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诠‘印顺法师的三宝观’
试诠‘印顺法师的三宝观’
海全法师/香港大学佛学研究中心研究生
一、 前 言
二、 法的定位
2.1 “法”的根本内涵
2.2 “法”字的使用─文义.意境.归依
2.3 “法”的究竟与方便
2.4 “法”的判摄
2.5 小 结
三、 佛的定位
3.1 苦行者的佛陀
3.2 拟想者的佛陀
3.3 理想者的佛陀
3.4 人间佛陀
3.5 小 结
四、 僧的定位
4.1 僧的根本
4.2 僧的方向
4.3 小 结
五、 总 结
一、前 言
三宝是佛.法.僧,一般而言,都会先谈佛陀的生平与功德,次论佛所证所教的法,最后是法的实践与承担者─僧。印公在某些著作,如《成佛之道》也如此说。但在《佛法概论》中,次序却是法,佛,僧。为甚么呢?他说:在佛法中,法有根本而重要的意义,如佛教的流传人间,称为三宝住世。三宝是我们的归依处,信仰与理想所在,而法就是三宝之一。……法是佛法的内容,而佛与僧是法的体现者与实践者。所以,法是佛法的根本与核心[1] 。前者是依“法由佛出”;后者是据“佛为法本”。现采取用“佛为法本”,按序法,佛,僧,尝试诠释印公的三宝观,所知有限,敬希指教。
二、法的定位
法,是三宝的中心,究竟它的内涵是甚么?有人说,法是三藏十二部;或法是八正道;又或法是指世界万有等。另外,流变中的法,与根本义相应吗?方便的法门,有否偏离了佛法的航导?对这些二千多年的法,印公是融贯一切?还是各安其位,以下将作一番简述。
2.1“法”的根本内涵[2]
法是梵语达磨Dharma的义译,精确的定义是轨持,即不变的轨律。前言说,法有根本而重要的意义,这个根本而核心的法是甚么?就是圣道现见的法,这现见的法,是佛佛道同,诸佛所证无有差别。除此,弟子依循佛的教导,同样能见法入法,这总称为“证法”。 佛及弟子按其体验,教导别人或是著书立说,虽然不是证法本身,但却是教导人如何见法,所以仍可名为法,此法泛称“教法”。这些教法,我们都要抉择分别,为甚么?龙树菩萨把佛的教法分成四种悉檀──第一义、对治、各各为人生善、世间悉檀,其中的世间悉檀,只是随顺世间而说明,与“证法”不一定有关,假如以此为本,定会误解佛法为低级的印度传说。至于弟子所传所说,不外乎解说、阐发法的本义,但必要审核是否与符合法的特质。 其实,印公原本的用词是“佛的法”、“诸佛常法”及“入佛法相名为佛法”,与“证法”及“教法”的关系为:
图表一
还有是世间流布的善法,只要不与法相违,都可名为法,如《增一阿含经》云:“一切世间微妙善语,皆是佛法”。这些融贯的法,丰富了法的内容,使法能适应不同的时空。这三者,印公归纳的说:
佛的法,是根本的;诸佛常法与入佛法相的佛法,是竖贯的,深入的;融贯的佛法,是旁通的。千百年来流行于人间的佛法,不外乎契合这三者而构成[3]。
2.2“法”字的使用─文义.意境.归依[4]
法流传于人间,记载于诸经论中,法字的使用非常广泛,印公按其不同的内容,分为三种:1.文义法;2.意境法;3.归依法。
1.文义法
文义法的广义是一切诠表法的语言文字符号,狭义是指经藏,主要是《阿含经》,如常见的:现法律、正法律。因为这些语文是指向圣道解脱,所以也可名为法。
2.意境法
法的定义是轨生他解,任持自性,轨生他解,代表一切法,都是意识所认识的法,弟子所传的七十五法、百法,就是把一切法分类、归纳。
3.归依法
文义法是法的流传痕迹,意境法包括了善法、恶法等,不能代表佛法的特色及真实义,这都不是法的根本。我们归依的,应是:1.真谛法,是正确的知见,正知不离正行,所以是近于哲学而非哲学;2.中道法,是中道的德行,行道者能直达崇高无上的解脱,所以是近于道德而不共世间道德;3.解脱法,是究竟的目标,体证解脱的境界,是宗教的神秘经验,却又超越神教的定境、幻境。三者的关系是:
这三类归依法中,正知解脱、中道,与变动苦迫的世间,是真实;中道是善行;触证的解脱是净妙。真实、善行、净妙,贯彻在中道的德行中。
图表二
法,可以是指经,也可以是三藏,或是一切法,或是圣道,印公的指引,对阅藏的后学,真的帮助不少。进一步,印公言:我在《佛法概论》,曾类别为文义法,意境法,归依法。而归依法中,又有真实法,中道法,解脱法。现在看来,依法的不同意义而作不同的分类,是可以的。但从含义的不同,发展的倾向,以探求法的根本意义,还嫌不够[5]。那么,印公究竟如何处理法的流变与发展?
