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禅师入黄柏山创建法眼寺时间考
无念禅师入黄柏山创建法眼寺时间考
——兼及息影塔和相关异说的辨正
杨琼
黄柏山法眼寺有副楹联:“雾幛风光,烟火境邻湖北北;幢幡峻岭,云山静居汝南南。”黄柏山为豫鄂界山,因曰“湖北北”;商城明属汝宁府,治所汝南,故谓“汝南南”。这副楹联道出了黄柏山风光旖旎,地邻豫鄂的情状和地望。法眼寺开山祖师——无念禅师生长麻城,建寺弘法商城。李贽客寓麻城龙潭湖,“与无念禅师为友,往来黄柏山中。”载之史乘,传为佳话;地以人重,蜚声中外。有关无念禅师、法眼寺和息影塔,十余年来书刊渐有著录,实属可喜。但终因编撰者囿于转录,或未考究,故多有疏漏及不确者,如《信阳地区志》(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2年版)、《商城县志》(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版)等。但讹舛之多,数《黄柏山览胜》(以下简称《黄文》,商城县文联2003年初编印),不管编者的初衷如何,客观上有误导读者、遗害后世之嫌。笔者不揣浅陋,仅就较突出的几处,略加考辨,就教于编者、作者、读者。
一、无念禅师入黄柏山创建法眼寺始于何年考
《黄文》98页称:“(无念)明万历28年(1600)至黄柏山创建法眼寺”。虽然只寥寥15字,然而是错误的,不可不辨,因它关系到法眼寺及相关的历史。
首先,无念于万历二十七年(1599)中秋作《黄柏法眼寺记》自述:“一日闲登峻岭,望见有山,名曰黄柏。崄僻幽深,绝无人踪,堪可寄息。询其山,乃商城太学,号绳纯,讳舜玄(选)张君地也。惟见栗棘蓬松,草茅茂畅,田废无影,地芜无痕,石盈水溢,豺啸豹呤。古人言‘与木石居,与鹿豕游’,此其地矣!余遂入黄柏结庐。适公安袁太史偕弟中郎、小修来龙湖访友,遣人接余,再三不已。余曰:‘僧已老朽,精神减少,无力堪待,正可避世自闲,饭蔬饮水过活耳。’中郎喜曰‘我有年兄范光(观)父,见为商城令,可作护法檀越。’即写书寄托。范乃命人与张君说。张即喜舍之。……龙湖徒众,见我入山心切,三十余人互相随从。……遂日夜搬运,结砌盖造,渐可容膝;开垦田地,渐有次第。余喜而劝成之。……书示徒众,使他日知创山之辛苦焉。”文中袁太史,即袁宗道,时官右庶子,为翰林,故称太史。
其次,袁宏道在万历二十九年(1601)中元日所撰《黄柏创建法眼寺记》中载:“(无念)始卓锡于麻城之龙潭湖,与异人李卓吾为友。后复厌喧,寄栖商城之黄柏山。山势博大崇耸,迥无人迹,念公见而爱之,陟其巅,复睹平衍,乃曰:‘是可田。’讯之山下民,则曰:‘此商城张太学田也。’”(癸巳)“会予兄弟访李异人及念公于湖上。念公自山中来,语及山中事。是时,予同年范观父令商城,予走一字语之。观父欣然以檀越施事属太学。太学大悦,遂尽以施僧。……数年以后,佛殿僧舍,粗可居住。衲子躬耕,自锄、自种、自食,无求于世,即道可办,居然有古丛林之风。予闻而喜之。”这段记载与上录无念自述的内容基本相同。
其三,清顺治《商城县志》卷之一《山川》:“黄柏山,南九十里,山有黄柏树,古寺建其上,因名。明禅僧无念创法眼寺,邑令范观父先生为之碑记。”
其四,毁于文革的《黄柏山田粮定记》碑记载更为明确:“万历二十一年,高僧无念过之,爱其幽迥,募为栖隐之区。”
