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德舆诗歌创作与马祖洪州禅
权德舆诗歌创作与马祖洪州禅
[摘 要] 在中唐不稳定的政治局势下,多病的权德舆思想成份比较复杂,便很自然地接受了当时声势渐大的马祖洪州禅。在其诗集中,权德舆通过其“一曲酣歌还自乐,儿女嬉笑挽衣裳”的日用境,“静看云起灭,闲望鸟飞翻”的旷达境,“圆月初出海,澄辉来满湖”的审美境,“心源暂澄寂”的天然境,表现了马祖“平常心是道”的禅思想,并体现出庄禅合一的特点。
[关键词] 平常心是道 权德舆
智慧花开,香及彼岸。明释达观为《石门文字禅》作序时说:“禅如春也,文字则花也。春在于花,全花是春;花在于春,全春是花。而曰禅与文字有二乎哉?”有唐一代,禅的芬芳时常弥漫在诗歌领域里。如果从禅宗史和禅思想史两方面综合考察,我们会注意到这样一个结论,即“马祖道一及其门下弟子与神会一样,是六祖惠能之后南宗禅史上最重要的人物,而马祖禅活动的中唐才是禅思想史上的真正的大变局”(详见葛兆光:《中国禅思想史——从6世纪到9世纪》,北京大学出版社,1996年,294页)。马祖洪州禅大大影响了中唐诗人的诗歌创作。当时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在文坛上都颇具影响的权德舆,也得到了马祖洪州禅的沾溉。
权德舆,字载之。天水略阳(今甘肃省秦安县东北)人,生于唐肃宗上元二年(761),卒于唐宪宗元和十三年(818),终年58岁。他一生经历了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五代王朝,而其主要活动是在贞元至元和时期。权德舆是中唐时期的诗文创作大家,今存《权德舆文集》50卷,就是他诗文写作成就的具体表现。《全唐诗》卷三二0到三二九共十卷,也收录了他的诗歌创作。元稹曾在《上兴元权尚书启》一文中赞誉他说:“元和以来,贞元而下,阁下主文之盟,余二十年矣。”[1](卷六五三)在政治仕途上,权德舆一直也是比较顺利的,自贞元八年(792)入朝为官开始,官职屡迁,六居权衡,位到卿相。在贞元十八年、十九年、二十一年(二十年停举),权德舆三次主持贡举工作,擢进了进士七十二人之多。著名的政治家、文学家王起、牛僧孺、白居易、元稹等,都先后出其门下。《旧唐书》本传亦云:“德舆自贞元至元和三十年间,羽仪朝行,性直亮宽恕,动作语言,一无外饰,蕴藉风流,为时称响……时人以为宗将焉。”[2](卷一四八)
权德舆自贞元二年(786)秋应李兼之征召开始,曾在李兼幕府中大概生活了四五年。李兼是权德舆的同乡,时任江西观察使和洪州刺史。正是在这一段时间,马祖道一移住洪州(今江西南昌市)开元寺,弘扬一种发展了的新的禅思想,门庭兴旺,声势渐大,洪州因此成了像当年黄梅、曹溪一样的新的佛教中心。德舆也正是在这段时间拜于道一门下。“德舆三十年前,曾闻道于太寂(即大寂)。”(《唐故章敬寺百岩禅师碑铭》)[1](卷五0一)“太寂(即大寂)”即道一之谥。德舆从其学习佛理,两人感情深厚,道一卒后,德舆还为其写了塔铭;德舆与道一弟子百岩也相交多年,直到百岩坐化,德舆还为其写了碑铭。除此之外,德舆与当时著名诗僧惠公、灵彻等人结为诗友,唱酬往复,并对他们多赞美之辞。如其《题云师山房》[3](卷三二矣,3682页)中有诗句:“云公兰若深山里,月明松殿微风起。”他把山僧所住的环境写得如此的幽美雅静,分明在字里行间里洋溢着他仰慕、向往的喜悦之情。同时,德舆与中唐著名诗僧皎然虽然素未谋面,但二人非常投机,书信来往频繁,常在书信中讨论诗艺。