2.3 “法”的究竟与方便
A. 法的根本[6]
法的根本是圣道现见的证法,也就是我们所归依的法。但从先后集出的《阿含经》,法的定义已改变了。先看最早集出的《杂阿含经》:“何等为沙门法?谓八圣道,正见乃至正定 [7]。”这是以八圣道为法,与法的本义相符。
但到了《中阿含经》,却说:“云何比丘为知法耶?谓比丘知正经、歌咏、记说、偈?、因缘、撰录、本起、此说、生处、广解,未曾有法及说义[8]。”这是以十二分教为法,换言之,法是佛所说的一切教法(本生、譬喻等都在内),而不是专指圣道现见的法了。
所以,比对《杂阿含经》与《中阿含经》的法,看出了佛教界从重于证法,而倾向于
教法的历程。
部派的情况,不管是赤铜鍱部、化地部、大众部等,都认同法以圣道为本,都在探求最根本的,最主要的圣道。但是,当时佛教界偏重“一切法”,法的根本义,不免晦昧不明。所以,有部重视的阿毗达磨abhidharma──大法,无比法,究竟法,在一切法中被举扬出来。阿毗达磨的自性是无漏慧[9],所以,无比法实是等同早期的“正法”。
初期大乘传出的《般若经》云:“诸佛依止于法,供养恭敬尊重赞叹于法。所谓法者,是般若波罗蜜”。按《大智度论》所说,般若就是诸法实相。诸法实相,当然就是圣道法。另外,《法华经》云:“智慧甚微妙,诸佛之所得”及“我所得智慧,微妙最第一”。“妙”,给人摸不到、触不到、想不通,甚至玄妙又难的感觉,印公却一点即破:
从前智者大师,说迹门十妙,本门十妙,真是说得玄之又玄,妙之又妙。其实,妙法或正法,就是佛所自证的;佛要说,由于众生愚痴而不容易说的法[10]。
总而言之,无论是从证法到教法,从法到无比法、般若、妙法,印公关注的,是法的演变有否符合法的本义。
B. 法的方便
法成为世谛流布,必然会因时因地而有不同的适应、演变,所以印公说“变是当然的,应该的”,但假若由“偏重”的发展而到了“偏废”,印公则会直斥其非,如文殊法门中,烦恼是菩提、突出的言行、说法重胜义等,印公言[11]:
著重于烦恼是菩提,淫欲是菩提,五逆罪是菩提,而忽略于善心──信、惭、愧等是菩提,善业、福报是菩提,六度、四无量、四摄等是菩提。以行动来说,作外道形去化外道,到宫人、淫女处去安居,执剑害佛,而对佛教固有的教化方式,也不加重视。这可说是一切平等中的“偏到”!
