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仁波切著:慈悲(2)
第四部分、爱与慈悲
慈悲是人类存亡绝续的道路
生命的完整在于心境的平静与稳定
听众发问:我们谈论的大半有关痛苦及伤害,您可否多谈喜悦与快乐?
杰仁波切:当别人减轻你的痛苦时,这已经是快乐了。西藏有一句谚语:“如果你过度高兴,不久就要哭泣。”这话表示我们认为的喜悦与痛苦是相对的,同时意指一切都是有限度的。佛教修持者的重点是保持心的稳定,不要太多起伏。世上有喜悦与痛苦,甚至有沮丧,但是,不要偏高或偏低。这种生活方式看来可能没有色彩,可是,多变化与兴奋的生活,往深层看,不见得好,这就像房中的灯光,若时而亮得刺眼,时而黑得看不见,并无用处的。
生命的完整主要在于,保持心境的平静与稳定。这种心灵的宁静由修练培养出来,你的心与意念变得更有弹性、更坚定,就不容易被外在事物引得团团转。否则,太敏感,一点小事都会扰乱你,使你沮丧。而一点开心事也会让你兴奋过度,这都没有什么帮助。
在心灵深处,储存着应付负面事物的智慧。你不会被这些事击倒,能够镇静的应付它。同样的,当好事发生时,你也能镇静的应付它。
丹尼尔?布朗:杰仁波切尊前,我想请问这种修练的内在本质。有两种修练方法,一种是对付负面的、或不好的意念,另一种是积极的培养良好的品质。它们似乎互相依赖,又能独立的修练。应付负面的情况时,不一定能带领出正面的品质。人还必须积极的培养出信心、耐心,以及利他的态度等。
在我们的社会中,有许多倾向分析的治疗法,比如心理治疗,强调对付负面的心念。其他如沟通人际关系的治疗,则认为只应付负面心念还不够,我们需要培养一些正面的品质。因此,我们同时也要和这类的问题奋斗。佛教是如何培养这种正面的品质呢?
爱的行动使心中的种子生长成熟
杰仁波切:为了培养利他的态度,一位修行者怀抱着利他的心境,一再反观关心他人的益处,同时反观只关心自己的福利,认为自己比所有人都重要的坏处,来求取一种平衡。这二种观想联合起来,得到了健全的心境。
同样地,当他培养慈悲心时,他运用对仇恨的反感来得到平衡。这两者也联合在一起,彼此帮助。你应该先强调那一样呢?我们不能做任何唯一的结论,这是真正个人的问题。
丹尼尔?哥曼:西方人有一套心理健康的模式,它只有部分的效果。什么是西藏佛教徒心理健康的模式?
杰仁波切:从最终极的眼光看来,只有佛陀是健康的。但是,这太高远了。所以,让我们脚踏实地的观察目前的情况,只要依照世界的传统眼光,来看一个人是否健康。社会如何认知一个人是好人或是健康的人?并没有一定的标准。一个人可能看来非常好,但是,当你看见另一个更慈悲与智慧的人,前者就略逊一筹了。所以,没有绝对的标准。
如果你希望有一个比较确切的答案,可以说,一个健康的人在有机会为他人服务时,他会服务。没有机会服务时,他至少会避免造成伤害。能做到这点就是健康的人,这是佛教的重点。我相信这敢是所有灵修的重点。
丹尼尔?哥曼:所以,爱一个不被爱的人,能够打开慈悲的大门?
杰仁波切:完全正确。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这是助人者或心理辅导者常有的情况,他们对受苦的人产生了爱,而这个受苦的人,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何可爱之处。
当我的学生第一次探访那些非常痛苦,极需帮助的人时,我经常问他们:“老实说,你是否喜欢这个人?”如果他回答:“一点也不喜欢。”我就说:“请另一个辅导这受苦者。如果你在这人身上看不到一点可爱的地方,感觉不到一点你能够真心相应的东西,那么,你不是辅导他的合适人选。”
杰仁波切:是的,绝对是这样,完全正确。
丹尼尔?哥曼:人们在成长过程中没有得到爱,或是被父母虐待,他们很难对别人产生慈悲心。杰仁波切尊前,您如何帮助一个不爱自己的人去爱别人,对别人有慈悲心?
杰仁波切:如果这人从来不曾得到任何方面的爱,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示过爱,希望这人有慈悲心是很困难的。但是,这人只要遇见一位能够无条件的爱他、接受他、慈悲待他的人,那么,即使他不曾经验到慈悲心,只要他知道自己是被另一个人所关爱的,这一定会产生影响力,一定会得到感谢。因为,他的心中有一粒种子,而这种爱的行动会使这粒种子开始成长或是成熟。
史蒂芬?拉维:据我所知,许多人在内心里经历过沉重的事情后,很难在生命中再度感觉喜悦。这不只是一种在满足与享乐后,对夺取所带来的痛苦的了解。我认识许多为人服务者,他心中有很深的悲哀,生命中没有太多的喜悦。我们如何从佛法中学习应付这种情况?
杰仁波切:或许你可以参考一点西藏人的想法。西藏人非常快乐(我只是开玩笑)。当一个人在生命中经验到许多悲剧,采取一种生命有无尽前生与后世的观点,或许会有些帮助。那么,即使目前的生活看来没有希望,生命可以有更大的范畴。
但是,我想你指的并不是一种充满不幸的生活,而是专注在灵修与服务的生活形态,在这种情况下,仍然感到沮丧与不快乐,缺少喜悦的能量。
在静坐的过程中,人对心念的本质,以及轮回生存的不圆满本质,得到相当深刻的了悟。这时,人们产生了脱离这种痛苦轮转的渴望。然而,由于个人本身的习性以及对社会的参与,这种期望或许不能实现。当人达不到自己的理想,这种失意的感觉会减少了喜悦的能量。一个人若在开始时期望过多,后来的喜悦感就会减少。
我们要如母亲对待独子般的培育爱心
珍?希纳达?波伦:杰仁波切尊前,如何使慈悲与不执着得到平衡呢?
在传统的西方心理治疗中,我们希望培养出不同程度的亲密感,这是一种与另一个人类接近的能力,西藏佛教也做这种鼓励与培养。佛教徒的身份,似乎比较接近心理治疗者。身为心理治疗者,我们有慈悲心,没有批判心。我们置身事外,观察着另一个人的感觉,在工作过程中,试着不要落入自己的感觉中。
但是,如果我们带着这种态度回家,观察最亲近的人,不对他们起反应,只是注视着他们,思索着他们,对他们升起慈悲心,这是不够的,不能形成一种足以维系多年的亲密感,不能引导我们面对自己的感觉。心理治疗者面临的问题之一,静坐者或许也有这种问题,就是对他人的情境无法自然而然的即时反应。继续推论下去,我们可以用那个制造炸弹者置身事外的故事举例,似乎我们距离自己的心、反应、恐惧等情绪的层面,都太遥远了。
我们必须融合所有相反的事物,能观察,有慈悲心,也要非常的进入情况与关心,我们因而会受到情感失落的影响,真正关怀他人,深深为他们感到哀伤,不只是因为我们在医疗上和他们是亲密或是不亲密的。我们在工作中所能够达到的不同的最佳层次。我提出这个观察,它也是静坐修练可能潜藏的黑暗面。
杰仁波切:如果人感受到一种非常深的慈悲,实则已包含着他与另一个人的亲密关联了。佛经说,我们要如同母亲对独子般的培育爱心。佛教的不执着观念非西方人所想像,我们说,母亲对独子的爱是一点执着也没有的。
杰克?安格尔:美国人特别认为自己拥有快乐的权利。事实上,当我们不快乐,当别人有什么而我们没有,或别人拥有的比我们多,我们都要生气。这似乎植根在我们许多立国的理念中。
我想,佛教观点对快乐的看法是不同的。美国人认为自己拥有快乐的权利,此刻就有这种权利,不应该等待快乐,不应该经过努力才得到它,这是一种甚具破坏性的想法。但它是美国梦的一部分。虽然,美国宪法说,人类生来具有追求快乐的权利,它代表着我们永远有快乐的权利。这种想法使我们的行为被染色。
比如,若佛教修练无法立刻制造快乐,我们就很难想像菩萨的胸襟,并专心去服务与发挥慈悲心。其背后,意谓着,快乐才是首要之务。而这种想法被我们的文化一再强调。
杰仁波切:我们现在努力追求个人的快乐是很自然的。但是,追求个人的快乐,却忽视别人的快乐,甚至以别人的快乐为代价,这是不同的事情。这两者有很大的差别。
慈悲是人类存亡绝续的道路
听众发问:您是否可以多谈一些比如商业团体、社会团体,或是政府团体等组成中的慈悲心?人如何帮助一个组织以组织的身份发挥慈悲心?
杰仁波切:从一个角度看来,没有一个组织不是由个人所组成的。离开了个人,就没有组织的存在。因此,最好是把注意力放在组织中的个人身上,尤其是放在那些职责最高的人身上,并鼓励他们更觉知、更慈悲。如果我们能够让大家觉悟慈悲对社会整体的益处,这将对社会的存亡绝续有重大的意义。
珍?希纳达?波伦:您是否可以就存亡绝续这个角度多谈一些?
