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 相 学
法 相 学
王恩洋
叙论:
法相学在佛法之地位及与西洋宗教
哲学科学之比较观
一、法相学在佛法上之地位 《解深密经》胜义生菩萨言:世尊初于一时在施鹿林中、唯为发趣声闻乘者以四谛相转正法轮。第二时中、唯为发趣修大乘者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以隐密相转正法轮。今第三时中普为发趣一切乘者依一切法皆无自性无生无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无自性性,以显了相转正法轮。初二有上有容,是未了义。第三时教无上无容,是真了义。佛初灭度,声闻弟子依阿含教宏宣正法,数百年间分部二十。次有龙树提婆菩萨依大般若经造《中》、《百》等论,宣宏胜义空性,拯彼小宗,导人大乘。由是空有互非,小大共诤。后有无著世亲菩萨依慈尊《瑜伽》、《师地论造、《显扬》、《中边》、《集论》、《摄大乘》、《论唯》、《识论》等,显《深密》第三时非有非空中道了义之教。融大小,摄空有,被五性,广三乘,缘生法性、胜义世间、教理行果、赅备无余。慧日中天,后先无匹。
二、法相学在中国之兴衰 佛法来东土,初时经典不备,小义粗陈。继有鸠摩罗什法师于姚秦广译《中》、《百》论等,大乘般若空教宣昭此邦。至大唐三藏玄奘法师西天求法一十七年,归译《瑜伽论》等千三百卷。而后第三时了义之教、第三代无著世亲之学,悉来中国,丕显一时。古今学者称此为法相宗。
法相宗依闻思修,资粮加行,广行深观,次第证离言实性法界真如,断二障,证二空,成就菩提涅槃广大转依无上极果。其学博,其理深,其行广大,其证长远。中士下士,闻而吓走。于时禅宗以顿悟为捷径,台贤以方便事融通,学者喜其速而乐其易,三宗鼎盛。益以净土仗佛力往生,从之弥便。而教理深广行证长远之法相宗遂音沉响绝,而佛教佛学日就支离暗淡,几至灭亡。
三、法相学与西洋学说之关系 海运开,欧洲哲学科学传来东土。其学严思辩而求实用,扫除一切宗教迷信与不合论理之冥想、不落边际之空谈。于是精神耗散躯壳徒存类似迷信不合理论不切实用之残余佛教被其打击,几与野蛮民族之多神教拜物教等同被淘汰,不得存留于今之文化昌明时代。 ’
形存实亡之佛教虽被打击,而真正之佛法教理亦正如沉眠深梦之精神,突被迅雷震惊而忽然醒觉。于是此教理湛深行证广大之法相宗乃自旧纸堆中放厥光明照耀尘世。西学之于佛法,摧毁之乎,抑振兴之乎?为罪为功,诚不可思议!
法相学之中兴,非唯住持佛法使免于西洋学说之摧残而已矣。实又能救正西学,调整统摄而推进之,使拔出支离破碎矛盾偏激无行无果之戏论詖辞而入于光明大通之正道。
四、西洋学说之情势 查西洋学说发源于希腊。希腊学说始于天文数理、而人于哲理。西洋近代学说咸具雏形,至于亚理斯多德集其大成。希腊衰,罗马蹶起,为统摄人心,升希伯来之耶教为国教,而宗教势力压倒学说思想千余年,称为西欧黑暗时代。自文艺复兴,科学哲学与日俱进,如火如荼,璀璨光明,迄于今日,欧洲文明达于顶点,独霸世界,所向无敌矣!然其学虽已独霸人心,而未能与人心以安定;虽能征服世界,而未能与世界以宁平。由其学教之矛盾冲突,而与人类思想界以极度之紊乱,与人类国际间以空前之大战,行将陷人类于灭亡,斯亦出入意想之外者也。
吾人观于西洋学说思想之历史,盖一宗教哲学科学之冲突史也。宗教者、与人以信仰者也。科学者、与人以知能者也。哲学者、道人以理性者也。人无信仰、则心志无归宿,而彷徨无依。无知能、则生活无具,而遇事成碍。无理性、则行为狂瞽,颠倒而妄作也。使此三者调和统一,或并行而不相背,为理性的信仰而不迷,为理性的生活而不支,情感理智交相养而互效其能,则内心充实而生活恬美矣。无如西洋之宗教,唯神的宗教也;西洋之科学,自然的科学也。唯神者以上帝为万物之主宰,人但当归信而不容恩议,其违背理性甚也!自然科学以探究自然物理现象征服天行以利人事为旨者也。不唯无神,又且逆天。故宗教科学始终冲突,而精神之寄托与物质之生活始终矛盾。哲学统摄真理,包举宗教科学而研究之,庶可得一公正之结论。然而西洋之治哲学者、必有所依,而互有所偏。其以宗教为出发点而探究宇宙人生之实相者,多为唯心论,归结以上帝为此心之源泉。其以科学为出发点而探究宇宙人生之真相者,多为唯物论,归结必以物质为万事之根本。故宗教科学之争无已时,而哲学上唯心唯物之争亦无已时也。
由宗教科学哲学诸家之互诤而影响及于政治经济社会国家者,亦复思想骰然,主义杂出,壁垒森严,斗争无已。由思想之纷乱,而世界之大难随之。如水益深,如火益热,人类不知伊于胡底。而无教无学足以救之。盖彼之宗教,迷神者也。科学,逐物者也。哲学,戏论而已。何足以安身立命纳人类于正轨哉!