平淡的药,治不了重病,与中国所说的“药不瞑眩,厥疾不瘳”的意义一样。在医方中,用重药(指深法),以毒攻毒,都是治病的良方,但决非唯有这样才能治病。……为了发扬深义,强化听闻深法的功德,对于应机说法的方便善巧,如大海那样的渐入渐深,被漠视了。
佛陀是有宣教,也有制戒,严谨的戒条是僧的助道因缘,建立团僧,无非是要正法久住,原有的教化方式,是有它一定的作用,决不能完全忽视。另外,佛世时的须深,欲盗圣法,佛对他说:“先得法住,后得涅槃。”这是明确的表示了修行是有一定的次第,圣道亦以建立知见为先,才能明辨方向,渐入渐深,最后才能成就。印公能把握法的根本特质,抉择流行中的法,应是值得后来者学习。
不过亦有些法门,在古印是一大方便,如《大智度论》提倡的写经。古印度的法,是口口相传,但传诵容易遗漏,以文字记录下来,毕竟是让法保存、流传的好方法。但到了后世,印刷业发达,以写经来弘传佛法,大可不必了[12]。
说回来,方便是由契机开展的,但背后必要有契理的支持,简要言之,契理就是智慧。如放生、经忏法会、助念等,都有它简本的理念在,行者盲目地只为“功德”,往往会弄巧反拙。这一方面,可以参考印公的《华雨集(四)》之‘中国佛教琐谈’,这里就不再描述了。最后,这一小节就以印公的一段话作为结束:
大乘的应运而盛行,虽带来新的方便适应,“更以异方便,助显第一义”;但大乘的真精神,是能“正直舍方便,但说无上道”的,确有他独到的长处!……在古代的印度,确乎是大方便,但在时异境迁的今日,今日的中国,多少无上妙方便,已失却方便大用,反而变为佛法的障碍物了! (《佛法概论》p.a2)
2.4 “法”的判摄
以上的章节,让我知道了法的内涵、本义及演变,但二千多年的法,纵横交错,复杂倍复杂,刚是这些分析,略嫌不够,于是印公的判教便出现了,但他的看法却与古人不太一样,因为他:
1. 不以一宗一派的立场,视自宗为最高最圆最究竟;
2. 不说“愈古愈真”,更不同情于“愈后愈圆满,愈究竟”的见解。
反之,是以出现的先后、思想的差异,判摄为五期、三系、四期、三期[13] 说,如图表。
图表三
印公曾对三期的佛法,说了一个精彩的譬喻及他个人的取向: 印度佛教的兴起,发展又衰落,正如人的一生,自童真,少壮而衰老。童真,充满活力,是可称赞的!但童真而进入壮年,不是更有意义吗?壮年而不知珍摄,转眼衰老了。老年经验多,知识丰富,表示成熟吗?也可能表示接近衰亡[14]!。 因此,他对能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宏阐中期佛教之行解(梵化之机应慎),摄取后期佛教之确当者,庶足以复兴佛教而畅佛之本怀也欤[15]!
2.5 小 结
法,是三宝的中心,它的根本义是圣道现见的法,即证法。流传中的法,不外乎三者的构成:佛的所证所教、佛弟子的所证所教及世间善法。法结集为三藏,按不同的系统,法可以指一切法,也可以是八正道等。另外,法确有倾向教法之轨迹,但部派的无比法、大乘的般若、妙法,还是法的原意。但部份学派的偏向发展,如文殊的重胜义、出位言行等,对法的次第、律的效用,实有偏废之嫌。最后,印公的判教没有堕入“推崇自宗自派”、“越古越真”、“越后越圆满”的陷阱,反之以出现的先后、思想的同异,各归其位,令后学对整体的佛教,有一个清晰明确的鸟瞰图。
三、佛的定位
十方三世有无数佛,诸佛所证无有差别,只是愿力不同,度化的国土才有不同。我们现居的娑婆世界,是由释迦佛金口道出甘露法,所以应依释尊的本教为根源[16]。而且,释迦佛在菩萨因中,本著救苦救难的大“悲”心,忍苦忍难的大“愿”力,不愿往生净土,发愿在秽土修行成佛,因为秽土众生太苦了,需要救济太迫切了!‘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伟大精神,由释迦佛完满实践出来[17]。因此,我们应该特别归敬本师释迦牟尼佛。
但是,这位发愿秽土修行、成佛、度众的释迦佛,究竟是平凡的,还是示现而来?且看印公对各方的评论及他个人的佛陀观。
3.1. 苦行者的佛陀