此外,李贽《焚书》卷四《代深有告文》题下自注:“时深有游方在外。”据文中“则万历二十一年十月以前,已蒙湔刷;而从今二十一年十月以后,不敢有违矣。”是为当年期会之初代写以“祈赦过有愆”的告佛文字。所谓“深有游方在外”即无念已“入黄柏结庐”,正和前文引证相一致。
综上史料可知,袁宏道与兄宗道、弟小修在万历二十一年五月,去麻城龙潭湖拜访李贽和无念,时无念已入黄柏山。三请,念公才下山,晤谈中言及黄柏山主为张舜选。张舜选万历时选贡,故称“张太学”,商城旧志称其“学问渊博,隐居不仕。”袁即致信同科进士、时任商城知县范观父,请嘱张施山建寺。张欣然同意。商城旧志载,范观父,即范应宾,秀水(今浙江嘉兴)人。万历二十一年任商城知县(至二十三年樊玉衡接任)。由是推断:无念入黄柏山创建法眼寺只能是万历二十一年,最晚也在万历二十三年之前。《黄柏山田粮定记》碑载万历二十一年(1593)入山建寺是完全符合史实的。
二、“法眼寺以(法眼)宗派而得名”质疑
《黄文》41-42页,煞有介事的抄袭方伟《关于灵山寺若干问题的考证》(见信阳文史资料第一期292页)一大段佛教宗派衍变之后,说“让这段文字来诠释法眼寺寺名的由来”。并断然结论“‘法眼’乃禅宗的一流派,‘法眼寺’以宗派而得名当属无疑”。还声称“以证(正)视听”。此说,则不敢苟同。
据佛教典籍,法眼宗,佛教禅宗之一派。源出慧能(六祖)弟子行思,五传而至雪峰,雪峰传师备,师备传桂琛(867—928),桂琛传文益。文益(885—958),南唐中主李璟赐谥为“大法眼禅师”,因名法眼宗。文益撰《宗门十规论》,指出当时禅宗十弊,加以戒饬,并提出“明事不二,贵在圆融”和“不著他求,尽由心造”的主张。文益弟子德韶(891—972),受到吴越王钱俶的崇信,尊为国师,后住通玄峰顶,有偈示众云:“通玄峰顶,不是人间,心外无法,满目青山。”劝学人内心觉悟。再传弟子延寿(904—975),延寿撰《宗镜录》百卷,对当时佛教各派之间的分歧,持调和态度。卒谥智觉禅师。法眼宗宋初极盛,宋代中叶衰微不传。吴越末年,此宗传入朝鲜。衰绝400多年以后,到了晚明之万历年间中国何来“法眼宗”?“法眼寺以(法眼)宗派而得名”,此乃望文生义,纯属臆测。
法眼寺寺名应缘于佛教灵山会上,世尊拈花,迦叶微笑,佛嘱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实相无相法门”一则公案。 又,佛教有“五眼”之说。《大集经》卷五十六慧远注:“智能照法,故名法眼。”《无量寿经》卷下:“法眼观察究竟诸道。”禅道深邃,真证难言。犹待高僧大德开示。
顺便一提, 《黄文》5页、39页:“当年法眼寺……下辖数十座寺院,寺僧1500余人”之说,捕风捉影,显然错误。
据《大宋僧史略》卷中记载:后秦时,秦主敕选道lue法师为僧正,僧迁为悦众,法钦、慧斌掌僧录。此为中国立僧官之始。以后历代因之。僧录司,明代掌管全国佛教事务之最高机构。在各省则府设僧纲司,州设僧正司,县设僧会司。由此可知,掌管一县佛教事务官府设有僧会司。商城县僧会司署在崇福寺(明嘉靖《商城县志》卷八《寺观》)。法眼寺仅一较大佛寺而已,何权“下辖数十座寺院,寺僧1500余人”?莫非法眼寺的和尚也“为无忌惮之状,言无忌惮之言,行无忌惮之行,口角圆滑”(袁宏道《黄柏创建法眼寺记》),不尊戒法,热衷名利!
