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佛教密宗文化简述
西藏佛教密宗文化简述
密教佛法部分,多半自莲花生大师所传,与内地唐玄宗时代,印度密宗三大士——善无畏、金刚智、不空三藏传入中国的密法,大致相同。我们的密宗佛法,由盛唐到宋元,都很盛行,到明朝永乐年间,才明令摒弃,除保有少数无关宏旨的咒语与方法外,都流传到日本。现在是这样分别:称传入日本的密宗叫东密,西藏的密宗叫藏密。藏密的特点,有些的确是东密所无:(1)藏密融会印度婆罗门教、瑜伽术等的修身方法,进而修炼精神,升华超脱,以入佛法心要大寂灭海的境界。用现代术语说,是一种最高深的身心精神科学,实验心物一元的实境。它的方法,也很合乎现代的科学化,所以现在欧美人士,如德法英美等国,倾心学习者很多,推崇备至。这一部分理论与方法,许多相同于内地正统道家传承的方法,但非一般旁门左道可及。(2)藏密中有一种调治心性之学的方法,如大手印、大圆满等等,同内地的禅宗又极同,这种方法与学理,摆脱宗教的神秘色彩,直接证验到“明心见性”的境界而且历代传承的祖师当中,亦有汉人,只是不及禅宗的神悟,始终落于签象之中。密宗到底属于秘密教,咒语的难解,效果的神奇,配合虔诚的宗教崇敬信仰精神,加上未经开发的森林地带,与雪山的神秘性,故使整个西藏,永远笼罩在神秘的气氛当中。此外,密教还有一特点,其精神虽然出离世间,其方法不是完全遗世,它是联合人性生活而升华到佛性境界的。因此他们的修持,有一部分包括男女双修的双身法,流弊所及,祸害丛生。宗喀巴大师的改革密宗,创立黄教,就是针对这种方法的反应。大家看过北京雍和宫的双身佛像,一定会有许多疑问。其实,这只是密教的一种方法,说明人的生死之际,就在一念的贪欲迷恋,转此一下子,可以使精神解脱,升华到身心物欲世界以外,趣入寂灭境界,得到不可思议的妙乐。可是正因为其方法,利用人性兽性的习惯而自求超脱,反容易被人托辞误解误做,唐到宋元明间,密教在西藏的情形便是这样。甚至,牵连蒙古在内。
宋代有印度佛学大师阿底峡入藏,提倡正知正见,传授中观正见的止观法门,著有《菩提道炬论》,影响西藏佛法甚大,由此种下了明代宗喀巴大师改革佛法的种子。那时,有一内地学禅宗未透彻的僧徒,名大乘和尚,跑到西藏提倡中国佛法,标榜无想念为宗,号召徒众亦不少。后来与阿底峡弟子当众辩论,被驳得体无完肤,狼狈而逃。所以西藏佛学界,一直认为内地无真正佛法,这很幼稚可笑、主观的观念,即栽植于这件事上。抗战时期,黄教东本格西,到成都讲经,还是这样说法,曾引起一场辩论。其实,他们对内地真正佛法的确茫无所知。就以黄教的中观正见,所传的止观法门,与内地正统禅宗,及天台宗的止观定慧法门相较,并不见有特殊的超胜地方。
明代永乐年间,宗喀巴大师创立黄教,根据阿底峡尊者的《菩提道炬论》,著作《菩提道次第广论》与《略论》,以人、天、声闻、缘觉、菩萨道的五乘次序,贯串戒、定、慧、解脱的究竟。同时又集合密教的修法理论,著有《密乘道次第论》。加以严守戒律,清静专修,注重弥勒五论的发扬,确为西藏密教放一异彩,他的传承教法,一直流传到现在。自文成公主进入西藏,宗喀巴大师感化西藏,使西藏的文化,达到一个完整的高峰。虽然如此,历史的演变,盈虚消长,穷通变化,永无停止。
西藏密教,自初唐到现在,大致分为四派。(1)宁玛派(俗称红教),后又分为五小派。现在多半还流传在后藏及青康等边区。(2)噶居尔派(俗称白教),内分九小派。现在主要传承,在西康打箭炉木雅乡的贡噶山一带。(3)萨迦派(俗称花教),从元代大宝法王以后,一直在前后藏各地及青康等处流传。又循金沙江流域,如云南怒江、丽江等地,亦传承此派密教,极具声望。(4)宗喀巴大师所创的黄教。现在前后藏的达赖、班禅,蒙古的章嘉大师等,都是掌教的领袖。现在美国旧金山传法的帝洛瓦喇嘛,也是蒙古有权威的有道高僧。