第一次结集时,阿难诵出法藏,各大阿罗汉即说偈曰:“我见佛身相,犹如紫金山,妙相众德灭,唯有名独存。”接著,长老阿那律说偈:“咄世间无常,如水月芭蕉,功德满三界,无常风所坏。”长老大迦叶亦说一偈:“无常力甚大,愚智贫富贵,得道及未得,一切无能免[18] 。”这些偈颂,是表示无常力大,劝人迅速修道出三界,但对于佛陀的入灭,却带有灰身泯智之意。这样的佛陀观,印公的评语是:
庸俗者,忘却了“佛身无漏”,以为佛陀的饥渴寒热,与自己一样。佛陀的伟大在功德,但又遗忘了舍利弗“五分法身不灭”的明训,因此说“功德满三界,无常风所坏”。以为佛陀这样的佛陀观,是照著苦行厌离者自己的想像而复写的,正确的佛陀观并不如此。 (《佛在人间》p.13 ~ p.14)
3.2. 拟想者的佛陀[19]
苦行者的佛陀观,太平凡了!于是,有一分人认为佛这样的伟大,应在天上成佛。如方广部所说,佛是兜率天成佛的,人间的佛,不过是示现罢了[20]。到了大乘时代,同样有人主佛是在天上成正觉,天上的是真佛,人间的是示现佛,不过天则换成色究竟天,如《入楞伽经》:“色界中上天,离欲成菩提[21]。”另外,‘华严经’“十地品”亦如是说[22]。那么,为甚么不是别的天?因为色究竟天人的色身庄严、寿命极长,这些都比人身优胜得多,自是拟想者的所选。到了秘密大乘时期,《诸佛境界摄真实经》说:
如释迦菩萨,近菩提树一由旬内,修诸苦行,满足六年,愿成佛道趣,菩提树坐金刚座入金刚定。尔时,毗卢遮那如来观见是已,至菩提树金刚道场,示现无数化佛,遍满虚空犹如微尘,各共同声告菩萨言:善男子,云何不求成佛之法?菩萨闻已,虔恭合掌,白佛言:我今未知成佛之法,唯愿慈悲示菩提路[23]。
成佛不单要到天上,太子苦行六年而无法觉悟,还先要向天请教‘成佛之道’,印公对此不禁言:在佛陀的本教中,释尊是人天教师,现在是转向天上请教了。这一思想的反流,我领略到异样的滋味[24] 。
3.3. 理想者的佛陀
大众部的佛陀观,据《异部宗轮论》[25]记载,是理想中的理想佛:“……如来色身实无边际;如来威力亦无边际;诸佛寿量亦无边际。……”这种“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佛陀观,印公以缘起正见评之:
佛陀虽因久劫修行,有广大的世俗智,自发的胜义智,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实难以从现实的佛陀中得到证明。……人间世──只要是现实存在的,即是缘起的存在,缘起是有相对的特性的,不能无所不在,无所不能,无所不知。 (《佛法概论》p.269 ~ p.270)
3.4. 人间佛陀
A. 即人成佛
印公读至“佛世尊皆出人间,非由天而得也[26]。”有所启发[27] ,他心中的人间佛陀,是如何的呢?
释尊是人而佛,佛而人的。人类在经验中,迫得不满现实而又著重现实,要求超脱而又无法超脱。重视?{实者,每缺乏崇高的理想,甚至以为除了实利,一切是无谓的游戏。而倾向?W脱者,又离开现实或者隐遁,或者寄托在未来,他方。崇高的超脱,平淡的现实,不能和谐合一,确是人间的痛事。到释尊即人成佛,才把这二者合一。 (《佛法概论》p.14 ~ p.15)
A1. 人而佛
释迦菩萨从发心开始,经历无数考验,割肉喂鹰、舍身与虎、送命为求一偈等难行能行,代表了超脱的理想,不只是空想,而是从实践而来(现实铳W脱)。过程中,就是把人类独有的三特性──忆念、梵行和勤勇[28],发挥到至极,即智慧、慈悲、信愿,这三者,印公又标为学佛三要──性空慧、大悲心、菩提愿[29] 。这个从人而佛的阶段,表示了:究竟圆满的佛陀,不外乎净化人性,扩展人的德能而达到恰好处[30] 。
知──忆念胜──智慧──性空慧
情──梵行胜──慈悲──大悲心
意──勤勇胜──信愿──菩提愿
图表四
A2. 佛而人
佛成正觉,感到所觉之法,对充塞著无穷贪嗔痴的众生,实在是难明难懂,生起了即入涅槃之意,幸得帝释天请法,更重要是忆起“上求佛道,下化众生”之悲愿,终于为黑暗的人间,燃点了最光辉灿烂之灯火。(超脱钲{实)
当时,佛陀虽受弟子的敬仰推崇,但却说道:“如来不言我持于众,我摄于众[31] ”;又言:“施比丘众已,便供养我,亦供养众[32] 。”还有的是,佛陀曾服事病比丘洗涤;给盲比丘衽针;向小比丘忏摩(意思说请你容恕我)[33]。从以上佛陀的言行,佛陀显然不愿以统摄者自居,更想告诉弟子一个重要讯息:佛也是一个人。
