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百万富翁到五祖寺方丈

　　从百万富翁到五祖寺方丈

　　刘 富 中

　　身着海青衣，脚裹罗汉鞋，左手拿“掌上宝”，右手扶方向盘——年轻的禅师与人通完话，驾驶着自己的本田轿车出了五祖寺，下了东山，进了北京城。
　　在北京人民大会堂，这位出席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第九届代表大会的“现代和尚”，被当选为全国青联委员，受到****、李鹏、朱镕基等党和国家领导人的亲切接见。
　　时隔430天后，经两序大会礼请，省、市、县、宗教部门考察，中国佛教协会批准，这位享誉海内外的年轻禅师升座“天下祖庭”五祖寺第七十四代方丈。
　　他，就是悟祥大和尚，法号释见忍，今年才35岁。

　　一、十五岁的少年做起了百万富翁的梦

　　见忍出身在湖北天门市乡下一户俗姓汪的人家。他父亲原任贵州省贵阳市邮电局人事科主任，母亲原在贵阳市一所小学执教。1962年，在一浪高过一浪的“各行各业，支援农业”的热潮中，这对“吃皇粮”的夫妻毅然抛弃都市里安逸舒适的生活，告别养育自己的桑梓，来到天门农村安家落户，一个扶着犁头走进了广阔的田野，一个手持教鞭跨进了村办小学。
　　1981年夏季的一天，劳累奔放了一天的太阳靠在西山尖上打着盹，那绚丽的余辉穿过汪宅西头柳树的枝叶，把汪家屋门前铺得五彩斑澜。柳树上有个喜鹊窝，此时，一只只小鸟被它们的父母呼唤回巢，正围在爹妈身边跳来蹦去，聒噪不休，它们似乎也要分见忍被一所重点高中录取的喜悦。
　　见忍兴冲冲地跨进屋里，他父亲正偎缩床头不停地咳嗽，端着药液碗的手也随着不停地颤抖；母亲轻轻地捶着父亲的背，满脸的皱纹仿佛一缕一缕的麻丝，把那张饱经风霜的脸抽得紧紧的……眼前的凄情惨景，一下子把见忍的心也给抽紧了，他“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声泪俱下：“爸，妈，我中考落榜了，辜负了您们的希望……我想出去打工，一来挣点钱，给您们帮衬帮衬；二来出去解解闷，见见世面。不晓得您们同不同意？”
　　见忍的母亲连忙扶起儿子，一边拍去儿子裤腿上的灰尘，一边说：“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今年没中，明年再考。你这小的年纪出去打工，哪个敢要？”
　　“妈，我拿定了主意，明天就走，您就别劝了。”见忍说罢，给又开始咳嗽的父亲捶起背来。他母亲坐在一旁，怔怔的,呆呆的。这位靠见忍的外祖母借住寺庙做针线活儿拉扯大的女性，也像见忍的外祖母生前那样经常烧香拜佛，祈求招财进宝，子女平安。然而，稼穑艰难，教坛清苦，一家人常常朝齑暮盐，以致12个子女竟有8个夭襁褓！她从教30多个春秋，比一般人更相信“书中自有黄金屋”，可眼下家徒四壁，患病的丈夫缺医少药，哪有钱供儿子复读呢？自己和丈夫已到风烛残年，两个大儿子远在贵阳工作，惟一的女儿已为人妻，她多么想讲一讲“父母在，不远游”的道理，让小儿子留在家里，承欢父母膝下。但是，小儿子同他父亲一样心气高，自小就说“要学父亲，四海为家”，如今若是硬劝强留，只恐适得其反。于是，她把探询的目光投向见忍的父亲。
　　见忍的父亲像一尊泥塑菩萨，失神的眼睛一动不动，过了好半晌，他那蜡黄的脸上才浮现惨淡的微笑：“古人说，要为天下奇男子，须历人间万里程。当年，我14岁就跟贺龙元帅打土匪，闯天下。这孩子比我那时还大一岁，就让他出去闯一闯吧！”
　　见忍的母亲缓缓地点点头，再行眼泪从两个眼角直往下淌……
　　第二天一大早，见忍攥着母亲借来的20元钱，含泪告别年迈的双亲，披着一身朝霞，奔向云贵高原。
　　云贵高原，天高云淡。在一处建筑工地，见忍挑着两桶泥浆，“嗨哟嗨哟”地爬上三楼。汗水，湿透了他的衣衫，模糊了他的双眼……
　　见忍来到贵阳后，他那担任国家建委二公司党委书记的大哥，为他谋了一份勤杂工的差事。每日里抹桌子，拖地板，倒痰盂，洗厕所，烧开水，发报纸……见忍干了几天，感到琐碎、枯燥、乏味，便跑去找从事房地产开发的二哥。二哥见他身体单薄，让他到一处建筑工地当材料保管员。除了早晨照单发货，傍晚照单清收工具，他再无事可做，又觉得孤寂难耐，于是跟工长死磨硬缠，要求做小工。工长拗不过，只好在征得他二哥的同意后，答应了他的要求。从此，这个15岁的少年整天与成年人一起，在劳动号子中挑泥桶，搬红砖，扛钢筋，抬预制板……此刻，见忍站在三楼的脚手架上，向着家乡的方向木然地眺望，那闪烁着几分忧郁几分倔犟的眼神，流露出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的老成。
　　“小汪，又发啥愣呐？走，甲方请客，我们癞痢跟着月亮走——沾沾光。”工长连推带搡，把见忍领进了美仑美奂的金城酒楼。
　　好大方的老板——客人一落坐，便一人“耍”一包“阿诗玛”。工长告诉见忍，这位老板是个暴发户，承包金城酒楼时间不长，就成了贵阳城里为数不多的百万富翁。
　　好丰盛的宴席——桌子大盘小碟，都盛满了见忍第一次见到的叫不出名的山珍海味。过去，他对“灯红酒绿”、“锦衣玉食”、“一掷千金”、“豪食暴饮”之类的成语的理解，只停留在字面上，今天他眼界大开，看到了活生生的诠释。
　　不一会儿，赌酒的猜拳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见忍的耳边却隐隐约约地响起父亲那牵肠扯肚的咳嗽声，母亲那自责自怨的叹息声，还隐隐约约地响起天沔花鼓戏的唱段：“月儿弯弯照九洲，几家欢乐几家愁……”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脑子里蓦地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我也要做百万富翁！”
　　三杯酒下肚，见忍感到头重脚轻，天旋地转，刚站起来走了几步，不听使唤的身子一个趔趄，倒进了沙发。他觉得自己一下子飞上了天空，又一下子坠落深渊，顿时惊得浑身一震，猛然睁开眼睛，见只有酒楼老板坐在餐桌边，便问：“工长呢？”
　　“他把你托付给我了。”老板递给见忍一杯茶，“在贵阳，你的两个哥哥有头有面，怎么让你出苦力？”
　　“我父母说过，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见忍一口气把一杯茶喝了个底朝天。
　　老板因势利导：“我这里有比做小工更苦的活儿，只要你愿意干，你两个哥哥的工作我包了。”见忍想起工长对老板的介绍，又想起自己那个“奇怪的念头”，再看看老板诚心诚意的样子，不禁脱口而出：“行！我干。”

