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身不响 分身响叮当（上）

法身不响 分身响叮当（上）
　　方力脩
　　民国九十一年十二月十四日《自由时报》自由广场栏，有一篇释昭慧法师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回应谢长廷市长“神迹”的文章，看完之後，就想以佛门弟子的浅见说几句话。九十一年十二月十七日自由广场又刊出谢长廷市长夫人游芳枝女士“不执著、不追求、不排斥”一文，此文是回应释昭慧法师对“神迹”之质疑，拜读後更直觉地有话要说。
　　是非止於智者，身为佛门弟子只求下笔不造业，不谈任何司法上的认定问题，也不涉任何敏感的政治议题，而以慈悲为怀述说心中的话。在媒体之报导中，大家都知道谢长廷市长及其夫人皆认定自己是佛门子弟，而宋七力先生及其信徒们也皆以佛教徒自居。上述二文，也都以佛教的论点、看法来论述及回应，所以，我仅就佛教的观点来谈“神通”、“神迹”。虽然游芳枝女士在文中也谈到上帝等非佛教之其他宗教信仰，我不打算在本文著墨於佛教与其他宗教间看法的不同。
　　释昭慧法师在文中引用《金刚经》“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之法句，提醒谢长廷市长身为佛门弟子不应舍正道而谈论神迹、神通之经验，更不宜作不如法、不如理的自由心证，提醒佛教徒不应执著於神通、神迹之经验，更不要随意宣说。释昭慧法师之所言甚是，而游芳枝女士在其回应文中谈到，一切均应回归自己内在的“真如”本心，不应执著是否见到分身，亦皆为正信佛教之见解，可惜的是其所言与所行并不一致，这就像禅修者入定与下座後的行为不一致一样，上座时於定中能依循佛理做得头头是道，下座後的行为却不依法理而荒腔走板。即入定於绝对一元世界中知道不能执著，也能依法不执著，但下座後却受相对二元世界的影响而执著地相信宋七力的分身。这是言行下一致，知道佛理如是说，但在世间之所言、所行却背道而驰。
　　游芳枝女士在文中更以个人心得表述佛教之解脱道理，谓要“真如显发”、“显体发用”来证法身而入永恒。这与全《六祖坛经》所述之“识心见性，自成佛道”，是如出一辙的；与密宗红教大圆满法安住於法身境之本觉中来解脱的道理一样。但解脱是要在不执著於心之显现当中来解脱，这样才能真正的解脱。证得法身成就的佛教高僧或成就者，从不执著神通，从不谈分身，因为成就者知道不能执著神通，一执著就会走火入魔而无法解脱；一执著後，就算有神通，也将沦为“怪力乱神”者流，因为执著的神通便不是佛智超脱一切、究竟的神通，而是落入凡俗的一般神通。
　　游芳枝女士针对释昭慧法师所说神迹与神通之分别，在文中强调她相信宗教上的神迹或神力是自然发生的现象，例如“梦境成真”的二个例子。且说这些神迹不应和一般所谓的法术、法力或作法等相提并论。游女士这样回应是因为释昭慧法师将神通经验分成两种，一种是来自“他力”的神迹，另—种是出於“自力”的神通。游女士希望社会各界不要将宋七力分身看作是出自他力的法术等，这也是她对自力神通及宋七力分身的执著。这是因为t来她对释昭慧法师所说自力的神通与他力的神迹不甚了解，二来她希望各界能了解她所不执著的宋七力分身是自然发生的现象，不是法术、魔术或显像技术之产物。所以她用心言明宋七力之分身不可与法术、法力或作法等画上等号，而举了二个“梦境成真”的例子来说明宋七力的分身就如同梦境成真的例子是—样的，皆出自释昭慧法师所说的自力神通，即游芳枝女士所谓自然发生的现象，这是她的认定。她是随著释昭慧法师的分类，替宋七力的分身问题找所出之处及安稳之归宿。