上面所讲的前三派,都从历代沿革改变而来。但依黄教看来,认为并非正见的佛法。黄教的修法,除中观正见,止观法门以外,密教佛法,特别注重大威德金刚修法与时轮金刚修法。如第九代班禅大师在北京南京各地,先后举行时轮金刚法会,有十一次之多。清兵入关之初的几位皇帝,都亲自学习过密宗,如雍正、乾隆皆是此中行家。以前我在西康,据几位汉人喇嘛说:《大威德金刚仪轨》,雍正曾经亲自翻译一次,为历来密宗译本中最完善的一种。我曾为此译本,多年寻访,现在还未找到。由此可见清朝在政治上的措施,任何事都很小心,所以雍乾两朝,对蒙藏的政策,从清廷立场来看,确有其独到的成功,在此不必详论。
现阶段中的西藏,大体仍很保守,但上层社会,确实具有高度的文化知识,如一般大喇嘛与贵族们,能通英文者很不少,对于世界现势并非不了解,或者比一般看法,更有深刻的理解。不过他们是安于平静无忧的生活,不想与外界多接触,大有希望外界遗忘了他们一群的气概。他们认为西方物质文明的发达是发疯,科学领导世界人类会快速地走向灭亡之路。西方人偏重专制式的教条信仰,是盲目的迷信,缺乏智慧的分析,佛学是注重智慧的追求使精神和人格升华,不是盲从迷信的。他们内心深知要西藏永远安定,只有中国强起来才有保障,是有时间空间性的。并且有若干问题,实在也是以往处置错误,与边地汉人的互相误会逼迫出来的。
西藏的大喇嘛们,毕生修习密教佛法,是具有长时期严格的学术修养,加以数十年做工夫,实地体会的经验,的确不能忽视。他们一个正式的喇嘛大师,从七八岁开始识字授学,就读佛学,必须有十二年专心一志的研究,对于佛学大多要全部了解。等到学成以后,参加大法会的考试,取得格西资格,才可以讲经说法。再要专修佛法,还须从师学习密教,专其心闭关或住岩洞修持,往往有达数十年以上的。所以他们对于“教、理、行、果”的过程,是经过笃学、慎思、明辨的严格程序。行为和技能的修养,根据大乘菩萨道,必须依次学习五明:(1)声明(包括文字学,乃至外文等)。(2)因明(包括佛学教理的逻辑及至普通哲学等)。(3)医方明(包括医药,方技,红教的还有剑术武功等)。(4)工巧明(包括绘画、雕刻、织毛毡等)。(5)内明(心性修养佛法的最高境界)。一个真实有道行的喇嘛,具有这许多学术修养,实在不应该视为文化落后的人物,否则,不是盲目地自满自尊,就是盲目地轻蔑他人。学问之道,首重虚心既不能自卑自轻,也不能自大自满,必须要虚怀去接受,才能贯通。喇嘛们虽然为纯粹虔诚的佛教僧徒,但是还须在普通佛教戒律以外,受有密教的特别戒律。为了护教护法,他们可以随时放弃不杀戒,脱去僧衣,为抵抗侵略,扫灭魔军而争斗的。
清末明初之间,汉藏文化,渐起沟通现象,北京有西睡文化院的成立,直到抗战期间,在成都还挂有这块招牌。民国初年,西藏喇嘛白普仁尊者,与多杰格西,到北京弘扬藏密,引起一般僧俗的兴趣,所以有汉僧大勇法师赴藏学习的创举。大勇到了西康就圆寂了,抗战期间,据说已经找到大勇的转身灵童,又入藏学密去了。以后有法尊法师、蜀僧能海、能是、超一等入藏学习,他们都是学习黄教,后来都名重一时。其他僧俗等,也有很多到康藏学密宗,或学红白等教,或专攻红教。不过黄教的喇嘛们,始终看不起其他各派的教徒,认为他们佛法已有偏差之嫌。甚至,视同外道。同时康藏各派的喇嘛活佛们,也源源而来内地传法,如红教的诺那活佛,白教的贡噶活佛,花教根桑活佛,黄教的东本格西、阿旺堪布等等。其中除诺那活佛,我是间接从学以外,此外几位,都曾亲自依止学过。