杰仁波切:我们谈论了许多有关现代文明的危机,这些大混乱,以及我们所面临的问题。这些问题出自何处?它出自缺乏爱心与慈悲。若我们稍加留意,就可明显看出慈悲带来的益处。核子武器的威胁当然是非常危险的,为了消除这种威胁,最终的解答还是慈悲心,觉悟他人是我们的同胞兄妹。
听众发问:我发现孩子们上学后遇见没有慈悲心的人,他们也开始失去慈悲心。您对于孩子们必须学习应付那些没有慈悲心的人有何建议?他们要如何培养自己的慈悲心?
杰仁波切:他们必须和自己的好朋友、身心健康的朋友、父母、家庭等保持密切的联系,努力维护密切健全的家庭关系,离了它,没有什么其他的办法。
人类诞生后,开始吸食母奶,这是慈悲与爱的第一堂功课。吸食母奶这件事情的本质,是一种人类基本情感关系的学习。我们必须试着维持这份精神。我们把基础建立在母亲和我们的情感上,透过吸食母奶,培养亲密的关系。一个家庭中,慈悲是非常重要的。如果家庭里有慈悲的气氛,父母以及后代都将蒙福。他们会得到更健康的心理与身体的发展。
我深深相信,从人类受孕、诞生到成长,慈悲不但是所有人类进化的大道,也是人类存亡的道路。对我而言,这是十分清楚的一件事。
第五部分、佛教在西方
如果西方修习东方哲学,
重要的是不要脱离西方社会。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当我们接触佛教的传统,发现它始于佛陀伟大出离的不寻常故事。希达多?高德摩这个人,他舍弃了家庭、人民、国家,走上一条个人的寻道之路。但是,这个故事没有告诉我们太多在他的家庭与人民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目前处于人生的中间阶段,觉得自己好像愈活愈倒退。初始,我静坐修练,后来,成了家。现在,有一个家庭,一栋位于郊区的房子,两部车,一份时间太长的工作,而我仍然在追寻。我对修行非常认真,但是,还是带着家庭、汽车,以及其他所有的东西一起走。佛教传统建议我们必须离开这些东西去求道,您是一位舍弃了一切的僧人,您给我什么建议?
杰仁波切:佛陀过那种生活,而你身为一家之主,必须完全投入社会,这和佛教修道却没有什么不合。你可以一方面持家,同时又跟随着解脱与成佛之道。这是由你自己的兴趣、能力,以及社会对你的需要来决定。
我经常劝告初入佛门的西方人士,当他们从事灵修时,重要的是不要脱离了西方社会。不论你住在什么地方,你一定要做社会的好分子。在我们的社会中,人们对出家人的角色并不熟悉,如果你是一位佛教僧人,与社会的融合就更加困难,也更难与社会人士来往,并带给他们益处。从这个角度看来,身为在家人可能还比较好。
亲密关系是求道的重要部分
丹尼尔?布朗:在美国文化中,亲密关系也是求道的重要部分。我花了几乎二十年的时间静坐,有时,我静坐很长一段时间,地点是在美国与亚洲。我对保持觉知的益处有了一些了解,而且,如果我们花了许多小时注意心念的升起,对心念升起的反应会减少。攀缘与厌恶仍会生起,但是,我们与它有了一些距离。
我和杰克一样,道路愈走愈倒退。经过了那么长久的静坐修练,然后,我开始做心理治疗师,我和一位男性心理治疗师一同从事了近五年的个人心理治疗,又和一位女性治疗师一同做了九年的心理分析。
我发现在美国文化中做心理治疗,又做心理分析,给予我不同类型的经验。心理治疗在人际关系方面有独到之处。当你做心理分析,一周里有四、五次的时间,必须躺在沙发上,每次谈自己的心情一小时。在另一个人的面前表达这种心境有其好处,心理治疗师不会责备或批评你。你发现自己害怕心中的意念,并且不敢表达它,而你又知道自己可以不必害怕被排斥或被责备的分享这些经验。这些都是我在静坐中没有学到的。
我不知道如何把静坐与心理治疗融合,我认为它们都是一种对觉知的训练,但是,静坐教导更多对心念动作的觉悟,心理治疗教导更多与亲密有关的事情,也就是说,如何诚实面对自我与他人。两者都有益处,但我不知道如何把它们放在一起。您是否可以谈一些有关修道上的关系与亲密的本质,以及您对西方心理治疗的观点。
杰仁波切:我没有任何把西方心理治疗应用在佛道上的经验。但是,我了解亲密感对一位灵修者是必要的,尤其这个人是在尝试克服他的心理问题。当你把心胸敞开,你只会对一个自己衷心信任的人,觉得非常亲近的人打开。用这种方式把自己打开,是克服心量问题的一个重要步骤。
菩萨誓把自己的整个生命贡献给如何去利益众生,也是类似的情况。你变成大众的公器:“我的存在是为众生所用。”如果别人了解你的出现只是为了他的福祉,这是有很大益处的。大乘佛教的基本教导,就是菩萨道的精神。
这也和执着的问题有关。每当我们谈到亲密关系,执着或攀缘的问题就立刻出现了。佛教早期的教导中,认为人心最主要的苦恼就是攀缘,然而,稍后的大乘佛教,认为人心中最主要的苦恼就是仇恨。大乘教导我们,可以利用执着或攀缘,在修道中帮助众生。
丹尼尔?布朗:根据传统,修练分成不同的阶段,佛教对于解除苦恼的教导,很容易就能运用到我与配偶的冲突上。但是,说到对觉悟与空性的了解,以有心念的止静等,如何将这些原则运用在亲密关系上?
杰仁波切:有两种不同领域的灵修,有些灵修比较隐密,要单独修练才能得到觉悟。其他方面的修练,在人际关系中比较能够实行。在佛教中,我们与人类的来往,主要是为了服务众生。虽然这两种领域有密切的关联,但它们是不相同的。
我们很容易看见修练对人际关系的增进,也很容易看见透过与他人的交接,在我们自己的心识中,累积了美德,或是心灵的潜能,然后,它又帮助了我们私人的修练。但是,我们与他人的来来往往,其实是帮助了自己得到觉悟,这种想法很有趣。在亲密关系中,爱与执着是混杂的,很难说这种情况如何帮助个人的修练。当你对另一个人非常执着或是依赖,这人带来的感受很强烈,你对他或她的爱执中,产生了很强的自我意识:“我爱这个人,我要把他抓紧。”如果你发现这是一个错误的自我意念,对空性的观念就有了一些觉悟。
丹尼尔?布朗:可否把这个观点从修练的角度详加说明?又如何做到它?
杰仁波切:在这种情况下,很容易发现一种独立的“我”是不存在的。因此,当你的情感非常激昂,不论它是仇恨或是渴望的感觉,就升起了强烈的自我意识,认为这个“我”是真实存在的。当这种自我从脑海中非常清楚的生起时,我们可以感觉到这个“我”。然后,我们检视这个自我是否真实存在,发现它并不存在。
当我们心中没有苦恼,也不把事物扭曲,这时,外在的事物与观察事物的心念之间,如同一条持续不断的流水,分分秒秒的短暂意念,并不十分明显。但是,当你的心念被激情所扰动,它变得非常波动,比较容易了解心念的无常与短暂。当仇恨与执着升起时,引动了非常大的能量。我们的考验在于,不要落入苦恼心念的陷井,必须能够利用随之而起的能量。
杰克?安格尔:从佛教徒与心理治疗的观点看来,似乎有一种我们要超越痛苦不被它碰触的理想,透过一种平静,达到不被痛苦影响的阶段。在我的印象里,这种理想从来没有什么用处。
史蒂芬?拉维:当我们把心投入,竟然能够不被他人的痛苦所影响,这点我不确定。
杰克?安格尔:这是可能的。心理治疗师经常都是如此。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他们或者是试着做到这点。
史蒂芬?拉维:好的心理治疗师不是如此。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心理治疗师抱着“超越痛苦”的理想,治疗前来寻求帮助的人,认为对心理治疗师有帮助,我一点也不相信这种想法。
如果老师有纯净的本质,就不会滥用权力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我们谈论了许多灵修与心理治疗彼此帮助的重要性,我记得您说过:“如果你不能帮助人,至少不要伤害人。”您也说过,如果人要面对自己的痛苦并且深入它,需要一种信任、安全与了解的气氛,它经常是和另一个人,或是在一个团体里、在一个僧团里、和一位老师之间发生。然后,老师与学生、或治疗师与病人,彼此达到非常亲密的关系。从某些方面看来,他们甚至必须彼此相爱。或许这其中有一些爱与执着的混合,但是,也有一种关系的存在,它会成长。
这种关系在两者之间造成某种脆弱与危险,尤其是对学生或病人。很悲哀的是,我们今天看见许多这种例子,辅导者滥用了他的职位或力量。在我做事的波士顿市,报纸上几乎每个月都有头条新闻,报导又有心理治疗师被病人控告滥用权力,通常是男人对女人施虐。我们也听到美国佛教僧团中许多类似的例子,老师滥用自己的权力与他人对他们的信任。
在我的临床经验中,有更多的病人是被治疗师虐待过的。最近,有一群虐待病人的治疗师前来寻求帮助。辅导这些虐待病人的同行治疗师是很困难的,但是,我们一定要承担下来。他们与其他人一样的需要帮助。
西方心理治疗的训练中,教导人们预期与应付这些情况的发生,不要落入危险。即使如此,人们还是会跌倒,其中的危险性很大。
但是,心理治疗师从事的主要工作,如精神病、心理学、社会工作、看护等,都是有州政府颁发执照或工作证书,视察职业行为。如果犯下了重大而有损道德的错误行为,心理治疗师会丢失工作执照,病人也可以诉诸民事刑事法庭。佛教中有没有相同的监督功能?如何管理佛教老师?如何训练他们?其次,如果一位老师发生了问题,变得众所周知,教学团体如何处理这件事?