三、无念“禅师圆寂后”,“梅之焕捐金鸠工”建息影塔辨
《黄文》99页:“(无念)禅师圆寂后,天启7年(1627)右佥都御史梅之焕捐金鸠工,依山势建筑墓塔。”这段话有两个问题:
1、息影塔是梅之焕一个人“捐金鸠工”而建的吗?2、建于无念圆寂之前,还是圆寂之后?这在《黄柏无念复问》下卷里有比较详细的记载。如陈石泓《黄柏无念有和尚塔铭》有曰:“乙卯(万历四十三年)以后,(无念)半住基隆(麻城湛寂庵),半住黄柏(法眼寺)。先是麻邑学友为师建塔基隆;余谓地脉广衍崇厚,无如黄柏。师然之。天启丙寅(1626年)夏,遂离基隆居黄柏,改卜塔址于本山之右,相度经营,则同志樊山甫实主之。时方逆焰熏灼,西有信天与余,晤师黄柏。”“丁卯(天启七年)夏,师(无念)示微恙。余从鸿渐山庄,急往候之。……至七月二十八日巳时,示寂。”
又,梅长公《梅柏护塔文》也云:“爰成宝塔,用备藏舟,当如来诞生之辰,正浮图合尖之日。”此梅长公,即梅之焕。
以上有关建息影塔和无念圆寂的记载,是当时亲历者撰写,确凿可信。由此可知,早在万历四十三年(1615)无念方外友麻城梅之焕、黄州樊山甫、寄生居士陈石泓等就聚议集资为其建塔,先选址基隆;后陈石弘提议,经无念首肯定在黄柏山。天启六年(1626)夏,在黄柏山法眼寺之西卜址,由樊山甫主持营建息影塔,是时梅之焕、陈石泓曾入山探视无念和建塔工程。翌年(1627)佛诞节,亦称浴佛节,即农历四月初八,息影塔建竣。是年夏,无念微恙,于七月二十八日圆寂。其后,无念舍利瘗藏于塔之琅函。
《黄文》牵强附会,把无念圆寂系于梅之焕题写塔铭时间之前,无疑是错误的。须知这是完全不同的两回事,不可等同齐观。
四、息影塔第一层塔铭、第三层铭文正误
笔者曾多次到现场勘测、摄影、传拓塔铭、纹饰,所见息影塔第一层西向额嵌长方形塔铭,居中镌刻横书双勾行楷体“息影塔”三字,右、左两侧阴刻竖书楷体各七字,文曰:“明天启丁卯岁浴佛日芝信天翁题”。信天,即梅之焕别号(麻城《梅氏族谱》)。此塔铭与前文所引《黄柏护塔文》互为印证息影塔之建塔时间。浴佛日,就是浴佛节,亦称佛诞节,纪念释迦牟尼诞辰的节日 。届时,根据“佛生时龙喷香雨浴佛身”的传说,佛寺和佛教徒便举行浴佛等活动。
息影塔第三层各方均阴刻小篆二字,共计16字,虽因工匠凿刻之陋,历近400年风雨侵蚀,至今篆法工整,字形完好。释文“大明僧宝,长夜时晓,影息浮屠,神光远照。”浮屠,亦作浮图、佛图,即佛塔。
而《黄文》99页则称:“第一层镶嵌‘息影塔’三字,并有款识‘天启丁卯岁裕’,‘佛门芝信天翁题’。第三层阴刻篆书‘浮屠神光远照大明,息影晓时,夜长宝塔’。”
上两则铭文,释文脱漏一字,还有三个错字,句读错误。句读错,义必谬。第一层塔铭脱一字,错两字涉及建塔的准确时间,第三层铭文虽只一个错字但破句佛教偈语。三个错字正误如下:“浴”误为“裕”,“日”误为“门”,“僧”误为“塔”。这三个字不仅字体不近,且字义相悖,何乃舛错如此。
五、梅之焕其人
《黄文》罗列:“明代京都御史梅之焕”(30页)。 “明天启年间七省经略梅之焕”(38页)。“明代七省巡按梅之焕”(55页)。“明天启年间,七省巡按梅之焕为纪念无念禅师,在庙后筑息影塔” (59页)。 “明天启七年右佥都御史梅之焕”(86)。 “明万历进士梅之焕于天启年间为其(无念)在‘法眼寺’东北三里的山背上筑建了墓塔, 命名为‘息影塔’”(101页)。 “明天启年间进士梅之焕”(105页)。
以上,记梅之焕一人,官职纷杂,两朝进士;涉建息影塔一事,塔址不同,莫衷一是。如果没有“国史”、“家乘”、“亲见”这样第一手资料来加以辨正,那真是如入迷魂阵,要上当的。
1、梅之焕究任何职?为明辨是非,现就《黄文》所列明代相关职官略作简介:
经略,明总制一方军务的重臣。初为差遣,永乐十年后渐专置为官,多以尚书、侍郎、都御史等官出任,权力极大。
巡按,是巡按御史的简称,明都察院专差御史之一。虽官仅七品,但出为巡按,名曰“代天子巡狩”,在地方察民情,督吏治,大事奏裁,小事立断,事权甚重。系差遣职务,事毕还京。