据贡噶活佛同我说:内地人士,大乘根器很多,例如破哇一法,在康藏修持,得到成就者,十人中之二三而已。而在内地,学者差不多都能有小成就,实在可喜。我当时说:此所以达摩大师来中国传佛法心印,说东土有大乘气象也。上面所述这几位大师们,少数都经历西南诸省会传法,也有深入中原,到汉口、上海等地的。影响所及,近年密宗佛法的盛行如雨后春笋。若干人士,对内地自己的佛法,欠于真实了解,偏颇地倾向密教,视为最高无上的心理,似乎有嫌于高明。其实,多是不认识自己,对于藏文又欠修养,故有这种变态。这种现象与风气,恰与盲目地崇拜西洋文明,抛弃国粹,时间和情绪,都在同一时候产生,实在为这一时期中国文化的病态。再说汉僧赴藏学习的学僧当中,有少数人受到当时政府驻藏办事处的资助,回到内地弘扬密宗的,以法尊与能海二人,各有各人的成就。他如超一法师,亦可弘化一方。法尊从事翻译,能海从事传法。还有一位学僧名满空的,对于红白花教了解颇多,一般所用密教法本,多是他的翻译手笔。他们的藏文程度与佛法修养,究竟如何?我不能武断,可是翻译法本,大都晦涩生硬,并不高明,觉得美中不足,内中有很多问题。倒是在藏学密的英美人士的译本,反较为清晰,但又偏于科学的机械式,难以标明理性的最高境界。可是翻译事业难以甚善甚美,不禁更为追怀前贤如鸠摩罗什、玄奘士师们的伟大智慧。
人类精神文明的延续,在言语文字之外,应该首推绘画。上古之世,文字尚未形成之先,在人们的思想领域中,凡欲表达意识,传播想象之时,唯有借画图作为表示。中国文化之先的八卦、符箓,与埃及的符咒,印度的梵文等,推源其始,都是先民图画想象之先河。降及后世,民智日繁,言语、文字、图画、雕刻、塑像,各自分为系统。而绘画内容,亦渐繁多;人物、翎毛、花卉、山水、木石,由平面的线条画,进而至于立体。抽象与写实并陈,神韵与物象间列。由此可见人类意识情态综罗错杂,不一而足。但自穷源溯本而观,举凡人类所有之言语、文字、图画等等,统为后天情识之产品。形而上者,原为一片空白,了无一物一事可以踪迹。故禅门不取言语文字而直指。孔子以“绘事后素”为向上全提,良有以也。
由图案绘画而至于描写人物、神像,在中国画史而言,据实可徵,首推汉代武梁词石刻。过此以往,史料未经发现,大抵不敢随便确定始作俑者,起于何代何人。自汉历魏、晋、南北朝、唐、宋以还,佛教文化东来,佛像绘画与人物素描,即形成一新的纪元,如众所周知的云冈石窟、敦煌壁画,以及流传的顾恺之的《维摩居士图》,吴道子的观音菩萨等,形神俱妙,但始终不离人位而导介众生的神识想象,升华于天上人间。
然自隋唐初期,随佛教东来之后,由中北印度传入西藏之密教佛像,神精笔工,形式繁多,颇与当时敦煌壁画相类似。唯大行于边睡,中原帝廷内苑供奉,亦少所概见。迨元朝以后,方见流行。明、清以来,民间稍有流传而亦不普遍。在绘事而言,西藏的佛画、雕塑,均与内地隋唐以前,同一法则。所有佛与菩萨之造形,大多都是细腰婀娜,身带珠光宝气,如佛经所谓“璎珞庄严”者也。宋元以后,凡内地之佛偈,大体皆喜大肚粗腰,满顸臃肚,肌体以外,最好以不带身外之物为洒脱。由此可见,隋唐以来之佛像,无论绘画雕塑,多具有佛经内典的宗教气氛,以及浓厚的印度文化色彩。宋元以后,画像与雕塑,亦受禅宗之影响,具有农业社会的朴素,人位文化的平实。从此大概而言,要当如是。
晚清以来,文明丕变,西藏密宗忽又普及内地。而中国与流传日本的显密各宗,彼此互相融会。旧学、新说之外,连带久秘边睡之藏密佛像、图画、雕塑,无论为单身、双身或坛城(曼茶罗),已非昔日铜闭作风,大部公开流传。抗战时期,成都四川省立图书馆,曾经举办一次西藏密宗佛像原件的大展览,洋洋大观,见所未见。及今思之,当时这批博大文物,想已烟消云散,不知是否尚在人间,颇为怅然!