杰仁波切:有一部分问题是出在学生身上,因为他们姑息老师,把老师宠坏了。佛教传统中,一个人能够成为老师,是因为他有了弟子。灵修老师没有什么证明资格的特别执照或学位文件,你有了学生,所以你成为一位老师。
当你与一位灵修老师培养关系时,不要太快就把他当成你的灵修老师,因为,这是一份很强的关系。不论这段培养的时间有多久,二年、五年、十年,甚至更久,你只把这人视为灵修的朋友,同时,你密切观察这人的行为、态度、教学风格,直到你对他或她的正直经已经非常有信心。然后,就不需要任何的执照了。但是在开始时,有一种非常坚定又健全的态度,这是很重要的。
我们没有一种特别为避免喇嘛虐待弟子(如果喇嘛有了弟子)而设计的训练过程,但是,佛教修练最根本的本质是培养慈悲心,怀抱着利他的心。如果老师有纯净的本质,将不会滥用自己的影响力。
杰克?安格尔: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如果”——如果一个人很纯洁的话。我想一般人之所以会进入这种关系,乃基于他认为老师已达到某种程度的觉悟,若果发生虐待行为,幻灭感会特别强。
杰仁波切:我常建议佛教修行者,不要把灵修老师的所有行为都看成是神圣的。所有的佛教教导中,对一位灵修良师的资格都有特殊的要求。
如果老师的举止不适当或是错误,学生可以批评。在佛经中,佛陀亲自教导,明确指出如果老师的行为是健全的,你可以跟随他的脚步,如果老师的行为不健全,你不应该跟随他。你应知道不健全就是不健全,因此,批评这种不当的行为是有价值的。在密宗无上瑜伽的一个法本中,清楚提到若老师给你任何与佛道、修练不合的建议,你不应该跟随它。
珍?希纳达?波伦:但是,您刚才说把一切责任都放在学生身上,而不放在那个比较觉悟的人身上。
杰仁波切:灵修老师要对自己的不当行为负责,学生有责任不被牵扯其中,双方都要受责。由于学生太服从,完全奉献给了灵修老师,这是一种对老师指导的盲目接受。这种态度总是会把老师宠坏。但是,一部分当然应该归责老师,因为他缺乏必要的正直,让他能够抵挡学生的脆弱。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学生与老师之间的关系,在开始时就是不平等的,心理治疗的关系也是如此。其中一人总是拥有更多的权力,假设也比较有智慧与洞见,另一个人则处于求助的地位,因此,更加脆弱而易被虐待。我对您到目前为止所说的话有所顾虑,因为这是把太多的责任放在受虐待或牺牲者的身上。我认为老师或心理治疗师应该担负更大的责任,至少,在开始时应该如此。
杰仁波切:是的,你说的很实际。事实上,每一个修练中心与每一位喇嘛的情况都不相同。我注意到大部分西方的佛教中心,都是由于一位老师与几位学生的接触而发展起来的。这些佛教中心,不是主要组织计划中的一部分,因此,根本无从查考。我们希望将来建立某种组织中心,我曾接到不少对这些老师抱怨的信件,因此,我认为时机到了。
指导委员会可以推荐一位合格的灵修老师给佛教中心。如果是透过个人的接触而选择老师,学生经常很难判断这位老师是否适当与合格。
假设某人被任命为一个中心的领导人,经过了二年或三年,评估不合格,则委员会可以停止对他的支持。
执着于自私与执着于救度众生不同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杰仁波切尊前,我想请问您一个不执着的问题。我希望没有错误引用乔安娜?梅西的话,人们对佛教所说的“不执着”有一种普遍的误解,认为它是一种对世界的完全脱离,这是否是一个灵修的陷井?
杰仁波切:佛教修练对于执着有两种看法。这端看你自己的目标,如果你仅只是为自己寻求解脱,执着就被形容为一种有害的、应该被抛弃、避免与防范的东西。但是,如果你是为了利益与服务众生而寻求解脱,那么,连菩萨都受到鼓励,要运用执着来为他人谋福利。执着于自私,与执着于救度众生的爱,这两者是有差别的,在第二种情况下,不可把执着心抛弃。
西方心理学是否有一种观念,在某种限度内,执着是中性的,甚至是有益的,只有超越了这点时,它才变得有所伤害。是否有这种区别?
丹尼尔?布朗:我认为有个中线。有时执着太多,我们称它为病态的执着,变成一种强迫关系,因为欲望太重了。另外有些人又太不执着了,他们保持冷漠与距离,在人际关系中,他们不容易以开放与诚实的态度,来面对自己的感觉。在这两者中有一折衷的健康方式,我们就是要帮助病人找到这个中间地带时的好处。
史蒂芬?拉维:杰仁波切尊前,西方人可能有些困惑的情况。我们阅读佛教经书时,读到一些悟道过程中不平凡的事情,有些经文指出,如果你因被虐待而无法保持慈悲心,你将永远不能成佛。有个故事,谈到一个僧人在下山时遇见强盗,把他的手臂砍断,当他初次得到觉悟时,却对这些虐待他的人散放出慈悲与爱的能量。后来,强盗把他的一只脚又砍断了,他进入了第二阶段的觉悟,对他们再度散放出仁慈爱心,强盗又把他的另一只手砍断了,他的悟境更加深,把心打开,意念完全清明。这类经文常使我们感到无力与挫折。它很容易产生误解,如果不能忍受这种凌辱,就不是一个好佛教徒。
杰仁波切:你是否认为假如一位灵修老师以机巧的方式来教导你,即表示他有意对你滥用权威。
史蒂芬?拉维:我认为是很巧妙。
杰仁波切:我想你应该远离这种老师。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您是否可以给刚开始灵修的人一点指导?在一个复杂的、物质化的社会中,我们如何保持稳定与单纯?
杰仁波切:刚开始灵修时,你或许很卖力、很有劲,在这过程中,你可能很难维持简单与平稳,一旦你有了一些经验,就是不那么困难了。
开始灵修时的环境对你会造成一些影响,在美国,有许多边远地方,你可以到那儿去几个礼拜,专心修练。但是,西藏佛教的修练不把自己与社会隔离,这是很重要的。有时,我注意到某些人急于把自己与世隔绝,几年下来常会产生一些问题。因此,我认为留在一个团体中还是比较好。
而且,我认为你还得记住自己是西方人,你的社会、文化背景与环境都和我不同,如果你想修习东方哲学,例如西藏佛教,你应吸取精华,试着把它融入你的文化背景与环境中,渐渐把它与自己的文化与价值合一,如同印度佛教、西藏佛教等在过去所发生的情形一样。将来一定会逐渐发展出一种西方的佛教,或是美国的佛教。
第六部分、慈悲带来的转变
如果有人真正爱我们,
我们就能碰触到自己心中的爱。
菩萨行的修练重点在利他
杰克?安格尔:杰仁波切尊前,我年轻时,充满活力与理想,希望把热情奉献出来,但不知如何能更有效率,同时也希望能有所改变。于是,我寻找自己的方法,找到一个佛教修练的传承,专注在内观与审察自己。但是,当我专心寻道时,经常忽略了家庭、朋友、工作、社会,以及其他的责任。
现在,我老了,头发也白了,能更有效的服务社会,奉献出来许多时间。但是,现在我反而经常被捆绑在服务活动中,失去了自己。同时发现,虽然我仍然为人服务,却已不是很有慈悲心,就某种程度来说,不再有效率。
当做的事情没有结果,没有获得反应,或是不能成就自己的目标时,就变得疲倦、没有耐心、沮丧。一个人在对自我的修练、对外务的关心,与对他人的服务中,如何能不迷失在当中的任何一项,而求得一种平衡呢?
