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观自在──深观与广行
观音观自在──深观与广行
●杜忠全
观音菩萨的崇拜与信仰,在北传佛教(含汉藏二大系)中尉为大流,乃至被学者誉为“半个亚洲的信仰”[1],甚至还有学者认为,观音信仰在二十世纪中叶以后的欧美亦广为流行,因而认为,前述仅将观音信仰流布的区域锁定于亚洲大陆的说法“显得过于谦逊”了[2]。
在观音信仰最初发生地的印度,菩萨原为威猛丈夫的男性形象,但流传到中国并汉化之后,唐代以降的观音便在形象上转为女身,其慈眉垂目临视芸芸众生的慈母形象尤其突出。历代流传至今的,或已然佚失而见诸古代经录的中国佛教典籍,其中便有不少与观音信仰相关的疑伪经[3]。按此二点来看,中国佛教对观音信仰不仅止于接受与传承信仰,更还有所发展乃至改造。
?初期大乘经典里的救苦观音
初期大乘经典而与观音菩萨有关,并且在中国发生影响而奠下中国观音信仰之基调的,不能不说是《妙法法华经》里的《观世音菩萨普门品》了。《普门品》之外的,初期大乘所传出的经典当中,主要的还有《华严经?入法界品》(即善才童子五十三参)。
虽说有学者考察《法华经》的集成而作出判断,认为包括《普门品》在内的后七品只是附加于《法华经》以流传,各品其实各皆独立,与情节紧凑的灵山法华会并不存有一定的连系[4]。而且,在《法华经》汉译之前,虽然今天我们无法看到,但古代的记录显示,《普门品》或已以单行本的方式,先于《法华经》而传入中国了。但是,在什译27品法华出现之后,《普门品》后来依然经常被抽出而单独流通,成为广泛被民众抄写与颂念的一部经典。
《普门品》里的观世音菩萨,主要以普门救济、随处化身示现以拔苦济难的行践内容出现。这样的救苦观音,与前述印顺导师所推论的,谓菩萨源出于释迦佛的普入八众,以大悲来济度众生的通俗教化说一脉相承──经偈中“咒诅诸毒药,所欲害身者,念彼观音力,还著于本人”的“咒诅还著”说,显然并不契合佛教的济世本怀,却相当符合世俗人心的一般想望。此“咒诅还著”或受到印度咒术宗教的影响而渗入的。
?观音
汉传佛教所通称的观音菩萨,在印度传来的佛教典籍当中,有著诸多不同的译名。观音名号对应的梵文为Avalokitêsvara,音译为阿缚卢枳低湿伐罗。意译方面,在《法华经》汉译之前,观音的名号是否已透过其他佛典传入中国,尚未得到确定;传世的汉译佛典当中,已确认为观音菩萨的,最早是出现在敦煌人氏竺法护所译的《正法华经》(称“光世音”)及稍后的于田人无罗叉所译的《放光般若》(为大品般若的第二译,称“现音声”)。此后,诸汉译佛典多称“观世音”,亦有称“观世自在”(菩提流支译《深秘解脱经》、《法华经论》等)、“观自在”( Avalokitê?vara,唐玄奘新译)等的。诸多译名当中,流传得最广泛的,还是藉由鸠摩罗什的译笔传世的《妙法法华经》(内含《观世音菩萨普门品》)影响最大,就算后来玄奘新译的《般若心经》不可谓流传不广泛,但其“观自在菩萨”在中国佛教的发展历程中,始终都只能作为什译观世音菩萨(或据此缩略为“观音”)的异译而聊备一说而已了。
就观世音或观自在的异译究竟孰为原始所出,玄奘的新译认为前者是讹传,观自在才是正确的,因此乃加以改译。在这方面,近代学界虽有观音菩萨的原型乃外教诸神的混合融成之说,但是,印顺导师在考察了观世音菩萨的特德被推许为释迦佛所不共的大悲之后,认为其所源出的佛教内在理路,应该还是与原始经典中判属世间悉檀的《长阿含经》所宣示的通俗教化有关。《长阿含经》中有释迦佛以方便力普入八众,以及一切时中救护济度众生之说,这与大悲观音的特德有著一脉相承的关系,因此主张观音菩萨乃本源地乃在释迦族的故乡。因此,来自早期印度北方的诸经(如法华、弥陀经等)皆作观世音──意谓随时护念观察世间的芸芸众生,并且适时地予以救济。按此推论,若菩萨的特德是从释迦佛的大悲中流出,那么,观世音的名号应该才是契合其原始本义的。[5]
