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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谱认识弘一法师

       

发布时间:2009年04月12日
来源:不详   作者:陆艳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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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年谱认识弘一法师
  陆艳冰
  我迷恋中国古代文化,很少花心思在近代的艺术文物上,虽偶阅藏经,高僧作品却从未涉猎,近代佛门人物就更陌生了。
  民国七十八年冬,跟朋友游西湖,虎跑定慧寺内辟有弘一法师纪念堂,陈列大师之手稿和照片,同行者无人爱此道,匆匆去来,走马看花,只留下淡淡的记忆。
  民国八十四年冬,跟朋友到台中参访护国清凉寺,该寺规模宏大,基本上采北方建筑和明清殿堂配置形式,室内走廊挂了些字画,其中有一福很大的心经,用镜架框裱。大福作品,挂在走道亦不合适,观赏者没有足够的欣赏距离。当时我们一心一意到大殿礼佛,并未驻足细看。虽然只是匆匆一瞥,却好像已经留下了一点甚么,礼佛完毕,又不自觉地去寻找它,看到署名,才知道是弘一法师的墨宝。
  有一天,在台大附近的弥勒素菜馆用餐,墙柱上挂了些嘉言联语,虽然没有署名,虽然只是印刷品,跟真迹相去甚远,大师书法令人意绪安宁的魅力依然。自此之后,在图书馆看到有关法师的东西,便会随手翻阅,虽然零碎,算是有了初步认识。
  近年,台湾的宗教界新闻频传,有些教团渲染灵异感应,有些则鼓吹大众在情欲中修行,不必守戒读经,感慨之余,不禁想起这位既平凡又伟大、既平淡又传奇的一代高僧。
  壹、生平概述
  大师原籍浙江平湖,先祖营商,世居天津。大师一生大约分为四个阶段:一、接受传统生活、教育时期;二、接受新式教育时期:三、任教职时期:四、僧侣生涯。
  一、传统生活教育
  大师出生于光绪六年,五岁父丧,次兄当家,他是在兄、母督促教导下长大的,没有进学堂,由兄、母启蒙,读诵百孝图、名诗格言等,九岁才从村庄的先生读书摹帖。大师聪慧勤勉,研读范围颇广,举凡经、史、子书、小学、训诂,无不涉猎,尤工书法、篆刻,诗词。
  戊戌政变那年,大师十九岁,他是敬慕新党的,康、梁逃难时,师曾自刻一石“南海康君是吾师”以志景仰。清廷捕杀新党,他也不得不离开家乡,带著母亲妻子到上海。
  十九年的天津岁月,奠下大师深厚的国学、书法基础,一生受用不尽。
  二、接受新式教育
  十九岁到了上海,二十二岁入南洋公学读书(注一)。二十六岁留学日本上野美术专门学校,在音乐学校学洋琴,三十一岁学成返国。
  初履上海,师即以其文才书艺活跃于文艺界,出诗集、印谱,又与上海书画名家组织“上海书画公会”。入南洋公学就读后,仍然是当时文坛的核心人物,创办“文美会”,主编《文美杂志》,课余亦为报社执笔,任太平洋报社文艺编辑。在学校,他也积极参与社团活动,曾两度粉墨登场,演京剧(连环套)、(大八蜡庙),上台开打,立即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
  二十六岁那年,母亲去世,扶柩回津,将妻儿在老家安顿好之后,放洋日本,在上野美术专门学校,攻西洋油画,课余又在一家音乐专科学校专攻钢琴,主编《音乐小杂志》。在课业外,他迷上了东洋戏和西洋剧,组“春柳剧社”,演出(黑奴吁天录)和(茶花女遗事)。两剧造成轰动,前者因激起观众战斗和反抗的情绪,引来清廷驻日公使馆的警告,而后者则因大师反串茶花女一角,演来维妙维肖,诠释女主角的情绪,使人戚同身受,备受日本戏剧界泰斗好评(注二)。