杰仁波切:我们刚开始修练佛法,没有什么能力为他人服务,这时,重点在于治疗自己、转化自己的意念与心灵。但是,当我们继续灵修,变得更强壮,就更有能力为他们服务。可是,在这段时间之前,我们会被他人的痛苦与困难所袭卷,变得筋疲力尽,既不能有效的为人服务,更不必提帮助自己了。因此,开始时只要尽力而为,试着改善自己,同时,尽其所能的为他人服务。要把两者都做好,当然有所局限,但,我们只能接受这种情况。
杰克?安格尔:谢谢您,你的话对我非常有帮助。起初,我以为您在告诉我们,投身世界之前,必须先做一些改善与治疗自己的工作。但是,我想,我们不能等到发展到某种理想的程度,才开始行动。我们随时随地都必须行动。在灵修中,我们经常得到鼓励,必须先发展自己,然后,由于我们完全知道应该怎么行动,就不会伤害任何人了。很高兴听到您刚才所说的话,因为,它纠正了那一种误解。
保持慈悲是不够的,一定要采取行动
杰仁波切:修练的态度也有不同的地方。我们从事静坐修练,动机却只是为了改善自己:“希望获得解脱,希望克服心中的苦恼。”
然而,菩萨行的修练重点是利他。因此,当我们非常积极的为他们服务时,如果我们个人的修练有些消极,我们可以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因为我对他人还有些贡献。”
珍?希纳达?波伦:杰仁波切尊前,平常我们认为一位能忍受痛苦的人,具有成圣的资格。但如果你无法阻止事情发生,那么,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被毒害或是变成一个负面的人。
美国早年的历史中,强调不受压迫的自由。我们有时非常需要为自己所信仰的事情站出来,慈悲的行为可以用以下的言语来表达:“你不能这样待我,有害。你不能再做这种事情,你不能伤害我,不能支配我。”在我们的文化中,大部分人都有机会说:“我不能忍受这种行为”,有这种表态应该得到鼓励的,因为不反应会带来后果。有两句话,值得深思:“沉默就是同意。”“只要好人一事不做,就能使恶魔得胜。”如果有一件事在眼前发生,我可以改变它,但我只是慈悲的注视着它,这是不够的。如果我可以阻止一个大人虐待小孩,那么,我有责任采取慈悲的行动。
我认为人应该积极实践慈悲的精神,我们是否只要保持慈悲就够了?还是一定要怀抱慈悲行事?
杰仁波切:保持慈悲并不够,一定要采取行动。行动包含了两种层面,一种是克服心念的扭曲与苦恼,也就是来息忿怒,最后消除忿怒等,这是出于慈悲的行动。另一种行动是比较社会性的、属于公众的。面对错误我们出于慈悲心来改正它,如果一个人真正关心他人的福祉,仅只保持慈悲心是不够的。人要怀抱着慈悲心来参与事情。
丹尼尔?哥曼:是什么原因使一些人更能打开心胸为人服务?
杰仁波切:有些人看不见服务的机会,或是没有能力服务。从佛教徒的观点看来,正是这种局限使我们必须努力灵修。每个人能够服务的情况都不同,人有多种不同的性向,成效也有短期与长期的不同。
主要还是在于动机。若你怀抱最纯净的动机去服务,那么,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情,都能真诚的继续下去,没有遗憾。至于我自己,并没有清楚的标准。不论我与一大群人或是少数几个人见面,我都怀抱着真诚与纯净的动机,做最大的服务。至于有多少成效,达到目标的时间长短,这都无法断言。我只能抱着完全真诚的态度来做它。然后,不论发生了什么事,都没有后悔。
有时,你看见一些人虽然怀着非常真诚的动机,但是考虑太多,这是一种障碍。当你不停的犹豫,一再思索要怎么决定,机会可能就跑掉了。
丹尼尔?哥曼:曾经有一个心理测验,一群著名神学院的学生研究圣经善心的撒玛利亚人的寓言,寓言是路旁有一位受伤的人,三个人路过,没有人理他,后来,有一个人停下来帮了他,这人就是善心的撒玛利亚人。
这些神学院的学生到另一建筑物去讲演这个故事,他们在路上,看见门口有个人在呻吟,呼求救助,他们没有一个人停下来,脑海里却想着如何演讲“怎样助人”的神圣意念。
杰仁波切:他们只是缺乏自觉罢了,陷入自己将要演讲的话题,错过了可以付诸实现的机会。
丹尼尔?哥曼:但是,杰仁波切尊前,你知我们大部分时间都是被琐碎的事情所霸占。
杰仁波切:是的,是的。
丹尼尔?哥曼:而且我们失去了许多停下来帮助别人的机会。
丹尼尔?布朗:西方社会心理学对利他行为做过研究,发现许多人在能够助人的时候,并不助人。只有小部分人有所反应并且助人。研究者尝试了解原因,研究什么是助人的动机,他们发现这份动机经常不是同情、爱或仁慈,它是忿怒。人们看见一些错误的事情,到了某种程度,他们认为:“这是错误的,完全的、绝对的错误,我一定要帮忙。”同样的,研究遭受性虐待的小孩时,发现受虐者的反应通常都是忿怒。当他们成长后,如果从经验中得到治疗,通常都会利用这种忿怒,做为帮助他们的正面动机,以免这些人变成牺牲品或精神受到创伤。我们发现这种忿怒有时是一种非常正面的动机,因为它带来慈悲的行动。
杰仁波切:佛教的看法,开始行动的动机,与进行时的动机,可能有所不同。比如,你在开始时可能抱持着慈悲心,但是,一旦你投入行动,生气、忿怒与仇恨等情绪都会兴起。这种修练的目的,不要让情绪把你的动机淹没了,如果你心中充满慈悲,如果你对“圆满的慈悲”有所体验,你的行动就能保持纯洁。在达到这种境界之前,你可能开始时有慈悲心,然后充满了忿怒与其他的情绪。
丹尼尔?哥曼:我们的发现与您所说的相反,它是起因于忿怒。
杰仁波切:即使你不称呼它为慈悲,你对他人的权益难道没有一种真正的关怀?对于他不能得到应享的权利,又感到忿怒?关怀他人的权益与慈悲是非常接近的。
丹尼尔?布朗:我们很清楚在事情开始时,忿怒带来的动机比爱更强烈、更有能量。
杰仁波切:佛教的慈悲意指解除他人的痛苦,怀着仁慈的爱是一种使他人快乐的渴望,它确是存在的。
丹尼尔?布朗:因此,那些在开始就有强烈忿怒的人是有慈悲心的?
杰仁波切:比如,若有人被虐待侵犯,受了许多痛苦,他看见别人受到类似的虐待,产生了一种渴望,愿他人不受同样的痛苦,这可以称为慈悲心。
丹尼尔?哥曼:再举一个例子。酗酒在美国文化中是个大问题。许多人酒精中毒,通常家人都不愿说出来。虽然酗酒者与家中每个人都感到很痛苦,可是大家都保持沉默。这些被痛苦拘捕不敢说任何话的人,他们如何得到勇气,做出慈悲的行动,坦白指出这件事的不当,来表达自己的忿怒?
杰仁波切:如果家人觉得把话说出可能有益处,但是却不采取行动,这是错误的。但若认为把话说出于事无补,酒精中毒者不会听从,反而更糟,那么,不站出来说话可能是有理由的。
丹尼尔?哥曼:人们不说话通常是因为恐惧,比如,可能引起当事人的忿怒,导致家庭瓦解。
如果你处于一个不公正的社会中
杰仁波切:这也是可能的理由,因此,如果你面对当事人,即使你的言谈正确,但方式不够灵巧,例如过度激烈、辱骂、当事人已受酒精中毒之苦,你的态度只会加重他的痛苦。所有事情都是相对的,不是绝对的。我们通常非把真话说出不可,但是,在某些情况下,却只会造成悲惨的后果。因此,暂时保持沉默可能比较好。
例如,有一百个追逐动物的人询问一位僧人,他是否看见这只动物。如果这位僧人看见动物从这里经过,他应该怎么办?身为出家人,他必须说真话。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诚实的说出来,动物就会遭殃。因此,还是不说真话为好。
丹尼尔?哥曼:如果你处于一个不公正、充满错误的社会中,你要怎么办?你并没有直接参与,可是你看见了。出于慈悲心,你是否有责任把话说出?许多人不想管这种闲事。因为它与我们日常生活似乎没有什么相干,所以,我们干脆忽略它。
杰仁波切:这是缺乏责任感的。因此,我们一直在讨论宇宙责任的意识,即使有人说“这是我们自己的问题”或“这是内部的事件”,我们还是要把话说出来。
丹尼尔?哥曼:如果这是你自己的政府呢?
杰仁波切:你当然要把话说出来,尤其在一个民主国家里,这是一种原则,不是吗?有话就直说。
我听说美国有许多家庭谋杀案,杀人者有时是配偶,有时是父母或子女,父母用枪杀害子女,或是子女用枪杀害父母。你如何解释这种情况?什么是真正的原因?是不是真有其事?或是因为我们经常在传播媒体中看到这些负面的事情?或是因为这类新闻播报次数比较多?或许,真实的犯罪率比它还高?
丹尼尔?哥曼:我相信这种犯罪在美国比其他国家更高,许多家庭都有枪枝,它使争吵很容易变成杀戮。在某些城市中,警察接到电话,一半都是为了解决原本是家庭争吵事件,后来演变成谋杀案的。问题在于,这是什么原因造成的?
杰仁波切:是否只因他手边有枪?
如果有人真正爱我们,我们就能碰触到自己心中的爱
史蒂芬?拉维:在美国,虐待儿童的案件也特别多。长久以来,我和许多从事这方面辅导的朋友谈话,听到许多深入的故事。比如,伊利莎白?库伯乐?罗丝说过,性虐待与性暴力的事件在美国绝对增加了。
如您前述,若我们能拥有一个真正的朋友,这就是人生的奇迹了。如果有人真正的爱我们,我们就能碰触到自己心中的爱。但是,由于美国家庭大部分都破裂了,孩子们心中愈来愈没有安全感,十分孤独,而我们只是愤恨这种状况。我们离自己很远,当人不觉得被爱,就会觉得每个人都与自己无关,甚至不关心自己,认为没有什么价值。对自己的美好本质已经不认识,甚至不相信有这种东西存在。他们失去了信仰,不相信人可以获得解脱。
杰仁波切:你如何解释这种现象?