初来台湾时,显教之经典画像,亦廖廖少见,逞论密教文物,间或有之,大抵皆深藏不露,视为绝不可公开的神圣瑰宝,不是视同拱壁,即是价值连城。佛说:“法无正末,隐显由人。”今之行者,不知与时偕行之理,徒以抱残守阙之愚,欲与科学时代之公开文明相拒,岂非自取灭裂。《易》乾文曰:“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此理不明,后又忽焉大变。凡藏人僧俗携出之佛像,绘画的、雕塑的,均可于海外各地随便收购而得。而国内行者缺乏整体概念,不知从文化观点作一统筹搜集,致使吾佛如来、诸大菩萨,亦皆随时与势易,流落他方。而二十余年后的今日,大多藏密佛像,已在美国被人搜集而作学术性、艺术性、神秘性的公开翻印,公开研究。无论为单身的、双身的、坛城的,皆有黑白集与彩色集之影印,与大幅像,小型像之销售。青年学生留学彼邦者,或为崇敬请购,或为趣味欣赏,大体都视为奇异刺激而疑情顿起。国故外流而家人乖睽,自家文化宝藏不识而求珍于异域,良可叹也!
但在美国而言,密宗画像之搜集翻印,初由少数医生,试用密宗的神秘修法,作医学治疗试验。渐而扩充为精神科学的研究,将摆脱宗教色彩而形成新文化的一系。与原始宗教信仰的形式,已大异其趣。且已有人将莲花生大师与各种坛城案,做成旅行袋或腰带背心上之装饰,蔚成一时风气。思想形态古今变易,宗教信仰与物质文明互相抵触,卫道者仅从表面视之,颇为忧愤。殊不知未来科学发展的归趋,正为剖寻昔日宗教的目标,终无二致在。过去在民智未开之时,宗教以神秘作风指示生命的真谛。现今以后,科学以精详剖析,探讨生命神秘之究竟。即俗即真,空有不二,不受形拘,但求神髓,终至两不相妨而相成也。
唯今国外国密宗艺术佛像之公开出版,质疑函询,争论繁兴。今就其中问题之荦荦大者,并此寄语。
一为密宗画像之形态问题。
如由表面视之,此类画像已失去显教佛像庄严慈祥本色,且坦然言之,却易使人生起狰狞怖畏之反感,何况大多不类人形,又异习见物像,其故为何?曰:在佛而言佛,一切佛皆就体、相、用而取法、报、化三身之别名。显教佛像之庄严慈祥面目,乃表示本性清净法身之本来。密教佛像之奇形异态者,乃表示化身、报身之各具因缘。诸如多目、多头、多手、多足、多身、异类身等等,统为佛学内涵之表。举一言之,如大威德金刚像之怪异,实皆为显教教义之图形,旧称谓之表法。如云:九面者,即表大乘九部契经。二角者,表真俗二谛。三十四手,加身语意三门,即表三十七品。十六足者,表十六空。右足所蹈人兽等八物,表八成就。左足所蹈鹫等八禽,表八自在。躬形,表无挂碍。发竖,表度一切苦厄。他如有身具三十六足者,即为三十七菩提道品之表法。十八手者,即为大般若之十八空,亦为十八界。三眼者,即三明,亦为佛眼、慧眼、法眼之示相。九个头者,为九次第定,亦示大乘以十度为首。两只角者,即为智慧庄严、福德庄严之示现。其面为牛头者,即具大力之意。凡此含有印度文化习惯观念,尊重牛的象征。风土人情不同,不必拘为一谈。全身樱洛庄严者,表示一切差别智的圆满。脚下有许多的牛鬼蛇神,人非人等,即表示解脱下界,破除魔军,升华绝俗之意。其他画像如六臂者,即表六度法相。四臂者,示慈悲喜舍风规。凡此等等,皆为佛经义理之图形,故为浅智众生,由识图而明义而已。是以经说大威德金刚,即为大智文殊师利化身。举此一例,余由智者类推可知,不必—一详说。