  大师在上海、日本开拓生活圈,结交志同道合的师友,阅历人生,直接接触新思想、新学问、不同的民族文化。他的才华与魅力,在这十一年中,展露无遗。日子如波涛朝霞,是他一生中最为起伏绚烂的岁月。
  三、任教职时期
  宣统二年,三十一岁的李叔同学成返国。他先回上海跟昔日文友会面,安顿好日籍妻子再束装北上,“天津工业专门学堂”已经准备好聘书等待大师归来。
  武昌起义,革命成功,社会没有秩序,又有兵乱,许多学生都返乡避祸,师也于民国元年春自津抵沪,任教于城东女学,授音乐、文学。课余文友雅集茶聚,负责城南文社笔会撰稿、文编,任“太平洋报”文艺编辑,这半年在上海,工作得有声有色,一如往昔。
  秋天,应“浙江两级师范(后改组为省立第一师范)”之聘,离沪赴杭,一直到出家都在一师任教,并在南京高师(注三)兼课,教授美术、音乐两科。
  西湖是虚灵的,远离繁华的上海,日子过得恰静多了,将所有心力投注在教学上,闲暇写字、谱曲填词、跑寺院、念经坐禅,致力于灵性修持。
  这是他生活方式和心境转变的时期,民国五年冬入虎跑大慈山试验断食,触发出家因缘,于民国七年夏天披剃于虎跑寺,时年三十九。
  四、僧侣生涯
  民国七年七月,师依虎跑寺了悟上人为剃度师,九月在灵隐寺受“三坛具足大戒”。出家后,大师并无固定驻锡寺院,云游于杭州、上海、永嘉、厦门、泉州间,参访佛门长老,谢绝一切俗务,专心读经、抄经、讲经、著述,只做一切跟修持弘法有关的事。
  大师远宗智旭,近崇印光,喜研经律论三藏,自谓“余所修者以普贤行愿品为主,以此功德回向往生西方,可说教净双修”(注四)。一生著述甚丰,因其以华严为境,四分戒律为行,导归净土为果,故其著述、讲演、法书多以此为中心(注五)。
  师刚出家,在灵隐寺受戒时,披览《灵峰昆尼事义集要》及《宝华传戒正范》而发心学戒,五十二岁时居法界寺,在佛前发专学南山律誓愿,终身守戒甚严,公认为律宗第十九代律师。
  民国三十一年,师安详圆寂于福建泉州温陵养老院晚晴室,世寿六十三岁,僧腊与戒腊皆为二十四夏。
  贰、为甚么是僧侣?
  弘一法师的才华,可以是诗文的,可以是绘画的,可以是书法的,可以是戏剧的,可以是音乐的,可以是教育的,为甚么他不要做画家、音乐家、演员、教师,却要出家呢?
  宿因(注六)与时代造就一代高僧。
  高僧(传教士)、医生、教师、社会工作者都较有爱的能力,具关怀别人、奉献自己的倾向。大师的这种特质,在不同的岁月里以不同的方式展露出来。
  青少年时代,他爱猫畜猫,体恤穷苦亲邻。他跟兄长非一母所生,生母是第五房姨太太,比他哥哥大不了几岁,兄长又是嫌贫爱富的个性,对弟弟是严厉多于慈爱,母子俩得不到很好的照顾和尊重,清末乱世,更易触发悲心,认同变法。
  明治维新后的东京是如此繁华焕发,祖国却如此沉沦多难,放洋留学都是有革新头脑的,醉心文艺者多不会步入政坛,青年的胸臆,悲喜交集,热血澎湃,戏剧只不过是他们宣泄怀抱、淑世济民的工具。
  民国虽然建立,北方一直都在混乱中,师不得不避居东南。教育,是国民政府施政改革的重点,也是新文化运动议论的焦点。如果大师没有找到他的出家因缘,会不会是一位出色的教育家呢?教师、法师的本质不都是一样吗?大师出家后不是仍然跟在家一样写字、谱曲、讲经授课、办学、写作、编书、提携后进吗?只不过是扮相不同罢了。
  大师童年已好佛事,五岁父丧,家中延僧诵经,“师见僧之举动,均可爱敬,天真启发,以后即屡偕淫辈,效焰口施食之戏,而自中据上座,如大和尚焉。”(注七)
  师曾有“年七、八岁,即有无常苦空之感,母殁,益觉四大非我,身为苦本。其后出家虎跑,全仗宿因”(注八)之言。乱世伤亡,至亲逝世勾起大师无限感触外,疾病最易惹无常苦空之慨。
  大师身体素弱,留学日本时曾患肺病(其母死于肺病),此后咳嗽的毛病经常发作。出家后不久患痢疾(时年四十三岁,其父亦死于痢疾),五十二岁时患疟疾,五十六岁又大病一场,先后三次重病,师皆疑不起而于病中立遗嘱,说明遗体处理之法。幸皆蒙龙天加被而得康复。当病患面临大限时的感觉,恐怕只有曾经起死回生者才知道吧!
