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净宗学人的魏源

作为净宗学人的魏源
　　张景岗
　　102206 中国北京华北电力大学社科系讲师
　　电子信箱：mukti@263.net
　　【摘要】　在中国近代史上，魏源与龚自珍齐名，并有著大致相同的政治抱负和个人经历。在个人信仰上，他们都归依佛教，受菩萨戒，信奉净土宗。魏源在佛学上的重要贡献，是他对佛教界及中国近代佛学研究产生过重要影响的《无量寿经》的会译和《净土四经》的编定。清末杨仁山居士创立金陵刻经处后刻印的第一部经典便是经魏源手定的《净土四经》，1981年金陵刻经处恢复时首先刊印的仍为此经。他所会译的《无量寿经》曾备受净宗学人之称誉，是夏莲居会集本出现之前之最善本，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在中国佛教近代净宗发展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
　　【关键词】　魏源　佛教　净土四经　无量寿经
　　一　魏源概况
　　魏源[1]，字“默深”、号“承贯”，湖南邵阳人，道光年间进士，晚清著名的政治思想家、史学家。他积极提倡经世致用之学，曾经在鸦片战争时参加浙东抗英战役，作有《圣武记》。
　　魏源是我国近代历史上第一个明确提出向西方学习的人，在他编辑的介绍世界各国情况的专著《海国图志》中主张“师夷长技以制夷”，并提出了一系列革新图强的具体措施，对中国近代政治思想产生了很深的影响。
　　魏源与龚自珍齐名，时称“龚魏”。他们两人有著相同的政治理想与爱国热情，还有著大致相同的个人经历。相比之下，龚自珍可说是开一代议政风气的人物，而魏源则更为注意解决社会民生的实际问题，其社会改革的主张与方案比之龚自珍要更为具体、切实。
　　在学术上，魏源与龚自珍都曾师事今文经学家刘逢禄，习《公羊春秋》，倡言变法，同属主张通经致用的今文经学派。[2]
　　在仕途上，龚自珍做过内阁中书、礼部主事，魏源做过知州，都不算顺利。[3]
　　在个人信仰上，他们都归依佛教，受菩萨戒，信奉净土宗，[4]“承贯”便是魏源受菩萨戒的法名。[5]
　　在世界观上，魏源深受佛教和陆王心学之影响。他接受佛家因果轮回学说，相信六道及鬼神的存在，并对历史上一些儒者的质疑予以辨析。儒家所极力推崇的三代及更早圣贤治国的时代在其经典中处处透露出当时人们对于神明的真挚的信念，比如《尚书?汤誓》的“有夏多罪，天命殛之”、“余畏上帝，不敢不正”、《盘庚》的“我先神后”与“乃祖乃父”对现实人世生活的密切关系等等，《诗经?大雅?文王》篇亦有“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及“文王陟降，在帝左右”的赞辞。对于如北宋张载的“太虚聚为气，气散为太虚”、“鬼神者，二气之良能也”的观点，魏源明确反对，认为圣贤去世后，“魄降于地”而“精气”则“发扬于上为昭明”，成为神灵，“五方之帝之佐，皆圣贤既没之神为之”。[6]魏源指出：“圣人敬鬼神而远之，非辟鬼神而无之也。”[7]
　　在佛学上，龚自珍尚天台宗、归净土，“历劫如何报佛恩，尘尘文字以为门”的诗句表明了其信仰的真诚。龚自珍对佛学义理的阐释及对一些经籍的评述、考证对后世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但他全盘否定禅宗，对于唐代玄奘大师翻译的六百卷《大般若经》则仅以龙树未注、鸠摩罗什未译为由便轻断其为“西土伪经”又不免失于武断、疏浅。这一点，与龚自珍不同的是，魏源扎实、缜密的治学态度在佛学研究中依然表现得很充分，其佛学观念的条理细密、深入透辟似应在龚自珍之上。