至于各种坛城表法,与人身气穴亦有关联。如莲花为心脉气轮,三角为海底脉气轮,但视初生婴儿之外形即知会阴为三角地带也。在此附带说明今日针灸之学,一般皆未仔细研究及此。盖人身之气穴,并非完全如圆形,正如天体星星相同,有三角形的,有长方形的,有椭圆形的,有六角形的等等。故有时用针,抽出稍带血迹者,虽无碍人体,但实不知人身乃一小天地,某部某穴,如天体星星的布列,应属何种形状,倘在三角形穴道之处,针偏外角,已非正穴,略偏外围,故触及微血管,拔之即有血迹。如明乎此,对于针灸气穴之通用,又当另启新境界也。此乃古传所秘,我今在此亦明白说出,俾更有益于医学。如用佛学术语,则可说:以此功德,回向法界众生,同得康乐之身,是所愿也。
一为密宗双身佛像,迹近秽亵问题。
此实古今中外久远存疑,昔日人所讳言,今则因教育之发达,国外性教育之公开,反有欲盖弥彰之势。甚至,在国外之流毒,有因此而促进性行为之泛滥不轨者。在国内而言,不知内义之士,往往将清代雍和宫之欢喜佛与《金瓶梅》并列为诲淫之嫌。旧时视此为密教之密者,当亦有避嫌之意。其实此一问题,有三重要义理,却非一般所知。
首先以宗教教旨而言,此乃吾佛慈悲,为欲界多欲众生,谋此一路,正如《法华经》所说“先以欲钩牵,渐令入佛道。”为教育上不得已的诱导向善的方便,智者一望而知,不足为训。
次则,昔日中外文化,无论为宗教的、哲学的、教育的、伦理的,对两性问题,不是遏阻的不许谈论,即是道德的逃避之。然文不胜质,千古人类,未尝因宗教或教育而稍戢淫欲。甚至,可说是随时代的演进,愈趋愈烈。在古代而言,不避嫌疑而面对现实,作解铃系铃之教育者,唯此藏密和道家南宗而已。综其教育目的,在以锲出澳,警告世人纵欲者不过如此,当从速回头。但世间万事,利害相乘,顺化逆化,都滋流弊,岂止此一事如斯而已。即如今日欧美性教育之公开,亦未敢断言必然是利多于弊。但两害相权,隐亦未必如显耳。
再其次,双身形像,实表示人体生命中,本自具有阴阳二气之功能。凡夫未经严格修持,不能自我中和阴阳二气,放偏逸流荡而引动淫欲。如能中和自我生命之二气,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即可超凡入圣。不然即为欲界众生,具体凡夫,生于淫欲、死于淫欲而已。如能严持戒、定、慧而离欲绝爱,方能至于“菩萨内触妙乐”之境。终而成为无男女相,不向外驰求矣。如《大智度论》卷二十一所谓:“是人淫欲多为增淫欲而得解脱。是人嗔恚多为增嗔恚而得解痈。如难陀、优楼频骡龙是。如是等种种因缘得解脱。”智者由此观而精思,不为法缚,不从相求,即可晒然一笑而得除黏解缚。然后方知应以何身得度者,即现何身而为说法。所谓男女相,即非男女相,方能得少分相应。
一为今世现实的人类学与神学问题。
对于密宗画像,凡具有宗教成分者视之,易启精神幻观境界云云。而从学术研究者视之,则认为荒谬绝伦云云。凡此两种观念,亦应有一说。
在前者而言,须当明了密宗佛法之兴起,确为后期佛学之传承。唯其教理,则凭唯识法相之学。用之表法,则取印度固有婆罗门等教遗绪,糅以佛法而升华之。如真知灼见印度流传至今婆罗门等教神像,则对此已无足异。例彼与此,大致类同。国内国外收藏家,有印度婆罗门等教之单身双身像者,不乏其人,求证可知,如不明唯识法相之真义,徒事盲目推崇,未免为有识者所讥,应当自省。
在后者而言,举凡世界各处之宗教神像,要皆与该教发源地之人位本像相同,始终未离人界而能另图天界神像者,其理至为有味。甚至,谈鬼者亦如是,并无二致。唯密宗之像,取欲界、色界之抽象,杂人性、物性之图形为主,故视他家皆为不同。是否神之形,确为如此,姑存之他日以待求证。
总之,佛说心外无法。“心生种种法生,心灭种种法灭。”禅门古德有谓:“即心即佛。”又说:“不是心,不是《大日经释义》曰:“—一歌咏,皆是真言。”且拈此解以为结论,并以应钱浩钱朱静华夫妇影印是册时,几度虔诚恳嘱之愿,是否有当,皆成话堕。知我罪我,自性体空,还之弥勒一笑可也。