总之,或从僧人学佛理,或与诗僧讨论诗艺,在与众多僧人的交游中,佛教对权德舆已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在其诗歌作品中,诗题直接与僧人、寺庙有关的诗就多达三十多首。如《石瓮寺》 [3](卷三二五,3651页)、《栖霞寺云居室》[3](卷三二九,3682页)等。还有一些作品,诗题虽然与“僧”、“寺”无关,但诗句中仍不禁写到“僧”、“寺”,如“岸帻寻古寺”(《郊居岁暮因书所怀》)[3](卷三二0,3608页)、“曙中来古寺”、“乍问山僧偈”(《暮春闲居示同志》)[3](卷三二0,3609页)、“山僧相访期中饭”(《田家即事》)[3](卷三二0,3609页)等等,这样写到“僧”、“寺”的诗句在德舆的诗中随处可见。从这么多与“僧”、“寺”有关的诗题和诗句中,我们不难看出,德舆所受到的佛教浸润之深。
权德舆不仅在文字里常写到“僧”、“寺”,而且在诗情中也常表现出或浓或淡的禅思来。马祖的洪州禅继承了禅宗“即心即佛”的重要主张。“汝等诸人,各信自心是佛,此心即是佛心……夫求法者应无所求。心外无别佛,佛外无别心……凡所见色,皆是见心。心不自心,因色故有。”[4](上册,128页)道一要众生相信,人人都具佛性,自心就是佛,求法者不要颠倒,不要外求。所谓“尽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陇头云。回来笑捻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佛不远人,自心即是佛,心外无佛,佛外无心。众生眼中所见到的一切,也皆由心生,看到这一切,也就是看到了自己的心。自心迷,则执著于物,错以为幻有的万物为实有。所以,让自心转迷为悟,即能成佛。比如,又有僧问:“和尚为什么说即心即佛?”师曰:“为止小儿啼。”曰:“啼止时如何:”师曰:“非心非佛。”[4](上册,128页)这样,马祖又提出了“非心非佛”。“非心非佛”是在小儿“啼止时”提出来的,即是在众生明白了“即心即佛”的基础上提出来的。此时众生已明白自心是佛,就很容易执著于自心,执著于佛,有“心”即被“心”束缚,有佛即被“佛”束缚。如何才能摆脱这种束缚呢?《五灯会元》里记载一僧与马祖问答。问:“如水无筋骨,能胜万斛舟。此理如何?”师曰:“这里无水亦无舟,说什么筋骨?”[4](上册,128页)马祖正是用“非心非佛”的否定语式,启发人们不断地破除“我执”,直到进入真正的无分别境界,达到真性透彻。要悟到“非心非佛”,就必须无所求。《马祖道一禅师语录》里说“道不用修,但莫污染。何为污染?但有生死心,造作趋向,皆是污染。若欲直会其道,平常心是道。何谓平常心?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经云:‘非凡夫行,非圣贤行,是菩萨行。’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道即是法界,乃到河沙妙用,不出法界。”马祖认为,“无造作,无是非,无取舍,无断常,无凡无圣”就是平常心,就是道。而道又在哪里呢?“只如今行住坐卧,应机接物,尽是道”。《五灯会元》里记载马祖亲受宗旨:“汝但随时言说,即事即理,都无所碍。菩提道果,亦复如是。于心所生,则名为色。知色空故,生即不生。若了此意,乃可随时。著衣吃饭,长养圣胎。任运过时,更有何事?汝受吾教,听吾偈曰:‘心地随时说,菩提亦祗宁。事理俱无碍,当生即不生。’”[4](上册,128页)马祖认为,理事无碍,懂得了佛理,则可以从任何事中见到佛理。心是“无取舍”的平常心,于心所生的色,则同心一样,都是个“空”,只是个“幻有”,“生即不生”。若懂得此理,以平常心对待生活中的穿衣吃饭之事,也能从中会到佛理。