印公形容“释尊是人而佛,佛而人”,当然是十分扼要准确,充份表现了佛陀的人间性。但是佛陀的超越性,似乎未有清晰交代,以下一节将比较佛陀与圣弟子的正觉,作一说明。
B. 佛陀与声闻
佛陀能创觉缘起,以及本生谈记述释迦的本生故事,佛陀久远修行的艰钜历程,早令声闻弟子对佛陀有著不同的观感[34] ,而且佛陀涅槃时,众弟子都伤心不已,苦行者的平庸佛陀观,自难得到大部人的认同。佛陀与阿罗汉不同之处,由大天五事所引发,罗汉习气未除是其一诤议点,印公的说法是:
佛陀的正觉,是无贪、无嗔、无痴的完满开展,究竟圆成;而声闻弟子的正觉,是偏于无贪、无痴的,佛与声闻的正觉,可说有程度上的差别。……有情,是身心相依,也是自他互成的,所以佛陀的正觉,不但契合缘起的空性,更能透达缘起的幻有。慈悲利他的德行,更能发挥出来,不像声闻那样仅是消极的无诤行。人间佛陀的无上正遍觉,应从真俗无碍,悲智相应中去说明与声闻的差别[35]。
真,是指证空性、破我执,这一点重智证,佛与罗汉无有差别;俗,是现实世界的种种存在,罗汉对此难免不会积极关怀,佛则不一样,深达因缘的相依相待,佛之所以能成,因有众生可以培养资粮,修行证果亦如是,过程中有多多少少,无量无数的众生给予护持,才能成就此贤此圣。因此,佛虽知众生、社会是如幻如化,但本著大智慧和大悲心,仍愿意“建水月道场,作梦中佛事”,佛的正觉之伟大崇高,绝不是天上的色身、寿命等大福报,也不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无所不在”的神乎奇技,而在其“真俗无碍,悲智相应”的有血有泪、悲喜融和之人间大行。
3.5. 小结
平凡者把佛陀庸俗化,拟想者把佛陀天化,理想者把佛陀神化,印公尽探三藏后发见的佛陀,是“人而佛,佛而人”的人间佛陀,而人间佛陀之所以超越一般圣弟子,是佛陀过去的难行能行,“无贪、无嗔、无痴的完满开展”。这样,佛陀乃是值得我们敬仰,但再不是高不可攀、遥不可达,而是有迹可寻,人人皆可成就的圣人。
四、僧的定位
4.1. 僧的根本
僧伽,梵语sam!gha,略称僧。意译为和、众。乃和合之意,故又称和合众、和合僧等。泛指随佛出家修道的人。出家的真义,印公的诠释是:“出家的真义,即为否定固有社会的价值,放弃财产私有,眷属系著,投身于新的世界[36]。”我们常听到一句话:“出家人都做会这样!”这位或这些出家人,必然做了,或怀疑做了与名利、权争、男女情欲等有关的事,才会受到这样的批评。在大乘佛教中,菩萨要广学一切法,对时事亦要关心,自然更要认清出家的定位,否则很容易染污为光头俗汉而不自知。
一般人的自省自觉之能力不强,个人弘化力量亦有限,于是需要住在团体──僧团,接受磨练。不过,僧团是有它的特色:
僧团中没有领袖,没有主教,依受戒的先后为次第;互相教诫,互相慰勉,结成一和合平等的僧团。尊上座,重大众,主德化,这是僧团的精神[37]。
佛世时,已有两类型的比丘[38] :一、人间比丘,生活不过分的刻苦,游化人间,过著和乐共住的大众集团生活。二、兰若比丘,远离城市,性爱独处,专修头陀苦行,如大迦叶。佛陀曾劝大迦叶不要修头陀行,但他没有接受,年老时劝他回僧团共住,他亦不愿意。这里带出两个问题,一是重人间,二是重律制。
佛本身是时常游化人间,亦命弟子到处弘法,佛故然是注重人间的教化,但受到当时印度苦行的风气所限,无法畅其本怀,才令佛法给人厌世、隐遁、独善的印象[39]。隐循独行的,只会令佛教散漫得如沙砾一样[40],所以印公说:山林气息浓厚的佛教,现代是不相应的。应把这种习气纠正过来,养成不离世间的大乘胸襟,决不宜再走隐遁遗世的路子[41] 。
佛陀的教化是“导之以法,齐之以律”,以集团为历炼个人的基地,藉此发挥外弘教化的强大效能。到了大乘佛教,理论得以高度发挥,修持是自行化他并重,因此印公也赞扬不已[42] ,但是对于律制,部份学派却有轻视的现象[43] 。佛教传入中国后,某些宗派亦有类似问题,印公评之:
出家的佛教,如忽视僧团的律制,必发生乱七八糟的现象,无法健全清净。……切勿陷于传统的作风,但知真参实悟,但知博究精研,于毗奈耶──律的原理法则,不能尊重。 (《佛在人间》p.107)