  以笔者的体验来说:民国八十年秋天,我的身体很虚弱,某一天晚上,气温并不低,可是我觉得很冷,能御寒的衣被都穿盖了,还是发抖,那是从体内发出的寒意,不禁想起去世多年的妹妹和姨母,不知道当她们的能量逐渐消失,四大分散之际是甚么心境。
  大师自言:“今春病疟,热如火焚,连诵行愿品偈赞,略无间断,一心生西,境界廓然,正不知有山河大地,有物我也。”(注九)这是高僧境界,而我的亲人连宗教信仰都没有,她们也会那么豁然吗?今天,因大师而回忆这段往事,尤其思念我的姨母,她养育了我十多年,在她残余的岁月里,我正忙著上班、兼差、考联考,还有家务事,没有每天去医院陪伴她,而每次去看她,她都很体谅的把我赶走,想起来,心中充满愧疚。
  姨母出殡那天,看到一位长辈,多年前曾一病不起,家人已经准备料理后事了,也不知道为甚么,突然间不药而愈,平常颇为严峻的她,愈后判若两人,是否宿植善缘深厚之故呢?
  因缘真的难解说。
  叁、为甚么是律师?
  除了出家因缘外,大师出家后俭朴自持,律己严谨亦为人所推崇乐道,细心推索,也有其脉络可寻。
  从家教方面看,幼时其兄教督甚严,不得少有输越礼教,其母慈爱并不溺爱。“一日师食时,桌少偏,其生母训之曰:“席不正不坐””(注一O),故师于少时即知自律。稍长,虽对兄长作为颇不以为然,亦只有温和的反抗。对社会国家的不满,只以艺事明其怀抱,并没有革命性的行为。新文化运动如火如茶之际,藉教育介缙西方文化,并没有鼓动学生推翻传统,晚年甚至说自己不懂白话文(注一一)。
  师十二岁喜习《说文解字》,开始临摹篆帖,此后致力篆书刻石,闲居必练小楷。在虎跑大慈山断食期间,每日早晨,“仍以写字为常课,所写有魏碑、篆文、隶书,笔力比平日并不减弱”(注一二)。出家后曾在佛教养正院教写字方法:“须由篆字下手,每日至少要写五百个,再学隶,入楷:楷成,学草。写字最要紧是章法,章法七分,书法三分,合成十分,然后可名学书。”
  (注一三)从师之学书历程及所遗墨迹,或可略窥师之性格品味,实不能以俗世才子论之。
  大师接受新式教育时期,相当活跃,展露出他的群众魅力与领导力。名伎歌即,组会创社,予人名士浪漫的印象,私底下呢?欧阳予倩记述“自从他(指大师)演过茶花女以后,有许多人以为他是个很风流蕴藉有趣的人,谁知他的脾气,却是异常的孤僻。有一次他约我早晨八点钟去看他——我住在牛进区,他住在上野不忍池叫,相隔很远,总不免赶电车有些个耽误,及至我到了他那里,名片递进去,不多时,他开开楼窗,对我说:“我和你约的是八点钟,可是你已经过了五分钟,我现在没有工夫了,我们改天再约罢。”说完他便一点头。,关起窗门进去了。我知道他的脾气,只好回头就走。……像息霜这种人,虽然性情孤僻些,他律己很严,责备人也严,我倒和他交得来。我们虽好久不见面,常常总不会忘记。他出家的时候,写了一副对联送我,以后我便只在玉泉寺见过他一次。”(注一四)