五、法相学与西学之异同 世固有不迷信之宗教、不逐物之科学、精深宏远之哲学、合三者而一之、非宗教非科学非哲学、亦宗教亦科学亦哲学之教理、足以拯拔人类者欤?曰有。是为佛法。尤且佛法中之法相学足以当之而无愧。
六、法相学之方法与宗旨 法相学之治学也,始于观察,严于分析,继以综合,而终于实证。以世间现量为本,以比量为用,以出世现量为究竟,而始终以圣言量为导为范,使无失旨归。以断除一切似现似比之偏计所执之非量,而成正觉;而证诸法实相真理。故佛法为求觉证真之学,为纯粹之哲学也。其勤观察、严分析、谨综合,而取决于实证,则又纯科学的方法也。始以圣言量为导为范,而终以出世现量为究竟,欲求出世现量,又必依戒依定,有修有果,则又最高上纯备之宗教也。此就其中治学方法言者也。
七、法相学之分析宇宙实相 法相学之分析万有也,剖析宇宙而不得一物,分判人身而不得一我,观察世界但有地水火风色声香味触之大种造色流布积集,而不见有神。此甚合于最新之科学哲学者也。其对地水火风色声香味触之解释,则又谓为各有自性的各别功能,而非起于一物之实体。既不许有造物之神,又不许有所依之物。原子电子等之玄想假设皆打破无余。但取纯现量——纯粹感觉而不杂以思构者——之所得始谓为有。揆之西洋哲学,大有似于现象论,主张或且过之。其对有情之观察分析也,以为但有色受想行识之五蕴聚集相续,别无主宰常一之实我。此亦甚合于近代心理学所主张者也。其剖析色蕴也,根及根所依处有别。其剖析受想行识四蕴也,心王有八,心所五位,偏行五,别境五,善十一,烦恼随烦恼二十六,不定四。详密精湛,对于心理上认识之能、享受之用、行为之业、善恶之因、迷悟之由,莫不各有所依所据,本本源源,穷其究竟。较之西洋任何心理学派无不精备。又其析识与根,则永拔心理学于生理学外,使唯物的心理学失其根据。乃使心理学得以确然独立。此其对于科学上之供献,实为西洋科学界所未有者也。彼既立蕴无我,又就色受想行识五蕴分析以为唯有色心心所之功能相用,离相离用更无别体。是又永绝宗教神我之藩离,而捣其巢穴。与西洋唯心派之哲学亦绝不相同者也。
八、法相学之论万法缘起 使佛法而止于此矣,则对宇宙人生但有破坏之用,而无建设之功。立教未周,即对世间真理之发现为未究竟也。故次分析法相,即当观察缘起。法相者,缘所生法。缘起者,法起所因,彼生起之条件因素及其定则也。
世间何由而起,诸法何因而生。宗教则曰神造也。科学则曰物质变化进化也。哲学或偏于宗教,曰心之观念神之观念也。或偏于科学,曰创化进化也。然而神复谁造,彼宗教不能答也。物质何相,彼由何起,科学亦但云假定,不能正答也。心之观念、物之进化,依何由何而迭起不穷,彼哲学亦不能答也。
佛法则曰,一切诸法皆由缘生。何谓缘?曰,因缘,等无间缘,所缘缘,增上缘。缘如何生诸法?曰,诸缘和合而生诸法,故缘不备法不生也。此诸缘之体复是何等?曰,仍即诸法也。法从法生,不等于神自神生、物自物生耶?曰,一神独立,故不应从神生。物自本有,故不应从物生。佛说诸法为刹那性,为众多性,为别异性。刹那故前后相引,众多故彼此互成,别异故相违相顺也。故法从法生者,谓前前引生后后,次第等流。诸法并时互作增上,展转与力。而非此之一法从自法生也。法从余法生,生己复生余,故诸法皆从缘生,又复作缘生诸法。非神造故。因平等也。非自然故,非无因也。非唯物非唯心故,非杂乱因也。此言其体也。次言其用,则诸法互为缘而互相生,故心心所色相系相属相依相应。心待境起,心依色也。境随心变,色依心也。心所助心,依心而起,心心所法互相应也。种生现行,现行熏种,是自类等流也。业从识起,复能引识,是异类相感也。分析之则法相各别,神我俱空。综合之则诸法为缘,和合不离,相助相生,束芦互依而矗立,焰炷生烧而不穷,有情以之而起,世界以之而成矣。此缘起义也。
九、唯识正义之精深伟大 分析之则为法相,综合之则为缘生,亦合亦析则为唯识义也。次谈唯识义:
佛法不说一切境界皆全无有,许有大种造色积聚流布成器世间,此与西洋唯心论之以世间万象皆为心之观念或上帝之观念者迥乎不同,而甚有近于西洋哲学之实在论者也。然则复何以成立唯识论耶?曰、大种造色之器界是有,而皆唯识变,此一义也。识变器界属阿赖耶识,非在意识,此二义也。识变器界,挟大种造色而变之,非如梦境唯心幻现,此三义也。各识所变各一器界,非一上帝独造世间,此四义也。诸识所变体相交互,如光相网,不相障碍,可互了知,此五义也。凡此所说,大违常情。此极近于神秘主义者也。而彼皆依极精深之认识论、极严正之因明比量以成立之,此又极端异于臆造玄想之神秘主义者也。