所以,印公对僧的根本定位是“依律而住,游化人间”,由此亦能悉知出家与在家的分别:
一、生活方式的不同:出家远离家庭财产等世务,以乞食为生,与在家众(要为生计而忙碌)不同。……后来,当然应从受戒差别去分别。
二、负担任务的不同:比丘等从佛出家,开始僧团的组合。佛世的在家众,是没有组织的。释尊曾命比丘们分头去教化,将佛法普及到各方。考释尊的出家,即为了不忍有情的苦迫;以法摄僧,即为了“正法久住”。……释尊确是将弘法利生的任务,托付出家僧[44]。(《佛法概论》p.198~199)
既然僧众有住持正法的大任,为了利济众生,必须广学无量法门,真能负起此重任者,正如刚才所说的“大乘胸襟”,非菩萨僧不能矣 [45]!那么,菩萨僧团应怎样建立?
事实上,龙树菩萨早有别立大乘教戒、菩萨僧之意图,但始终没有成为事实[46] ,印公对此事之感:为政教所限而不果,大乘佛教未来之逆转,无有沉痛如此者[47]!后来,瑜伽菩萨戒及梵网菩萨戒的出现,的确为现出家相而行菩萨道的学人,给予有力的支持,亦是菩萨僧团中,戒和同遵的基础。不幸的是,我们的世间,由于菩萨僧的从来没有建立,始终受著声闻僧的限制,形成与世隔离[48]。
菩萨僧团的成立,仍有待我们后学努力,而印公对僧众的修学及发展方向,应是值得我们参考的地方。
4.2. 僧的方向
家人修学佛法,弘扬佛法,利益众生,大可分成三大方向:一、修行,二、学问,三、兴福。从个人而言,修行是第一等事,但从佛教与众生来说,学问与兴福,是修习智慧与福德资粮的好机会[49]。法门无量,一者成就虽能旁通他法,但要一一按次修习,实不太可能;二千多年留下的三藏,浩瀚如海,加上旁摄世间种种哲理,非常人可达之;众生根性千差万别,因而有五花百间的佛教事业,每一事业都可成为专业,亦非一时可成功。
盖因如此,印公把“学无止境”和“学以致用”结合起来[50] ,意谓虽然“学无止境”,但必需边学边用,不然的话,光“学”而“学无所用”,“学”只能是庄严自己的名声而已,所学也难有更深一层的体会。
A.修行
太虚大师及印公都认同修证为出家人的第一大事,但是中国佛教重视音声佛法,如早晚课诵、念佛、诵经等,从事于止观、禅慧熏修的,也有人在,不过却有些“怪”现象:
专重修证,轻视闻思,所以或者一知半解,盲修瞎炼;或者专在色身上用功;或者不知深浅阶位,得少为足,似是而非的狂吹一阵[51]。
有些标榜修行:留长发哪,颈项烧一串念珠哪,不吃饭哪,不睡觉哪,放光哪,说前生后世哪 [52]……
一是理路不清,二是眩奇惑众,这些都不是修行的正途。修学佛法有一定的次第──闻思修,没有闻思的基础,充其量可能修得一些定力,身受有所不同,但却无法进入智慧之门,自然无法断烦恼,证真实。至于那些留长发、不吃饭等之仕,大可看看印度的苦行外道,也要反思甚么是戒禁取见,这儿就不浪费墨水了。
B. 学问
经典说:“佛正法有二,谓教证为体,有持说行者,此便住世间[53]”。要令正法久住,除了持证者,还有持教者。从事经教研究,教学相长是重要的,听不如看,看不如讲,讲不如写,是印公常说的。其中,又有两种现象:一、好高骛远;二、为我独尊。
好高者,每每非大座讲经就不讲,没有人归依就不感兴趣,这些人根本是本末倒置[54]] 。独尊者,每每要人依他而行,他才是最正确最究竟。其实,两者无非是慢心的表现。现今汉传佛教中,印公的研究成果是受众人推崇,但他的态度,真是令人敬佩:
关于我的教学态度,一向是绝对尊重自由的。……。因为我自觉到,我所认识的佛法,所授与人的,不一定就够圆满、够理想。因此,我从未存心要大家学得跟我一样。众人的根性、兴趣、思想,是各各不同,勉强不来的。大家所学只要是佛法,何必每个人尽与我同?(《教制教典与教学》p.221)
“何必每个人尽与我同”,对于爱好以各种手段去拥立徒众,扩充自己势力的人,是何等宝贵的棒喝!研究教理,是为了净化自己、净化别人,切忘文字符号懂多了,迷失方向,走回名利的旧路。
C. 事业 [55]
佛曾告诸比丘“少事少业”、“独静禅思”、“少欲知足”等,于是有人以为修行就够了,读经就够了。甚至唱些“不当住持”等荒谬的高调,认为做事的,都是些与佛法无关的光头俗汉,这真对很多发心的僧众,极大的伤害。