　　在佛教与世法的关系问题上，魏源说：“夫王道经世，佛道出世，滞迹者见为异，圆机者见为同。”[8]他认为，两者可并行不悖。魏源提出：“鬼神之说，其有益于人心，阴辅王教者甚大。王法显诛所不及者，惟阴教足以慑之。”[9]魏源强调佛家因果学说对于政治稳定与社会道德的维系所能起到的辅助作用，极力提倡“阴教与王治辅焉”的“神道设教”[10]，以弥补一般世法治国所易导致的偏颇。
　　在佛学理论上，深入教海、博览深究的魏源不仅对天台宗之三观三谛、禅宗之第一义谛、华严宗之无尽境界及广大行愿、净土宗之观想持名均有甚深全面的理解。尤为可贵的是，他还会通诸宗、专赞净土，深得“唯心净土”之精髓。其见地之简易圆融、契理契机、平实允当为历代学人中所少见。
　　二　《无量寿经》的会译与《净土四经》编定
　　作为一独特的文化现象，中国历史上总有一些具有杰出才学的文化人崇仰出世之道，服膺于心性之学、净土之义，如谢灵运、王维、白居易、苏轼、张商英、黄庭坚、耶律楚材、赵孟俯、宋濂、袁宏道等，龚自珍的诗句“烈士暮年宜学道”、“才人老去例逃禅”正是对这一现象的写照。魏源曾论及龚自珍：“晚尤好西方之书，自谓造深微云。”[11]他自己也是如此，所谓“魏公经世之学，人所共知。而不知其本源心地、净业圆成乃由体以起用也”[12]。杨仁山认为，魏源的佛学造诣、内在修为素有所成，对其世间学术及事功大有裨益。
　　魏源在佛学上的重要贡献，是他会译《无量寿经》并编定《净土四经》。据载，安世高及支娄迦谶皆曾翻译《弥陀》大经，后鸠摩罗什、玄奘又译小本《阿弥陀经》，而历代古德多以称名持念、系心净土为指归。千八百年来，四字洪名，弥陀信仰，家喻户晓，妇孺皆知，成为民间文化中一个重要的方面。
　　在佛教经籍中，《无量寿经》作为净土第一经，日本释道隐在《无量寿经甄解》曾经赞它是“专中之专，顿中之顿，真中之真，圆中之圆”。此经东来极早，自汉迄宋，可考之译本共十二种，现存者有汉、吴、魏、唐、宋五种译本。由于此经存世之五种原译瑕瑜互见，彼此差异甚大，故古德注释者甚少，千余年来读诵者亦稀。宋代王日休居士深慨五种原译无善本，使佛法度生之旨“紊而无序，郁而不章”，乃取汉、吴、魏、宋四译会集成经，名为《大阿弥陀经》，是为此经之第六种。王本一出，举世流通，并收入《龙藏》与日本《大正藏》。不过，王本颇多舛误，往往抄前著后，去取未尽，不合圆旨。清代彭际清居士乃去其诸译，独取魏译而删节之，仍名《无量寿经》，是为本经之第七种。此本较原译简练，但作为节本，未能救王本之失。
　　清咸丰年间，魏源乃首次会集五种原译，并广泛参校《宝积经》、《大集经》、《一向出生菩萨经》、《菩萨处胎经》、《瑜珈师地论》、《天亲菩萨无量寿偈》等大乘经论，力求字句皆有来历，删繁就简，会成一经，仍名《无量寿经》，是为此经之第八种。在这一版本的基础上，魏源将其同《观无量寿佛经》、《阿弥陀经》、《普贤行愿品》合编为《净土四经》，刊刻流通，备受时人称誉。同治年间，王荫福居士极崇魏本，说：“近世邵阳魏居士，复本云栖大师之说，遍考诸译，别为一书，包举纲宗，文辞简当，乃得为是经之冠冕。”[13]当代黄念祖老居士亦称其“发心广大”，说：“所愿极胜，所成亦伟。其所会集，远超王本，王荫福居士赞之为本经八种之冠，亦非过誉。”[14]