唯物论者,以自然造化有情。唯识论者,谓有情变生宇宙。此之有情不同于造物主宰之上帝耶?曰、同而不同。夫阿赖耶识变生山河大地,睇阿赖耶识几于神矣。然而非神者,自无主宰,彼复由业感也。由业之善恶有殊,彼识之升沉以异,人天地狱饿鬼畜生之根身器界遂殊。宇宙随识生,识复由业感,虽能变生而不能自主,故非上帝也。然则彼业非上帝耶?曰、业依意识生,意识依根境起,受熏特种、皆在八识,展转互缘、都无自性。始终一缘起无我,完全脱离宗教气味,而又不同于西洋唯心论、唯物论、实在论者也。
又唯识论者,各个有情各一阿赖耶识,变生各自之根身器界。此宇宙人生各成单位,自为系统者也。此阿赖耶识与其所生之六识造业受果生命相续各自成流,自作自受,不作不受,作己必受,如此往复循环,始终一系,终无此人作业他人受果,他人作业此人受果者。故诸有情业果酬引秩然不乱也。唯其生命成流业果不乱,是以善恶功罪无所逃责,福无幸至,福无苟免,三世因果以立,五趣轮回以成。甚类宗教,而成于唯识,极异宗教,不同科学。科学执断,宗教执常。执断者拨无后世。执常者我往他生。经有偈言:无我无作无受者,善恶业报亦不失。无我作受,异宗教也。业报不失,异科学也。始终缘生,而严于唯识。人各一宇宙,生命无穷期。由是而真常主宰之我不有,自他差别之我不无,由是无我真理之下复可鲜明建立有我。世间则界趣以别,出世则圣果以殊,流转还灭皆得成就。此与宗教之一神造万物、科学之同一大自然界陶铸无量有情、哲学之宇宙大心精神总体生命源泉流出分化动植矿物一切有生无生有命无命有心无心等,生从彼生、没还归彼,大海生波、水性不异,体一分殊、乍散乍合,生命乍起、幻灭空无,业报不成,解脱无望,截然异也。
既有情识变业果成流,故有情不隶属奴役于宇宙也。既不隶属奴役于宇宙,故可转化改造其宇宙。盖境随心生,报随业感。心染而境界杂染。心净而器界庄严。故三界可化为净土也。业漏而感果成漏,业无漏故果成无漏,故凡夫可转为圣人也。即依此故,而戒定慧三学以立,而正见正思惟等八支圣道以成,而四向四果十地佛地之圣果可得。于是而佛法有教、有理、有行、有果,有信向,有归趣。岂如宗教之臆想天国科学之但成工巧,哲学之玄想空谈,穷极思辩而仅成戏论也哉!
十、结论 总观佛法,凡西洋宗教科学哲学之所有者无不有也。而在彼则彼此冲突,各以为是,而莫衷一是。此则亭台楼阁,殿宇庄严,一花一木各得其所,内外东西各有其序,调和统一不相乖反。在彼则玄想空谈,逐末忘本,唐劳无功,反增邪儿,酿造罪过。此则实证现观成正等觉,断除杂染得大转依,修行有果,功德无尽。是故探求宇宙人生之实相得其究竟,天地以位,万物以育,成功伟大,未有如佛法者也。而此佛法非后彼宗教哲学科学而起,非调和杂凑因袭彼而成者也。
二千年前便已灿烂光明兴起于印度。千余年前尽数译传于中土。彼时正当西洋黑暗榛狂时代也。彼侈谈进化论者,安敢厚诬古人,谓往者尽不如今,前无大圣,一切文明智慧皆由凑集而来哉!彼西洋学者不当退然思返去其骄慢舍其邪执以服从真理皈依正法也耶?苟其能之,彼宗教徒乃得真正之信仰,而不迷谬。彼科学家乃不汨没于破碎支离无益身心但为物役之知识,而得大通之智慧。彼哲学家乃不沉溺于玄想戏论颠倒僻执,而人于精深宏富有行有证之现观正觉。正学昌,正道立,正行起,人心得救,而宇宙可望宁平矣。故佛法为救世之正法。而足以起佛教之衰病、拔救西洋宗教科学哲学之邪见妄执着,尤在法相学也。故吾作法相学。义虽略陈,体则已备,扩而充之,请俟异日。
卅一年六月二日于龟山书院
通达我法二空,断除烦恼所知二障,实证菩萨涅粲二果,大悲大智,普度无边众生,是法相宗。依如是学,明如是教,名法相学。一切佛法皆法相学。最极成就厥在深密瑜伽第三时教、第三代学。今特明此法相学,一法相义,二法相体类,三我之假立,四缘起义相,五共业增上,六圣道转依。
法相义第一
《瑜伽师地论》卷十三云:云何假施设,谓于唯法假立补特伽罗。及于唯相假立诸法。此义云何?即说世出世间唯有诸法别无实我。唯有诸相别无实法。所谓我法唯依法相假立施设。
此唯法无我唯相无法是法相义。
云何建立此法相义。
将欲建立此法相义,当先诠定我法及相三义云何。
所谓我者,义谓主宰,潜转身中有作受故。
谓诸凡夫于五蕴身执有实我,恒常安住,宰制全身,造作诸业,领受苦乐。设无有我,身应无主,如诸木石,应无觉知,不能言动,不能造作,于诸苦乐亦无领受。此我是一,不同肢体可分解故。此我是常,不同身心有毁坏故。诸宗教家更执此我轮转五趣,死此生彼无断绝故。即此故名补特伽罗。此云数取趣,死此生彼数取诸趣故。
所谓法者,义谓轨持。持守自性,轨生物解,不同幻妄唯虚假故。
谓诸凡夫于诸一切外而天地日月山河草木瓶盆车乘宅舍琴书,内而血肉筋骨手足耳目脾肺肾肝大肠小肠,物理心理,色声香味思想言行,一切一切,凡有自性前后一致性恒坚住,不同假相幻生幻灭,又能为境界激动心意令生物解,心意于彼起感起觉,实有彼物,不同梦境,但随心生,亦随心灭,离心非有,如是名法。亦即世间所执物质世界客观实在众多事物。
