驰念至深 关怀不尽——记赵朴老与清定法师

赵朴老年高事繁，他日常对自己的健康和疾病往往置之度外，但对佛教界的高僧大德却格外关心，而且热情、周到、细致入微。他对清定法师的热情关怀、至深驰念的菩萨精神，曾感动了佛教界不少人。我作为朴老身边的工作人员，且许多事情又是交我经办的，更是记忆犹新，感动不已。

赵朴老无时无刻不挂念着清定法师，时常写信问寒问暖，祈愿法师身体安康。记得1996年12月，他就给清定法师写了情真意切，感人至深的信：

清定法师座下：
时值寒冬，敬维起居安乐，少病少恼。顷悉昭觉寺务纷繁，远近弟子咸以座下高龄，宜避烦嚣，祈愿法驾至上海修养些时。群嘱朴初代为劝请。上海医护条件较他处为优。众弟子当能悉心侍奉，伏希俯随众愿，为法自珍，至所企祷。
赵朴初作礼
十二月二十二日

这封热情而又恳切的信发出不久，朴老因过度劳累就得病住院了。1997年4月上旬朴老的病有一定好转，有一位居士前去医院探望朴老，当谈到清定法师的情况时，这位居士曾说：“清定法师现身体欠佳，且得不到很好医疗”，甚至还说其 “受人‘挾持’、‘行动不自由’”等等。朴老听后，焦急万分，立即写条子让我同四川省佛教协会联系，并嘱请清定法师来北京检查治疗。我马上打电话与四川省佛协副会长大恩法师联系，让他立即了解清定法师的近况并及时汇报。大恩法师接电话后，两次专程到清定法师住地拜望，并向清定法师转达了朴老对他的关心。清定法师得知后深为感动，他怕正在住院养病的赵朴老着急，立即给朴老写一信：

朴老慈鉴：
久未来京，不胜驰念，常祝朴老法体健康，法务顺利。清定现身体很好，在成都龙泉驿静修，条件很好，不需要到别处疗养。在此地时常回昭觉寺接待僧众，皆大欢喜，亦很方便。昭觉寺现在很好，很安定，对我很关心，僧众亦依戒依法修行，请朴老释念。
专此敬颂
朴老法安
昭觉寺清定亲书
一九九七年四月二十三日

大恩法师把了解的情况写信告诉我，随信把清定法师给朴老的信和近照一并寄来。我看后十分高兴，并于4月30日到医院向朴老作了汇报。朴老看了清定法师和大恩法师的信及照片格外高兴，并说：“这几天我一直为清定法师的身体担心，生怕发生什么意外，这回放心了。”后朴老同我详细讲述了清定法师的坎坷经历，他的学问、修持、人品、爱国爱教的思想及在佛教界的影响。

清定法师是中国佛教协会咨议委员会副主席，四川省佛教协会名誉会长，成都市佛教协会会长，成都市政协常委，成都昭觉寺方丈。他是藏传佛教格鲁巴二十九代能海上师的法承传人，是藏传格鲁派第三十代传人。

清定法师生于1903年，浙江省三门县人，出身于世代信仰佛教的家庭，素受佛门的熏陶。1925年，毕业于广州大学哲学系，因品学兼优留校任教。1926年他怀着爱国热情，考入孙中山先生创办的黄埔军校，后加入国民党。1939年曾担任国民党中央高级党、政、军训练团少将政训主任。因不满当时的社会黑暗、政治腐败，发愿弘扬佛教，于1941年5月毅然别妻舍家，投奔重庆南岸狮子山慈云寺澄一法师出家。同年冬在成都昭觉寺依定慧老和尚受具足戒。身为将军的高级军官，毅然弃军从佛，从一个威武军政人员回归自然，弃俗务而摄心修行，实乃一项重大考验，可见其决心之大。法师得戒后，静住藏经楼，偏习经、律、论三藏圣教，他以超人的毅力，顽强的学习精神，克服了一切难以想像的困难和心理障碍，成为当今一位造诸很深的高僧，令人钦佩。

清定法师一生坎坷，心怀坦荡，他曾受到长达20年（1955—1975）的不公正待遇（肃反运动中，有人说他有历史问题，冤枉入狱），于1975年，在周恩来总理的关怀下，在第十世班禅大师和赵朴初会长的帮助下获释。法师在狱中以佛门比丘的宽大胸怀，随遇而安，以代众生受苦的精神，20年如一日，悉心修行，其精神十分感人。

1976年“四人帮”被粉碎，清定法师初获平反昭雪，他不忘济世救人，甘愿回乡行医，受益者达三万多人。为使清定法师重回佛门，修寺办教，赵朴老积极呼吁并同有关部门联系，为清定法师彻底平反，并殷切敦请清定法师重返寺庙，过正常的僧人生活。在赵朴老和佛教界法师、居士的关心和介绍下，清定法师先后到浙江天台山国清寺、文旻寺、四川的石径寺、昭觉寺弘扬佛法。