  杭州一师的学生曹聚仁回忆:““我们的李先生”(同学对他的称呼)能绘画,能弹琴作曲,字也写得很好,旧体诗词造诣极深,在东京时曾在春柳社演过茶花女,这样艺术全才,人总以为是个风流蕴藉的人,谁知他性情孤僻,律己极严,在外和朋友交际的事,从来没有,狷介得和白鹤一样。”(注一五)大师素在律己修养上下功夫,在日本时期是律己严责备人也严,回国任教之后,是位“从来没有怒容,总是轻轻地像母亲一般吩咐我们”的教师(注一六)。他去断食的动机是因为“断食是身心“更新”的修养方法。”“能使人除旧换新,改去恶德,生出伟大的精神力量。”(注一七)
  天性所趋,大师刚出家在灵隐寺受戒时就发心学戒,后发专学南山律誓愿。能言能行,终生治学至勤,严持戒律,不多言聚众。夜不会客,晚不点灯。衣食住等,皆极简单粗劣,力斥精美。过午不食,每日晨食仅粥一大碗,无菜(注一八)。即使作客,亦只许白水煮青菜,用盐不用油,卷衣为枕,冷水洗脸,用的是变得灰黑且破得不堪的白毛巾,旧友惊叹又疼惜(注一九)。
  大师心路历程,未敢妄自揣臆。我于民国八十四年夏末秋初,检查出体内长了一个直径七公分大的肿瘤,良性?恶性?则要待开刀取出化验后才知道。医生给我一个月的时间安排该处理的事。住院真的很无聊,开刀前后的一、两天,一心一意念佛号或调息,平时静坐用功都未能这样集中精神过,那种觉知外界却又不为其千扰的感觉,难以言喻,不知道是否佛力加被,或者是因意念集中而忘却手术后的痛楚,抑或真的如同室病友戏言的“没有神经”,这一关就此胡胡涂涂、平平安安的过去了。等到可以下床走动,心意就散乱,那时候才体会到为甚么老和尚总是要叮咛我们,每天都要念发愿文、拜佛、静坐,根本戒一定要守好的意义。
  今天接触弘一大师,看到他“在佛前发愿,决定徇各方面的恳求,在五磊寺开办南山律学院,期以三年的时间,演讲南山律宗之三大部,以成一期化事,俾众生均沾法乐”(注二O),后来因为募款的栖莲和尚野心太大,大师只好忍痛放手,大师“受了这样的打击,一月未睡,精神上受了很大的不安,看经念佛,都是不能;照这情形看来,恐非静养一二年不可。虽然,从今以后,我的一切都可以放下,而对于我的讲律之事,当复益精进,尽形寿不退。”(注二一),大师之能执能舍令我感动不已。
  五十九岁那年,大师在泉州:见大改常度,到处演讲,常常见客,时时宴会,简直变成一个“应酬的和尚””(注二二),一位十五岁小孩子给他写了一封信,劝他以后“不可常常宴会,要养静用功”(注二三)。大师读后,即于泉州承天寺佛教养正院同学会席上讲演,并发露忏悔(注二四)。一代高僧尚有如此胸怀,从善如流,想到自己知过而不能改,改也不能持久,能不心生大惭愧。
  肆、有惰?无情?
  说到大师出家,之前不让妻女知道(注二五),之后妻儿求见不见最具戏剧张力,每被大肆渲染,大师真的如是绝情吗?