所谓相者,对体而立。体是本有,相属后起。体是实有,相可幻现。体是其总,相属于别。体必有相,相不必有体。如瓶盆等是之为体。色声触等即彼之相。实瓶必有色等相,梦中之瓶则但有瓶相而无体。体者即法自性以立名。相者就法现象以立号。由此法必有体有用有相。相则但有其相,不必有体有用也。如梦中瓶盆无体无用。实瓶不尔。故法是实在,相属虚假。此常人对法相之区别也。
已诠定我法及相三义。云何应知唯法无我唯相无法耶。
破我非有,当先设问:所执实我为离诸蕴有别我耶?为即诸蕴建立我耶。若谓我即诸蕴,即离诸蕴无别实我。是即唯法无我。若谓离蕴有我,复应问汝,所谓我者离诸蕴外其相是何?若谓可见,应即是色。若谓可闻,应即是声。若谓可嗅可尝可触,应即香味触。谁谓色等即是我者。又谁谓见闻非色非声乃至非触之我耶?或谓所云我者非所见等,然即此能见闻者是我实性。此亦不然。何谓能见?眼根眼识是。何谓能闻?耳根耳识是。如是乃至何谓能触能思?身根身识、意根意识是。仍即是法,何有于我。若谓我者能见能闻之体,眼耳根识等但为见闻等之用之具,故别有实我。今复问汝:体之与用是一是异?若谓是一,我即是识,识外无我。若谓是异,应有异相,离识之外别为一物。既为异物,即体有二。体有二故,用亦自分。应我非识体、识非我用。即汝所说异识不成。又我既能见,何假根具。待具起用,失主宰义。既无主宰,我义不成。故汝我体、离法不成。即法亦不成我。根识诸法,待因缘生,无主宰故。众多聚积,非独一故。生灭转变,无常义故。离法既无我,即法又非我。故我非有,唯依诸法假立施设。近代西方心理学者,亦谓依于众多思想情感概念观念前后相属成一系统者,建立人格。而一人之身人格有多,变态心理,其相尤著。即我既揽多法以立,一身复有多我呈现。故知我非实有,唯假立也。
次破实法非有者,一切事物体非有故。且如物质世界,众认为有客观实在性者,彼岂果有实体乎?今且如石,何以知其有是石耶?岂不曰目视之而有白色,手触之而有坚触耶。因白与坚,故为之名曰坚白石焉。坚白者,可感可触者也,此为石相。彼石者,坚白之体也,乃一不可思议之事也。康德辈谓物有体,而不可知,字之曰物如。然而世果有物如乎?设谓离白与坚而别有石体,亦应离梁柱瓦桷而别有屋体也。吾人既知离梁柱等别无屋体,则离坚白亦应无石体也。物如之立,宁非增益非.有耶?且夫有之与知,不离者也。既谓物如是有,而云不可知。既谓不可知,复谓其为有。此真自语相违之甚者也。故世间一切事物唯揽诸相而成。如宫室等,自诸相外别无实物。由是说言唯相无法。
没有定性,相唯幻起。既云唯相无法,即但有幻相无实法也。既依诸相假立为法,则一切法皆唯幻相而已。是故经云: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即此诸法、非有非无。有幻相故,无实性故。故论说言:
如实法不有(实法不有),如现非一种(现相是多),非法非非法,故说无二义。依一分开显,或有或非有(有相无性)。依二分言说,非有非非有。如现显非有(非有实性),是故说为无。由如是显现(幻相宛然),是故说为有。自然自体无,自性不坚住。如执取不有,故说无自性。无自性故成,后后所依止,无生灭本寂,自性般涅槃。
又依此义我法非有,故建立二空。所谓生空、法空。二空所依相非无故,说有依他起事。又彼二空理非无故,说有圆成实性、真如法性。由是建立三性,谓偏计所执性,依他起性,圆成实性。
如是己说法相异义。所谓我法非有,空相非无,非有非空,中道实相。
佛法者何?除二执,断二障,证二空,成二果。二执者,我执法执。二障者,烦恼障所知障。二空者,生空法空。二果者,菩提涅粲。由我执故,起烦恼障。由法执故,起所知障。由烦恼障生死相续,不得解脱。由所知障不证实相,不成菩提。了知我法皆空,便能除遣二执。二执除故,二障得断。二障断故,二果得成。故法相宗可以总括佛法而无遗。法相佛法平等平等。然在佛法全体系中所以别立法相宗者,则以二十部执唯达我空,执法是实。声闻独觉但证解脱,不证菩提。般若之教但说二空,而于二空所依非有非空依他起事、离言法性、圆成实理略而未谈。此法相宗第三时教对前有空二宗(有者小宗空者初大),故别建立。此中虽已略述法相宗趣,而未广释法相内容。相有几种,依何种相立何种法,相云何生,法由何立。法相纷繁,云何建立有情凡圣尊卑染净差别。云何流转,云何还灭。世间因果,出世圣道,境行果位,各别如何。一切一切,理趣无边。《瑜伽》、《杂集》,诸论广明。此非专论,更详别章。
法相体类第二
佛既宣说唯有诸相无有实法。又依诸相假立诸法。相有几种,依何种相立何种法耶?
