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初传云南考

禅宗初传云南考
　　王海涛 李昆生
　　禅宗的人滇，多数人认为始于元末明初的雄辩，但考证史料，雄辩传播的是讲宗，彼时讲、禅、律三宗分立，泾渭分明，不容混淆。少数人认为是六祖慧能的弟弟，分得曹溪一滴，建法滇中，证据是曹溪寺。此说荒诞无稽，不足为凭。还有一些人认为是明初玄鉴、玄通、崇照等一班缁流，求法内地，引来临济一脉。但明初为时太晚，在这以前，禅派早已人滇。
　　有些学者认为禅宗是南诏中晚期通过战争由内地传人云南的。依据是南诏曾多次寇蜀，抢掠子女工匠、僧道佛像。《册府元龟》卷四二九曰：“李德裕为成都尹，知节度事四川。承蛮寇剽虏之后……遣人人南诏求其所俘工匠，得僧道工匠四千余人，复归成都。”又卷九八O亦云：“太和五年(公元831年)五月，剑南西川节度使李德裕奏：“南诏蛮放还先掳掠百姓工巧僧道约四千人到本道。”则未放还的必然更多。《会昌一品集》卷十二说南诏攻陷成都后“驱掠五万余人，音乐技巧无不荡尽”。樊绰《南中志》亦说：“(蛮)俗不能织绫罗，自太和三年(公元829年)，蛮贼寇西川，掳掠工匠及子女，如今悉能织绫罗也。”据传，被掳人等如潮水般涌至大渡河蛮汉交界处时，南诏大将王嵯颠居然还蛮人情地宣布：“此地是国界，准你们最后哭一次，过了河就不许再哭。”一下子万众百姓转身向北，撕心裂肺，嚎啕大哭。之后就乖乖地忍泪吞声，随军南下。内地佛教就这样随着佛道工匠的悲情而传人滇中。当然。除了战争，也有友好传佛的一面。南诏后期与唐交好。异牟寻固请以大臣子弟质于唐，朝廷把这些子弟轮批送往成都学习，前后十五年，学成而归者逾千人，蜀中佛教就被这些子弟快快乐乐地带入滇中。
　　而更多的学者把禅宗人滇定位在开元时的张建成。他们延引李京《云南志略》：“晟罗皮立，是为太宗王。开元二年，遣其相张建成人朝，玄宗厚礼之，赐浮屠像，云南始有佛书。”张道宗《纪古滇说集》：“威成王诚乐(即晟罗皮)立，遣相张建成朝唐……时玄宗在位，厚礼待之，赐以浮屠像而归。(南诏)王崇事佛教，自兹而启。”明万历《云南通志》：“张彦成(即张建成)……南诏蒙晟罗遣彦成使于唐，礼待甚厚，赐以浮屠像而归，南中佛事自兹始。”针对这个看法，已故徐嘉瑞先生又认为内地佛教的传人不在开元而在高宗时期(公元650年—683年)：
　　余谓中国(内地)佛教之入南诏，当在高宗时。《蛮书》
　　云：“细奴罗，高宗时遣首领数诣京师朝参，赏锦袍、锦袖、紫
　　袍。”《旧唐书》云：“盛罗皮至京师，赐锦袍。”当时佛教大盛，
　　文成公主下嫁吐蕃，尚在此之前，已携佛经像入西藏，南诏
　　使者必有携佛经回国之事。则中国佛经入南诏，必当在高
　　宗时，最远亦当在武后时，决非始于张建成。(《大理古代文
　　化史》，国立云南大学出版，1949年。)
　　但是以上论证有一个问题，当时蜀地诸宗并行，凭什么证明传人南诏的就是禅宗而不是它宗?此外有关禅师是谁?派系如何?传承脉络又是如何更是无一提及，这就给人留下各种解释的空间。有位白族学者就认为张建成带回来的是佛教“白密”而不是禅宗。上述论点还有一个很大的误区，即认为“南诏佛事”始于唐玄宗或唐高宗，最远亦不过武则天时期，这就失于考证了。1992年在大理巍山龙屿图出土的大批佛教雕像，多是南北朝(爨)时期遗物，说明佛教早就人滇了。
