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与少林寺

日本与少林寺
　　释永信
　　日本与少林寺的交往，到底有多少年了，现在还说不准。《新编少林寺志》上说：唐、宋年间，日本僧人大智法师来少林寺求佛取经，学习武术，最早将少林佛经和少林武术传入日本。只说“唐、宋年间”，没有准确时间，所以就说不准日本与少林寺的交往到底开始于哪一年，但依我想该差不多近千年了吧。
　　有准确时间记载的，是在元朝泰定四年(1327年)日本僧人邵元和尚留学中国，先后游历了很多名山大川，顺宗至元二年(1336年)，他来到了少林寺，在少林寺一住21年，最后还当了少林寺的首座。他不仅精熟少林武术，更精通汉文，并擅长书法。在他当少林寺首座期间，曾为少林寺十五代住持息庵禅师撰过碑文，文字通达典雅，这通碑现在仍在少林寺内立着。他还为照公和尚撰过塔铭文并书丹。照公和尚位于塔林中部，大家有机会可以留心看看，他的书法尽管经过石匠刻凿出来，还是能看出写得非常漂亮。1973年郭老看了邵元和尚撰文的《息庵禅师道行碑》和撰文并书丹的《照公和尚塔铭》的拓片后，曾题了二首诗赞颂：“息庵碑是邵元文，求法来唐不让仁，愿作典型千万代，相师相学倍相亲。”“邵元撰写照公塔，仿佛唐僧留印年，花落花开沤起灭，何缘哀痛着陈言?”邵元和尚于1379年回日本后，不仅弘扬少林禅法，并且传播少林武术，深受日本人民尊敬爱戴，成为日本有名的高僧。明朝洪武年间，日本僧人德始曾来少林寺修学，他也写得一手好字，我们现在还能看到的是他书写的《淳拙禅师道行之碑》。
　　以上说的都是日本僧人来少林寺的。但也有少林寺弟子去日本的，比较有名的是明末清初的陈元斌。根据有关资料记载：陈元斌(1587—1671年)，明朝崇祯年间进士。他27岁那年，来少林寺，成为少林寺弟子，学习佛法和少林武术。大概在少林寺住了一年多，又离开了少林寺。万历四十七年(1619年)，即他32岁那年东渡日本。日本宽永二年(1625年)，他住在江户昌国寺，开始在少林武术的基础上，结合明朝衙门捕人术和日本固有拳法，创编柔道，并广授门徒，在日本被尊为柔道鼻祖。至今日本爱宕山尚存的残碑上还有这样的文字：“拳法之有传也，自投化人陈元斌而始。”
　　上面所列举的都是见于史籍，广为人知的，作为日本与少林寺交往历史例子，向大家做简单介绍。至于不见于史籍，而且更加广泛、普遍的交往，就更多了。少林寺是禅宗祖庭，而禅宗在日本佛教也是大宗，禅宗精神深入日本人民心中，并且广泛影响到日本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大家所熟知的日本柔道、剑道、武士道、花道、茶道、书道，甚至日本人民的饮食风格，一丝不苟的工作态度，我认为都与禅宗精神有很大关系。有人说，佛教在印度发芽，有中国开花，在日本结果。这种说法是否确切，在这里我们不去说它，但是佛教精神如此深入广泛地渗透在日本人民日常生活之中，确实比我们国内做得好。近年来，我3次访问日本，留下了深刻印象。我觉得，尽管日本与少林寺的交往史籍记载并不很多，但少林寺禅宗精神如此深入广泛地影响日本人民生活，这里边很值得考证和研究。可惜我不懂得考证，也不懂得研究，我非常希望有志于此的学者和研究人员做做这方面的工作。
　　在日本与少林寺交往历史中，规模最大的还是近来的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创始人宗道臣大和尚来少林寺归山朝圣活动和我率少林寺武僧访问团去日本访问巡回演出。宗道臣曾于本世纪40年代来到少林寺学习佛道和少林武术，学成回国后，组织了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至今，会员已达百万，在世界许多国家都有分会。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我国改革开放还刚开始，1979年4月1日，宗道臣便率领访问团又一次来到少林寺，归宗朝圣来了。1980年4月21日，宗道臣还特地带上了他的女儿宗由贵，第三次来到少林寺，并在少林寺内碑林中刻立了一座《日本少林寺拳法开祖宗道臣大和尚归山纪念碑》，并赠一尊铜质达摩像，现在供于少林寺方丈室内。1981年10月，宗道臣率访问团第4次访问少林寺，在大雄室殿后面种植了四棵松树，以示友谊长青。宗道臣在1982年生西后，其女宗由贵接任“少林寺拳法联盟”管长，成为宗道臣二世，并于1987年8月3日，率领由300名会员组成的大型代表团访问少林寺，表示要继承先父的事业，永远保持和少林寺的亲密联系。一年一度的中国郑州国际少林寺武术节自1991年举办以来，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每年组团前来参加，并访问少林寺。1994年底，日本神户一带发生大地震，生命财产损失惨重，少林寺惊悉后及时向日本政府和“少林寺拳法联盟”发电文表示深切慰问。今年初，“少林寺拳法联盟”又向少林寺捐款1500万日元，资助寺举办“少林寺建寺1500周年庆典”活动和重修鼓楼工程。