相有无量,法亦无边。有自相,有共相。有实相,有假相。约此自共实假诸相约总建立五位百法及余假法。
所谓自相者,一事之生,白有性相,自有业用,不待他相显现自有,是为自相。此之自相,有能缘相,有所依相,有所缘相。能缘相中有了别相,有助伴相。了别相中有能了别色相,有能了别声相,有能各别了别香味触法相。有能了别我相,有能了别器界根身种子相。依此诸相建立八识。谓依能了别色相建立眼识;依能了别声相建立耳识;依能了别香味触法相建立鼻识舌识身识意识;依能了别我相建立末那识;依能了别根身器界种子相建立阿赖耶识。如是依了别相建立心法八种。其诸业用,诸论广说。心意识了,名之差别。由了别相建立识名,由思量相建立意名,由集起相建立心名。即一心法总有如是了别思量集起相故,别立多名。
所谓助伴相者,以于心法是助伴故。如臣于王,助理国事。心所于心,其用亦尔。识不孤起,必有心所助令成事。故次于了别相说助伴相。此助伴相有其多种。谓儆觉心相,如合触境相,领受苦乐相,取像施设相,造作施为相。依此次第建立作意、触、受、相、思五遍行心所有法。有于境希求相,有决定印持相,有记忆曾所更境相,有专注一境相,有抉择理事相。依此次第建立欲胜解念定慧五别境心所有法。有澄净倚任相,有崇重贤善相,有轻拒暴恶相,如是乃至有悲愍有情相,依此次第建立信惭愧等乃至不害十一善法。有爱著相,有憎恚相,如是乃至有倒执相,依此次第建立贪嗔乃至恶六根本烦恼法。有愤发相,有结怨相,乃至有醉傲相,依此次第建立忿恨乃至骄十小随烦恼法。有轻拒贤善相,有崇重暴恶相,依此次第建立无惭无愧中二随烦恼法。有不寂静相,有无堪任相,乃至有谬解相,依此次第建立掉举昏沉乃至不正知八大随烦恼法。有追悔相,有昧略相,有寻求相,有伺察相,依此次第建立悔眠寻伺四不定法。如是六位五十一心所是八识心王助伴相应,又名相应行法。心及心所俱能缘虑故,统名能缘相。云所依相者,谓即眼耳鼻舌身意六根。是心心所所依处故。谓依眼根生起眼识,依于耳根生起耳识,乃至依于意根生起意识。前五色根、后一非色根,即末那识故。
云所缘相者,谓即眼识等所缘。此又多种,有眼识所缘相,有耳鼻舌身意识所缘相,如次建立色声香味触法。色声香味触为五色境。法通心心所色心不相应行无为诸境,意识能遍缘故。
即依五色根、五色境、及法处所摄色,建立十一种色法。
此心心所色,待缘生故,从种起故,有别业用,各有自性,故名自相。
次共相者,非有别事,非有业用,但依诸事共有相状,差别之义,或通有之理,名为共相。如诸法成就不成就相,生住异灭相,流转定异相应势速等相。如此诸相,非离自相法外别有自体,而即诸自相法成就时名成就,不成就时名不成就,生时名生,住时名住,乃至即诸有为法生灭流住其势迅疾名为势速。凡此皆即诸法共有相状,非别实有自体者也。又有诸法品类差别相,谓某某等法其性无常,某某等法其性是常;某某等法其性有为,某某等法其性无为;某某等法其性属苦,某某等法其性非苦;某某可见,某某不可见;某某善,某某不善,某某无记;某某世间,某某出世间;某某法有上,某某法无上。如是等品类无边故,差别亦无边。于其自类中皆共遍故,名为共相。又有诸法真实谛理,胜义之相,所谓空性、择灭、非择灭乃至真如。其理真实,唯一无异,遍一切法,恒常不变,亦为诸法共相。即依此心等诸法共有相状差别之义,通遍之理,约略建立不相应行法二十四种,无为法六种。名义如论显,此不具述。
如是依百种相建立百法,所谓心法八,心所五十一,色法十一,心不相应行法二十四,无为法六。此亦概略而言,实则相有无量故,法亦无量。
云实相假相者,各有二义:一者待因缘生,有自业用,不待余法之所建立,即名实相。即自相也。假法异此,非有自相,即诸自相共有相义,即共相也。此假有三:一分位假,如不相应行,及心所法中忿恨覆等,但于诸法分位立,或依一法分位立故。二聚积假,内而根身,外而器界,手足头目,园林车乘,宫室楼台,瓶盆衣被,大地山川,草木动植,如是等依众多法聚积立故。三者相续假,聚积之假多依色法,相续之假多依心法。命根、数取趣、作者、受者,自类相续,前后等流,业果流转,由斯假立某某有情若天若人,天授德授,如是等。此三种假法,离实法无故,依实法建立故,名依假相建立假法。此一义也。二者证理名真,迷执为假。圣者所证,实有事理,若依他起,若圆成实,名为实相,真实有故。凡外所执,若我若法,名为假相,性相无故。此初实相随应摄人色心心所。此次实相随应摄人色心心所不相应行及以无为。此初假相,一分摄人不相应行,一分不摄于白法。此次假相全不摄人百种法中。非自相法,亦非共相故。