?观自在
观自在(Avalokitê?vara)的自在,如若望文生义,应该是自由无碍地摆脱一切牵绊之意。作为有情众生的人类,可说向来都不曾断绝对这一理想的向往与追求的。然而,这一终极理想的圆满达到,并非在信仰与外力的恩赐当中获得,而是得靠自己对人生与生命实相的深刻体会与观照中完成。
观音菩萨在释迦佛的大悲中出现于世,最初本源出于通俗教化的需要,而在释迦佛涅槃之后,对苦难的众生施以适时的救济。但是,在初期大乘佛教般若经典集出的大流中,菩萨大悲广行的特德,也与般若法门的空观进一步结合,而往深观的一面伸展:除了情感性的救苦护难之外,菩萨的大悲广行在般若空观的开展当中,也就有了其无碍自在的深刻理性基础:欲知菩萨的大悲之所以能入髓彻骨,菩萨精进地自度度他的动力源源不绝,即般若深观是了。
般若空观即缘起,缘起谓存在的一切皆依因托缘而成立;既然为条件性的成立,就不能视为不变易的绝对真实。以缘起或空来观照世间,存在的一切乃一相互交错、环环相扣的关系网络;在这无边无际的关系网络里,万缘互相牵动,并且无时无刻都在迁变演化。复杂的缘起现象界一切昭然,同时也因果宛然,但站在局限的观点,总是难以洞悉全般的。于是,人们用各自的思想方式来产生认识,用许多框框把许多相关联的现象给区隔乃至对立起来。人的诸多牵碍大多都来自作茧自缚,人与人之间的许多隔阂,往往也来自虚假的知识,但却被认为是真实不过的,于是形成了许许多多有形无形的障碍。观自在──特指观世音菩萨,或也遍指一切体得般若深观而得解脱无碍的有情[6],即是在空观的深彻体验中产生的。
?广行
在佛教中国化与庶民化的过程中,经过般若思想而深刻化的观音信仰,后来逐步地从印度佛教经典中以抽象但契乎大乘佛教深刻义理的“深观”的行践,转而变现为更具亲和力更为介入民众生活环节的,一种具体而现实的慈悲救护。
明清两代的中国佛教,其主流趋势是禅净合流,但在发展的过程当中,净土信仰愈往后则愈加成为佛教的全般内容。在往生净土信仰披靡世道之际,作为西方极乐世界弥陀佛胁侍菩萨的净土观音,虽不可谓不为民众所知,但在民众的日常生活中,更为广泛地介入与参与的,往往还是在人生现世救苦护难的救苦观音。除此之外,明清以降的中国宗教,在三教合一的大背景之下,救护现世苦难的观音菩萨,其慈航倒驾千万百姓家,在正统佛教之外,乃另行形成了颇具特色的民俗信仰。在此民俗信仰形成的过程中,观音菩萨乃成为中国民间信仰里信徒人数众多的俗神[7]──向来所周知的“家家观世音,户户弥陀佛”,说的其实是明清佛教冀望身后往生净土之愿景的佛教实践,以及在三教合一的庶民信仰当中尉为大流之现实苦难救济的观音信仰了。
观音女性化与俗神化,是印度佛教的观音信仰在中国发生的新型态。在这演化的过程中,以观音菩萨为内容的疑伪经[8],以及经典以外的民间传说与宝卷善书等类别的文献,往往有著无可抹煞的推动作用[9]。人数所熟知的,中国模式的三十三相观音[10],除了无出例外地都化现女身之外,其中还有不少反应了中国文化中人所特有的愿求或审美意趣的,如送子观音、鱼蓝观音、水月观音、杨柳观音等等。然而,最能反映观音信仰的中国化与通俗化,尤其观音信仰与中国女性的生活情感发生密切联系的,或许还是一年三度的观音诞。
中国佛教以及民间信仰的信众,每年都在农历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以及九月十九等三个日子庆祝观音圣诞,这是汉传中国佛教所特有的现象。虽然佛教自有一套解说方式来区别这三个日子,但有趣的是,这三个观音诞辰都不落在别的日子,而都是古代闺中风俗的下九日[11]。