　　魏源会译《无量寿经》、编定《净土四经》对佛教界及佛学研究产生了重要的影响。清末杨仁山居士创立金陵刻经处后刻印的第一部经典便是经魏源手定的《净土四经》，１９８１年金陵刻经处恢复时首先刊印的仍为此经。赵朴初居士曾这样盛赞说：“余意：支谶译《弥陀经》法为中土大乘盛宏之始，仁山居士刊印《净土四经》为近世佛教重光之始。今刻经处继志述事，复首印此册，其亦法运更新之始欤！”[15]
　　三　专赞净土
　　佛法行世有八万四千法门，律为一切法门之根基，经教诸宗[16]为悟道进德之梯航，禅宗为明心见性之究竟，净土宗为至圆至顿、统摄一切法门之捷径。对此，魏源有著清晰明正的见地。
　　魏源把佛教宗派分为宗[17]、教[18]、律[19]、净[20]，认为律宗是“宗、教、净之基址”，禅宗与经教各宗为“内重己灵，专修圆顿者”。他认为，宗、教、律专仗自力，修真证果须“动经尘劫”，是“从无一生了办之法”的竖出三界之难行道；净土宗“外慕诸贤，以心力感佛力”，直截了当，是横出三界之特别法门，“较竖出三界者，其难易远近有霄壤之分”[21]。他引用宋代永明延寿禅师之《四料简》说明净土法门的殊胜，并盛赞此法“因该果海，果彻因源”。他说：“即妄全真，回权归实，揽大海水为醍醐，变大地为黄金。一声唤醒万德洪名，人人心中有无量寿佛放光动地。剖尘出卷，自衣获珠。”[22]
　　魏源以华严境界融通诸宗，说：“外慕诸圣、内重己灵者，此则宗净合修，进道尤速。”[23]他认为，“念佛人至一心不乱，则千念万念并为一念”，“由一心之净，而更念至于即假、即空、即中，离四句，绝百非，是事一心入理一心”，“从一念佛法门遍通华藏海一切法门，一即一切，一切即一”。[24]就了义而言，念佛法门是：“以弥陀之自性念自性之弥陀，以净土之唯心念唯心之净土，而净业纯是第一义谛。”[25]可见，他对净土宗推崇备致。
　　四　晚年行状
　　湘潭周诒朴说：“余友邵阳魏默深源，精通宗教，晚岁专心净业。”[26]杨仁山居士在其《重刊净土四经跋》中亦称：其“世缘将尽，心切利人”，遂会译《无量寿经》，“订为善本”，并编定《净土四经》，以方便“世之习净业者”。这说明，魏源晚年已决志潜修净土，《无量寿经》之会译、《净土四经》之编定皆是其于专修基础上为普利净宗行人而作。
　　咸丰六年[27]，魏源在给周诒朴的信中写道：“老年兄弟，值此难时，一切有为皆不足恃，惟此横出三界之法乃我佛愿力所成，但办一心，终登九品。”[28]他叮嘱友人对念佛法门力行毋怠，说：“此念佛法门，普被三根，无分男女，皆可修持。”[29]由此可以想见其晚年对净土法门信仰之至诚。
　　魏源认为，六道之中，唯天界境遇随顺，所求能得，然而，天福享尽，又易堕落；人间“苦乐相半”，终身为形骸、妻子所役，“且富贵溺人，易入三途”。他说：“众生无不有六根，有六根即有六尘、六入。是以，目欲极天下之色，耳欲极天下之音，舌欲极天下之味，鼻欲极天下之香，身欲极天下细滑之触，心欲极天下快意之法。”[30]他认为，“欲为苦本，欲为道本”，要厌离娑婆，要仰慕净土：“欣不极则厌不至，厌不极则三界不得出。如是向往，如是取舍，如是出离，而后一礼拜、一观想、一持名，念念仰弥陀如慈父，如疾苦之呼天，如逃牢狱而趋宝所。”[31]
　　对于净土四经，魏源认为，由《无量寿经》可以“知法藏因地愿海之宏深与果地之圆满”，由《观无量寿佛经》可以“知极乐世界之庄严与九品往生之品级”，由《阿弥陀经》可以知持名之妙法，由《普贤行愿品》可以知信愿往生须发广大誓愿。[32]因此，他劝世人：“持诵是四经，熟读成诵之后，依解起行，须先发无上菩提之心。大之，则无边烦恼誓愿断，无尽众生誓愿度，无量法门誓愿学，无上佛道誓愿成；迩之，则广行布施，供养三宝，多刊大乘经典及净土诸经论。”[33]在他看来，“大心即发，观境亲历，然后要归于持名”，“持名至一心不乱，决定往生”。[34]　