  历史文化上的大人物,都是仁民爱物,沉潜热情。大师少年时对家国关爱之情,出家后丝毫未减:五十四岁时偶然经过潘山,发现晚唐爱国诗人韩惺的墓道,惊喜欲狂,登谒后,搜集了许多参考资料给弟子高文显,嘱其为诗人编一部传记(注二六)。五年后,旧时弟子剑痕居士访师,师破例于晚间会客,客离寺后,师还写信书对联给他,勉励他要做好官(注二七)。出家后大师绝不跟达官政要来往,地方首长登寺也拒不接见,但当新贵少年倡灭佛之议、驱僧之说时,虽闭关亦毅然出关,约晤会谈,并致书蔡元培、浙江教育厅长等,贡献整顿佛教的意见(注二八)。
  出家后,大师跟旧日师友学生往来如昔,情谊有增无减。夏丐尊四十五岁生日那天,约大师(时年五十一)及经子渊在“小梅花屋共饭蔬食。石禅(即子渊)以酒浇愁,酒既酣,为述昔年三人同居钱塘时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今已不可复得。余(大师)乃潸然泪下,写《仁天般若经》苦空二偈贻之”(注二九)。
  友朋相聚,大师多情善感。跟信徒道友相处,则事事关心,无处不近人情。文心法师追悼大师云:“民国二十六年,芦沟桥事件爆发以后,余遂移居万石莲寺。……弘一律师从青岛携带学僧数十人亦到。……余安居会泉老法师关房南部,弘一律师安居关房北部,专研律宗。……同居有四、五月之久,凡见面虽彼此杜口,然亦合掌为礼,以示互敬。当其往泉州时……睹余书桌除经书外,别无所有,寂寥异常。他老人亲手栽三、四小磁盆名花,对我很慈爱的样子,躬自搬到我书桌沿,并说明其花的名字,……说了花名,他老人就和悦地转身回寮了。至今思之,一系慰我寂寥,一系借物以显其精神常在,乃使后学追悼不忘者也。”(注三O)平淡中益见师之真情真性。会对妻儿绝情吗?
  在我所交往,具艺术创作才华,且已有成就的师友当中,不难发现这类人物,都有强韧的生命力。很容易被感动、激动,甚至付诸行动。个性上同时具备两极端,热情如火时,内心可能是冰凉的:冷冰冰时,内心往往是波涛澎湃的。平常很正常,非常时刻多会发出人意表的言行,好坏则视个人天性修养,总是在一般人认为愈不可能处展现其才情睿智。
  大师一直都跟淫儿李晋章以书信联系,但都以居士相称,大爱不分亲疏,世人强别厚薄,亲情缘深难断,怎样才能令妻子放得下、走得开?王宝钏苦守寒窑二十年,守的是一个希望。难道他要给妻子还俗的等待吗?从世俗的观点,是绝情;在学佛人眼中,是难舍能舍;在大师,还有更圆满的解决吗?