京都御史,明未置。终明之世仅置都察院,全国最高监察机构,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司。设左、右都御史各一人,左、右副都御史各一人,左、右佥都御史各一人(正四品)。出为总督、提督、巡抚者,其职务多为总理一方军务,皆系京官出差,非为地方正式长官。
笔者虽孤陋寡闻,“二十五史”等历史典籍还是读过一些,记忆中自周及清一人历任七个省的巡按或经略(相当官职)者,不乏其例;而同时身兼七个省的巡按或经略(相当官职)者,史无一人。“七省经略梅之焕”或“七省巡按梅之焕”,实为杜撰,子虚乌有。
2、梅之焕哪年折桂?《黄文》概指,一说万历,一说天启,查《明清进士题名碑录索引》,同为朱明王朝两中进士者,尚无一例。再查《中国历史纪年表》明神宗万历(1573—1619)共47年,间有光宗泰昌(1620)只一年,接着是熹宗天启(1621—1627)共七年,三朝合计55年。减去泰昌一年,这长达54年中总有某一年梅之焕考中进士,此为“开心辞典”,读者诸君任你去猜测吧!
3、息影塔,拙作《江淮石塔之冠——息影塔》(《商城文史资料》第三辑1995年刊)中有较详细的记述,此不赘言。
为正视听,今据《明史》卷二四八《梅之焕传》、康熙《麻城县志》卷十六《梅之焕传》、麻城《梅氏族谱》,试作“梅之焕简介”:
梅之焕(1575—1641)字彬父,号长公,别号信天居士,湖北麻城人,兵部右侍郎梅国桢三弟梅国森之子。万历三十二年(1604)进士,选翰林院庶吉士。三十八年(1610)授吏科给事中。“时朝臣部党角立,之焕廉觚自胜。”四十三年(1615)出为广东布政司参议,分守岭南,“擒诛豪民”,招降海寇。四十七年(1619)改视山东学政。天启元年(1621)召为通政司参议,迁太常寺少卿。三年(1623)擢都察院右佥都御史,巡抚南、赣,未及任,母丧,归里。时魏、客乱政,遭诬削职。崇祯元年(1628)起为甘肃巡抚,“大破套寇”,西定判军。适值温体仁柄政,三年(1630)再度落职。之焕虽文士,负武略。在乡率民助捕盗贼,狙击流寇,保一方平安。思宗“追叙甘肃前后功,复之焕官,荫子,然终不召。”崇祯十四年病逝于家。
六、息影塔附近今存几座塔,各谓何名?
《黄文》30页“在息影塔的四周还有石梅、真伦、百纳、直愚等较小的塔群。”39页“近旁还有四座小塔烘托,组成风格各异的塔群。”90页“古梅塔及其它10余座塔群环绕。”99页“塔之旁尚有古梅、真伦、百衲、直愚四座和尚塔,还有几座无名和尚塔”。
为勘查息影塔和黄柏山文物史迹,笔者或陪同省市文物专家,或独自一人,曾十数次上黄柏山。就塔而言,迄今发现的除息影塔外,尚有五座石塔,分布在息影塔东南、法眼寺西北方圆约一平方公里之青山绿水间。各塔座落方位如下:周家湾西北一座六方形残塔,铭文年久剥蚀不可读,暂定为一号佚名和尚塔。瓦屋湾后冲一座八方二层楼阁式石塔,通高5.75米,工艺精美,一层西南楣额阴刻楷体“古梅塔”。马家湾北山岭一宝瓶形石塔,塔身西南阴刻楷体“明以直愚和尚塔”。马家湾北山坡一宝瓶形石塔,铭文纹饰漫漶无识,暂定为二号佚名和尚塔。马家湾东南山坡一宝瓶形石塔,塔身西南阴刻楷体“百□伦和尚塔”,第二字剥蚀。这五座石塔与息影塔一并于1986年经河南省政府公布为省级文物保护单位,划定了保护范围,且建有档案。
此外,经寻访故老,勘查遗迹,此地原来还有三座石塔,在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毁于修塘、筑路,令人痛惜。
有必要指出,文物定名要求准确、科学。文物本身有名,则不另定名;文物本身没有铭文、纹饰和明显特征的,也不可随意编造一个名来。《黄文》中四座有名之塔,有三座与实物对不号;“还有几座无名和尚塔”,“其它10余座塔群环绕”等记述,更不是实事求是的科学态度。塔是实物,焉能虚拟!