复次,有所诠相,有能诠相。能诠相者,即是名句文身言说差别。所诠相者,名句文身言说差别之所诠表。依所诠故,建立能诠。依能诠故,表了所诠。此所诠相,即是世间实有离言安住自性诸相。此能诠相,即是世间随情假立施设之相。有若干种离言实有相,随施设有若干种言说相。此所诠相亦名实有法。此能诠相即名假有法。
如是实相法共有三种:一者有自相法,二者实智现证法,三者离言说相法。假亦三种:一者分位聚积相续相法,二者妄识计执法,三者言说施设法。
云何名为通达法相?谓了知诸法皆依于相而假施设。彼诸施设亦唯是相。云何相耶?谓名言相。依言说相执实有者,即是遍计所执相。不执言说相,通达离言相,由此实证诸法圆成真实相,证实相故,断除一切遍计所执相。已断一切遍计所执相故,于诸自相、了知自相,于诸共相、了知共相,于诸分位相、了知分位相,于诸聚积相了知聚积相,于诸言说相了知言说相,于诸妄执相了知妄执相。观一切相,或随缘起,或随执生。随执生相,如龟毛等,毕竟空无。随缘起相,如梦幻等,都无实性。证无实性故,无取著爱味,无忧恚怖畏,无星碍障翳,觉慧圆明,心行寂静。由此寂静心行圆明觉慧故,为度有情令彼了知离言说相诸法真性故,复遍施设种种言说,遣诸妄执,诠表实相,于无法中建立无边种种微妙殊胜之法。爱河苦海,长作慈航。黑夜昏衢,永为明炬。谓即三藏十二分圣教,大乘方广无量正法。
我之假立第三
一切经中处处宣说我法俱空。法相义中亦略显示无我之理。然诸经首犹复宣说如是我闻,论中复时建立补特伽罗,其故何耶?
《杂集论》中作如是说:“补特伽罗虽非实有,由四种缘,是故建立。谓言说易故,顺世间故,离怖畏故,显示自他具德失故。言说易者,若于无量色等差别无量差别相想法中总合建立一假有情,即呼名往来等,种种言说,遂不为难。顺世间者,非诸世间唯依法想而起言说,多分依有情想而起言说。是故圣者为化世间必应同彼,方便建立补特伽罗。离怖畏者,世间有情未会甚深缘起法性,若闻一切有情无我,便生怖畏,不受正化。显示自他其德失者,若离假立有情差别,唯说诸法染净相者,是则一切无有差别,不可了知如是身中如此过失若断未断,如是身中如此功德若证未证。是故建立补特伽罗。”
此四缘中,初二三缘皆方便立,唯第四缘特具要义,此应重申。
我有二义:一者主宰真常。二者自他差别。由主宰真常之体无故,佛说无我。由自他差别之相不无故,亦说有我。盖世出世间虽但有诸相、但有诸法,而此法相非散漫无归,略无统纪。自横一面言,则相应相属合为一聚。自纵一面言,则相似相续因果成流。所谓相应相属合为一聚者,于百法中八识心王各有心所与相应故。心心所法依色根等起故。由心变现诸色法故。心心所法分位差别,由此有诸不相应行法故。八识心王虽各为聚,转识皆从本识种生,所熏种子皆并摄藏于本识故。是一切法非无系统,相应相属各为聚也。故唯识言:一切有情各有八识六位心所所变相见分位差别,及彼空理所显真如。识自相故,识相应故,二所变故,三分位故,四实性故。如是诸法皆不离识。由此建立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唯识教理端在显示一切有情各有宇宙。诸法无量,一心总摄。由此而不但心心所法各自不同,所依根身自他差别。即所居器界天地山川亦各自变现,非一世间也。所谓相似相续因果成流者,诸法无常,才生即灭。生己即灭宁不断灭耶?则以种现熏生自类等流也。谓法才生即熏成种。现法虽灭,种子不灭,摄藏于八识,相续等流,遇缘再生,往复无尽。此之等流,不但摄持于今生,又且流转于他世。百千万劫永无断绝。此一法之成流也。既诸有情各具百法,彼诸有为皆能熏变,皆并摄藏于第八识。是各各有情所有诸法合并成流也。种并成流而现生有异者,则业力转移感果各殊也。业有善恶之殊,故果有五趣三界之别。前业即尽,后业复兴。故此生报尽,后生续起。由此三界五趣流转无穷焉。虽则三界五趣流转无穷,而此一有情业报酬感仍唯在此一有情自心种现,终不越其本识而激引他身也。故此作善此受福,彼作恶彼受苦。自作自受,业果不失。终无自作他受,或他作自受者也。由此而五趣轮回之义立。由此而流转还灭之义成。故有颂言:无始时来界,一切法等依,由此有诸趣,及涅槃证得。此三界五趣世出世间因果感赴各自成流义也。