　　魏源在《无量寿经》末段会注中说：
　　《法苑珠林》言：饿鬼地狱，有菩萨悯之，教以念佛，皆不成声；或以佛号写其手掌，字不能现。是知：业障愈重，则信受愈难。故，人身难得，佛法难闻，况净土横超三界、至易简、至难信！佛经末丁宁告诫以难中之难无过此难，[35]读者当发深庆幸、深悲恐方不负金口嘱咐之苦心也。
　　言辞间流露出一位敦朴、谨悫的净宗老人的道风本色。
　　五　结论
　　综观魏源的一生，从性理到行履，从文字到事功，不但有出格手段，而且也显示出其超世之才学。其晚岁归心佛教，融通诸宗，专弘净土，“求出世之要”[36]，会译《无量寿经》，等等，在中国佛教近代净宗发展史上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对后也世产生了较大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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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公元1784～1857年
　　[2] 侯外庐主编的《中国近代哲学史》第36页、第52页（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
　　[3] 侯外庐主编的《中国近代哲学史》第37页、第53页（人民出版社1978年版）
　　[4] 郭朋等编著的《中国近代佛学思想史稿》第231页（巴蜀书社1989年版）
　　[5] 石峻等编的《中国佛教思想资料选编》第三卷第三册第495页（中华书局1989年版）
　　[6] 魏源《默觚上?学篇十四》
　　[7] 魏源《默觚上?学篇一》
　　[8] 魏源《净土四经总叙》
　　[9] 魏源《默觚上?学篇一》
　　[10] 魏源《默觚上?学篇一》
　　[11] 《魏源集?上册?定盦文录序》。此处，“西方之书”指来自印度的佛教经典。
　　[12] 杨仁山《重刊净土四经跋》
　　[13] 黄念祖《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解?概要》
　　[14] 黄念祖《佛说大乘无量寿庄严清净平等觉经解?概要》
　　[15] 赵朴初《金陵刻经处重印经书因缘略记》
　　[16] 如天台、华严、唯识、三论等。
　　[17] 禅宗
　　[18] 经教诸宗
　　[19] 律宗
　　[20] 净土宗
　　[21] 魏源《净土四经总叙》
　　[22] 魏源《无量寿经会译叙》
　　[23] 魏源《净土四经总叙》
　　[24] 魏源《普贤行愿品叙》
　　[25] 魏源《观无量寿经叙》
　　[26] 周诒朴《原刻净土四经叙》
　　[27] 1856年
　　[28] 周诒朴《原刻净土四经叙》
　　[29] 周诒朴《原刻净土四经叙》
　　[30] 魏源《无量寿经会译叙》
　　[31] 魏源《无量寿经会译叙》
　　[32] 魏源《净土四经总叙》
　　[33] 魏源《净土四经总叙》
　　[34] 魏源《净土四经总叙》
　　[35] 《无量寿经》佛语弥勒：“如来出世，难值难见；诸佛经法，难得难闻。若闻此经，信乐受持，难中之难，无过此难。”
　　[36] 魏耆《邵阳魏府君事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