七、“萝卜白菜悟真经”商较
《黄文》60页、87页记述:“息影塔两侧,原也有一联:白棒藤条明见性,萝卜白菜悟真经”或“青菜萝卜悟真经”。
息影塔两侧,侧至何处?“萝卜白菜”或“青菜萝卜悟真经”,源出何典?
笔者早年参与调查商城县文物碑碣,曾询访法眼寺末代和尚黄志明和当地耆老,因知:息影塔前之四合院,名息影塔院,俗称塔庙。正屋原供奉无念禅师塑像,廊柱悬挂有木刻对联:“白棒藤条明见性,黄瓜茄子悟真空”。两厢为护塔僧侣居住。
为佐证口碑,也曾查阅一些文献。“黄瓜茄子”棒喝与无念参禅,在《黄柏无念复问》下卷邹元标《无念禅师小传》、光绪《麻城县志·释无念传》、李中黄《逸楼四论·论禅》里都有明确的记载。兹将有关记载录之如下:
邹元标《无念禅师小传》云:“其所参承名师曰大休、曰秋月、曰无穷……无不顶礼。其所承指示也,曰黄瓜茄子。曰提话头。曰还饭钱。有言灵承如天帝,话未明也。如负须眉不肯不(山),誓死而已。志坚功苦,盖垂数十年,诸知见若片雪红炉,即证诸名宿,名宿首肯,始下山。次与卓吾李长者友,长者以不善藏为世忌。公终身左右之。”
《释无念传》载:“释无念,名深有,山东熊氏子。少孤,披剃,遍游诸方。一日参一名宿,值宿方锄瓜茄次。僧请开示。宿即指曰:‘黄瓜茄子!’僧参四十年后,忽有省。原不识文字,自是偈颂书札,口占如流。李长者闻而与之游。”
李中黄《论禅》:“吾邑无念大师,参黄瓜、茄子得悟……。按,公参黄瓜、茄子未悟,又见有一善知识问那个是无念,公无对。因自咎曰:无念尚不识,枉费做人。及悟后,乃曰:尽大地是个无念,何疑之有?看来似将黄瓜茄子之疑移在无念二字上,如所云拿物非手,说话非口,亦不过念佛是谁之意。因他参时参得苦,悟时悟得快,被李卓吾一拳,放得下悬崖撒手,自肯承当。从来参禅,少有如公者也。”
以上文献、口碑引例,互为印证,可以肯定“黄瓜茄子悟真空”符合名宿指示和无念参悟原意;而“萝卜白菜”或“青菜萝卜悟真经”相形见谬,是说不知其所以然也。
八、花潭书院考释
《黄文》颇多记述花潭书院的文字。摘录如下:4页“(法眼)寺左有古书院,明清学子就读处。”78页“无念禅师又于此建起法眼寺,并和知县范应举在此创办起花潭书院。”88页“无念禅师,当时您经常往来于寺左的花潭书院与就读学子侃侃而谈吗?”92页“他(李贽)与这法眼寺无念禅师交往甚笃,二人常往来于黄柏山花潭书院讲学悟禅,谈诗论经。”100页“无念高僧……其好友,明大思想家李贽常往来这里的花潭书院讲学避夏,于是,‘阿弥陀佛’和‘之乎者也’笼盖黄柏山上”。
上世纪八十年代笔者参与编纂《商城县志》,为搜集资料也曾去潢川,到信阳等地。遍查明季、清代几部《光州志》、《商城县志》,黄柏山法眼寺均有记载,而“法眼寺左的花潭书院”却了无一字。然顺治、康熙、嘉庆三部《商城县志》均载有:“花潭书院塘,北门外之东。”乾隆庚辰《光州志》亦云:“(商城)郊北有花潭书院塘。”访当地故老,众口一词,前些年建“大别山商场”及北侧民居所填之塘名花潭书院塘。旧志所载与口碑相传,塘之名称、方位完全相同。无庸置疑,县城北门外之东明代曾建有花潭书院,书院近旁有池塘花木,环境幽雅,塘因书院而得名。崇祯末商城战乱频仍,县城“毁于寇烬者十之八九,其所存一二复颓坏于风雨”(顺治《商城县志》卷之三《城池》)。书院何能幸免!花潭书院既毁而无存,清代三次修县志仅载花潭书院塘而存其名,可以说符合行文逻辑。