所以,天真自然,任运随行,就是最好的修行。马祖又云:“道不属修。若言修得,修成还坏,即同声闻。苦言不修,即同凡夫……自信本来具足,但善恶事上不滞,唤作修道人。”[5](上册,3页)马祖认为,自性本来具足,只要不取善,不取恶,以“不修”为“修”,则是区别于声闻和凡夫的修道人。所以,“一切法皆是佛法,诸法即是解脱,解脱者即是真如。诸法不出于真如。行住坐卧,悉是不思议用,不待时节。《经》云:‘在在处处,则为有佛’。”(《马祖道一禅师语录》)。心是平常心,则饥来吃饭,困来即眠,亦是有佛。平常心如大海,生活中的一切平常事则如江河,“百千异流,同归大海,都名海水。住于一味即摄众味,住于大海即混诸流。如人在大海中浴,即用一切水。”[5](上册,3页)众生只要有一颗平常心,用心生活,则可于一切事中摄一切法,能于日常一切事中实践佛法。德舆曾拜于马祖门下,深谙“平常心是道”之佛理,这在其诗作中也屡有表现,下面试作分析:
(一)“静看云起灭,闲望鸟飞翻”的旷达境
纵观德舆一生,我们会发现,他的生活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他所生活的时代,正是震惊唐王朝政治统治的“安史之乱”之后的中唐时代。宦官专权,藩政割据,边陲不宁,统治阶级内部各种势力之间的矛盾斗争也日益尖锐。在这样的背景下,权德舆既要在政治上有所作为,又要保持自己的节操,是颇费心思的。再加上德舆一向身弱多病,如其在诗中所说的:“弱质常多病,流年近始衰”(《南亭晓坐因以示璩》)[3](卷三二0,3606页)、“一身常抱病”(《祗役江西路上以诗代书寄内》)[3](卷三二九,3676页)等等,就都体现出他是常常受到“病苦”的。正是由于社会环境的复杂性,和佛教所说的人生四苦中的“病”苦时不时地折磨着他,德舆开始想要找到一种方式来逃避现实,娱乐自心。德舆的诗歌创作中,就有很多句子中直接写到了“隐”,如:“从此幽深去,无妨隐姓名”(《送谢孝廉移家越州》)[3](卷三二四,3640页)、“年光看逐转蓬尽,徒咏东山招隐诗”(《放歌行》)[3](卷三二八,3673页)、“大隐本吾心”(《酬南园新亭宴会璩新第慰庆之作时任宾客》)[3](卷三二九,3680页)等,这些时而流露出的出世退隐的思想情绪,是权德舆在复杂的社会矛盾和政治斗争中一种遗世独立而又无可奈何的思想、感情和情绪的曲折反映,而洪州禅刚好顺应了他这一心理。权德舆有诗句云:“一生如土梗”(《与沈十九拾遗同游栖霞寺上方于亮上人院会宿二首》其一)[3](卷三二六,3656页)、“出门事何常”(《古离别》)[3](卷三二四,3644页)、“宗通知不染,妄想自堪哀”(《送文畅上人东游》)[3](卷三二三,3635页)等,由此可见,在这本让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环境下,德舆深知人的一生不过是如土梗罢了,世事无常,只有让自心不染,不妄求它物,只有“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金刚经》),任运随缘,才能悠然自得,忙里偷闲。正所谓“真法常传心不住,东西南北随缘路”(《锡杖歌送明楚上人归佛川》)[3](卷三二七,3665页)洪州禅提倡平常心是道,要求作“无为”、“无事”的“闲人”。“无事乃真筌”(《奉送韦起居老舅百日假满归嵩阳旧居》)[3](卷三二三,3629页)不是真无事,而是心中无事。而德舆则在其诗中以一“闲”字表现出这种“无事是贵人”的禅思来。在他的诗作中,一个“闲”字就出现了三十多次。