研究西藏佛教文化,是一个专门的学术问题,不是约略可以说明,也不是现势所需要,现在只从几个要点摘要述说,作为常识了解而已。并且依照历史演变作阶段性说明,比较容易清理出头绪来。
自唐太宗贞观十五年间,文成公主遣嫁于藏王以后,西藏才决心建立文化,派遣宗室子弟到印度留学佛教,依梵文“笈多”字体创制文字,翻译佛经,并请北印度佛教密宗大师莲花生到藏,建立密教,西藏文化从此奠定基础。但当时从文成公主入藏的几十位儒生道士们,也播下了不少文化种子,据我所知道的,西藏原始密教,有一部分咒语和符箓与坛城等(坛城具有原始宗教图腾的作用),与道教南宫正一派的很相似。同时在西藏,也可见到刻画的八卦与太极图。喇嘛们的卜卦方法,大体也用天干地支配合奇门遁甲的算法。就是到现在西藏所用的历法名称,还同我们古老的十二生肖象征阴阳气序的纪年方法一样:例如鼠(子)年,牛(丑)月,虎(寅)时等类。还有在密教未传入西藏之前,本土原来有一种巫教,俗名称之为黑教或笨教,到现在仍然存在。现在的青康两省边境,大约还有黑教徒千余人。这种巫教,与道教符篆派,更多相同之处。在元代与刘福通等的白莲教,清代的红灯照,都有关系。这类远古遗留的巫祝与方术,不单是一个蛊惑性的邪术,有时候还牵涉到政治问题。清代康熙、雍正、乾隆三朝,对新疆西藏边地的用兵,与明末遗老,隐迹边疆,组织教民以图复国的事有关,巫教也屡被运用。
文成公主是一个具有才能,并且有坚定宗教修养的女性,当其遣嫁西藏,从她个人来说,是一种痛苦的遭遇。以一个有高度文化水准,富于文明国度的知识女性,去做落后地区的妃子,确有无限悲苦和重大的牺牲之感。汉唐以来的和著政策,留给人们许多哀怨的思情。例如汉元帝时代的王昭君等人,都是为国家政策而牺牲自己个人幸福的伟大女性。所以后来诗人有讽刺“汉家长策在和蕃”的类似吟咏,隐隐约约都认为这种政策是民族的一种耻辱,其实,也只是一个时代的政治观念的不同而已。文成公主的个人遭遇虽然不幸,她却为唐朝降服了西藏,亦为西藏开辟了以后的文化基础。西藏境内拉萨等地,有许多地方与寺庙建筑,相传都是文成公主或莲花生大师看了阴阳风水才决定的,并且有若干地区,到现在还列为禁区,不敢动土开辟。西藏境内的五金矿藏很多,但到现在还坚奉祖宗遗训,不许开采。
西藏自初唐从印度传入佛教,亦正当玄奘大师取经回国时期。那时印度佛学,已多为后期佛学,唯识、中观、因明,与弥勒菩萨五明之教,特别昌明。般若毕竟性空与唯识胜义实有的论辩,各擅胜场。所以西藏的佛学,一直保有这种论主派明辨的学风,思惟极须正确,辩论务必精详,往往为了一个问题,穷年累月,互相研究讨论,孜孜不休。这种治学精神,非常值得钦佩,保持印度后期佛学的遗风(可参考唐玄奘法师传)。就是现在的西藏,要考取得一个格西(法师)的资格,必须积十余年学问,当着僧俗数干人,或数万人面前,公开辩论一个佛学主要题材,经大家倾服,才公认他的学问修养,可以做格西,才取得法师的资格。关于佛经的翻译,因其文字根本脱胎于梵文,译来比较容易准确,经典也多一些,大体与内地翻译的差不多,但其精神,特别注重密教,所以密宗部分,比内地翻译多了许多。其本土先哲著作,也很丰富。不过内地译本,亦有少数为藏译所无,如般若部的《大智度论》等。唯西藏人对佛学修养,自视甚高,认为内地几乎无佛法,简直有些闭户称尊的气概。内地一般倾向西藏密宗的学者,甚至也随声附和,未免有冒昧学步,自他两误之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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