又,顺治《商城县志》卷之八《寓贤》:“李贽,号卓吾,福建温陵人。自建龙湖,与无念禅师为友,往来黄柏山中。及至商(城),绅士朝夕与言,殊问随答,常讲学花潭书院。”这段文字明确地记载了李贽与无念为友,在龙潭湖和黄柏山之间往来。李贽若到了商城与崇拜者们朝夕相处,在花潭书院或讲学论道,或诗酒酬唱的情景。花潭书院在商城县城,此又一证。经考证商城时与李贽谊笃厚交者王济川、张舜选、陈壁、盛朝衮等等。尽管历经400多年沧桑,花潭书院塘的位置一直未变。作家们本“山人冶客”之态,焉能学愚公将县城北门外之塘搬至百里之南的黄柏山上,以圆其“法眼寺左的花潭书院”之说。
另外值得注意的是,袁宏道《黄柏创建法眼寺记》有云:“(无念)始卓锡于麻城之龙潭湖,与异人李卓吾为友。后复厌喧,寄栖商城之黄柏山。”无念在《黄柏法眼寺记》中亦道:“然龙湖虽僻,卓吾先生乃宰官身,往来车辙日繁,僧之徒众无由自适,于是求居僻地,思入深山焉。”两人不同时,不同文,虽闪烁其词,但共同道出了无念离龙潭湖的部分原因:李贽在龙湖“著书谈道,听者日众”,僧徒“无由自适”,故而入黄柏山建法眼寺。既然无念是“厌喧”而“思入深山”,为何又在“法眼寺左”再建花潭书院!?应知李贽与无念“虽不可以称相知,然不可以不称相爱”(《续焚书》卷二《穷途说》);是朋友,不是同志。作家们任凭想象驰骋,营造出“‘阿弥陀佛’和‘之乎者也’笼盖黄柏山上”的虚幻梦境,令人称奇!
若据《黄文》93页“(无念)明万历二十八年(1600)至黄柏山创建法眼寺”之说,再以《黄文》78页“无念禅师又于此建起法眼寺,并和知县范应举在此创建起花潭书院。”此“范应举”应为“范应宾”之误,范应宾于万历二十一年(1593)来任商城知县至二十三年。两相对照,岂不有点滑稽。万历二十八年范应宾已他调五年矣!套用一句成语“以子之矛,陷子之盾,何如?”
九、李贽《赴京留别云松上人》诗写作时地辨析
《黄文》56页、89页:“(李贽)告别黄柏山时所作《赴京留别云松上人》”云云。品味该诗诗意与李贽离黄柏山之情境无关涉且相悖:李贽早已是妻死子殁,落发为“异端”,“只有疏狂一老身”了;(李贽《续焚书》卷五《石潭即事四绝》)年前(万历二十八年)在麻城又遭封建卫道士们的迫害,“毁龙湖寺,置诸从游者法”,(乾隆《泉州府志》卷五十四《李贽传》)不得已暂避黄柏山。时挚友马经纶“冒雪走三千里,访之黄柏山中”。(马经纶《与李麟野都谏转上萧司寇》)万历二十九年(1601)春,李贽在山中所撰《释子须知序》中曰:“余今年七十又五矣,旦暮且死”。二月,与马经纶同往北通州,(今北京市通县)“尘随缘断,天涯独寄萍踪。”(西陵同志《拜忏功德疏》)何来“独有宿缘酬未毕,临歧策马复踌躇”?!
