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仁山与小栗栖香顶——关于中日净土的一场论争
杨仁山与小栗栖香顶——关于中日净土的一场论争
姚长寿
杨仁山(1837-1911)居士(以下敬称略)创办金陵刻经处后,四处搜求已在我国散佚的佛教经典,1885年在伦敦结识日本净土真宗大谷派佛教学者南条文雄(1849-1927),从日本搜得三百多种我国久已失传的隋唐古德注疏,后从中选取昙鸾《往生论注》、道绰《安乐集》、善导《观无量寿经疏》(《四帖疏》)等十二部净土教典籍,汇编成《净土古逸十书》出版,是为我国隋唐净土教典籍的复归流传,也是中日近代佛教交流史上尽人皆知的一段佳话。其实,杨仁山与南条文雄相识二十年,虽然情笃谊深,彼此之间却没有谈论过佛法。倒是如本文标题所示,杨仁山在晚年与同是日本净土宗大谷派的佛教学者小栗栖香顶(1831-1905)有过一场关于净土宗教义的论争。这场论争的经过及其涉及的内容,后来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国内有关中日佛教史的专著,有关净土宗史的专著,也几乎很少有所提及。论争的最终虽然是以杨仁山息鼓收兵而告结束,但其所及中日净土教义的分歧,今天仍然值得我们研究。本文拟就此问题作一介绍,以史为监,观照当代。
小栗栖香顶,号莲舶,净土真宗东本愿寺学者。1873年到过北京,翌年上五台山,1875年归国。1876年到上海,设立上海东本愿寺别院。精通汉语,能用北京话讲经说法。1895年在东京浅草东本愿寺别院,用北京话向中日甲午战争被俘清兵宣讲真宗教义。著有《喇嘛教沿革》、《真宗教旨》等。杨仁山从日本搜得古德注疏后,认真阅读,仔细校勘,尝取《真宗教旨》和《选择本愿念佛集》(简称《选择集》)二书,悉心研究,觉得与经意不合之处颇多,遂加以评论,并撰《 阐教篇刍言》一篇邮寄日本。因杨仁山在《真宗教旨》批语中 有“阳似辩驳,阴实资助”之语,小栗栖遂作《阳驳阴资辩》及《念佛圆通》二书反答。杨仁山复逐条批驳。后又有后藤保真,龙舟等参与其中,作《阳驳阴资辩续貂》、《念佛圆通续貂》等。这就是这场论争的起因。
日本的佛教源于中国,但它发展为日本民族的佛教后,虽然大部分佛教宗派的各称与中国佛教宗派相同,然而在教义方面却与中国佛教宗派互有出入。日本的净土宗与中国的净土宗也是如此。即以中国净土宗的法统来说,中日双方的说法就有所不同。南宋天台僧宗晓(1151-1214)于 1199年撰述的《乐邦文类》中,以慧远为始祖,善导、法照、少康、省常、宗赜为莲社继祖五师。而几乎在同一时期,即 1198年,日本的法然在《选择集》中,把中国净土宗的传承分为慧远、慈愍三藏、道绰善导三系,即所谓“净土三流”,以昙鸾、道绰、善导、怀感、少康为净土宗五祖。两者最大的区别在于,中国的净土宗以慧远为始祖,而日本的净土宗则以道绰、善导一系为自己继承的法统。
实际上,中国的净土思想与其他各宗派的思想,特别是与最能代表中国佛教特色的天台,华严、禅的思想,相互影响,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中国的净土思想家绝大部分隶属于天台、华严和禅等宗派,也多见于律、密、法相等宗派。中国佛教的特征可以说是以止观、三昧、禅定为中心的禅观思想,中国的净土思想自然也是以禅观为其主流。所以汤用彤先生说:“念佛本为禅之附庸”。这一点也可以从宋代以后禅净融合、禅净双修的发展趋势中见出。因此中国净土思想的主流是唯心净土。
但是,中国的净土思想中有其另一支流,那就是唐代善导的指方立相说。但是这一支流似乎从宋代起即已不被佛教思想界所注重,善导的主著《观经疏》 在宗晓的时代已经散失,只剩一卷《玄义分》了。然而,善导的《观经疏》很早即已传入日本,并被完整地保存下来。日本净土宗祖法然在“净土三流”中选择了善导流,他在《观无量寿经释》中说:“问曰:华严、天台、真言、禅门、三论、法相诸师,各造净土章疏,何不依彼等师,唯用善导一师乎?答曰:彼等诸师,虽造净土章疏,而不以净土为宗,唯以圣道而为其宗,是故不以彼等诸师也。 善导偏以净土为宗,故偏依善导一师也。”偏依善导,也就是偏依指方立相,偏依口称念佛。这样,唯心净土和指方立相也就成了区别中日净土宗的主要标志。这就是杨仁山与小栗栖发生论争的思想历史背景。