　　我相信释昭慧法师所谓的“他力”，不仅包含游芳枝女士所认定的法术、法力或作法，应当还包括业力。业力是一种最大、最重要的他力，业力牵引著未开悟的众生，众生会受业力牵引而随业显现，这也是释昭慧法师在文中说的，神通下敌业力，这业力即是一种他力。我倒觉得游芳枝女士所说的“梦境成真”是受业力牵引，随业力显现的神迹。就显现而言，它是自然发生的现象，实际上它是受业力（他力）牵引而具有的神迹；但游芳枝女士却牵强地把宋七力的分身归类到释昭慧法师所说的由於自力的神通，根本牛头不对马脚。我想释昭慧法师所说自力的神通，是指藉由禅定之修习，当禅定功夫深时会有的神通。故游芳枝女士所言之“梦境成真”应属於—种他力影响自然显现的神迹，而不是释昭慧法师所说的，出於“自力”的神通，更绝对不是佛教所指之智慧神通。智慧神通是一种成就者的神通，是一种开悟的神通，是永久不会退转的神通。在神通方面，我和释昭慧法师的看法略有不同，我同意释昭慧法师的神迹与神通之区别，由於“他力”与“自力”之不同，但我认为神通还分两种，一是普通的神通，一是智慧的神通。智慧的神通是指佛教界成就者、开悟者的神通，能安住於法身境本觉中的成就者所具有的智慧神通。这种智慧神通一经拥有，即不会随时间改变，是一种永久的神通，不会退转，没有局限性。即使身体之四大解体，其神识仍具神通，能飞越中阴转世或即身成佛等。而凡俗的一般神通，即常见的乩童、灵媒、降神、巫医、灵符治病，甚或阴阳五行、占卜休咎、风水改运等，莫不自称有神通，这种神通，会随时间改变，会随信众对其信仰改变而改变。实质上会因业力或其他因素之影响，而不再拥有这种神通，是有局限性的。我不反对游芳枝女士将宋七力之化身显像与「梦境成真—画上等号，我也没有任何理由反对游芳枝女士将“梦境成真”与道家所言之法术画上不等号；但我无法同意将「梦境成真—和释昭慧法师出於自力的神通画上等号，也无法将宋七力化身显像与智慧神通昼上等号。在佛法来看，神迹或外教的神通只是一种“幻境”，不能执幻为真，否则会在修行道上走火入魔而形成障碍。这种普通的神通，对生命的解脱与德行的圆满来说，更是缘木求鱼而根本不可得。
　　释昭慧法师与游芳枝女士对神通的看法，大体上是一致的，神通要经过专注而反覆的修行来获得，即功到自然会有神通，也有些人因过去生的薰修或虔诚深信，而天赋异禀，易有神通，看起来像是本然自有，如禅宗六祖惠能大师即是。神通不管是练出来的或是过去生的薰修而天赋异禀的本然自有，都是这一世或过去生中经由禅定之修习而得。释昭慧法师说得好，神迹或神通都有其局限。神迹操之在他，所以无法掌控；神通则修之在我，但也不敌业力。神迹操之在他力，当然有其限制性，外教的神通也有其局限性，因外教的神通是一时之神通，因具神通者仍有执著而让神通不再拥有，或是发生神通不敌业力的情事。因为一旦对心的显现执著，就有因果，有因果就落入轮回而受业力之牵引。佛教界之智慧神通，则是一旦获得就永不退失之神通，因为智慧神通者对轮回及涅槃的所有显现一概皆不执著，不执著就没有因果。在没有因果下而获得的神通就是智慧的神通，不会受到业力之影响而退转，是永不退失的神通。释昭慧法师怕的是神秘经验退转後，信徒往往还继续合理化神通者的行为；我所关心的则是释昭慧法师慈悲为怀，不忍直指宋七力分身之非正法神迹经验，却让其信徒将宋七力分身视为佛教的神通经验，甚至把宋七力之分身说成佛教成就者的智慧神通。
　　宋七力之分身个案，是集神通、神迹於一身，很多信徒包括谢长廷夫妇及其家人都坚信宋七力分身，还在继续合理化宋七力的行为，甚至做不如法理的自由心证，这是最让人忧心的事。佛门子弟不当随便将一位不知其品德是否高洁、不知其是否具有智慧的神通者，把他当作佛菩萨般的加以供奉赞扬，不分青红皂白地坚信其分身能力的存在。尤其谢长廷市长夫妇是政治人物，位高权重，在其登高一呼之下，更易误导信众之盲目附会，甚而将宋七力分身之神迹加油加醋，导致神迹本身愈来愈神气，让媒体的报导，不管是正面或是负面的，总将神迹形容得神气活现，愈来愈离谱。宋七力先生的信徒们，在不安中吃下定心丸後，而理直气壮、脸不红、气不喘的说他们对宋七力的分身显像不执著、不追求、不排斥，这样的做法绝非佛陀及正信佛教界所乐见的佛教徒行为。如果这样恶性循环发展下去，姑且不论其神通不敌业力而对簿公堂之不辩事实，定会让捏造、自封的神通者或曾有普通之神通者及信徒们付出惨痛的代价。佛教徒一定要相信因果，要修行六度，要累积福德资粮，要消除业障，更要小心的是，不要让自己在不知不觉中落入金刚地狱，落入这种万劫不复的危险处境。