　　我率领少林寺武僧访问团访问日本，时间是1990年12月27日。那是应日本武术协会和古室进荣先生的邀请访问日本的。访问的目的，是通过与日本的佛教界交流，并通过少林寺武僧团表演少林武术这一特殊形式与日本的武术界交流武艺，增进中日两国的互相理解和情谊，实现中日两国的和平友好合作。少林寺武僧访问团一行6人，近20天的访问期间，分别在日本国家电视台、南韩学校、东京杏林大学等处举行了十余次少林武术公开表演，并广泛地与日本武术界同仁探讨技艺，以武会友。同时，还访问了东京、京都、大阪、横滨等地区的许多著名寺院，如达摩寺、大德寺、东福寺、金相寺、相国寺、南禅寺等等，还参加了十余次佛事活动。其中达摩寺的那次访问，已成为日本与少林寺交往历史中的一段佳话。
　　我们访问团到达日本第4天，正值日本国定节日元旦，相当我们国内过春节，非常热闹，除夕前要大扫除，门前摆吉祥物，还要吃糯米糕、守岁。元旦这天，人们还要争相朝拜神社，家家户户请达摩。我们访问团是元旦这天如约访问京都少林山达摩寺。上午10时左右，我们一行6人到达达摩寺，达摩寺住持广濑正史携夫人已经在门口迎候。几年前，广濑正史住持曾率达摩寺僧众访问过少林寺，由我师父行正接待的，当时我也在场协助师父招待客人，所以，广濑正史住持很快就认出了我。他们很热情地把我们请进了达摩殿，并用日本传统的茶道招待我们，广濑正史住持兴致勃勃地向我们回顾了上次参拜少林寺祖庭的情景，我也向广濑正史住持介绍了少林寺最近几年来的变化。这时广濑正史住持抱来几大本影集让我翻阅，并告诉我，近百年来达摩寺几代僧人常到中国拍摄寺院建筑和佛教文物，用来充实和推进日本佛教。在一本老影集里，我忽然看见了一组少林寺早年景象的照片，细看下面说明文字，这组照片竟是拍摄于日本大正九年，即石友三火烧少林寺前8年的1920年!这组照片太珍贵了，我当即向主人提出复制一套的请求，主人慨然同意并代为复制了全套48张照片。这套照片基本反映了75年前少林寺的全貌以及初祖庵、法王寺、嵩阳寺等处景观。
　　巨款重修少林寺，在原址上陆续重建了天王殿、大雄宝殿、紧那罗殿、六祖堂等。在重建上述殿堂时，因为没有了原始图纸，只是根据一些老和尚的回忆，而这些回忆又互有出入，所以就很难做到恢复旧貌。我这次去日本达摩寺得到这套照片回到少林寺，正赶上开始筹建藏经图，照片提供了可靠的设计依据，现在已重建好的藏经阁就再现了它原来的风貌，现在尚未全部竣工的钟楼，也是依据照片设计重建煌，4层高26米，仍然体现了原有的气势和风格。紧接着要重建的鼓楼，也是以照片为主要设计依据。这套照片在我们少林寺重建过程中，太重要了，真是功德无量啊。这套照片，实在是少林寺与达摩寺，中日两国人民友好往来，深情厚意的历史证。
　　我共去过3次日本。第二次是作为郑州市中日友好访日代表团的成员访问日本，时间在1994年5月12日至23日，共10天。这次访日的主要目的，是通过访问日本的几个大寺院(如东大寺等)，广泛进行佛教文化方面的交流，进一步加深中日两国的友好关系。我们访日代表团一行5人到了日本的第二天，就去拜访了日本的第一大寺院——奈良东大寺。东大寺住持新藤晋海率全寺僧众非常热情地接待了我们。双方就两国佛教界的现状及其发展方向等问题，广泛交换了意见，并邀请东大寺住持在9月能够组团访问少林寺。随后我们在佛堂举行了一场佛事活动。在田森本执事陪同下，我们一起参拜了东大寺大佛。又先后参拜了灵山观音大佛、加贺观音大佛、金华山大佛等等。其中加贺73米高的观音大佛，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9月，由东大寺住持新藤晋海率领的访问团访问少林寺，我们以隆重的仪式迎接他们的到来。我亲自陪同他们参观了少林寺常住院和塔林，并希望东大寺能在1995年的9月再次前来少林寺，参加少林寺建寺1500周年的庆典活动。通过互访，更加密切了两国寺院的友好关系，增进了两国人民的理解。
　　第三次访问日本是1994年10月7日至13日，时间很短，是应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的邀请，参加该联盟的1994年全国年会。我代表少林寺，同行的还有河南省对外友好协会副会长郭全收、登封市副市长刘圈、登封市宗教局副局长吴寿福，共4人。此行的目的是进一步开展中日之间的佛教文化和武术方面的交流，增进少林寺与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的友好关系。
　　自1979年4月，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创始人宗道臣大和尚来少林寺归宗朝圣以来，几乎每年来少林寺朝拜一回。宗道臣大和尚生西后，便由宗道臣大和尚的女儿宗道臣二世宗由贵领队来少林寺，她表示要继承先父的事业，永远保持和少林寺的亲密联系。中国有句古话，叫“礼尚往来”，不能老是人家来看我们，我们也要去看看人家。所以，这次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邀请我们少林寺派人参加今年的年会，我们很高兴去参加。