　　二、梦在青春的汗水和睿智中变为现实

　　在人潮汹涌的世间，许多人白白地挤了一生，从不知道哪里才是他想要达到的地方。有目标的人则不同，他始终不忘自己的方向，所以他能披荆斩棘，走向成功。见忍就是这样一个有目标的人。
　　在金城酒楼，见忍虽然干的是涮碗洗碟的活儿，一双手从早到晚泡在水里，但他念念不忘那个“奇怪的念头”。一旦30元的月薪到手，他便和盘托出，买来“阿诗玛”，一根接一根地递给掌勺厨师，自己则站在一旁，仔细地观察厨师的一招一式，并且默记在心。
　　一天，轮到工长的建筑公司为发包工程的甲方请客，偏偏掌勺厨师请假到医院料理生孩子的妻子去了，其他厨师炒的菜，客人不是嫌淡就是说咸。眼看一盘又一盘的菜端了出去又退回厨房，老板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我来试试！”一个稚嫩而自信的声音传了过去。老板扭头一看，发现是见忍，正好找来了发泄对象：“去去去！你别瞎子帮忙，越帮越忙，这可不是细伢挖土灶弄饭——做着好玩的。”
　　“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见忍边说走上灶台，拿勺挥匙，颠锅簸菜，动作麻利，有板有眼。
　　老板大喜过望，转身进了工长就餐的包厢，一脸笑容：“刚上的这几道菜，合口味吗？”
　　“不错不错。我几次光顾这里，就数这几道菜的色、香、味最好。”工长揩了揩油腻的嘴唇，对老板问道：“这几道菜是新来的厨师做的吧？”老板连连点头，回到厨房，照着见忍的屁股重重的一巴掌：“你这小子，来了几个月不显出不露水，有种！念你危急关头救驾有功，从现在起，你掌勺，月薪八百！”
　　见忍暗自窃喜。一喜自己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偷来了真功夫，而老板还蒙在鼓里；二喜工长履行诺言，暗中相助，与自己配合默契；三喜自己朝着那个“奇怪的念头”锁定的目标迈出了至关重要的第一步。
　　在人的成长经历中，若干个第一步非常重要。在你没有跨出去之前，你会觉得很困难，因为你已经把未来的风险和压力提前背在了身上。一旦跨出第一步，你会觉得这事情原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原来你承受得了，原来你能够做好。见忍不仅做好了掌勺的活儿，而且从月薪成几何幅度的增长中悟出一个道理：知识和技术，是叩开百万富翁的钥匙。于是，在一些人跳舞、唱卡拉OK的时候，他走进了“贵阳市待业青年业余夜大”。一年后结业考试，他以优异成绩被贵州省旅游学校录取。
　　这天夜里，万籁俱寂，冷月疏星，月光把树影悄悄地印上窗棂。窗前的见忍仰望耿耿河汉，俯视溶溶月色，不禁乡思缭绕。他拿起笔，写下对生活的感悟对父母的思念：“……孩儿虽未能在父母身边尽孝，却圆了上大学的梦。母亲说得对：鸟无翅膀不能翔，人不学习不能成材。我已决定同时攻读烹调、经济管理两个专业……在寄这封信的时候，我又给你们汇了500元钱……”写完信，见忍翻开了书……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2年的业余时间攀登书山，畅游学海，见忍捧回了“二级厨师”和“经济管理员”的证书。他以此为资质，并以“一年上交24万”为标的，战胜众多竞争对手，承包了贵阳市贸易物质公司的餐厅。
　　“太亏了。要是自己开酒店，那24万不进了自己的帐户？”一个朋友提醒见忍。
　　见忍拍拍衣兜：“可惜这里空空如也。”
　　那朋友狡黠地一笑：“傻冒！这年头，哪个做大生意的先攒足了本钱？美国该富甲天下吧，可人家年年都搞赤字预算哩！”
　　见忍双手合十：“多谢你指点迷津。”
　　他找哥哥借，托工长挪，向银行贷，很快筹集到200万元。在人们的不经意间，一座拥有餐厅、舞厅、录相厅、卡拉OK厅、游戏机室等服务设施，集食、宿、乐于一体的豪华酒楼，崛起在贵阳闹市区。
　　喜庆的爆竹声，引来了酒楼开张后的大吉大利，也把意想不到的麻烦接二连三地招进门来——工商的来查是否违规经营，公安的来查治安秩序是否正常，消防的来查是否有安全隐患，税务的来查是否“跑、冒、滴、漏”，卫生防疫的来查从业人员有无疾病、餐具是否消毒，计量的来查份量是否充足，质检的来查是否以劣充优、以假充真，物价的来查价格是否合理、环卫的来查环境是否清洁，环保的来查污水是否处理，城管的来查户外广告是否影响市容，林业、渔政的来查是否有野生动物上席……
　　见忍明知“来的都是爹，个个不好惹”，但年轻人的血液里毕竟流淌着冲动的因子，一见“头戴大沿帽，手拿罚款票”的走进酒楼，他就气冲牛斗：“罚罚罚！你们只知道罚，把我的酒楼罚关了门，看你们还罚个鸟！”
　　人家可不管你的酒楼关不关门，一张行政处罚诉状送到法院法执行庭，你得乖乖地缴清罚款，还得乖乖地送去一笔“执行费”——赔了夫人又折兵，见忍懊恼颓丧，真想关了店门，重返金城打工。哎！金城的老板为什么一直左右逢源，得应应手？
　　“……社会好比一盘棋，你周围的人都是棋子，你要学会能够移动他们的本事，让他们为你说话，为你办事。这样，你就会在生意场上游刃有余，所向披靡。”金城的老板打着酒嗝，留下这堆“酒后真言”，在见忍“茅塞顿开”的目光送行下，踉踉跄跄地走出见忍的酒楼，钻进楼前的小汽车，一溜烟地走了。打这以后，见忍“逢庙就烧香，遇菩萨就磕头”，酒楼的生意从此一番风顺，蒸蒸日上。
　　蒸蒸日上的生意犹如发酵剂，使他还清了所有的债务，而且存折上的数字迅速地膨胀起来。
　　那天下午，艳阳高照，秋菊怒放。见忍又到那家储蓄所递进一叠人民币，营业员递出加存了利息的存折，嗬！从“元”起步的数字达到了7位！霎时，见忍浑身燥热，心里噗噗直跳，连呼吸都有些迫促了：“我也成了百万富翁，我也是百万富翁！”
　　酒楼的一名女服务员神色慌张地跑进储蓄所，上气不接下气：“快！汪经理，快回去！你老家来电话，说你父亲去世了。”
　　“瞎说！”见忍感到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不可能，不可能……”
　　女青年泪眼汪汪：“真的，汪经理，我亲自接的电话。”
　　见忍眼眶里顿时涌上一层泪，泪水先在那儿汇积着，终于饱和了，在那儿再也停留不住，突然滚滚而下。他的手哆嗦起来，手中的存折滑落地上……