　　游芳枝女士在文中一再提到“本能”、“真如”、“本心”、“影觉像”及“显体发用”等词，这些都是佛法中描述佛性或本觉的用语，但不知为什么又加入其他宗教所信仰的上帝等字眼，与佛理混为一谈，这是很奇怪的事。我们都知道基督教、天主教等宗教认为人生於世间只有一世，也不谈“无我”的观念，不像佛教认为有来世，谈“无我”，且认为吾人本来就具有佛性或本觉，只是本觉被无明所遮蔽罢了。身为佛教徒是不应将佛与上帝等混为一谈的。再者，佛教徒更不要随便用修行过程中所体会或证悟的实相像“真如”等，在不甚了解其真正意义的情况下，来耍弄文字游戏，让人觉得其佛学修养莫测高深，以示其对佛法有深入的研究，愚弄大众，也影响法官对分身显像的显现误判，这是很不好的。其实这些名相像“真如”、“本心”或“本体”是指本觉而言，本觉是吾人本有的觉性，大乘佛教认为，众生皆具佛性，所以本觉也可说是佛性。至於“影觉像”，我想是指显现而言。“显体发用”则是指本觉之本净与任运、双运而言，这是指我们人的意识流中，一个个的念头无论正念或妄念都是从法身境之本觉显现而来。念头有好有坏，不管是轮回或涅槃的念头，都是心的显现，吾人如对显现不执著，则本净的念头会自生自解，这念头会像小偷入空屋一样，念头来了，既不损害本觉，并在所从出之法身境中消融，这种念头的解脱就像在水中作画一样，随画随消，这是指法身在解脱道上的妙用，即“显体发用”之真正意义。这些名相只是佛教成就者为了利益众生，而将个人实修之经验用文字记述下来，以便佛门子弟能在实修上容易成就，且当作修行过程中的验证之用，不是给後人用来吹嘘唬人的。佛教徒讲究实修，不要执著文字之肤浅字义，搞不清楚这些字词在实修上的真正意义，却说得天花乱坠，这样混淆视听是不对的。
　　在此愿就个人对佛法的了解，针对显现、本觉、法身、报身及化身解脱之道理等，做简单的介绍，与大家分享，以便媒体各界对佛法有更深入的了解，对分身、神通与神迹等用语有更清楚的认识。
　　一、显现
　　在十八世纪末至十九世纪初，西藏密宗红教有一位很有名的成就者米胖仁波切，当时很多有神通者常会见到米胖仁波切在定中常接受文殊菩萨的加持，这是米胖仁波切具有佛教成就者的智慧神通，他用藏文写了—些有关修行佛法的书，现在陆陆续续被翻成英文。米胖仁波切曾说：“离开了心，就没有解脱和束缚，也没有快乐和痛苦，也没有佛陀和众生，因为一切都只是心的显现而已。”显现法中有好的显现，也有坏的显现，譬如交朋友，你认为他是你的好朋友，看到他时很高兴，这是有对境显现的关系。几年後，这位好朋友变成敌人，看到他时就不爽、不高兴，这也是对境显现的关系。我们常说“你好吗”?这是在问你的感觉好吗?也就是在问你对你的显现感觉好吗?若答说我很好，就是我的感觉很好，即我对我的显现感觉很好。因此，在法庭上以辩论来分辨真假，是指对法官的显现是真是假而已。当我们对显现感觉舒适时，这是好的显现，便会有取舍的念头。不用说世间法有取舍，出世法也有取舍，例如佛教之声闻乘认为四根本戒是好的，缘觉乘认为无我是好的，菩萨乘则认为利益众生是好的，这些都是对显现的取舍，都是根据佛教徒的显现来判断什么是好的，什么是坏的，所以说佛法与世间法对显现皆有取舍，都脱离不了对取舍的执著。
　　显现是否是真的?男人看年轻貌美的妻子是好看的，这是一种对显现的执著，随著岁月的飞逝，妻子老了，则显现也会有不同，所以显现不是长久不变的。我们觉得是否有佛也是由显现而来的，我们也可以说显现决定宗教的信仰，我们对显现的认识会取舍，因此基督教、天主教及伊斯兰教信徒们认为他们信仰的宗教是最好的，当然佛教徒也认为佛教是最好的。当我们对显现的取舍发生改变时，我们就会从一种信仰转变成另一种信仰，这是常有的事。宋七力之分身显像案目前已在司法审判中，也已演变成为社会秩序的问题，宋七力之信徒们为了赢得司法审判的胜诉，便会强迫自己戴上有色眼镜来坚持或改变自己的显现。如果没有官司的包袱，相信谢市长夫妇及宋七力的信徒们对分身的显现，也一定会因舆论的压力及时间的变迁而有所改变。可是在官司缠身之下，为了胜诉就会有执著，一执著心就被无明捕抓。印度的大成就者帝洛巴对他的弟子那洛巴说：“儿子，我们被困於轮回是对显现的执著，你要去掉这执著，也就是要去掉对显现的执著，当你去掉执著的时候，心就是明朗的。”谢长廷夫妇对宋七力分身的显现深信不移，已是执著，却强说自己不执著，不追求，不排斥，要知道执不执著是要对自己心的显现而言，对心的显现之不执著，是要靠禅定修习空的智慧来达成的，而不是口头上说不执著，就不会执著，可以了事的。谢市长夫妇的心里已有司法审判的压力，也顾不了执著的後果，这是可想而知的，也是值得同情的，但不要忘了佛教徒该有的坚持。