其实,“少事少业”的意思只是不要去为私人私欲的事,而对佛教、对寺院,却不能没有事业。特别是修学菩萨道,必须广集福德和智慧资粮,以牺牲自己的精神,不为权力、利益,去服务别人,就是布施、修福。
另外,如发心不纯,简本没有为教的诚意,从事与佛教有关的事业,极可能是借佛教之名,增长自己的利益。所以,兴福是好事,每病在一“俗”字。
上来三者,是僧众应朝向的目标,但由于根性不同,表现出来,自然是有所偏重,于是乎,佛教有所谓经师,律师,论师,禅师,譬喻师,呗(口+匿)者,知事僧[56]等。对各种不同风格的僧人,印公道:
我认为,不管舍身护法,做个知事僧;或弘传三藏教典;或推行深入浅出的通俗佛教;或专门自己修持,皆无不可。唯独不希望大家去做那疯颠的神秘僧,或是文人雅士型的诗画僧。 (《教制教典与教学》p.220)
4.3. 小 结
僧的根本定位是“依律而住,游行人间”,能担起“正法久住”之要务,印公认为非学菩萨不可,菩萨僧团自是其理想。虽则现时还未能成立菩萨僧团,但僧众仍可向三方面发展:修行、学问、事业。本著「修行不要怪、学问不要慢、事业不要俗”的原则,不管是外弘的经师,论师,禅师,舍己为人的知事僧等,都对佛教、对众生,有一定的贡献。
五、总 结
现今佛教界,充塞著一经一句一咒的思想,法的尊严与次第、究竟与方便、自力与他力等,似乎都被混在一团。印公的抉择分别、次第分明,无非是要从唤醒大家正见的重要、闻思次第的必然,把法的格调重现人间。佛陀是由人而成佛,成佛后也是在人间,一切佛的言行,是有高尚的理智,广大的慈悲,虽说难行但却是可行,不是玄妙神化,不可到达。僧有著住持佛法的大任,发了菩提心,按己能力与兴趣,不管是修行、学问、兴福等,学无止境,学以致用,乃至渐入渐深,对佛教都有一定的页献。
总言之,印公的三宝观,可说是:一、立本于根本佛教之淳朴[57]:法的本义与次第,清晰明确;因为人间成佛,所以是“人而佛”;僧要依律而住。二、宏阐中期佛法之行解[58]:方便不能没有,但注意其偏颇的发展;历劫修来的“人而佛”,教导无倦、慈悲为众的“佛而人”;僧要热心游化度生而不只独修自了。
【参考资料】
1. 《大正藏》CBETA电子佛典
2. 《佛光大辞典》光鍱版(第二版)
3. 印顺法师《初期大乘佛教的起源与开展》,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七十一年九月再版。
4. 印顺法师《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七十八年二月五版。
5. 印顺法师《印度佛教思想史》,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七十七年九月二版。
6. 印顺法师《华雨集(二)》,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八十二年四月初版。
7. 印顺法师《华雨集(四)》,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八十二年四月初版。
8. 印顺法师《印度之佛教》,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八十一年十月三版。
9. 印顺法师《佛在人间》,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七十六年三月六版。
10. 印顺法师《以佛法研究佛法》,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七十五年八月六版。
11. 印顺法师《成佛之道》,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八十三年六月初版。
12. 印顺法师《佛法概论》,正闻出版社,中华民国八十一年一月修订二版。
13. 清德法师《印顺导师的律学思想》云龙出版社,中华民国九十年三月第一版。
【注 释】
[1]《以佛法研究佛法》p.103
[2]参考《以佛法研究佛法》p.105;《佛法概论》‘绪言’。