据李贽研究专家林海权先生考证,李贽于明嘉靖四十一年(1562)秋间,服满父丧,携眷赴京求职,途经苏州吴县时作《赴京留别云松上人》诗一首:(《焚书》卷六)
支公遁迹此山居,深院巢云愧不如。
自借松风一高枕,始知僧舍是吾庐。
风吹竹柏袈裟破,月满池塘钟磬虚。
独有宿缘酬未毕,临歧策马复踌躇。
同时还有《宿吴门》诗二首:(《焚书》卷六)
秋深风落木,清水半池荷。驱马向何去,吴门客子多。
其二
屋有图书润,庭无秋菊鲜。应知彭泽令,一夜不曾眠。
查《李贽年谱考略》:“李贽做官后经江苏吴县直接赴京者仅此一次。”
《赴京留别云松上人》首句:“支公遁迹此山居”,“支公”即东晋高僧支遁。支遁(314—366)陈留(今河南开封市南)人。字道林,本姓关,家世事佛,深思道行,年二十五出家。通《庄子》及《维摩经》。世称“支公”、“林公”,时有盛名。“此山”指苏州吴县西南的支硎山。唐陆广微《吴地记》载,支遁曾隐此修行。平石为硎,山有平石,故支遁以支硎为号,而山又因支遁得名。“吴门”乃吴县城(今苏州市)的别称,吴县为春秋吴都,因称吴县城为吴门。从《宿吴门》诗中所写“秋深风落木”,“庭无秋菊鲜”看,李贽是秋间到达支硎山小住,然后于深秋经吴县继续北上赴京的。
《赴京留别云松上人》第三、四句:“自借松风一高枕,始知僧舍是吾庐。”是时,李贽萌发了效法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弃官归隐的念想。此为18年后李贽坚辞姚安知府,挂印拂袖而去,嗣后客寓麻城著述论道之先兆。
《赴京留别云松上人》最后两句:“独有宿缘酬未毕,临歧策马复踌躇。”“宿缘”,佛教谓前世因缘。剃度为僧称出世,了断世间红尘。李贽在《卓吾论略》中说:“三年服阙,尽室入京,盖庶几欲以免难云。”据清乾隆《泉州府志》卷七十三《祥异》载:“嘉庆四十一年,泉州郡城大疫,人死十之七,市肆寺观尸相枕藉,有阖户无一人存者。市门俱闭,至无敢出。”又卷七十三《纪兵》:“数年田亩遍为草莽,瘟疫盛行,死者枕藉。”当时泉州大饥疫。“庶几欲以免难云”,李贽殆指此次赴京携妻带子还为逃避饥疫的威胁。但面对弱妻幼子,家乡饿殍遍野,李贽思绪迭起,“应知彭泽令,一夜不曾眠。”(《宿吴门》)人非木石,作为人夫人父的李贽怎能不“独有宿缘酬未毕”,而又“临歧策马复踌躇”呢!该诗写于此时此地,于情于景契合相印,物我交融,且典出有据。
《黄文》随意摘引,《赴京留别云松上人》一诗竟晚面世39年,人事沧桑,谬之甚矣。
十、援引文献,引号以内的引文可以擅改吗?
《黄文》99页摘引《黄柏无念复问》下卷梅长公《黄柏护塔文》:“琅函留半偈,舍利吐毫光,息影并息影 , 然七尺之躯,忘死未忘骸,即尔一杯之土。”此不足40字的文摘,竟前后颠倒二句,脱录一句,还错了三个字。兹将这段原文录此存查:“息形并息影,翛然七尺之躯;忘死未忘骸,即尔一抔之土。琅函留半偈,何须开石椁之文;舍利吐毫光,不用借漆灯之焰。”
此外,《黄文》中浮言虚词,自我作秀,乃至拾人牙慧,古文点校失误等等方面,不属于考辨范围,因此也就存而不论了。《庄子》上曰:“耕而卤莽之,则其实亦卤莽而报予;芸而灭裂之,其实亦灭裂而报予”。做学问如同耕耘,成果的好坏,取决于你付出劳动代价的多少,是容不得丝毫虚假的。
(杨琼/本文写于2003年6月,时《商城工作》拟刊发,因故而未果。载2004年8月20日《麻城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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