　　二、神通
　　西元第七世纪有一位伟大的佛教中觐学者吉祥月称菩萨，当他的自性与佛陀的自性无二无别时，可从图画中的牛取得牛奶，因为他具有智慧的神通。同样的，印特菩提大师是印度八十四成就者之一，他过河不用桥，他可以切断水而过河。一般人听了一定会质疑、不相信他们会有这种神通。这二位成就者已修行到彻知牛奶及水的本性是空的境界，因此他们便能做到凡人无法达成的神迹。我们也常常听到很多大成就者示现神迹，譬如在石头上踩出脚印、在天空中飞行、落崖不伤等等，这些神迹、神通可在经书上看到。最近在世界各地最风行有关西藏密宗的报导，是十九世纪初一位法国女艺人大街妮儿约在一百多年前到西藏去学习佛法，她是第一位到西藏的欧洲人，她用法文写了一本书报导她在西藏看到的许多神迹、神通。该书出版时，大家都说她是疯子，後来西藏密宗慢慢为西方人了解後，现在她的书已翻译成英文在世界各地流通，大家已相信她所说的神迹都是她亲眼所见者。一些与上师亲近且对上师有信心的弟子追问上师示现神奇之事，上师往往会不当一回事地告诉弟子，他当时是完全入定於无分别的本觉状态中。这些佛教的成就者完全不执著，才能达成这些凡人做不到的神通或神迹。这与宋七力先生宣扬自己的神迹、神通，甚至出书炫耀神迹是截然下同的。佛教徒应该认识佛法中所有的智慧神通是在不执著的情况下，才能示现的。宋七力先生与信徒们自认是佛教徒，却大肆宣扬、夸耀宋七力式的神迹、神通的作法，大言不惭的宣说宋七力的神迹，实是一种让佛教徒蒙羞的作法，在佛教界说来是一出闹剧、是瞎起哄，这种宋七力式的神迹或神通与佛教界之智慧神通是全然不同的。就算宋七力分身如其信徒们所说的真有或存在，这种神通也不是佛教界之智慧神通，只能说是凡俗的一时的神通，或外教的神通，当他有神奇示现时，也绝非入定於完全无分别的本觉状态中。佛教大成就者能示现神通，其所有加持的来源，是在清净、智慧的本觉状态中而自然显现神奇，因此，佛弟子当知，佛陀示现各种神变，不是为了他自己的名誉、钱财等执著来示现、来神变，而是为了教化众生断除执著，断除贪嗔痴，自然能修行成佛，拥有神通。所有的大成就者示现各种神变时，也都一样是在清净、智慧的本觉状态中示现的，即在法身状态中示现的。若示现神迹而有执著，即要名誉、钱财等时，像在岩石上弄出脚印来赚钱，就算他有神通，也绝不是获得佛果的成就者，他的神通只是一时的，是会退转的。假如有人能示现一些样式的脚印或其他神变的神迹，可能是靠一些魔术或摄影显像技术来欺骗我们而已，绝对不是佛教界所说的真正已获得成就而有的智慧神通。若你是一位佛教徒，当你说到佛教成就者的智慧神通时，一定要有这种认识，不能将外教的神通与佛教成就者的神通混为一谈。身为佛教徒明知不能混为一谈，却颠倒、混淆，这是很不应该的行为。众生无法示现神变，是众生未能修行，或修行不够，不能明空性，证佛果。因此佛弟子应好好修行，对心的显现不执著，认真禅修，证悟吾人本具的本觉智慧，则神通就会在不执著的状态下自然而然示现。下执著就是指安住於本觉中而言，本觉就是佛的心，本觉的证悟是要靠禅修来达成的，在禅修中不断增加空的智慧，即能证得法身境中之本觉。除非修行证悟到一切本空，始不会有执著（法执、我执），光在嘴巴上讲不会执著是没有用的，有执著就会有因果，有因果就要轮回。想做到不执著，何其难矣!也许有人不执著财富，但他会执著名誉，说什么「名誉重於生命』，打官司，辩是非，争输赢，不都是为了名誉吗?不都是执著吗?一般人都会执著自己的家族、子嗣或亲戚、朋友等。当我们说轮回不好，就必定会跳到涅槃上去，若说涅槃是好的，我们又会去执著涅槃，诚如印度成就者帝洛巴所说的，众生皆因执著而被捆绑在轮回中。（未完待续）（摘自《慧炬》469、470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