[3] 《佛法概论》p.3
[4]参考《佛法概论》p.5~10
[5]《以佛法研究佛法》p.104
[6]参考《以佛法研究佛法》p.114~122
[7]大正2,p.205.2
[8]大正1,p.421.1
[9]《大毗婆沙论》(卷一)说:“阿毗达磨自性云何?答:无漏慧根以为自性”。(大正27,p.2.3)
[10]《以佛法研究佛法》p.121
[11]参考《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p.937~940;《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p.939~940。
[12]参考《华雨集(二)》p.122~123
[13]参考《华雨集(四)》p.9
[14]《说一切有部为主的论书与论师之研究》p.a3;三期的内容,详见《华雨集(四)》p.111。
[15]《印度之佛教》‘自序’p.7
[16]参考《佛法概论》p.2
[17]《成佛之道》p.15 ~ p.16
[18]大正25,p.69.2 ~ p.69.3
[19]《华雨集(二)》p.97; 《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p.1029;《佛在人间》p.14~15, 26~27。
[20]‘论事’(南传五八?三三七──三三九)
[21]大正16,p.583.3;《入楞伽经》:“住色究竟天,离诸过失处,于彼成正觉,具力通自在。”(大正16,p.625.3)
[22]《印度佛教思想史》p.115 ~ p.116:‘华严经’以毗卢遮那佛为主,依“十地品”说,是与印度的大自在天,同住色究竟天而成佛的。
[23]大正18,p.273
[24]《佛在人间》p.14 ~ 15
[25]大正49,p15.2~15.3
[26]《增一阿含》‘等见品’四十三(大正2,p.694.1)
[27]参考《印度之佛教》‘自序’p.2
[28]详见《佛法概论》p.52 ~ 56;《成佛之道》p.47~49。
[29] 三要的出处是《大般若经》:“菩萨摩诃萨以应一切智智心。大悲为上首。无所得为方便。”(大正5,p.273.3);若知印公的详细说明,可参考《学佛三要》p.65。
[30]《佛法概论》p.269
[31]《长阿含》‘游行经’大正1,p.15.1
[32]《中阿含》‘瞿昙弥经’大正1,p.722.1
[33] 参考《佛在人间》p.11
[34] 参考《佛在人间》p.13
[35]《佛法概论》p.267 ~ p.268
[36]《佛法概论》p.218
[37]《佛法概论》p.220;《华雨集(五)》p.71。
[38]参考《佛法概论》p.199~200
[39]参考《佛法概论》p.199~120
[40] 参考《佛在人间》p.121
[41] 《佛在人间》p.118
[42]《华雨集(四)》p.18, 111
[43]《印度佛教思想史》p.92, 103
[44]同一观点:《教制教典与教学》 p.139~140, 170~171。
[45]参考《教制教典与教学》p.171
[46]参考《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p.1200 ~ p.1201
[47]《印度之佛教》p.203
[48]《佛法概论》p.258
[49]参考《教制教典与教学》p.189~190;《华雨集第五册》p.63。
[50]参考《教制教典与教学》p.185
[51]《教制教 典与教学》p.192
[52]《教制教典与教学》p.211
[53]《俱舍论》大正29,p.152.2
[54]《教制教典与教学》p.201
[55]参考《教制教典与教学》p.206 ~ p.208
[56] 详见《教制教典与教学》‘论佛学的修学’
[57]《华雨集(四)》p.18
[58] 《华雨集(四)》p.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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