有皮，可以人而无仪乎？人而无仪，则其不死亦何爲哉！”毛传曰：“相鼠，刺无礼也。卫文公能正其群臣，而刺在位承先君之化无礼仪也。”别是非，明羞耻，朱注与毛传不可谓不善矣。然而先生承船山之论，谓其褊急峻刻，殊无君子从容绵厚之器识。爲此诗者小人儒也，嚣嚣然是己非人，讵可与言礼仪哉！大学曰：“身有所忿懥则不得其正”。徵之於此，而知先生之善言诗也。郑风淫靡，故朱子辄以淫奔之语解之，虽言之凿凿，亦不无过甚之词。其论风雨一诗则曰：“鶏鸣之声，风雨晦冥，盖淫奔之时。君子，指外期之男子也。”又曰：“淫奔之女，言当此之时，见其所期之人而心悦之也。”毛传则曰：“风雨，思君子也。乱世则思君子，不改其度焉。”先生解此悉遵毛传之义，得其纯正焉。朱子之解唐风，于羔裘、无衣、有杕之杜失解。于葛生则多有擀格不通之处，其首章尤甚。先生系唐风于曲沃幷晋之事，因以豁然。毛传论羔裘曰：“羔裘，刺时也。晋人刺其在位不恤其民也。”朱子曰：“此诗不知所谓，不敢强解。”先生则曰：“羔裘，美贤大夫也。”又引乾隆御制之诗义折中以昭其理曰：“以曲沃之强暴而晋屡世立君，此必有大夫者，能抚其民而用之，故民散而国犹存也。”无衣乃乱臣贼子僭礼之诗，何以出乎三百篇之中？朱子付诸阙然。而有杕之杜则更谬之爲好贤之语。先生并谓之曰：“王莽曹丕司马懿之徒之篡也，必登坛受禅，让再让三，小惠施人，得其奔走，千古之下如一辙，皆师无衣、有杕之杜之故技也。圣人录之，所以著春秋之变世运之衰，以爲後世诫也。”而于葛生，首章即揭櫫其节妇悼亡之义曰：“葛生，节妇自誓也。夫妇既绍婚嫁则二人合爲一体。故生则同共其甘苦，死则同永其怀思。贞洁之妇守志不移，有历险阻艰难而不二心者，思义操守两臻其美。”迥异乎朱子毛传之论也。读变风诸篇什，于郑卫之风知亡国之音；于唐风知兄弟阋墙，祸乱之亟；于魏风知褊狭之爲害；于秦风知古道之爲治；于豳风知反正之道也。先生论变风之旨曰：“变之爲义有二，一者道之降，二者时之危。而变风之所以可贵得爲诗教者，尤在其有抗世之节拨乱之功，挽狂澜于既倒，处变而不失其正。其艰苦卓绝之节，其忠贞勇毅之操，其恹充广大之量，其从容安定之学养，得宇宙之壮美，允爲人生所不可一日无者也。”
　　先生之论诗，笃守经学之常轨、王化之正道，旁徵博引，以观于政教得失人情厚薄。而又广采博收，于诗义折中、诗广传、毛诗传笺通释等书无所不及，然能取精用弘，独出机杼，成一家之言。列史事则无支离之病，论义理则无乾枯之弊。旨义正大，条理畅通，所谓操权握要游刃有余者也。读先生之疏义，戚然有得，然後知诗教之大端、义理之正途焉。是爲记。辛巳年春。

　　【附】王恩洋生平及著述
　　《中华佛教百科全书》
　　【王恩洋】
　　现代佛教学者。爲唯识学大师欧阳渐的学生，精唯识。字化中，四川南充人。初就读北大，兼图书馆职务，因黄树因引见，从欧阳渐学，专究法相唯识。西元1922年支那内学院成立，王氏任导师，曾讲《菩萨藏经》、《二十唯识论》、《唯识通论》等课。1925年法相大学特科开办，任该校主任，并继续担任讲席。
　　王氏在支那内学院期间，曾作《大乘起信论料简》，从义理上辩破《大乘起信论》，评驳该论等同外道，因而引起了太虚一派挺身爲《起信论》辩护，酿成一次极热烈的法义之争。
　　1931年左右，抱病家居，偃息山林。後得黄联科资助，於四川南充建修龟山书房，弘讲佛学，并出版《人生学》、《世间论》、《唯识研究》诸书。
　　对於王恩洋其人，欧阳渐曾评说：‘化中盖以导俗绳衆爲归竟也’（《与李正刚书》）。王氏著作，除唯识学的疏释外，确有许多基於佛教立场的导俗绳衆之作，譬如其《人生学》就是一部以佛教精神爲内涵的人生哲学钜著。由此可见，王氏确是一位致力推广佛教的精神与义理于现代社会的学者。所著诸书，曾被辑爲《龟山丛书》行世。
　　〔参考资料〕东初《中国佛教近代史》第二十二章。

　　《佛学大辞典》
　　【王恩洋】
　　民国四川南充县人。一名化中。就读北京大学，由黄树因引见而从欧阳渐学，精於法相唯识学。爲欧氏支那内学院之一大法将。所撰大乘起信论料简，本诸法相唯识学立场，判定大乘起信论一书爲‘梁陈小儿’之作，遂掀起当时佛学界之轩然大波。曾於内学院讲授唯识通论、成立唯识义、佛学概论等课程。又撰有‘人生学’，融汇佛儒诸子之说，揭櫫大乘精神，颇爲学界所重。此外，另有心经通释等书行世。生卒年不详。〔中国佛教近代史（释东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