　　据我们考查，有名有姓，有宗有派，开云南禅派的祖师，应是八世纪末的南印张惟忠大师。明李元阳《云南通志·卷十三·仙释》：“张惟中(一作忠)，得达摩西来之旨，承荷泽之派，为云南五祖之宗。”《滇释记》亦载：“荆州惟忠禅师，大理张氏之子，乃传六祖下荷泽之派，建法滇中，余行无考。”李玉珉《梵像卷释迦会、罗汉及祖师像之研究》云：
　　宗密大师在《圆觉经略疏钞》提到：第七祖(神会)门下
　　传法二十二人，且叙一枝者，磁洲法观寺智如和尚，俗姓王。
　　磁洲门下成都府圣寿寺惟忠和尚，俗姓张，亦号南印。圣寿
　　门下遂州大云寺道圆和尚，俗姓程，号长庆，裴休的《大方广
　　圆觉修多罗了义经略疏序》言道：“圭峰禅师(即密宗)得法
　　于荷泽嫡孙南印上足道圆和尚。”白居易《唐东奉国寺禅德
　　大师照公塔铭》亦说：“大师号神照，姓张氏，蜀州青城人也
　　……学心法于惟忠禅师。忠一名南印，即第六祖之发曾孙
　　也。”由此知荷泽系的禅法，有一支在四川流传，传承谱系如
　　下：磁州智如——成都惟忠——遂州道圆——果州宗密。
　　张惟忠即惟忠禅师，亦号南印，俗姓张，是荷泽神会的再传
　　弟子。
　　又《宋高僧传·卷十一》南印条下：
　　成都府元和圣寿寺释南印，姓张氏。明寤之性，受益无
　　厌，得曹溪深旨，无以为证。见净众寺会师，所谓落机之锦，
　　濯以增妍，衔烛之龙，行而破暗。印自江陵入蜀，于蜀江之
　　南埂，雉草结茆，众皆归仰，渐成佛宇，贞元初年也。高司空
　　崇问平刘辟之后改此寺为元和圣寿，初名宝应也。印化缘
　　将军；于长庆(公元821—824年)初入灭。营塔葬于寺中。
　　会昌中塔毁，大中复于江北宝应旧基上创此寺。
　　据《张胜温画卷》得知，张惟忠承法荷泽神会，所以李元阳说他“承荷泽之派，为云南五祖之宗”，即云南禅宗第一祖。《画卷》所列，张惟忠传买顺嵯，是为第二祖。买顺嵯即“贤者李成眉”。李元阳《云南通志》卷十三：
　　李贤者，姓李，名买顺，道高德重，人呼李贤者。唐南诏
　　重建崇圣寺之初，李贤者为寺厨侍者，一日殿成，诏讯于众
　　曰：殿中三像以何为中尊?众未及对，贤者厉声曰：中尊是
　　我!诏怒其不逊，流之南甸，至彼坐化，甸人荼毗瘗之……
　　按《画卷》所示，云南禅宗初祖张惟忠，二祖李成眉，接下来就是三祖纯陀大师。纯陀又作“禅陀”，《滇释记》载：
　　禅陀子西域人也。天宝间，随李贤者游化至大理时，贤
　　者建崇圣寺，命师诣西天画祗园精舍图，师朝去暮回，以图
　　呈贤者。寺成，欲造大士像，未就。师城野遍募铜斤，随见
　　沟井便投其中。后忽夜聚雨，但起视之，遍寺皆流铜屑，遂
　　用鼓铸立像，高二十四尺，像成，余铜铸小像一千尊。像如
　　吴道子所画，细腰跣足。时像放光，弥覆三日夜，至今春夏
　　之际，每现光云。世传雨铜观音也。
　　《画卷》中纯陀的法嗣弟子是法光和尚，是为四祖。《画卷》自44页达摩祖师起，页页都有师徒传承画面，惟独到了法光和尚，座前没有传人。从张惟忠、李贤者、纯陀算到法光，只有四位祖师，李元阳所谓“云南五祖”尚缺一人，这是云南佛教史上一个待解之谜。
　　禅宗在唐代八世纪末九世纪初由成都传人云南(南诏)。开山初祖张惟中(一作忠)，号南印，大理人，是禅派第七祖荷泽神会的再传弟子。张惟中生年不可考，圆寂于唐穆宗长庆(821—824)年间。他下传四代弟子，使禅宗在云南流行了百余年。至于云南禅宗五祖之后为什么法统不继，这又是一个待解之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