　　三、现实的一阵阵铜臭侵蚀了精神家园

　　回老家奔丧后重返贵阳，见忍的心情像梅雨季节的天气，总晴不起来。那日午后，他独自走出酒楼，徘徊街头，见居委会门前贴着为兴建福利院而向社会募捐的告示，立即回到酒楼，拿来了一张1万元的现金支票。不料，他的这一慈善之举，竟是穿蓑衣救火——惹火烧身——
　　一拨又一拨的记者来了，要采写介绍见忍典型事迹的新闻专搞，要拍摄反映见忍成长历程的电视专题片，要把宣传见忍白手起家、艰苦创业、科学管理、开拓经营的人物通讯、报告文学、经验总结、调查报告编入这本集子、那套丛书，要把见忍的大名载入具有传威性的名人词典……面对这许多人梦寐以求却望尘莫及的好事儿，见忍不敢不接受，因为一锅饭里难免有一粒砂子，见忍的酒楼少不了有需要改进和提高的地方，而需要改进和提高的地方如果被媒体放大流行于世，其威力难以估量，酒楼的名声就会一落千丈。接受下来，见忍不仅要陪吃陪喝赔礼品，带要陪着笑脸给“润笔费”、“宣传费”、“出版费”……
　　广播里有声，电视里有影，报刊书籍里有名，表明你是改革开放的弄潮儿，新时期一代青年的佼佼者。于是，工商的、税务的要树你和你的酒楼分别为个体经营、照章纳税先进个人和消费者满意单位、纳税先进单位；公安、消防的要树你和你的酒楼分别为社会治安综合治理、安全生产先进个人和先进单位；质检、计量、物价、卫生防疫的要分别树你的酒楼为质量、计量、价卫生信得过单位；环卫、环保、城管、林业、渔政要树你和你的酒楼分别为“门前四包”、环境保护、市容管理、保护野生动物先进个人和先进单位……这些荣誉、称号，你想要也得要，不想要也得要，否则，当心有人“捉雀在你头上屙屎”——酒楼开张不久，你已经领教过了。既然人家给你荣誉，你得对人家有所表示——除了陪吃陪喝赔礼品，那一个个证书、一张张奖状、一面面锦旗、一块块铜匾，都是有成本的，譬如工本费呀，制作费呀，当然还少不了参评费、赞助费，等等，等等。
　　难怪有人说，钱是一种春风，一种雨露，一种阳光，一种云霞，总给人以美丽。一些人为了分享这种美丽，知道你侠肝义胆，纷纷登门化缘。譬如：这里遭火灾，那里被水淹；这里修路，那里建桥；这个辍学，那个下岗；这个是孤儿，那个是寡母；这个患白血病，那个成了植物人……你都得解囊相助，奉献爱心。“无钱日子过不去，有钱日子不好过”，你感到了现实的无奈。
　　是的，现实并不总是明媚的阳光，鲜艳的花朵，清新的空气，常常还有凛冽的寒风，陡峭的山道，以及突如其来的暴风骤雨。在这样的现实里，你一不小心就碰壁。于是，你逃到精神生活里寻求喘息的机会。
　　白炽灯下，那姑娘的皮肤显得格外白嫩，她圆肩、高胸、长腿、细腰，一件薄如蝉翼的白纱裙把她的曲线勾勒得轮廓分明，叫人想入非非。
　　平生第一次和妙龄少女单独约会，见忍本来就紧张拘束，又见姑娘如此装束，更加忐忑不安，一双眼睛老盯着自己的脚尖。
　　倒是姑娘落落大方，介绍自己刚刚大学毕业，分到一家金融机构专营金银饰品。她三句不离本行，一会儿哪种成色的是金银饰物中的上品，耳环、戒指、项链、手镯多少钱一条、多少钱一对，一会儿说金银饰品一天一个价，现在钱不值钱了……
　　又是钱，又是金，见忍听了就心烦：“人为什么要把金子往身上戴？河北满城出土过一件金镂衣，那是裹尸体的呀；尤二姐吞过金子，那是要自尽的呀；有一样可以戴的，是手铐，手铐为金属制品，也含一个金字，可那是罪犯戴的嘛。金能做钱币，虽然钱离不得，但常常是钱泯灭了许多人的善良、正直和道义。金除了容易生垢的毛病外，可以扩张人的贪婪，而往往一旦作为人们的装饰品，就俗人的品格。所以，世间有‘好女不戴金’之说……”没等见忍说完，那位姑娘怒目圆睁，悻然而去。