史蒂芬?拉维:我们觉得非常孤立,无法碰触到内心的痛苦,我们使人痛苦,伤害别人。世界的暴力、仇恨、恐惧,似乎比往日更多,施行暴力似乎更加容易了。对暴力的容许愈多,愈没有理由不去做它。我们的心中缺乏阻止暴力的东西,不能了解自己心中的困惑。这是一种不平衡的状态。
杰仁波切:虐待儿童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这种情况与日俱增?
丹尼尔?布朗:这个问题有许多因素,答案很复杂。我们对有些理由了解得很清楚,有些则无法了解。有一个原因是家庭与社团的瓦解,由于人类感到更加孤立,他们待人不再那么有人情味、渐渐缺乏人性。
第二个原因是所谓的“社会模式”,其中有许多暴力的例子。例如,我发现,孩子看见大人击打吹气的塑胶娃娃,这种举动一再发生,后来,孩子在活动中会不知不觉的击打他人。大人成为这种行动的模范。许多人认为电视与电影的强调暴力,也是造成这种社会模式的部分理由。
第三个原因是容易获得武器与其他施暴的方法。
第四个原因与意识状态有关,在家庭暴力下,人们争吵到伤害或谋杀配偶与孩子的地步,他们其实已经处于变态意识中,这是一种特殊的意识状态。这种意识状态有时是由洒精或药剂引发的,比古柯龄。有时,情绪的激动也会引起。一个人非常忿怒时,他已经不把自己的配偶当成人了。他被忿怒冲昏了头。在这种情况下,人会做出一些恢复正常后无法记忆的事情,如果他还有记忆,记忆中或许有罪疚。有人形容这种情况是极度的惊恐与暴怒,他们完全失控了,不知有自己,不知有他人。当这种感觉或状况发生在一个亲密关系中时,它爆发的强度与能量更大。
丹尼尔?哥曼: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就是社会与经济。过去二十年来,美国的有钱人变得更有钱,穷人变得更穷,许多未婚妈妈带着孩子,除了政府的救助金之外,没有一点收入,这是不够的。美国有许多人生活在绝望的边缘,他们很容易陷入绝境,因为生活已经这么艰苦了。
珍?希纳达?波伦:我们看见残暴的男人虐待妇女与儿童,女人总是时常被牵涉其中。
研究发现,这个问题在于他们对自己的孩子或妻子缺乏亲密关系与慈悲。他们为何殴打或性虐待自己的孩子或妻子?他们怎么可以做出这种事情?
在我们的文化中,男人似乎比女人更孤独、更忿怒、更隔绝。我们养育男孩成长的方式,有一部分是很悲哀的。
由于上一代的影响,许多美国家庭中缺乏爱与慈悲的感情。他们所遭受的事情,会转嫁在下一代的身上。一个虐待儿童的男人,可能曾经是被虐待的牺牲品。因此,我们如何改变这种情况?如何以爱来代替忿怒?
杰仁波切:你认为有没有受到遗传的影响?一种纯然出于生理的因素?人的身体状况会影响整体的人格。你认为此处有没有从基因来的遗传影响?
丹尼尔?哥曼:根据研究证明,社会带来的影响多于生理带来的影响。
珍指出,许多被殴打的孩童成长后,变成殴打子女的父母。但有一些却不然?为什么?研究发现,造成差别的一个最重要原因,在于被殴打的孩子在一生中是否真正感觉被人爱过,这份爱或许来自一位亲戚,甚至是个邻居,这些被爱过的孩子,他不再重复这种暴力行为。
你创造了自己的因果
珍?希纳达?波伦:我的想法和丹尼尔不完全一样。我曾经辅导过一些病人,他们曾经被虐待,却没有变成虐人者。这些人大部分是女性,女人或女孩似乎不太认同殴打自己的父母。而且,一些人似乎拥有比较成熟的灵魂,他们比较有能力接触自己内心的本质。因此,虽然他们在儿童时代被虐待,却不认为应该被如此对待。
杰仁波切:请不要误解因果的意义。西方人似乎有爱说“因果”的倾向,他们变得无动于衷或有宿命心态。我们可以说“这是因果”,但是,它是谁的因果?如果,这是你所经验的事情,那么,它就是你自己造成的。
谁创造了你的因果?你创造了自己的因果。虽然你曾经做过一些不好的事情,总是有机会改变它。对因果的了解,不会使人变得无动于衷,它只会带来更多的活力。
珍?希纳达?波伦:这么说来,心理治疗者的工作就是帮助人对付自己不好的因果。
寻找受苦的根源
丹尼尔?布朗:最近,有一种尝试影响家庭暴虐事件的方法,例如,法律规定任何人如遇虐待儿童或性虐待事件发生,必须向保护儿童的单位投诉。但是,这种制度还是不够完善。有时,保护儿童单位的人员到了这户人家,揭发了家庭暴力却对整个家庭造成破坏性的影响,不但犯罪者责备孩子,全家都责备孩子,使这个孩子又受到情绪上的创伤。有时,地方法院调查了这个案件并发起控告,这位侵犯者可能被审判,甚至进监狱,对家庭也会造成混乱,有时还威胁到家庭财务的稳定与家庭的整体结构。
然而,它还是有价值的,它强迫这个极度隔绝且暴虐的家庭,与社会中其他人做一种联系。它强迫这些人成为社团中的一部分,应该注意社会的法则与规范。
杰仁波切:西方人似乎非常习惯于用行动来解决问题,一旦产生了虐待的情况,你就应付这种虐待。一旦产生了侵犯,你就应付这种侵犯。但是否有人研究问题发生的原因,真正控测问题的根源呢?比如,四圣谛的第一谛“苦”的存在,我们不能只说“我不喜欢受苦”,我们必须寻找受苦的根源,这是我们能量聚集的地方。西方是否有什么与此类似的方法?
丹尼尔?布朗:这问题很复杂。有许多层次不同的原因,在每一种情况下,重点都不相同。
杰仁波切:让我们研究大众媒体的问题,比如电视等,每天播放了太多性与暴力的节目。我相信制作人并不真正想伤害社会,他们只是想赚钱,赚钱是他们的首要考虑,他们的社会责任感很低,另一方面,社会大众似乎喜欢看这类刺激的电视节目,所以,大众也有责任。我们对这种情况要如何处理?
丹尼尔?哥曼:您指出观众对性与暴力的胃口很大,而节目的制作是针对这种胃口,这是很重要的观点。电影制作人满足观众的需要。由于许多人想看这种节目,所以有这种市场。人们被金钱驱策而制作这类节目。电视业者是否应该多加管制节目,是否应该担负更多的社会责任,这是一个问题。
杰仁波切:或者,他们至少应该约束自己。
丹尼尔?哥曼:是的,他们或许应该约束自己。不需要把节目表演得那么暴力或色情。
美国宪法第一条保障了人民言论的自由。在我们的社会中,问题是如何在言论的自由、表达的自由、观赏的自由,及其对社会与心理造成的影响之间,求取平衡。我们还没有找到一个最好的答案。或许您可以给我们一点建议。
杰仁波切:我没有答案。所以,我才提出这个问题。获得新观念、新知识是非常有益处的。因此,当我们讨论并思考这个问题时,甚至在睡梦中都不把它忘记,以后我们又聚在一起时,就会产生新想法。我已经说过,每个人都有责任把这种负面的事情消除。
珍?希纳达?波伦:我记得有人曾经问您:“面临西藏所遭遇的变化,您如何能够保持喜乐的心境?”这对我们来说是个重要的见证。
听众发问:我知道西藏比较没有家庭暴力事件,西藏家庭有什么减少家庭暴力的方法吗?
杰仁波切:西藏家庭中并不是从来没有暴力事件,但是,如果发生了,大家都很惊异。因为,这是少见的现象。
传统的东方家庭关系可能比西方的现况好一些,东方家庭十分强调大家庭、家族关系与家庭和谐。但是今天西方带来的强烈影响,使东方人重视大家庭的观念被逐渐消减,现代人大半是小家庭制度,传统的东方人认为在这种变易中,许多东西丧失了。有一回,我遇见了一位印度先生,他告诉我,他的大家庭中共有二百人,这恐怕又太过分了。
容忍与耐心是力量的表现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若有人伤害我们,我们应该维护自己的利益,还是以慈爱态度对待?
杰仁波切:容忍与耐心不是软弱的象征,它们是一种力量的表现。容忍与耐心并不代表你接受任何的结果,容忍是不发怒、不怀恨。但是,实际上,如果被伤害,而我们仍保持卑下,他人会更占我们的便宜,对我们有更坏的举动。
因此,我们一定要分析情势,有效而不发怒的来对应。事实上,不发怒对解决事情更有效,小心的分析情况,然后再采取行动,就更能够直接达到目的。
对敌人保持慈悲心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我们如何对敌人保持慈悲的态度?