清定法师到昭觉寺时已83岁高龄，昭觉寺经过十年浩劫的破坏，已面目全非，昔日的数百间僧房和大殿已成为一片废墟。清定法师到昭觉寺，不知疲倦地率领广大僧众拟定修复计划、筹措资金、整顿道风；制定《丛林法规》、接待海内外四众弟子，夜以继日地忘我工作。昭觉寺在清定法师的领导和组织下，经过多年的奋斗，很快建成了“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地藏殿”、“观音殿”、“圆通宝殿”等二十多座殿宇和佛教文化设施，使昭觉寺成为四川乃至全国重振道风、培养僧才，显密共修的大道场，受到了海内外佛教界的好评。原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江苏省佛教协会会长茗山法师，在日记中曾写到清定法师的悲愿和功德有四点：智慧如海，语语珠玑；修持精进，日夜不懈；慈悲待人，如亲如友；弘法利人，为法为人。还写到法师始终贯彻四个基本思想：念念不忘上师三宝；念念不忘父母众生；念念不忘依戒依法，精进修行；念念不忘成佛度众生。

对清定法师这位德高望重、当今著名大德高僧，赵朴老和地方政府宗教部门及佛教界对他都特别关心和重视。记得在1997年8月底，又有居士写信向赵朴老反映：说清定法师有病未得到应有治疗，信众们意见很大。朴老阅后又很焦急，并对我说：“清定法师是当今声望甚高的大德，我想只好请你去成都劝请并陪同清老来京就医。”朴老担心清定法师不来，于9月1日给清定法师写一信。信中写道：

清定法师座下：
闻悉法躬违和，至深驰念。特请本会倪强副秘书长趋前问讯，并请命驾来京就良医诊治，即由倪强同志陪同北上，务希之如所请，以满诸信众之企望，实所企祷。专此敬祝
起居安乐
赵朴初和南
九月一日

同时，朴老还专门给我写一条子，指出去成都后应注意的问题。条子写道：

倪强同志：
此次您（朴老对其手下工作人员十分客气，写信、写条子时常称‘您’）去成都，请代我向隆莲法师问讯，并请代我劝请清定法师来京治病，即陪同清老北上，清老可能需要一、二位侍者同来，望准备旅行费用，启程前来电告之本会办公室，以便迎接，为荷。
赵朴初
97.9.1

我去成都前，先到医院看望了朴老并请示还有何指示，朴老高兴地说：“这次你去很必要，一定劝请法师来京医治，我们多年未见了，也很想念他”。朴老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接着说：“昭觉寺是我国西南的重要丛林之一，在佛教史上有重要的地位。这所寺院与朱德总司令有甚深因缘。朱总从前在此寺避过难，还曾经写过匾额悬挂寺前，‘文革’中此寺被毁，被动物园所占。后来，在四川省党政部门的大力支持下，从动物园争取回来三分之一土地，请清定法师在一片废墟上重新修建昭觉寺。我让在寺内划出一幢房屋，名曰‘思德堂’以纪念朱老总。我还把我收藏的朱老总亲自写的‘万水千山’四字横幅捐献出来。如今，昭觉寺建设得很好，与清定法师的辛劳是分不开的，是很不容易的。我想把昭觉寺办成一个样板佛寺，所以我对昭觉寺一直是很重视的。”

我受朴老的重托来到成都，立即看望了清定法师，清老见到朴老的亲笔信感动得热泪盈眶。清定法师对我说：“朴老那么忙，身体又不好，还这样挂念我，太感谢了。”我看望了隆莲法师后即和清老及其侍者启程赴京。来前我先向朴老作了汇报并把回京的车次和到京的时间报告了朴老。朴老得知后非常高兴，并于9月8日亲自给会里写一条子：“清定法师到京后，可住广济寺明旸法师方丈室，此事我已与明老商得同意，请会办公室安排好住宿并到车站迎接。”

在我们到来之前，朴老于9月9日又给会领导写一条子：“清定法师来后，我们要找一位医师（或到医院去）检查身体，因为听说他有病，我们要了解一下病情，商酌住不住院”。

9月9日下午，我陪同清老一行顺利抵京，朴老得知后十分高兴，并再三问我：“清定法师身体怎么样？一路累着没有？”还说：“我现在就去看望清老。”赵朴老不顾身体有病和医生的劝阻，在清定法师到京后不久即到广济寺看望清老。朴老一进门，见清定法师迎面走过来，两人双手合十，互相问好。朴老问法师一路累着没有，清定法师客气地说：“不累。承蒙您的关照，亲自派人接我来京，感谢您老对我的关心。我本想明天到医院去看您，可您却先来看我，真是不敢当。”朴老说：“我近来精神还好，您远道而来，我来看您理所应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说得在场的人都笑起来。陈老插话说：“倪强同志告诉朴老，说您下午到，朴老高兴得午觉都未睡，一直惦着看望您”。两位老人相见格外亲热。朴老详细询问了法师的身体状况，寺庙的情况，畅谈了久别的思念之情等等。临别前朴老还嘱咐我们：“对清老要照顾好，饭菜要做得可口些，陪同清老到好的医院看看病，清老几年未来北京了，陪清老看看北京的市容。”