　　此后，经月下老人的撮合，见忍又相继与两位姑娘约会，其结果同第一次大同小异。他深切地感到，如今的所谓爱情，几乎成了金钱的代名词，女性身上哪怕最隐秘的地方，也受到铜臭无孔不入的侵蚀。
　　这时，有一个只谈读书从不提金钱的姑娘，悄悄地闯入了见忍的生活。这位姑娘苗条而又丰满，文静含羞的鹅蛋型脸儿上白玉飞红，像一朵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姑娘是在“贵阳市青年自学成才表彰会”上认识见忍的。其父母都是贵阳市机关干部，他们视女儿为掌上明珠，从小就对女儿百般娇惯。女儿高考落榜，他们如梦方醒，安排女儿到一家合资企业打工，要求女儿跟着外资方的女老板“从头学起，脱胎换骨”。人能改变环境，环境也能改变人。这姑娘积雪囊萤迅速成为所有企业的技术骨干，两次成功的改造了进口设备。自从认识见忍以后，她便成了见忍书房的常客，两人在一起谈读书，谈古今，谈人生，谈理想，常常忘了时辰。姑娘的父母探出了女儿经常半夜归家的秘密，在叫人给见忍传来“铜臭对书香，门当户不当”的话后，强行把女儿送到国外。
　　啊！爱情，难道这就是爱情？来得这么快，去得又那么迅速！如果这就是爱情，那么就像一串香甜的葡萄，猝然地难以解释地成熟了；然而，这葡萄又是这样的酸，酸得催人流泪。见忍悄悄来到了飞机场，姑娘在检票时蓦然回首，四目相对，火花四溅。见忍掉过头去，咬着嘴唇，不让眼泪流出来。友谊、爱情、信任、理解，这些神圣的字眼究竟是哪个撒谎大王捏造出来的？把人骗得好苦，害得好苦哟！他和那姑娘之间从没明确过却心照不宣的爱情关系，被人间的王母娘娘无情地翻了过去，他和她，今后都要在重新开始的一页上，分头去写各自的人生续篇了。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见忍逃脱不了这个人生规律。在母亲一封封来信的催促下，在两位兄长的督促下，他终究还是和一个洋娃娃的女大学生定了婚。他觉得似乎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且在命运面前，有时个人是无能为力的……他沿着铺满了枯枝败叶的效外小道躅躅而行，走啊走啊，走到哪儿呢？他茫然。他想，人生在世，可以说都是为了需要：有人需要行善，有人需要使坏；有人需要奉献……而他，所需要的是什么呢？明天就是他的婚期，他需要结婚？不，那是别人对他的需要！那么，他究竟需要什么？是的，他明白了：他需要知音——慰藉自己心灵的知音；需要精神家园，解除身心疲倦的精神家园；需要真正的纯洁的爱情，而不是爱情的表现形式——结婚！那个“洋娃娃”能满足他这方面的“需要”吗？这是他最担心最害怕的。当然，一切都是瞬息间的事，一切都将过去；然而，偏偏是这样的瞬间最叫人揪心！两脚跨在天堂和地狱的交界口上，只要迈过一步，便什么都决定了，什么害怕都没有了，而最难的也就是这一步！
　　见忍终究没有跨过这一步。就在这天夜里，也就是1990年深秋一个风雨交加的夜里，他把酒楼托付给一个朋友，自己背着装了几件衣服的包裹，顶风冒雨，走向贵阳车站……