法然偏依善导的主要理由是因为华严天台诸师以圣道为宗,善导以净土为宗,而把净土从圣道中区别了开来。法然的弟子、日本净土真宗的创始人亲鸾(1173-1262)也持此说。净土和圣道的对立成了日本净土宗和净土真宗的根本教旨。小栗栖是净土真宗的学者,所以在其《真宗教旨》的开头即明确地表明:“第一祖龙树菩萨。祖其作《易行品》,而不祖其讲布华严、中论”。印度龙树在《十住毗婆沙论》易行品中说,求阿惟越致(不退转地)至难,求道者有堕入声闻、缘觉二乘的可能,为难行,而示以信方便疾至阿惟越致的易行。昙鸾(467-542)在《往生论注》中,将龙树的难行、易行改为难行道、易行道,提出了有名的难易二道判。及至道绰(562-645)在《安乐集》中,又据本法思想,约时被机,劝归净土,将佛法分为圣道门、净土门,主张废圣立净,将净土教义与佛教的其他教义对立起来。所以,小栗栖的说法是有所据的。
对此,杨仁山的批注是:“龙树作易行品,祗分难易,不显立扫”。今真宗立净土而扫圣道,与论意不符。龙树说难行易行二道是活法,于圣道中开出净土一门,接引后学,此为同中别也。利根于现生中得念佛三昧,即证入圣道门。钝根于往生后华开见佛,亦证入圣道门,此为别中同也。阐扬圣教者,须将死法说成活法活法,不得将活法说成死法。佛法命脉,仅如悬丝,可不惧哉。
对此,小栗栖辩云:“此土入圣为圣道门,他土得生为净土门,历历区别矣,不可一混也。圣道即净土,何用往生十方亿之西哉”。
杨仁山又批云:“栖君非但不知圣,亦复不知净土。大凡阐扬净土者,须知净土因何而成,既以大经为真实,岂不见法藏比丘白佛言,我发无上正觉之心,非菩提心而何?发大愿后,修行文中,自行六波罗蜜,教人令行。经文彰彰可考。证知弥陀报土,皆因修行圣道而得成就。奈和定要舍圣道,判修行者为邪定聚,生于化土,不修行者为正定聚,生于报土?颠倒谬乱,莫此为甚。岂日日持诵经文,循行数墨,全不解义耶”。
双方论争的内容很多,限于时间,这里不能一一予以介绍。其实焦点还是集中在对于经文的解释之上。道绰《安乐集》在引用《无量寿经》时说:“若有众生,纵令一生造恶,临命终时,十念相续,称我名字,若不生者,不取正觉”。杨仁山指出:“纵令一生造恶,经文中无此六字”。小栗栖辩云:“居士曰纵令一生造恶,经文中无此六字。解曰:余以居士为信道绰,今则以道绰为违道。余不知居士之意在何处”。杨仁山驳曰:“道绰于愿文内加此六字,开后人放肆之门。不可不辩。岂有刻其书而不检其过耶?即如南岳《大乘止观》引《起信论》之语,添一恶字,莲池已举其错。敝处刻藕益书甚多,亦时时论其错处,不能为之回护也”。南岳慧思引《起信论》中“能生一切世出世间善因果故”,于善字下加一恶字。莲池(云栖衤朱宏)在《竹窗三笔·南岳誓愿文》中指出:“彼南岳《止观》,于《起信论》增一恶字,而曰具足一切善恶,此必非南岳之意”,又在《竹窗随笔,南岳止观》中说:“起信原无恶字,读之令人骇然”。
汉文原典本来没有标点,有些句子可以有不同的读法。日本人读汉文用的是训读法,这就产生了与中国人不同的读法。小栗栖在辩答中曾引《安乐集》说:“《安乐集》曰,圣道一种,今时难证。乃至《大集月藏经》曰,我末法时中,亿亿众生起行修道,未有一人得者”。杨仁山批曰:“此等语句均是活机,策励后学之言也”。实际上,道绰《安乐集》所引《大集月藏经》中并无此文,日本学者煞费苦心地在《大集月藏经》中找到了与此类似的一文,即“何者名为末法世时,谓读诵人无不依波提木叉道中行。若不作禅,则不能得三摩提,乃至不得第四果,乃至不得寂灭三昧。是则名为末法世时”。这里的“谓读诵人无不依波罗提木叉道中行”。也可以读作“谓读诵人无,不依波罗提木叉道中行”。日本的学者为了找到末法中众生修道未有一人得者的依据,采用了后一种读法。其实《大集经》月藏分法灭尽品说,佛灭后正法五百年,像法千年,非正法像法的时期称为“五浊恶世”或“末法世时”。这里的“末法世时”不是正像末三时的末法,而是一种浇末思想的表现,即极言佛灭后僧团的腐败,众生应在无浊恶世中读诵经典,依波罗提木叉修行。如果将《大集经》月藏分消文释义的话,应该采用第一种读法。日本学者钻了汉文表现的空子,为自己的教义提供了经典的依据。日本净土宗和净土真宗只讲他力,不讲自力,与这有着很大的关系。
以上所述未能尽意,日后拟分专题逐一详细评述,最后我想还是引用杨仁山的一段话来作为本文的结束,即“鄙人护持正法,过于身命。故不避忌讳,冒昧陈言,倘不以为然,笑而置之可也。向后学徒研究净土三经,精通其义,必有与鄙意暗合者,将拭目俟之”。
中国佛学院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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