杰仁波切:你要放宽自己的眼光。人类是一种生物,所有人都追求快乐,躲避痛苦。这种觉悟能够帮助你培养慈悲心。
如果你已经有了慈悲心,你只需要把这人包括在你施予慈悲的对象中。但是,如果你对众生没有慈悲心,对敌人生起慈悲心就比较困难。
你虽告诉自己要有慈悲心,但是结果是很有限的。
希望的征兆
玛格丽特?布伦曼?吉卜森:杰仁波切尊前,您先前说过,人一定要了解自己的生命现况,以及对家庭、社会或世界所能做的贡献,从生命的任何角度看来,这都是一个非常需要自觉的问题,是吗?您要我们举出一些因慈悲心而带来改变的大小例证,我想叙述一个人的非暴力行为,因为他个人的意识转化,做出了一件在历史上可能是绝无仅有的不合作主义行为,这人就是丹尼尔?艾思堡。
丹尼尔?艾思堡的故事
丹尼尔以近三十年的年轻岁数,擢升到美国政府里的最高阶位,能获知许多政府机密。一九六零年初期,甘乃迪总统要求他写核战计划书,他觉得自己或可写一些预防核战的好计划。事实上,当他第一次听到原子弹,他就觉得自己一生的任务即是预防核战的爆发。他问自己:“如果我们不预防核战,一旦出了点错,有多少生命要被牺牲掉?”因此,他询问参谋首长联席会议:“如果我们不预防核战,一旦出了错,你如何计算头几个月里死亡的人数?”
参谋首长联席会议非常平静的回答:“在头几个月里,死亡人数将达到六亿二千五百万人。”
丹尼尔对他们说话态度的平静感到困惑,他怀疑:“这些同事是什么样的人?我和他一起喝啤酒,他对待妻子、孩子,甚至宠物都很好,可是,他们以这种姿态,宣布一个全面灭绝的核子战争。”他觉得非常的可怕,他问自己:“我如何把这个真相告诉全国人民?”
这个问题让他很痛苦。
后来,越战爆发了。起初,他认为美国是去解放越南人。但是,情势并非如此,他决定亲自到越南去了解状况。
到了越南,发现越战是一个大灾难,是一场最恶的战争。他告诉自己:“越南人如同我的手足。”他的意思是:“我们是互相关联的,我们都是世界与人类的一部分。”他清楚看见战争必须结束,他想着:“我如何让美国人民了解这种情况?”
他回到美国,听到一位来自哈佛的年轻人的演讲,这人名叫蓝蒂?基勒,他说:“我将去坐牢,但我宁可坐牢,也不要杀害我的同胞兄弟们。”
丹尼尔听了这个演讲后,心识转变了,他用以下这段话来形容这种感觉:“当时,我的生命破裂成两半,我进了那人的房间,坐在地上,哭了一个小时。”
哭完后,他问自己:“以我在政府里的地位,我如何告诉美国人民事情的真相?”他决定向美国人民揭露他们受骗了,越南人民被毁掉了。他知道这种行动,将使自己永远被关在监牢。他向纽约时报揭露了五角大厦的秘密档案,就是著名的“五角大楼文件”,他被送交审判,没有坐牢。
我叙述这个故事,表达一个人在特殊的情况下,如何用他自己的方法来改变事情,他对美国人民揭露了越战的真相,帮助越战提早结束。杰仁波切尊前,我想请问您,我们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如何找到一样能够以慈悲的行动发挥力量,带来真正改变的事情?我们生活在人心被战争、暴力、冲突与物质消费所占据的文明中,每个人要如何改变,以及助长慈悲心?
杰仁波切:从某一角度来看,当人类处于危机中,最重要的是反观仇恨所带来的坏处,并思索怀抱爱心生活的益处。现在的确是个危险的时代,有许多的暴力与侵略。但是,另一方面,我们又看见许多充满希望的征兆。我们甚至听见居高位的政治家们,如英国劳工党的某位人士,强调慈悲的重要性。一种对慈悲重要性的觉知。似乎在不断增强。如果我们在一九五零或六零年代早期举行一个像今天这样的讲座,参加的人将会很少。但今天这个讲座有近一千人参加,这就是一个有希望的征兆。我们亲眼看见慈悲的实际益处,它带来更多的满足、安宁与福利。社会对慈悲的重要有更深的觉醒,认识了慈悲对生命的有益。运用大众传播与教育来传扬这种了悟是非常重要的。
我还有一个疑问,一般而言,人类的智商比其他的哺乳动物高,但是,我们的聪明似乎也带来更多的麻烦,智商高的动物是否比智商低的动物问题更多?
丹尼尔?布朗:我对海豚与鲸鱼有些研究,发现它们似乎比人类更保护自己的团体与物种,古老的哺乳动物中,人类的脑皮层非常肥厚,这代表思想比较发达。或许,我们需要平静自己的意念,不要造成太多对自己与他人的困扰。
当脑皮层被欲望或愤怒支配时,人类会做更多的坏事
丹尼尔?哥曼:当脑皮层被欲望或忿怒所支配时,人类会做出许多坏事。
杰仁波切:我注意到另一件事,例如,某种蚂蚁必须合作才能生存,它们非常有责任感。它们没有宗教、慈悲,也未受教育,但是,它们生来就有责任意识。人类基本上是社会的动物,我们必须生活在一起,失去了彼此,就不能存活。然而,人类永远处于争斗中,很难发展出责任意识。这是为什么?
玛格丽特?布伦达?吉卜森:人类的选择很多。虽然,蚂蚁中有战斗的蚁类,大部分蚂蚁需要靠群队合作才能存活,蚂蚁的意识形态比较狭窄,它们没有太多的选择。人类由于脑皮层肥厚,所以比较不同。
杰克?安格尔:这其中还有另一个原因,由于人类脑皮层肥大,因此具有想像未来与获得新事物的能力,我们同时能够拥有记忆的好处,但是,当我们得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感到沮丧。别人拥有一些我们没有的东西,也使我们感到失意。
玛格丽特?布伦达?吉卜森:没有错,它带来了贪心,竞争与战争。
听众发问:有时,我觉得生活在一个充满仇恨的社会中非常的困难。我经常思索死亡的孤绝。杰仁波切尊前,我希望听听您的想法。
杰仁波切:当我们死亡时,我们不能百分之百确定得到自己渴望的平安与快乐,是吗?但是,当我们还活着的时候,总有一些事情是自己能够做的。因此,我认为重点在于好好的做人。如果我们认为生命整体是没有结果与意义的,而想要自杀,这是极大的错误。
你知道,我们拥有的头脑与心灵是如此美好,把这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我相信,我们需要的只是多一点的耐心与决心。因此,不要担忧,我们没有必要陷入愚蠢的焦虑中。
内心的觉悟与觉知程度,才是一种真正的成功
听众发问:杰仁波切尊前,西方社会认为外在的成就是成功的象征,比如,你赚多少钱、地位的高低、是否担任公司的总裁等。西藏社会如何衡量成功?
杰仁波切:西藏的世俗生活中,对于成功的看法与此地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但是,对于比较倾向灵修生活的人们来说,内心的觉悟与觉知的程度,这才是真正的成功。
珍?希纳达?波伦:杰仁波切尊前,在世界上许多地方,女人被视为次等生命,被男人统治,这种情况造成了许多压迫,包括缺乏教育、劣等的工作环境、性与身体的虐待等。西藏佛教徒如何对待女人?西藏佛教认为男人的灵性比女人高吗?男女主要差别是什么?我同时想请问您,您是否记得前世中做过女人?
无论男人或女人,他们成就涅槃或佛性的能力是一样的
杰仁波切:我不但不记得自己的前世经验,有时连昨天做的事情都忘记了。身为佛教徒,我接受并相信轮回的理论。因此,我绝对相信自己在前世中做过许多次的女人。在来世,我也可能生为女身、男身,或是其他形式的身体。这是我不能预知的事情。佛教的要点,在于一种无分别的态度。无论男人或女人,终极的目标是相同的,他们成就涅槃或佛性的能力是一样的。
但是,在寺庙戒律中,规定比丘的资历地位高过所有的比丘尼。在显教以及密宗低层次的教导中,当一个人成就正觉的那一刻,必须是男身。但是,这个教导最终还是无分别的。因此,从佛教修练的最高层次看来(密宗无上瑜伽),一切都是一样的。甚至在你成佛的最后一次生命中,你是男或女都没有什么差别。在这种体系中,对女性的关怀比对男性多。比如,密宗无上瑜伽修练中,有许多事情会败坏根本,其一就是男性虐待或歧视女性。如果男人犯了这种过错,后果是很悲惨的。当女人歧视男人,不会遭受同样的结果,因此,男人感到嫉妒。
西藏社会中又不同,男女的身份与地位没有太大差别,我们甚至不知有这种歧视,直到后来在印度与中国社会才看到这种情况。
您是否能够想像转世成为一位女杰仁波切?
杰仁波切:这当然是可能的。历代有许多女性的转世喇嘛、灵修领导者,有一位非常有名,地位很高。西藏传统对男女喇嘛或灵修老师没有太大的分别,重点在于这人是否修持得很好,是否得到了深刻的觉悟。如是,你一定会得到弟子,成为一位喇嘛。
度母是佛教中妇女运动的真实例证,她培养菩萨心,出于菩萨的动机,照顾那些努力获得正觉的人们,她发现成佛的女人很少,因此,她发下誓愿:“我以女人身发挥菩提心,在每一世的修道生命中,我发愿生为女人,在我成佛的最后一世生命中,我也要以女人身成佛。”这是一种真正的女性自觉精神。
听众发问:我们应该如何减少世界的苦难?如何加强自己对地球的爱与服务?