　　四、精神家园的寻觅者邂逅天涯沦落人

　　车窗外，秋风阵阵，秋雨淅淅。见忍的心一会儿被风吹干，一会儿被雨淋湿。凄风苦雨中，客车停在了水城。见忍刚下车，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前额嵌着一颗红枣般黑痣的跛子，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迎了上来，将一只脏兮兮的手伸到他面前。他毫不犹豫，数了10张10元面额的人民币递了过去。当天夜里，他漫无目的地走进一家歌舞厅，择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了下来，把无精打采的目光投向舞池。
　　舞池中，灯光忽明忽暗，乐曲更替着，时而是缠绵悱恻的慢四步，时而是快速的旋风似的华而滋。随着乐曲的变换，舞池里翻腾起不同的浪花。而处在涡流中心的，总是那位长发披肩、刘海遮额的男青年，以及他那如花似玉的舞伴。
　　乐曲又换为变幻莫测的探戈，人们的舞姿也随之铿锵起来。那男青年在猛地扭头的一刹那，刘海骤然飘起，前额露出那颗红枣般的黑痣，那黑痣仿佛一颗子弹，射中了见忍的胸膛。见忍定了定神，走上前去，又掏出10张10元面额的人民币：“先生，钱够不够用？”男青年一愣，继而一笑：“谢谢！此时良宵一刻值千金，请别扫了这位小姐的兴。不过，明天在大街上，当我还是那个跛腿乞丐的时候，你再施舍。哈哈，哈哈哈……”见忍的拳头举到了半空，却无力地落在自己的胸口……
　　春城昆明，花团簇锦。在市中心的繁华地段上，一个缺了右手的小女孩，哽咽着讲述自己的不幸，企望过路人能施舍点糊口钱。但是，一个又一个绅士般的男人走过去，小女孩盛钱的碗里空空；一个又一个风姿绰约的小姐走过去，盛钱的碗里还是空空；一个捡破烂的老头走到小女孩的跟前，摸出两毛钱，放进了盛钱的碗中，小女孩叩了三个头。小女孩的身后是一家豪华饭店，那里面传出的猜拳行令声，不时引得过人踮脚观望。有个人嘴快：“哇！里面有两个阔佬在比赛，看谁丢的钱多。”见忍大为惊讶，掏出一扎人民币递给跪在地上的小女孩。他转身时，发现射来许多陌生的莫名其妙的目光。那种目光，刺得他眼里流泪，心里滴血……
　　徘徊在繁华与辉煌掩饰着悲怆与丑陋的街头，见忍的思绪随着落叶在秋风中翻飞。他仿佛看见，精神的泉眼正一点点地被金钱这种填料堵塞，逐渐干涸。神圣不再，崇高不再，精神的园地像秋后的田野荒凉空旷。责任感和道德失去了寄托，仿佛可怜的孤魂野鬼。所有的冲动、不安、兴奋都是生理性的，属于精神范畴的激情和伤感从人的生命中退化了。酒肆里依旧有人喝酒，各种市场信息、奇闻轶事和各种不带感情色彩的中性事件在酒桌上传递，但这里没有了屈原和李白……
　　偏偏有李白的诗句扑入眼帘，那是洪山宾馆门柱上的对联：“人分千里外，兴在一杯中。”见忍眼睛一亮，大步流星地走了进去。身披绶带的小姐莞尔一笑：“请问先生，您是进餐还是住宿？”
　　“不进餐，不住宿，打工！”
　　“打工？那请您稍候，我去请示徐总经理。”
　　徐总经理约摸三十出头，上着淡青色毛料中山装，下身裤缝笔直，脚上的皮鞋光可鉴人，新理的发梳得一丝不乱。他的眼睛很黑很深，深不可测，使人想起大海和原始森林。他用这样的眼睛把见忍打量了一番，然后用标准的普通话问道：“在人群密集的餐厅里，如果你发现手中的托盘不稳，即将跌落，该怎么办？”
　　“如果四周都是客人，我就要尽力把托盘倒向自己。”见忍答完话，心里纳闷：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怎么跟我当初招考酒楼员工的一道试题几乎同出一辙？
　　“行！你被录用了。有什么特长吗？”
　　“烹调，经济管理。”
　　“那好，就当我的助理，试用期两个月。开个价吧，要多少月薪？”
　　“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见忍也用了李白的一句诗。
　　“好一个‘人生贵相知’！可惜呵可惜，如今世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难得相知……”徐老板发着感概，把见忍领进了他的“总经理办公室”。
　　这里与其说是办公室，倒不如说是风格独具的收藏馆：三面墙边的博物架上，摆满了奇腾怪根，奇石怪礁，就连办公桌上也站着一只根雕鸟儿，鸟儿栩栩如生，展翅欲飞。浏览着屋里的摆设，见忍更加深了对徐老板的神秘莫测之感。
　　徐老板也的确让人难以捉摸。从装束上看，他是一个严肃认真、一丝不苟的人，而在经营管理上，却非常超脱。每天用罢早点，他带上女儿，开着小车一溜烟地走了，直到掌灯时分才回到饭店。打烊后，他把部门经理召集起来，看一看收支发票和帐目，问一问接待了哪些客人，然后重复几乎天天都要说的那句话：“在经营上，决策者的科学管理胜于身体力行。”
　　身为“总经理助理”的见忍，一连几天没有一样事能插得进手，心里闲得生了苔，觉得自己在这里是一个多余的人，不禁萌生了走的念头。
　　“走？与阳春有约吗？”徐总漫不经心地问。
　　“阳光是谁？”见忍反诘。
　　徐总哈哈大笑：“阳光不是人，与阳春有约是一个故事。”他注视着办公桌上的鸟儿，用沉缓的语音讲起了故事——
　　有一家报社的总编室主任，老家在滇北山区。前年，他父亲上山砍柴，摔断了一条腿，患有高血压的母亲心里一急中了风，落得半身不遂。为给父母治病，这位主任倾其所有，债台高筑，无奈两位老人年事已高，最终还是溘然长逝。他妻子见家中别无长物，上门讨债的踏破了门坎，狠心抛下3岁的女儿，抛弃抱有失父亡母之痛的丈夫，投进了一个建材商人的怀抱。这时，主任的两本报告文学集出版发行，他用稿费还清了债务，同时被提升为报社的副总编辑。阳春三月的一天，这位副总编正在签发稿件，忽闻窗外传来布谷鸟“快回快回”的叫声，他听了一会儿，若有所失，若有所思，便对同事们说：“我与阳春有约！”于是，他辞去了工作，带着女儿云游四方。这种与阳光有约，就是与美有约。这时他心情中展现的的无边的风月，那从前的部分变成了可厌憎的牛溲马勃，变成了非本质的遗骸。十丈红尘，人生哀乐，皆成一梦。此身虽在，已不是昨天的我了。走啊，走快一点，不要迟疑……
　　徐老板讲到这里，望着窗外的秋风中瑟瑟发抖的树叶，眼睛蒙上了一层泪光。
　　见忍一声长叹，也用讲故事的方式，讲述了自己的人生经历和心理历程，末子他说：“我猜得出徐总故事中的副总编是谁，我贸然断言，我跟那位副总编同是天涯沦落人。”
　　“不，不是沦落人，而是觉悟者。”徐总岔开话题，单刀直入：“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断定你并非为打工而来，而是在寻找一种东西。当然，那位副总编也在寻找……”
　　徐老板一语破的，洞穿了见忍的内心世界，使见忍对徐老板产生相恨晚的惊喜。两人推心置腑，娓娓倾谈，一起沉浸在兴奋、叹息、微笑、忧虑的话语之中。