朴老看望清定法师后，看到清老身体较好，头脑也比较清楚十分高兴。但对清老是否受“扶持”、“行动不自由”的问题，还是不清楚且不放心，于是在9月10日又给我写一条子：“倪强同志：您此次去成都，解决了一些问题，很好。关于清定法师受人挟持的传说，有无其事？请写一简报给我。据我看，他老人家神智清明，体气也相当好。”

根据朴老的指示，我立即于9月11日给朴老写一书面报告。报告写道：“我到成都后，立即到清老的住地和其方丈室作了察看，清定法师的住地条件很好。他在昭觉寺的方丈室既宽大又装修得很好。因在寺内看望的人太多，不能休息，居士们为他在成都郊区购买了一栋三层楼的别墅。此处绿树、鲜花环抱，清静幽雅，空气新鲜宜人，有四位僧人专门照顾，有高级轿车在楼下随时可用，生活各方面都方便。用清定法师的话说：‘在这儿比哪儿都好。’他的医疗条件也很好，有病可及时医治。清定法师有病住在成都市华西医院的高干病房，此院条件好，医护人员力量强，四川的省级领导有病均在此就医。昭觉寺还专门从华西医院为其请了一位保健大夫，大夫随叫随到，对此清定法师和僧众都很满意。
关于清定法师是否被‘挟持’、‘无行动自由’的问题，我在蓉曾采用不同形式了解僧、尼、居士和干部多达17人，没有一个人说有此问题。当问到清定法师时，他说：‘说我被人挟持，无行动自由，这是对我们的污蔑，我现在生活得很好。对我的照顾也很好。在昭觉寺每天来看我的人很多，我的侍者劝阻了不少人，有的人对劝阻有意见才这么说，他们以为见不到我就是被挟持、无行动自由。这一说法不可信，请朴老放心。’”

报告还写到：“清老在京期间，到阜外医院做了细致的检查，心脏有些毛病，但无大碍。只是年岁大了，各方面功能渐衰，医生嘱咐要注意饮食、起居，定时吃药，注意休息。

看病后陪法师参观了北京的市容。清老看到北京的巨大变化十分高兴，他说：‘几年不来北京，与前几年大不一样了。北京到处是鲜花、绿地，真是太好了。’

清老多次对我说：‘朴老对我的热情关心，使我非常感动，在返川前一定要到北京医院看望朴老并致谢。’清老决定9月13日下午返蓉，并已购好机票。”

赵朴老看了我的报告，得知清定法师于13日返成都，便于12日上午给我来一电话说：“清老明日下午走，今天晚上告诉食堂多做几个好菜，由会领导出面陪清定法师一行在广济寺吃顿素斋，以表示对清定法师的饯行。清老走前，我决定到会里再看看他，表示对其欢送。”我说：“清定法师说一定要到医院看望您老。”朴老说：“不能让清定法师来，他年岁大了，身体又不好，下午还得回四川，这样他身体受不了，我打算提前去看他。”

9月13日上午，天下着牛毛细雨，清定法师正准备前去医院向朴老告别，没想到朴老又赶来为他送行。清老见到朴老夫妇，既高兴又感动，很抱歉地说：“朴老啊，我正准备到医院看望您并向您辞行，您老又来看我，真不好意思。”两位老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并互相问候、祝福。后朴老又问法师到医院检查的情况，这几天在北京生活是否适应，饭菜是否满意等等。清定法师对生活环境和各项安排十分满意，一再向朴老表示感谢。在两位老人相谈正浓的时候，清老的侍者一看快十一点了，便小声对法师说：“我们该出发了，否则就晚了”。这时清老恋恋不舍地说：“朴老啊，我们该走了，请您与夫人一定注意保重”。朴老紧握着清老的手深情地说：“清老的健康是四众弟子的共同心愿，请多加保重，祝一路平安”。清老频频点头。这两位老人依依惜别的深情使在场的人十分感动。

清老回蓉后，朴老又给我写一条字：“倪强同志：请用电话或电报问一问清定法师回成都身体安否，代我问候。日后对清定法师的健康情况及时了解，随时报告。”

我反复体会条子中“身体安否”、“代我问候”、“及时了解”、“随时报告”等词语的含义，他表达了朴老对清老的一片真情。再回想上述朴老给清定法师的信件，清定法师来京前后一次次的条子，两次带病对清定法师的看望……每一细节想的都是那么周到、细致，如此认真，身体力行，就是健康的人也很难做到，何况朴老已年高九旬，又身患重病住院呢？真是难能可贵。从朴老对清定法师驰念至深关怀无尽的精神，让我更深刻地体会到这位宗教领袖的慈悲爱心、平易近人、礼貌谦虚、待人热忱亲切的高尚品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