杰仁波切:地球是我们的家。照顾世界、地球,就像照顾自己的家一样。我们必须照顾自己的家。我们的生命倚靠着这个地球,这是我们的环境。
地球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我们的母亲。她是如此仁慈,不论我们想要做什么,她都能容忍。但是,我们现在拥有的摧毁力量已经到了极限,地球母亲被迫不得不告诉我们,要小心些了。人口的爆炸与其他许多征兆,使我们看清这项事实,不是吗?大自然也受到自然的限制。
从另一个观察问题的角度来说,身体是由不同成分构成,地球也是由不同成份构成的。这是一种自然律则。如果我们想要打破这个规律,不论运用多少复杂的心思与巧计,我们都会失败。
听众发问:人类是否可能维护这个美丽的地球,不把它摧毁?
杰仁波切:是的。我永远抱着乐观的态度。我相信还不太迟。在世纪初期或是中期,很少有人关怀自然的环境。今天,甚至政党都把理念根植在社会生态方面,这是一种非常正面的发展,所以,我满怀希望。
丹尼尔?哥曼:杰仁波切尊前,生活在科技文明中,我们生活的方式、每日消耗的东西、购买的东西、丢掉的东西等,对世界都有很大的影响,如果你把这些举动的数目乘上四十亿,非常小的事情,都会带给地球严重的后果。我们对地球的关怀中是否带着一点自觉呢?我们购物时是否可以更小心一些?每个人如何更细心、更留神的对待地球母亲?
杰仁波切:这是一种自觉。我们须要细心的觉察。教育是非常重要的,责任感也很重要。首先,我们必须接受教育,然后,才知道应该对什么事情注意。我们要先用教育来打开自己的眼睛,然后,以人生旅途中的阅历证实教育的理论。其实,自觉就是专注在当下,有所觉察,并正确的反应。自觉与教育是同步的,经过这种熏陶,自然会产生一种对环境的爱惜。每个人都拥有这种潜能与能力。甚至一个小举动,例如丢垃圾,起初看似没什么大不了的,当数十亿的人都这么做时,就会产生很大的影响。
如果你想改变世界,首先改善你的内心
如此看来,每个人都能造成一些影响。团体、人性、都是一种个人的集合。今天早上,我接受电视台的访问,记者问我是否认为自己是一位和平促进者,我告诉她:“不,我只是一个人类。”和平是属于每个人的事情,每个人都要对它负责,从这个观点看来,每个人都是和平促进者,我只是尽自己的一分力量罢了。
如果你想改变世界,首先改善你的内心。这将会帮助改变你的家庭。这种力量不断的扩大。我们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有某种影响力,这是我的基本信仰。不论我到任何地方,我一向试着阐明个人的责任。因此,我们永远不应该认为自己是不重要的,认为自己所做的无关紧要。尤其在美国这个民主国家,公众的意见非常有影响力,我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影响力。
珍?希纳达?波伦:西方科技文明目前迫切需要一些精神指导,您认为西藏传统智慧是否能够提供西方目前所需的精神领导?成为这个世界或许迫切需要的传承的代言人,您是否有一种满足这份需要的意愿?
杰仁波切:我不知道。这很难说。通常,当我们检视历史的轨迹,发现唯有在人死后,回顾之际,才知道他是否把任务完成。所以,我真的无法回答。
听众发问:您认为美国在世界上有特殊的任务吗?美国人对世界的和谐与和平能做什么贡献?
杰仁波切:美国人与世界上所有其他国家一样,有美好的也有负面的地方。这种现象很平常。首先,美国是所谓的超级强国,它不但在军事与经济方面领先,同时也特别的自由。我想美国最大的长处是创造了一种真正自由的空间,使个人的创意可以得到充分的发挥。
当然,美国确实有许多不平等的现象,比如贫富不均。但是,基本上,美国有真正的自由,它是个十分开放的社会。我认为这是美国的力量与进步的真正来源。
美国是个年轻的国家,我的意思是指白种人移民于此的时间很短,因此,你们的文化与历史并不长。这是好事,它使你们对许多不同的文化与信仰保持开放的态度。美国这个国家,尤其是加州这个地区,充满许多种族与文化。如果你们好好的运用这个环境,它可以减少偏见,增加包容性。一般而言,我认为美国人十分直爽,易于了解。我很喜欢这种性情。
但是,有时候,我觉得在全球性的国际政治方面,道德正义的力量低落,这种情况使我感到非常悲哀。如果这种情况继续下去,许多人都要受苦。最后,超级强国也会受苦。即使美国是个强国,还是需要真正的朋友,包括那些小国家。你我如何获得友谊?除了你们的物质与文化的力量,你们必须开始坚持道德原则。如此,就太好了。
目前的趋势并不健康,美国迟早必须改变。当你强大时,改变较易。如果你变得衰弱微小,就更难加以改变。你无法坚强有力的面对后果。强大的国家,永远比较有机会与力量把错事变成对的,也能负担改变既存制度的风险。
直到一九五零与六零年代,美国还是一个声望相当高的强国,是真正的自由斗士。但是,过去的三十年中,我觉得美国走上了反方向,这是很悲哀的。这正是你们的问题。
唤醒人类尊重真理的本质
史蒂芬?拉维:杰仁波切尊前,我们必须有极大的勇气,才能获得和平所需要的道德。当社会上对慈悲、关怀,以及其他与这方面有关事物的支持与奖励是如此的微小时,我们如何发挥这种勇气呢?我们如何获得如耶稣那样的勇气,不计后果的做所应做的事情?
杰仁波切:我不知道。如果你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你将发现今日世界的领袖们很有勇气,他们很有勇气做错事。
史蒂芬?拉维:这是勇气还是无知?
杰仁波切:这是个很复杂的问题。这些领袖们没有智慧,他们只是过度聪明,或是狡猾。我想,这些不合乎正义的错误政策,主要是出于人的短视。当人们短视时,他们只看见短暂的好处,因此发展出做错事的勇气。
如果有任何一位明智的人深入思索这个问题,他将尊重正义。人类与生具有一种珍惜与尊重正义的本能,我们从孩子身上,看见人类天生的性情。但是,当孩子长大,他们被环境污染,发展出许多错误的态度,我常觉得小孩子有许多真性情,它代表着人类生来就有某种尊重或珍惜真理的本质。我有许多理由相信人类的勇气与本质。
史蒂芬?拉维:当这些本质不出现,当我们希望助人却感到害怕,我们如何把这份良好的品质呼唤出来?如何使我们的恐惧与限制不至于阻碍这份美好的天性?
杰仁波切:我认为教育与大众传媒体扮演了重要的角色。
听众发问:您认为自己除了对西藏,是否对整个地球、世界,都有一种特殊的任务?
杰仁波切:是的,我相信每个人类都负有这个特殊的责任,这很自然,我也负担了一些责任。
听众发问:我们应该如何走下一步路?
杰仁波切:我认为大家像这样的聚集在一起,分享彼此的经验,是一种可以继续互助的重要方式。
玛格丽特?布伦达?吉卜森:你说的很对,我们这些辅导者经常感到寂寞与隔绝,我们可以安排这种大规模的会谈,但是,如果我们能够与一些想法类似的人同行,以小组形式隔周或隔月的聚会,可能更加重要。这是帮助我们照顾自己的美好步骤,同时,能够更加为他人服务。
丹尼尔?哥曼:杰仁波切尊前,您最后还有什么想法或问题,可以让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思索?