　　五、天涯沦落人无意间拈花微笑示天机

　　初冬，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见忍随徐老板驱车效外。如茵的草地被清凉的风吹着，弥漫着一股股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漫步在草地上，感受着自然的空灵、旷阔，都市里那些恼人的纷争渐渐淡去。不知不觉，一汪碧水出现在眼前。望着它澄澈、宁静地卧在那里，宛若平展展的绿地上一颗晶莹的珍珠，使人感受到生命的静美。见忍轻轻地掬一捧凉凉的水撩到脸上，顿觉心神舒爽。童年时放了纸船在水中摇曳的情景，又涌到视野里来了。怀念之余，童心的水平线复又回归，朗朗的笑声又萦绕耳边，那些曾经的梦回绕心头，那与梦同生的意志和被红尘消磨的信念，倏然中又撞开他的心扉。
　　怀着轻松而愉快的心情，见忍钻进了湖边的树林，并在林间穿梭、留连……一排排松树、一棵棵竹子在沉默中伫立，无论风和日丽还是狂风骤雨，它们宠辱不惊，始终如一，默默地注视着芸芸众生，仿佛精通世事的哲人，在告诉你它们生存的秘诀，因虚而受益，因静而延年；在告诉你人生的短暂，宇宙的永恒；在告诉你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一切浮华和名利只是过眼云烟……郊游的见忍，真有了庄子所说的“游”的况味。游，如云悬空，如鱼在水，居无定所，行无定规，无妄无待，即起即息；游于海不嫌其阔，誓于瓢不觉其窄，即便是曳尾于滁中，亦照样摇首摆尾……追索了多时的自由，今天真的得到了。原来，自由不在于支配世界，而在于支配自己。
　　见忍正凝思遐想，忽闻隐隐的钟磬悠扬，循声寻去，只见前面绿树遮掩的山坡上，矗立着一座古刹。拾级而上，走近山门，但见门上悬一青匾，上书“圆通寺”。山门里，但见大雄宝殿、观音殿、千佛殿等古建筑，“朱栏玉户，画栋雕梁。窗开风细，帘卷烟茫。谷虚繁地籁，境寂散天香，有僧情散淡，无俗意和昌。楼台突兀门迎嶂，钟磬虚徐声韵长。红尘不到真仙境，静土招堤好道场……”见忍置身其中，心似雨后晴空格外洁净，又似雨后草地格外清新。那闪闪烁烁的香火，悠悠荡荡的钟声，仿佛法力无边的魔术大师，使见忍有了脱胎换骨的感觉……
　　日头平西，见忍返回草地，见徐老板端端正正地坐在湖边，捧着一本书，目不转睛，神情专注，便说：“徐总不赏风景独观书，真的是‘书中自有花似锦，书中自有雨如烟’？”
　　“那要看是什么书。”徐老板头也不抬。
　　见忍的思绪似乎还在寺庙：“什么书？总不会是唐僧从西天取回的经书吧？”
　　徐老板掏出一块黄布，把书包了起来：“这的确不是经书，但却是追溯经书来历的书。”
　　“你也信佛？”
　　“佛家的宗旨是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是锻造一种百折不挠、独立坚韧的人格。佛家对人生采取忍辱、精进的积极态度，而非人们通常所说的消极遁世。如果不是女儿还小，怕误了她的前途，我早已出家。”
　　“我能出家吗？”
　　“佛门也是一种事业，和尚也是一种职业，和其它的门类并没有什么不同，只要你喜欢，只要你觉得进入佛门更能纯洁心灵、陶冶情操、成就理想，能进去就进去，有什么不好呢？从酒店到寺庙僧人，可以说是一种职业转到另一种职业，从一个岗位调到另一个岗位。”
　　“我想借这本书看看。”
　　“行啦。不过，你得先把手洗干净。”
　　借书要洗手！见忍闻所未闻，他以为徐老板开玩笑，但见对方严肃认真的样子，只得遵命。洗完手，接过书，他眼睛一亮：《释迦牟尼的故事》。
　　“……荣华终是三更梦，富贵如同九月霜。麝因香重身先死，蚕为丝多命早亡。生前枉费心千万，死后空持手一双……”见忍一夜就把这本500多页的书看完了。掩卷沉思，他决定给母亲写封信，可是千言万语，哪儿是头，哪儿是尾？
　　父亲年轻时驰骋疆场，英姿焕发，老来却穷困潦倒，悲戚而终。母亲“桃李满天下”，儿孙满堂前，如今却独居一隅，孤苦伶仃。自己腰缠万贯，像巴尔扎克笔下的葛朗台每天数着金子，可葛老头是世界上最穷的人，穷得连他本人都不存在而只剩下金子。孔子门徒颜回“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这样的人能说他贫*吗？再放眼芸芸众生，善恶之心，爱憎之心，悲乐之心，荣利之心，搅得多少凡夫俗子心力交瘁，魂不守舍，到头来还是一抔黄土，几丛青草。自己不也曾在这样的路上苦苦挣扎吗？与其疲惫地奔波于滚滚红尘，不如绝去尘缘，六根清净地远离是非善恶，像释迦太子那样放弃富贵荣华，潜心修行养性，普渡众生……想到这里，见忍提笔写道：“母亲，孩儿尘缘已了，佛缘初结，辜负了您的养育之恩。我知道，我从母亲那里得到了生命，并依靠母亲的乳汁和辛劳成长壮大，‘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情；蚁得食而报众，鹿遇草而逐群’，何况人呢！正是为了报答母亲，我才去追寻救苦救难的菩萨，哪怕吃遍千辛万苦，我也矢志不渝。我要请求大滋大悲的菩萨布蕙云降甘霖，让您老人家和天下的母亲同享天伦之乐……”行文至此，见忍泪如泉涌。
　　窗外，一轮旭日冉冉升起，宜人的晨风送来泥土清新的气息。