  伍、法以艺弘、艺以法传
  大师出家后本欲弃绝诸艺事,然因有知其俗名而求墨宝者众,“若能以佛语书写,令人喜见,以种净因,亦佛事也”(注三一)而改变初衷,以笔墨接人,唯非佛书不书,非佛语不语,所写多为佛号、经偈、格言、高僧法语、古德诗文、华严集联之类。以件数论,是大师一生写得最多的,尤其是五十九岁那年,在泉州特别广结法缘,“不满两个月,写字近干件,每日可写四十件上下。”(注三二)
  最耗大师精气神的是手书佛经,写经不同写结缘字,可任意挥洒求神韵意趣,写经须端身正心,一笔不苟,不可任意潦草,而师勇猛精进,常掩关刺血写经,血耗神伤,字字都是心血结品。在文字上有纪录的有数十种,其中《阿弥陀经》、《心经》、《金刚经》、《华严经·普贤行愿品)、《地藏经·见闻利益品》等均普遍流通海外各地(注三三)。
  此外,为别人作品题词、作序的也不少。大师出家后便没有作画,但是他在杭州一师有很多优秀的学生,将他的画艺观念传下来,其中丰子恺皈依大师,贺大师四十九、六十寿诞时,先后绘制《护生画集》,《续护生画集》,大师均参与编辑,并为之题词(注三四)。两画集流传甚广,今年台湾世界书局重排版印刷,颇受欢迎,诚为佛门师弟以书画说法之美事。
  大师自日返国,已不涉戏剧事,出家后对音乐亦不复措意,除为太虚法师所撰三宝歌词谱曲外,并无梵咀创作,只因旧生刘质平“往访和尚于山寺,饭罢清谈,偶及当世乐教。质平叹息于作歌者之难得,一任靡靡俗曲流行间阎,深惜和尚入山之太蚤·”(注三五)大师于感慨之余,写五首歌词以为教材,后由刘质平师生数人,反覆推敲,分别谱曲,交上海开明书店刊行,大师命名为《清凉歌集》。
  大师曾在浙江一师、南京高师以乐施教凡六年,全国音乐教师很多为其薪传!在俗时所作歌曲十余种,被编入《中文名歌五十曲》而流传于校园,风行海内,今天依然余波荡漾。《弘一大师传》作者陈慧剑(一九二五年生)记述:“孩提时代,听叔伯父亲合奏祖母爱听的(落花流水)、(送别)、(骊歌)等优美名曲时,便觉得心弦舒畅,根根毛孔都有欲仙的意思。后来,听父亲闲谈中说:(送别)是李息霜所作,李息霜是谁?茫然无知。若千年后读书时,在音乐课上,又唱到这只曲子。谁知道,当二十多年后,妻子平常爱好古典音乐,她爱唱的(春游)、(早秋)、(忆儿时),又是李息霜先生的曲子。在台湾的中小学课堂,有些爱好古典乐的音乐教师,依然教李息霜先生谱的曲、作的歌(注三六)。大师的歌曲,不知安定舒畅了多少人心!”
  大师一生独钟书艺,自童年习宇,至死方搁笔。大师墨宝已结集者有《李息翁临古法书》,曾于民国十九年由夏丐尊交上海开明书店出版(注三七),原稿已毁于抗战中,复于民国五十三年,由星洲广洽法师以原书加以整理刊印,更名为《弘一大师遗墨续集》,乃在俗时所临碑帖,名为续集,因在此之前,已有《弘一大师遗墨》编辑行于世,多为出家后写经作品(注三八)。
  大师习字,始以临篆+再学隶入楷,基础扎实。不论字联、抄经或书简都工整俐落,结构严谨。早期法书,讲究笔法,刚劲变化,多方笔,魏碑味很浓。学佛后渐收敛,笔笔圆润,日趋恬静。最感动我的则是晚年秀逸的书迹,非关体弱目衰,而是大师心灵慧命的呈现,随心而写,由心生相,笔墨行间自然散发出一股魅力,使观者宁神净意,心情愉悦。毋怪乎彼时人求字不求法时,大师笑言“余字即是法”,“不必过为分别”(注三九)。陆、绘语
  数读大师年谱,如见亲朋。我看到玩得发乱衣脏、垂手听训的孩子王:我看到推杯换盏、掌声雷鸣后枯燥落寞的心灵:我看到弹琴挥毫,意绪飘荡,随逐因缘。
  他克己自律,收束意马心猿,淬炼自性光芒,由孤僻冷傲、律己责人,而宽厚慈祥,而爱被万物。
  俗世看他绚丽风流,文坛艺界感怀他的贡献,佛门推崇他律师的成就,在他自己,只不过是坚定严肃地完成每期生命。
  大师以身、以声、以文、以字、以沉默教化,摄受一切有情。他的光辉如明月美玉,他的精神典范,如层波叠浪,如禽木繁衍,扩散延绵。
  摘自《慧炬》40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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