杰仁波切:我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我觉得这次对谈对自己非常有益处。
结语
真正的慈悲心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强调慈悲、
爱与宽恕的重要性,
每个宗教的解释可能不尽相同,
但是,它们的教义都是根据手足之情与慈悲。
身为人类、社会的动物,我们很自然会有爱心。我们甚至爱动物与昆虫,我们好比蜜蜂,制造并收集蜂蜜。我真正崇拜蜜蜂的责任感,当你观察一个蜂窝,发现那些小昆虫来自远方,休息了几秒钟,进入蜂窝,然后,又迅速的飞走了。它们忠于职守。虽然,蜜蜂也会打斗,基本上,它们有很强的合一与合作的意识。人类应该比蜜蜂更加进化,但是,我们有时还比不上这些小昆虫。
身为社会动物,我们不能单独存活。如果我们的本性是孤独的,就不会有乡镇或城市的出现。由于人类的本性,我们必须生活在一种合作的模式中。那些对社会与大众利益没有责任感的人,他们违背了人类的本性。人类的存亡绝续,系于一种真正的合作,它根源于兄弟姊妹的手足之情。朋友使我们得到安全感,缺少了朋友,我们感到非常寂寞。有时,我们找不到可以沟通或分享感情的适当人选,于是,我们选择了动物为伴,比如一只狗或猫。这显示出即使失去了信赖的朋友,人们还是需要一些可以沟通与分享感情的东西。我爱我的手表,虽然,它从来不对我表示任何感情!身为人类,为了得到心中的满足,我们最好是爱另一个人类,如果办不到,那么,我们就把爱给予动物。如果你表达了真诚的情感,你一定会得到回应而感到满足。我们都需要朋友。
有许多对友谊的不同看法,这种友谊看来很牢固,但是,当我们破产了,友谊也不翼而飞。这不是真正的友谊,这些人是金钱与势力的朋友。酒精是另一个不可靠的朋友,如果你喝得太多,你会崩溃,甚至做恶梦。
但是,还有一些朋友,他们不受环境影响的保持着忠诚。钱财很多的时候,即使没有朋友,我们也能够应付,钱财减少时,我们才需要真正的朋友。为了获得真正的友谊,我们一定要创造出一种愉快的环境。如果我们只是充满了忿怒,朋友不会被我们吸引。慈悲或体贴能够带来友谊,这个道理很简单。
世界上所有的宗教都强调慈悲、爱与宽恕的重要性,每个宗教的解释可能不尽相同,但是,它们的教义都是根据着手足之情与慈悲。信神的人通常以爱神的心来爱他的同胞。但是,如果有人说“我爱神”,却不真正爱他的同胞,我认为这有违神的教导。许多宗教都强调宽恕,真正的宽恕是以爱和慈悲为基础的,缺少了爱和慈悲,很难发挥宽恕的精神。
慈悲是一种愿他人脱离痛苦的渴望
爱与慈悲是人类基本的本质,从佛教徒的观点看来,爱是一种希望帮助他人获得快乐的态度,慈悲是一种愿他人脱离痛苦的渴望。慈悲不是一种自私的心态,并不因为“他人是你的朋友,你才希望他们脱离痛苦”,真正的慈悲甚至扩充到包容敌人,因为慈悲来自看见其他生命的苦痛,其中包含你的敌人。当你看见敌人受苦,即使他们曾经伤害过你,你都能发出真正的慈悲心。
一般的同情与爱带来一种非常亲近的感觉,但是,这只是执着,当一个人看来美丽又和善,你对他或她保持着爱,但是,当这人看来即不美丽又不和善时,你的爱也完全改变了。即使某人是个亲爱的朋友,你非常的爱他,第二天早晨,情况也可能完全改变。虽然他还是那个相同的人物,他带来的感觉却像是敌人。你对他没有了同情与爱,只是仇恨。如果你真正有爱心与慈悲,他人的外貌或举动不会影响你的态度。
真正的慈悲来自看见他人的苦痛,你有一种责任感,希望能够给予人一点帮助,慈悲分成三种,第一种是不由自主的希望众生脱离苦痛,你不能忍受他们受苦,希望解除他们的苦难。第二种慈悲不只是希望他们慈悲不只是希望他们离苦得乐,更是一种真正的责任感,一种解除他们苦难的承诺,使他们脱离困境。当你觉悟众生都处于不恒常的状态,却又执着有一个坚实的自我,因此,他们困惑又受苦,你更加深了这种慈悲心。真正的慈悲引发出为他人谋福利的责任感,鼓励我们指导责任担负在自己的身上。当我们觉悟虽然众生在本质上是互相依赖的,但他们仍然紧抓住自我存在的观念,这种理解加强了第三种的慈悲心。慈悲中包含了这份了悟,是最高层次的慈悲。
为了发掘内心真正的慈悲,你必须认识痛苦的本质及众生的苦难
为了发掘并培养我们内心真正的慈悲,你必须认识痛苦的本质,以及众生的苦难。希望众生脱离痛苦,你首先必须认识什么是痛苦。当佛陀教导四圣谛时,他谈到三种苦,一是苦苦,明显又剧烈的痛苦,例如,身体的痛苦;二是坏苦,变易的痛苦,比如享乐包含了转变成痛苦的因素;三是行苦,这是人类受限制生存情况的基本事实。为了培养慈悲心,首先,你必须反观痛苦,并且认识痛苦。当你深入观察痛苦的本质,寻找解决痛苦的方法永远是有益处的,你尝试把痛苦完全消除。如果你无法把痛苦解除,不断思想痛苦,只会使你感到沮丧,这是没有用的,如果你无法把痛苦消除,根本就不要去想它。
佛陀形容了痛苦的来源后,又说明了消除痛苦的方法。当你发现消除痛苦的根源是可能的,这种觉悟将增加你的决心,认识并思索不同层次的痛苦,启发你寻求解脱。
当人思索痛苦的本质,相信有一种灭绝痛苦的方法,有一件应该了解的要事:所有众生都不希望受苦,盼望得到快乐。每个人都有权利得到快乐并克服痛苦,当我们反观自己,发现这是我们天生的渴望,这种渴望是正当的。我们了解所有生命都有快乐、克服痛苦与实现希望的权利,我们自然而然的对自己产生的尊重的感觉。
我们与他人之间唯一的差别在于数目,我们只是处于无尽人类中的一个人。不论我们有多么的重要,我们只是一个生命,一个单独的人,而其他人是无尽的。但是,人与人之间是密切依赖的,我们的苦乐与他人息息相关。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为了拯救一只手指而牺牲其他九只,这是很愚昧的事情。但是,如果我们要拯救九只手指而牺牲一只,或许是值得的。因此,你可以了解他人与我们的权利与福利的重要性。由于群体的数目多,无尽众生的权利与福利当然比较重要。众生福利的重要不只在于数目,你如果为了自己的快乐而牺牲无尽的众生,最后你将失败。如果你多为人着想,照顾他人的权利并为人服务,最后你将有收获。
当你修练菩萨道时,为自己的快乐而牺牲众人的福利与快乐是不好的,它使你在灵修方面无法进步。如果你在日常生活中为自己的快乐福利而牺牲众生的利益,最后你将失败并遭受后果。
如果你是自私的人,至少要做个有智慧而不愚昧的自私人
如果你是自私的人,至少要做个有智慧而不愚昧的自私人。如果你怀抱着真诚的动机与关怀去帮助他人,你将获得更多的幸福、朋友、笑容与成功。如果你忘记了他人的权利,忽略了他人的福利,你终将寂寞。
甚至敌人对我们都很有益处,我们需要修练容忍、宽恕与耐性等控制忿怒的方法,来培养我们的慈悲心。一个制造问题的人,给了我们学习容忍、宽恕与耐性的机会。从此一观点看,我们不要对给自己带来麻烦的人感忿怒,事实上,对于他所给予的机会应该感激。不论他是否真心想帮我们,当我们发现任何对自己有帮助的事情,应该利用这个良机。当然,有人会辩说敌人无意帮助我们,相反的,他们有强烈伤害我们的意念,因此,我们理应感到忿怒。这是事实。当某人蓄意伤害人,我们把他归类为敌人——医生必须把我们的腿锯掉,但由于他没有伤害我们的意念,所以我们不把医生归类为敌人。由于敌人有伤害我们的心意,我们指认他们为敌人,因此,我们有机会修练对他的耐心与容忍。
培养对敌人真正的耐心与容忍
为了修练对众生的慈悲心,我们必须培养对敌人真正的耐心与容忍。为了培养对敌人真正的耐心,有几种修心的方法。比如,如果你曾经受到炮弹的伤害,而感忿怒,你应该分析这种情况并且思索:我在对什么东西忿怒?如果我对使我受伤的东西感到忿怒,我应该对造成伤害的直接因素忿怒,那就是子弹。如果我应该对造成伤害的根本原因感到忿怒,那么,我应该对伤害者心中的忿怒感到忿怒。但是,事实并非如此。我并未对子弹或伤害者的忿怒感忿怒,我对伤害者感到忿怒,然而,他只是一个媒介。在另一种情况下,这人或许变成了好朋友。
当这种负面的情绪存在时,它使人感敌意。但是,当一种正面的动机发展出来,这人变成我们的朋友。人在各种情况下会有不同的变化,它被各种不同的心念所支配。因此,根据逻辑,如果我们对伤害自己的那样东西感到忿怒,我们应该对存在那人心中的忿怒感到忿怒。当我们看见忿怒是多么具有破坏性,它把心灵的和平、心理的平衡等都毁灭了,因此,敌人的忿怒也将带给他们相同的感受,忿怒将影响他们的心念与快乐。
因此,当一个被忿怒所掌握的人伤害了你,你与其感到忿怒,应该对这人产生一丝慈悲与怜悯,因为他正在受苦。当你如此的反观,它将帮助你减轻忿怒的冲击。当你如是训练自己的心念,你将逐渐能够扩展自己对众生的慈悲心,其中并包括你的敌人。
我自己身为一名佛教比丘,算是个修行人。虽然,我的修行十分怠惰,我对自己一点也不满意,但是,一个修行时间不充足的人,一步一步的慢慢修练,他也能够改变。我可以转化自己的心态,它带给我一些真正的喜乐与内心的力量。兄弟姊妹们,请依循我所说的想法。如果你认为自己可以做某些修练,请你以实验的精神来做它。随着时间,你将获得一些利益。但是,如果你感觉不到成效,请不要烦忧,一点也不要挂意。
慈悲或是利他的动机真是太美好了。有时,我有一种赞叹的感觉:人类能够培养出这种利他的心境,它真是获得内心的力量、快乐、以及未来成功的一种宝贵资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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