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散记——关于雪松法师的点滴记忆

听雪散记——关于雪松法师的点滴记忆
　　一
　　是日晚，从朋友处得了一盘三碟《无住行》，雪松法师的无上庄严，俨如天风贯耳，春风拂面。闻听一过，时至子夜，风静声息，万象森然，心追往事，思接法音。
　　二
　　很久以前，就听说过雪松法师的名字，而且知道他是本地人。不过其人行状则无从查考，总以为当是往圣先贤如太虚圆瑛一类，属于“历史人物”的范畴。数年之后，偶然听人说起，就在我们这个城市里，住着一位年迈的高僧：陈明伦陈长老，而他，竟然就是雪松！就这样，“历史人物”走出了历史，进入了现实。
　　三
　　不过，“历史人物”还是历史，每次与法师交游，犹如翻阅着一部厚重的民国春秋，纸上的名字登时变成了三维的立体。随着他的叙说，一个个历史人物在眼前鲜活起来。法师的庄严安详，深厚根柢，缘于阅历，缘于定力，缘于胸襟。绚烂之极，归于平淡。
　　四
　　历史学家惯说必然，人生际遇常有缘分，然我却愿将结缘雪松归于偶然。以此解释其因其果，解释世间种种，因果才是活泼的，历史才是活泼的。偶然啊，际遇啊，你的大开大阖，担承了璨璨星空、渺渺生命。
　　五
　　选择简单生活，远离公众视线、名利疆场，意味着一个人的人生传记会少了许多精彩的章节，然而吾道一以贯之，执道而行，其心性则更加舒展，向历史深处畅开着，向大宇宙畅开着。
　　六
　　虚怀若谷，仁心广施，此佛经所谓“空”，空故纳万物。佛性天赋，非关聪愚，是心灵的而非心机的，心灵无深浅之分。悲天悯人，人道关怀，体现在雪松身上，就是人无分老幼，物无分贵贱，眼望处尽是欢喜。无常啊！结缘啊！
　　七
　　长老的微笑中，尚有一层深意——这是很久以后才领悟到的。信仰每与理性冲突，有限的理性无法安抚的，唯有靠信仰支撑。“对不可言说的事物应当保持沉默。”相对于滔滔侃侃者，长老拈花而笑，自然，那笑意里有着大慈祥、大悲悯。
　　八
　　沈从文曾说：对文学不能只有兴趣，而应当有信仰。此言信矣，且不独文学如此。年轻时心高气傲，认为文人禅高于吃斋念佛，这种看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与信士的交往，特别是结识了雪松上人之后，得以转变，对虔诚向佛者生起敬意。
　　九
　　曾读到有关周有光的一段故事。说的是他在买易拉罐饮料的时候，专挑碰瘪了的罐子，老伴问他原因，说是外包装又不影响质量，总得有人买啊。
　　其实我们内心也都有着这样的一念，不过因着内在外在的诸多牵挂或牵制，终究随了大流。而周有光却不，做了就做了，自然而然，是一种朴素的佛性。
　　在雪松长老的寿石斋里，有着一样普通的盆花，一样普通的菠萝蜜，一样普通的薰香，一样普通的早晚小菜，连说的话语都是一样的家常，然而总有一种感觉让我们陡生敬意。我们所感觉到的，是一种高贵的佛性，我们能够生出敬意，证明我们有基本的佛性。
　　十
　　雪松法师在盐城的时候，经常骑自行车去乡里弘法，一路上很多人都向他献花，以至于车上都插满了鲜花。当听说这么一段轶事时，我的心里油然涌起一种感动。这种感动，缘于法师自利利他的情怀，缘于乡人虔诚向善的淳朴。犹如甘地之于印度教徒，特雷莎之于天主教徒，一切都是那么自然。反观现如今每每见诸传媒的访贫问苦、感恩戴德的闹剧，不啻天壤之别。
　　十一
　　“一般的老法师升座讲经，有一套仪式。我不用仪式，就用演讲的方式，这样就方便了。老法师讲经弘法的效益不大，我主张演讲，讲讲佛学的大意，人人都听得懂。”——用演讲的方法，开方便法门，这是雪松法师对太虚大师人间佛教宗旨的自觉实践。
　　佛教有大乘小乘之别，各有所长，同证圆融，但慧根有深浅、觉悟有先后，这才有了种种方便法门。但倘若藉此懈怠或取巧，则关乎自家长进，无须委过于人。借用南怀瑾的话说：“后世分河饮水，但取瓢饮而鼓腹者，只各适其所志，润其知见。”当然，这里还得避免另一极端，信仰须自主，他人强求不得，即使是天下至味，也有不合肠胃者，只能信我所信，不能人云亦云。
　　十二
　　回想民国时光，尽管有着诸多的弊端供后人批判，但同时又有诸多的空间供时人呼吸，如北大校园，如同人刊物，如信仰多元。
　　作为太虚大师晚年重整佛教的得力助手，其时，雪松三十余岁，正值一生中最灿烂的年华。我常常想，如若后来雪松走了大醒、星云等人的道路，未尝不可以花开海外，蒂结异邦。如今，我们只能这样说：淡泊利名，真水无香。——不禁又想起沈从文、无名氏的下半生来了。
　　当时，浙大毕业的李正平听了雪松的演讲，毅然皈依佛门，法名圣开，后来开创了人乘佛教，承续太虚大师遗教，亦成为雪松晚年最为欣慰的传灯者。
　　十三
　　1999年11月25日，雪松驻锡盐城永宁寺，送行的人们或许并没有意识到这是最后一面。然而有一样的欢喜心充沛着。从卫生院的三楼出来时，长老坚持要拄着拐杖自己下楼，在众人的搀扶簇拥下，在众人一步一声“阿弥陀佛”的念诵声中，留下最后的安详与慈怀。
　　十四
　　新加坡的徒孙们，在蒙受开示后，为长老颂歌一曲：“祝福你身体健康，幸福安宁。祝福你与佛同在，与佛同在！”长老在歌声中含笑，自在而庄严。见此情景，听此颂歌，不觉涕泪，悲欣交集。
　　十五
　　大智度论有云：“诸菩萨如云，能雨法水。”涅槃经有云：“无上法雨，雨汝身田，令生法芽。”杨枝净水，广播有情，雪公上人证道成佛，其“身生命”往生佛国，然“心生命”遍植众生。结缘于雪上人的人们，有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