　　7日下午2点左右。我们一行到达日本成田机场，便受到了他们热情周到的接待。在日本期间，除了参加几次小型的特为我们举行的活动之外，主要的就是9日下午参加了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在千叶县举行的声势浩大的年会。在年会上，我们受到了大会的热烈欢迎，我代表少林寺向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表达了美好的祝愿，并邀请他们参加明年9月少林寺1500周年的庆典活动，希望日本少林寺和中国嵩山少林寺的亲密关系永远保持下去。紧接着，少林寺拳法联盟会长宗道臣二世宗由贵也热情洋溢地讲了话，表达了对少林寺的情谊。在年会上，我们还观看了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会员们的精彩武术表演。
　　11日下午，我们一行还参观了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总部。总部是宗道臣大和尚生前创建的，是联盟日常办公、对外联系的中心。总部门前矗立着宗道臣大和尚重访少林寺的纪念碑。在总部里面设有宗道臣大和尚的奠堂，我向宗道臣大和尚上了香。然后，在宗道臣二世宗由贵陪同下，参观了总部，并听取了主人的介绍及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的远大规划。
　　访问了联盟总部以后，我想了很多，宗道臣大和尚40年代来少林寺学了几年少林拳，回国后创办了日本少林寺拳法联盟，至今发展得如此轰轰烈烈。相比之下，我们对少林武术的发展工作，做得很不够。此其一。其次，禅宗祖庭少林寺，以及蕴含着禅精神的少林武术，如此打动了日本人民的心，并成为中日人民友好的一根坚强纽带，我们要好好地珍惜。1994年11月
　　后记
　　本人出家至今，已十多年了，但从没有想过著书立说。这次发心写这本东西，是因为今年9月份少林寺要举办建寺1500周年纪念活动，其中一些活动，如：“禅文化研讨会”、“少林寺禅宗书画展”，还有计划举行7天的庆典大法会等等，我总得讲讲一些话题，于是才想起来立下几个题目，然后整理一下思路，不至于那时乱套出洋相。所以，这本东西严格说起来，只是备忘备忘而已，根本谈不上著书立说之类，也谈不上什么讲经说法。
　　我小时候家贫，文化程度不高，只有中学毕业，尽管我现在也喜欢看一些书，也买了不少书，书橱里还摆有一套《大藏经》，一套《禅宗大全》，但有些确实看不懂，特别是《大藏经》里有些经文。所以，我对佛经里深奥内容的理解肯定很浅，那么从我嘴巴谈出来的自然也浅。用我国传统的“谦受益”戒条来说，应该“不谈”更好。我可以想象，举行大法会那些天，我在台上闭目打坐没关系，台下的信众可能会受不了，他们老远赶到少林寺参加庆典大法会，可不是来晒干的。当然说这些只是说说玩笑。真正鼓励我开题写这些东西的，是我们的老祖宗六祖慧能。六祖一字不识，却传承衣钵、讲经说法，并留下了佛经中的唯一一本中国人写的经书——《六祖坛经》。从六祖身上，我看到一个道理：要理解佛的大义，如果我们识字更多，更方便；但不识字少识也不影响。实际上，这个道理大家都懂，并且也是我们禅宗的最基本特点：不立文字。当然，“不立文字”并不是叫大家不要识字，而是告诉我们，悟佛道在文字之外，要破“文字关”。我们禅宗每天讲“明心见性”，就要我们明了心是假象，文字也是假象，重要的是见到本性，见到我们生命的本体。我说这些话的意思是，一个人能识字，多识字，固然很好，是大方便，假如我们没识字、少识字，也同样能学佛悟道，但需要我们多体会、多思考。根据我自己走过来的路，我一方面尽量多读书，除了读佛教方面的书，也读历史方面的书，甚至包括可以说是杂七杂八的书。但我更看重另一方面，即对我们每天生活其中的日常生活，包括对我自己的人生经历，进行体会和思考。我现在年龄也不小了，见过不少人，到过不少地方，这些都使我学到更多的东西，有些是书本上没有的。我本人也习武，我也从习武术的过程中领悟一些道理。我本人也爱好书画，我也从书画中体会一些东西。有人问马祖禅师什么是禅，马祖禅师回答说：吃饭睡觉。我本人非常信奉这点。我甚至觉得：如果说，通过佛陀和印度中国高僧大德们汇集而形成的《大藏经》是一部神圣的《大藏经》，那么，我们每日生活其中的日常生活，则是另一部不可缺少的《大藏经》。就看我们怎么去读它。
　　本书是我的第一本书。书中有些见解不很成熟，希望得到各位指教。本书在出版过程中，得到了胡长清、吴立民、袁炳栋等先生的关怀和支持，在此表示感谢。作者1995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