　　六、天机隐藏在晨钟暮鼓中的深深丛林

　　春天来了！
　　春的脚步是那样轻盈、娴雅，表面上一点不像山呼海啸那样吼声隆然，气势磅礴；然而，春的脚步无比坚韧、雄劲，任何空间，任何角落，都休想阻止她的迈进。沐浴着1991年的第一场春雨，剪了一头短发的见忍走进圆通寺，请求出家。
　　“国有国法，寺有寺规，寺庙不是想进就能进的。”方丈提出五项缺一不可的条件：身份证，毕业证，父母同意出家的签字，公安部门的有关证明，本人的申请报告。见忍所具备的只有其中的一、二、五项，方丈固执地拂袖而去。
　　愚公荷锸移山，终得天帝相助；达摩静坐参禅，石壁为之感化。这样的效果，虽是不可企求的，但毕竟是坚持者才会得到的待遇。因为坚持出家的信念，望眼欲穿的见忍，终于盼来了母亲的来信，信笺上泪迹斑斑：“孩子，为母即使流干了眼泪，看来也无法改变你一心向佛的志向。也许是与佛门有缘吧，你外祖母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但她是因为感到不能驾驭自己的命运，想在冥冥之上寻找一个命运主宰；我继承了你外祖母的衣钵，烧香拜佛吃花斋，也是感到家境不顺，命运不济，总想解除烦恼，求得圆满。你父亲生前信奉马列主义，反对我信佛，但我认为人各有志，信仰有别，还是顺其自然为好。你昄衣佛门后，要坚持五戒，奉行十善，修习六度，尽早得法，上不辜负佛祖，下无愧于众生……”读着母亲的信，见忍肝肠寸断，泪如雨注。他朝着家乡的方向跪地三拜，起身后奔向华庭寺。
　　1991年6月10日，一个普普通通的日子，一个在见忍心中永不磨灭的日子——华庭寺住持的一封介绍信，将见妒忍引荐到武汉归元寺昌明大师的膝下。
　　昌明大师俗姓曹，祖籍湖北枝江，1935年7月在弥陀寺出家受戒，1941年参加太虚大师组建的抗日僧伽救护队，两度赴衡阳前线，出生入死，救护伤员，为报国恩而身体力行。“文革”期间，昌明大师为法忘躯，临危上书周恩来总理，周总理批示“各级党委要按照保护国家名胜古迹的政策，保护好归元寺”，才使这座名杀免遭涂炭。60多年来，昌明大师弘扬佛法呕心沥血，创建的“禅定书法”标新立异，在中国书坛独树一帜。现为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湖北佛教协会会长、湖北省人大常委会常务委员，是中国当代著名的十大高僧之一。能拜这位佛教界享有崇高威望的大师为师，见忍大喜过望。
　　昌明大师扶起久跪不起的见忍，将他上看下看，前看后看，见眼前这位青年山根高耸，气贯天庭，眉清目秀，面呈善颜，连声赞道：“不错不错，将来一定是个大和尚。佛门有幸，阿弥陀佛！”
　　6天后，昌明大师给新收的门陡赐一法号——释见忍。大师意味深长地说：“人生不怕百不忍，人生只怕一不忍，不忍百福皆云消，一忍万福皆灰烬。古往今来，成大器者，能忍也。你若言如其名，行如其名，就会成佛有余。”
　　“师傅的谆谆教诲，弟子铭记在心，一定克守力行。” 见忍跪地再拜。
　　就这样，一个饱经世间沧桑的百万富翁，从喧闹浮躁的尘世间进入宁静淡泊的丛林，开始麻衣竹杖，药食素菜，焚香礼拜，诵经化缘。
　　此后不久，见忍受戒于广东南华寺，横穿贵州、湖南、江西等省，徒步2000多公里，访寺庙、谒高僧、结佛缘。回到归元寺，他向师傅汇报了游历丛林的体会，认为当今佛法落后于世间法，一些寺院缺乏有佛教知识的僧人管理，以致弘扬佛法举步维艰；佛业要发展，必须跟上现代生活节奏，大力培养人才，尽快成就人才。昌明大师点头赞许：“2500多年来，作为世界三大教派之一的佛教一直兴盛不衰，不仅仅是因为佛教既非迷信，也非宗教，而是佛陀的教育，教人改恶从善，回归人的本性，而且历代名人学士大都是佛教信徒，像陶渊明、苏东坡、白居易、柳宗元、司马光等大学问家，都为弘扬法作出了贡献。如今已是科学时代，弘扬佛教的人才却青黄不接，每思及此，我寝食不安。弟子如果有志，可去佛学院深造，承担起振兴一方佛教的重任。”
　　这正中见忍下怀，他连忙拜谢。1993年7月，他跨进了朝思暮想的中国佛教界高等学府——武昌佛学院。
　　当年在天门把高中录取通知书锁进书柜，当年在贵阳的金城酒楼和旅游学校昼耕夜诵，如今坐在窗明几净的课堂里了无牵挂，见忍的生命色彩丰富了，生活的底蕴厚重了。生活有无数种形式，活法也不止一种。别人看着自然，自己活的别扭是一种；自己活的自然，别人看着别扭又是一种。在这个世界上，过自己喜欢的日子，就是最好的日子；活自己喜欢的活法，就是最好的活法。学会享受生命，避免拖着生命往前走，是人生最好的选择。习惯于无人欣赏，不把自己活给别人看，是人生的智慧。本性中存在不可理智之处，心中不过分在意时代的脸色，会使生命更有趣味。见忍从8000多卷经论中，品尝到佛教既高深又浅显的哲理趣味，这正如经文中所说：“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脱苦海。”
　　1994年深秋，昌明大师召回见忍：“五祖寺近无主持，寺风渐衰，香火不旺。我考虑再三，决定由你去当监院，执掌寺中行政事务。你要努力维系佛业，重振祖庭。”
　　见忍既惊异又迟疑：“谢谢师傅信任弟子，委以重任。只是佛学院学制3年，弟子才进去一年多，况且弟子剃度时间不长，惟恐有负师傅厚望。”
　　“保留学籍，边实践边学习嘛！”大师对爱徒投去几分慈祥几分期待的目光。这慈祥的目光，熨平过多少香客紧蹙的眉头啊！见忍怎敢拒受师命，让这位德高望重的大师失望呢？
　　金风送爽，丹桂飘香。见忍顺江而下，安步当车，朝着风景秀丽的黄梅东山进发。