“静看云起灭,闲望鸟飞翻”(《暮春闲居示同志》)[3](卷三二0,3609页)、“知音愧相访,商洛正闲眠”(《酬冯绛州早秋绛台感怀见寄》)[3](卷三二一,3619页)、“闲庭无事,独步春辉”(《杂言和常州李员外副使春日戏题十首》)[3](卷三二八,3670页)等,由这些诗句看来,德舆还真是无事。可是,一直身为朝廷重官的他,怎么会如此无事呢?世人皆累我独闲,只是他有了闲的心境,所以懂得忙里偷闲罢了。洪州禅影响了他的生活态度,使他更懂得生活,使他懂得如何在复杂的世俗生活中仍能保持自我心性不受干扰。“校缯税亩不妨闲,清兴自随鱼鸟间”(《送袁太祝衢婺巡覆》)[3](卷三二四,3642页)。在这无事之中,他又感觉怎样呢?“闲卧藜床对落晖,悠然便觉世情非”(《田家即事》)[3](卷三二0,3609页)、“闲吟定后更何事,石上松枝常有风”(《栖霞寺云居室》)[3](卷三二九,3683页)等,有了闲的时间,有了闲的心境,德舆感受到的是“世情非”。“终身役役而不见其成功,苶然疲役而不知其所归,可不哀乎?”(《庄子·齐物论》),所以心到闲处才明白,往日的忙忙碌碌,为生活所累,都是个错误啊。真正有了平常心,心中还有何事?眼中还有何事?只有那“石上松枝常有风”罢了。由此我们可以看出,德舆的这颗闲心,就是马祖所说的平常心。以这颗闲心来观物,则能“了群动”,“纳万境”。心闲,万物也闲。“兰麝远不散,管弦闲自清”(《玉台体十二首》)[3](卷三二八,3670页)、“深山古驿分驺骑,芳草闲云逐隼旟”(《送商州杜中丞赴任》)[3](卷三二三,3635页)等。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作者悠闲,这管弦、这白云,也和作者心心相印,同样都是那样冲淡旷远、悠闲自得的了。
(二)“一曲酣歌还自乐,儿女嬉笑挽衣裳”的日用境
对现实生活有了平常心,对生活就有了一份恬静的热爱,特别是对温馨的家庭生活,对于天伦之乐,权德舆更是经常驻怀念和吟咏:“一曲酣歌还自乐,儿女嬉笑挽衣裳”(《览镜见白发数茎光鲜特异》)[3](卷三二0,3606页)、“独有开怀处,孙孩戏自前”(《早春南亭即事》)[3](卷三二0,3607页)、“儿女各冠笄,孙孩绕衣襟”(《新月与儿女夜坐听琴举酒》)[3](卷三二九,3679页)、“羡此婴儿辈,欢呼彻曙闻”(《七夕见与诸孙题乞巧文》)[3](卷三二九,3679页)等,从这些诗句中,我们可能看到德舆对儿孙的满心喜爱,喜欢儿孙在自己身边嬉戏,看到儿孙欢呼嬉笑,还不禁心生羡慕之情。对于自己的妻子,德舆也是珍爱有加。在其诗作中,寄内诗竟然就多达二十多首,他甚至在诗歌中还体现出了夫妻间的戏谑调侃:“常日每齐眉,今朝共解颐。遥知太官膳,应与众雏嬉。”(《中书送敕赐斋馔戏酬》)[3]卷三百二十九,3681页权德舆接受了洪州禅的“平常心是道”的理念,把平凡的生活转化为安详惬意、充满诗意、情趣盎然的闲适人生,借此寄托自己心灵的愉悦,以此达到心里的平衡和安适。另外,综观权德舆的诗歌创作,由于他生活环境和生活条件的限制,一般来说,它所反映的社会现实生活是很狭窄的,中唐社会中的种种矛盾和斗争,人民生活中的种种灾难和痛苦,在他的诗歌创作中几乎没有得到反映和表现。遗存下来的现有诗歌作品,是大量的应制诗、奉和诗、酬赠诗和送别诗等等。这是他诗歌的局限,但是由此也可以看出,他既不厌其烦地从事于官场中的各种应酬,又喜欢与同辈的达官贵人们亲密地来往。这些在他人眼里是极其令人心烦的事情,却占据了德舆日常生活的绝大部分时间。在德舆看来,这些都是平常之事,有时甚至觉得这样的生活是一种享受。这就是马祖的“平常心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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