下九日的闺中风俗后来中绝不传了,但观音诞却不偏不倚地落在下九日。转化女身之后与中国的妇女民众特别亲近的观音菩萨,除了在日常生活方面予身心多灾难的女性以精神性的慰籍之外,到了观音诞这一天,闺中女子往往得以走出闺房,婚后的妇女也暂且搁下手里的日常作务,热热闹闹地一起到佛寺或民间信仰的观音庙进香。进香的同时,她们难免也藉机在街上游逛与观景,以纾解多所压制的郁闷情绪。
宋明以后,理学对妇女社交自由的管制愈加森严,下九日(和初七)的嬉游早已成为过眼云烟了,一年三度的观音诞进香,或许也算得上是大悲观音对古代中国女性的广行救护吧!
(2007年7月,慈悲杂志,第59期,全球观音大发会特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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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郑僧一著,郑振煌译:《观音──半个亚洲的信仰》(台北:慧炬出版社,1987)。
[2]于君方著,徐雅慧、王慧莲合译:《观音深植亚洲的原因》,见《香光庄严》期刊第59期。
[3] 疑经或伪经,在古代经录中是相区别于真经的概念,用以特指非经由胡僧或据胡本来汉译,而是在佛教在中国发展的历程当中出现,但来源与出处不明朗,或由中国人托名撰述的经典。现代的佛教学者对此观念或有修正,然此非本文的重点,兹不赘述。
[4] (日)望月良晃:《法华经的成立史》,收入(日)平川彰、梶山雄一、高崎直道编,林久稚译:《法华思想》(台北:文殊出版社,1987)P.102。
[5] 印顺:《初期大乘佛教之起源与开展》(台北:正闻出版社,1989七版)P.483-490。
[6] 印顺:《般若经讲记》(台北:正闻出版社,1992修订一版)P.170-171。
[7] 将多病的小孩托与观音菩萨作干儿女之外,闽南方言群亦多以“观音嬷”(嬷为祖母之谓)来称呼观音菩萨,与产生于福建湄州的本土俗神林默娘被称为“妈祖婆”或“姑婆”一样,人们在崇高的神格当中灌注以亲切的情感,足显观音信仰与民众生活情感的水乳交融。
[8] 因被收入藏经而留存至今的《观世音三昧经》及《高王观世音经》之外,见诸古代经录而不复存在的,还有不在少数的观音经。
[9] 参于君方:《“伪经”与观音信仰》,收入《中华佛学学报》第八期,P. 97-135。
[10]相对于《普门品》的三十三相观音,中国模式的三十三相观音包括了杨柳观音、白衣观音、游戏观音、蛤蜊观音、龙头观音、持经观音、持莲观音、水月观音、莲卧观音、施药观音、延命观音、圆光观音、泷见观音、一叶观音、无畏观音、德王观音、威德观音、鱼蓝观音、众宝观音、叶衣观音、琉璃观音、马郎妇观音、普悲观音、六时观音、多罗尊观音、能静观音、阿耨观音、合掌观音、青颈观音、不二观音、一如观音、洒水观音、岩户观音等。
[11] 古人以每月的二十九日为上九日,初九为中九日,十九为下九,古俗以初七与下九为闺中女子的嬉游日,女子可在这一天聚集一处以取乐。北朝时期的乐府诗《孔雀东南飞》,即有“初七及下九,嬉戏莫相忘”句,反映了此风俗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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