　　七、丛林香火熏陶出品行高尚的大和尚

　　自东山脚下一天门沿石级而上，跨入山门，但见一桥凌空，名为“飞虹”，成一弧形，飞跨南北，气势巍峨。桥下，一飞漱而下的山涧洪流，声震数里；桥上建有过路亭，两壁绘有“黄梅十景”壁画。站在桥上，凭栏望去，长江一衣带水，庐山如一尊石刻。行到此地，心胸顿开，烦恼全无，因而桥两头有二苍劲的横批，一曰“放下着”，一曰“莫错过”。在飞虹桥的后上方有三棵油朴树，犹如哨兵挺立在古寺门前，树冠遮天蔽日，树下终年浓荫。三棵树都有是老寿星，岁数逾千，是古寺的见证人……
　　1300多年前，五祖弘忍得法后，于东山开辟道场，大启法门，对禅宗进行重大改革，竭力提倡顿入法界，以心传心，主张“处处是道场”、“巧把尘劳为佛事”。弘忍“东山法门”的标帜是“即心是佛”、“见性成佛”，顿渐得法、偏重顿悟，便印度蝉蜕变为中华禅，也使五祖寺成为中国式禅宗的发源地，被誉为“天下祖庭”，对中国乃至世界的佛教文化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对五祖寺，见忍仰慕已久。然而，世间时风时雨，丛林几兴几衰。当他来到这座驰名中外的古刹时，这里的殿阁禅堂大多年久失修，有的成为危房；20来个僧人不仅多为老者，而且多为文盲。偌大一座寺院冷冷清清，昔日那种“诵经僧人一千四，朝山香客数万人”的繁华影象无影无踪。
　　如何再展佛门光彩？怎样重现祖庭辉煌？见忍先后到九江东林寺、贵州弘福寺、西安法门寺、上海玉佛寺等庙宇化缘取经。他认为，弘扬佛法，必须适应现代社会；佛业发展，必须与社会同步进行；寺院建设，必须与现代化建设相协调。他发扬五祖锐意改革的精神，在寺院管理、传播佛法、振兴佛业等方面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和探索——
　　他借鉴现代企业管理方法，成立民主管理委员会，重申丛林清规，制订禅堂规约，将几个犯戒者摈出寺门，以此规诫众僧，扶正宗见。建起电脑网络部，开发了寺院管理系统、监控系统、程控电话系统，采用现代化手段管理客堂、殿堂和财务；
　　他借鉴现代教学方法，创办五祖寺网站，运用多媒体传经授法，对僧尼晓之以教义，教之以经卷，束之以仪范，劳之以皮肤。如今的五祖寺僧人，再不是单纯念经、拜佛、打坐、上殿、过堂、出坡等古老生活方式的寺院僧人，而是与时代同步的“现代和尚”；
　　他借鉴现代专家学者的创收途径，受聘到外地讲经说法，作爱国爱教学术报告，并与海外佛门交流禅法，争取擅越施舍，引来外资，以实现寺院的现代化。7年来，他引进资金1000多万元，翻修了9座殿堂，重建了7座仿古建筑，建起了1座水塔，购置了2部轿车；
　　他借鉴现代“文化搭台，经贸唱戏”的作法，复刊了曾为世界佛教界三大杂志之一而却停刊达30年之久的《海潮音》，在本寺举行了“世界禅宗研讨会”、“佛像开光”、“僧人传戒”等影响重大的活动，与日本、新加坡、美国、香港、澳门、台湾等地的客商达成15项协议，投资开山东山的旅游项目、文人资源……
　　见忍深谙“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寻菩提，恰如求兔角”的真谛，他说：“佛法，是佛门对九法界众生至善圆满的教育，是教给做人的根本。每个人都有学习佛法的必要。所以，弘扬佛法也是一项伟大的事业。虽然历代丛林都是铁打的寺庙流水的僧，但我决意同本寺近百僧人一起，光大佛教禅宗发祥地的圣名，把东山建成为鄂东的旅游胜地，推动当地经济发展。经济发展了，香客们才能安心接受佛法教育。”
　　“无缘大慈，同体大悲”的佛门教诲，见忍铭刻在心。近7年，他向灾区捐赠了价值600万元的大米、衣物、捐献了60多万元现金，出资80多万元支持希望工程……佛驼“慈悲喜舍，无私奉献”的精神，在他身上得到发扬光大……
　　2001年10月17日上午7时30分，见忍法师身披袈裟，手持莲花，在近万名僧尼居士、信男善女的夹道迎请下，诵经步入山门，来到方丈殿，从昌明大师手中接过衣钵，升座五祖寺第七十四代方丈。
　　“生活的简仆能开发心灵的资源，能建成精神的宝库。只要有人格，你就有了财富中最精华的一部分。”见忍想起了屠格涅夫的这段话。

　　(原载2001年中国文联出版社《鄂东名人》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