既诸有情现前则宇宙各殊。三世则业报异流。是则此之五蕴十二处十八界等,终非彼之蕴界处等。彼之蕴界处等,终非此之蕴界处等。对面而天地殊。同床而梦境异。升沉变异,各自为谋。苦乐忧喜,各作各受。过失功德,自造自成。依是而建立自他差别,依是而建立补特伽罗。某也凡夫,某也圣人。凡则三界五趣。圣则十地三乘。胜劣尊卑,高下殊绝。依法立我,是亦理之所必至。非徒顺世情,言说容易,离诸怖畏而己矣。
于此复当郑重宣言者,诸宗教徒执有实我,造业受果,生死轮回。哲学科学说无实我,死后断灭。执实我者,内立小我,外立上帝。上帝为宇宙之主宰,小我为一身之主宰。夫一身之主宰且不有,何有于上帝。佛说缘生,诸法集聚,内除实我之谬执,外除造物之迷信。超然玄觉,我法俱空,可谓至矣!执断灭者,或谓宇宙生命俱出一源。或谓原子电子化生万物。一源、则个人之生命为暂有,三世之业果为虚谈。凡圣尊卑,同归混沌。化生、则生者物质之聚,死者物质之散,天地为冶炉,有情为溶液。忽生忽灭,暂有还无。野马游尘,云气浮沤而己矣。是皆无流转、无还灭、五趣功罪不立、三乘圣道亦不成者也。佛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因果相续,业报成流;生有因缘,死有趣往,五蕴百法,相应相属。世出世间,相似相续。而各人有各人之生命,可以澄清淘炼,转胜转增,以至于广大高明,庄严殊胜,修圣道,成圣果焉。诚为伟矣!诸经常言:
诸法不有亦不无,一切皆待因缘立。无我无作无受者,善恶业报亦不亡。由无作者受者,故立无我。由善恶业报不亡,故假立我。初异宗教。后异世学。远离二边,正处中道。此是法相义。为佛教真理。
缘起义相第四
法不自生,必待缘起。缘起有几种,缘起之相复如何耶?
缘起种类或三或八。而最要者,兹说二种:一者自性缘起,二者爱非爱缘起。云自性缘起者,谓即有自相法,从四缘生。
云四缘者,一者因缘,二者等无间缘,三者所缘缘,四者增上缘。所谓缘者,谓诸有法能于余法与力成办,余法待彼而后生起,即说此所待法为余法缘。言有法者,简非龟毛兔角,相用都无,不能为缘生起余法。能于余法与力成办,余待彼起,显作缘义。
言因缘者,谓若有法亲办白果。即是种子生起现行,或诸现法熏成自种,又如种子前后等流,即名因缘。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瓜种于瓜苗,种生现也。瓜苗于瓜种,现生种也。豆种豆苗亦然。自类亲因,亲生白果,故名因缘。外法如是,心等亦然。
言等无间缘者,谓心心所法自类现行,前后引生,中无间隔,等而开导。如见牛迹,忽念牛身。因见牛身,便思耕稼。因耕稼故,便念收获。或因耕稼,思念禹稷。因念禹稷,思济天下。因思济世,转思自济,培养德性,广积学问。如是展转,更互无端。心心所法,前后引生,大略如是。自余寻常心识,前后引生,其相不著。而皆必自前念开导,定有此缘。
言所缘缘者,谓诸境界于彼能缘心心所法作所虑托,令之生起。如色于眼识,声于耳识,乃至法于意识。一为彼所托,不仗色声境,眼耳识不起故。二为彼所虑,眼识起时,即能了别色。耳识起时,即能了别声。了别觉虑,一用异名。所缘虑之缘,故名所缘缘。心心所法无所缘缘定不生故。
言增上缘者,谓法于他有扶持力,助令生长名增上缘。如土壤、日光、雨水、肥料、人工等于诸禾稼。非亲生彼,而助令生。设无此缘,彼不生起。谁见种子自然生者。其在心法,亦复如是。虽等无间缘、所缘缘亦于心心所法助与势力,令彼得生,此但取余眼耳等根,于眼等识。根能发识,识依彼生。俱时而有,非等无间。识不缘根,非所缘缘。及余作意空明、相应心所等。皆增上缘。
心心所生,必具四缘。色法之生,但具二缘。无因不生,无缘不起。因缘具备,诸法乃生。由此遮破无因自然种种妄执。
由引四缘所生诸法,名为自性缘起。所以名为自性缘起者,法从因缘生,有自相业用故。谓识了别相,受领纳相,想取像相,行造作相,色变碍相。如是有为诸法各有自相,各有业用。色非是受,非想行识。识非是色,非受想行。一切亦尔。即此名为诸法自性。自性待缘起故,名自性缘起。
法从缘生,于缘为果。既从缘起,复能为缘转生余法。望所生法,即复为因。譬如识从种生,于种为果。识熏成种,转复为因。豆生苗,苗复生豆。义亦如是。是法从因缘生,能复作因缘也。识从缘生,于缘为果。于后自类,复作等无间缘。于能缘彼者,复作所缘缘。了别领纳,乃至造作诸业,招引余果,是即复于余法作增上缘也。诸外色等作余增上亦复如是。稼墙等从人工等生,复能饲养人畜等。水能滋润,火能成熟,地能持载,风能发动。一切一切,各有功能。各于余法作增上缘故。列图如次:
上之诸因,为缘生果。即此一法复为余缘,生余诸果。
然上之诸因固非但生一果此之一法非能独生余果也。详图如上:
此上之因,非但为因耳,亦於生彼者为果。下之诸果,非但为果也,亦於所生者为因。其图如次:
如是因复有因,果复有果前前无始,後後无终,其义无穷。
由是可知:世间者,诸法之网罗。诸法者,因果之演变。因更有因,其前无始。果更有果,其后无终。广宇以是而相系相继,长宙以是而相生相续。法并从缘生,而自无主宰。法并能生余,而互有功能。无主宰故,神我不立,有功能故,而因果历然。神我不立,而我法执遣。因果历然,而业用不空。因更有因,法非常也。果更有果,法非断也。无我无法,法不生也。有业有用,法不灭也。由斯建立:不生不灭、不常不断、非有非空、中道教义。此自性缘起义也。
言爱非爱缘起者,爱谓可爱果,适悦身心故。非爱谓不可爱果,逼恼身心故。谓三界五趣,根身既殊,境界各异。领受苦乐,种种不同。地狱极苦,刀割火焚。天界富乐,受用自在。饿鬼长时饥虚,终无饱足。畜生互相食啖,服役疲劳。人趣苦乐忧喜,杂受无定,富贵贫贱,阶级不同。以何因缘同属有情而界趣差别。以何因缘同属一趣而苦乐悬殊。寻此正因,穷其实义,是为爱非爱缘起也。
欲明此义,先当了达十二缘起三杂染义。
所谓十二缘起者,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人、六人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
言无明者,谓于三界五趣异熟愚痴。三界五趣,名异熟果。于彼不了知无常苦空无我,障正智生,不求解脱,故名无明。由无明故缘起于行。行即是业。此业三种,谓福、非福,及与不动。能感三途地狱饿鬼畜生之业,名非福业。能感六欲诸天及人趣业,名为福业。能感色无色界诸天之业,名不动业。定地摄故,受报决定故,名为不动。由行故缘起于识,识即当来异熟果识,于八识中为报主故。识为缘故生起名色。名谓非色四蕴,色即色蕴。由异熟识摄持诸趣五蕴种子令彼生故。名色为缘故生起六人,即内六处,谓眼耳鼻舌身意。六处为缘生起于触,六根发六识触感六境故。由触为缘生起诸受,识触境时有苦乐忧喜舍受生故。由受故起爱,缘可意受贪爱生故。由爱为缘发起于取,由爱增长执取不舍故。由取为缘能起于有,有谓三有,欲,有、色有、无色有,彼业种熟能有三有故。由有为缘能起于生,界趣现前正生起故。由生为缘能起老死忧悲苦恼,生已衰变故老,生已坏灭故死,于老死中有诸忧悲苦恼故。
此十二缘起约摄于三杂染。一者烦恼杂染,二者业杂染,三者生杂染。无明爱取为烦恼杂染。行及有为业杂染。识名色六人触受生老死等为生杂染。由烦恼杂染为缘故起业杂染。由业杂染起生杂染。世间缘起,如是如是。
既由烦恼故起业。由业故有生。故随烦恼之浅深,而造业有善恶,由业之有善恶,而生有苦乐。
业之善者,谓十善业道。其恶者,即十恶业道。十善业道,即是福业。随其善之程度三品九品种种不同,而有欲界六天,四洲人趣之报。十恶业道即非福业,随其上中下品或九品别,而有地狱饿鬼畜生三途之报。谓上品恶业尤重故生地狱中,中品生饿鬼中,下品生傍生中。
已造善业,更修定业。谓观下地粗性,上地静性,远离诸欲恶不善法,有寻有伺,离生喜乐,于初静虑具足安住。得此定故,定为因故,于当来世生初禅天。乃至进修非想非非想处定,能生有顶天。此诸定业,受果决定,定地所摄,名不动业由是可知:有情之升沉堕落,受乐受苦,三界五趣,皆由业力之所决定。此诸业中不但性有福及非福等之不同,力复有强弱胜劣之异。谓强力业,感果决定,感果迅速,感果长远。其劣力业,感果不决定、不迅速,于受果时,时期短促。然无论如何强胜之业,其受果也皆有尽时,业熟而生,业尽而死。其于死没,则复由余业转生余趣。谓生人中者,造诸善故,于死没已即由善业转生人中,或生天中。其修定者,即由定业生色五色界中。其造恶者,于死没已,即由恶业生三途中。其生地狱等者,恶业既尽,复由余业转生余趣。或饿鬼,或傍生,或人天中。生上界者,定业既尽,复由余业生人天中,或生地狱饿鬼傍生趣中。唯识颂云:由诸业习气,二取习气俱,前异熟既尽,复生余异熟。如是五趣,轮转无穷。生死相续,无穷无尽。
故世尊说:如是有情,皆由自业,业所乖诤,从业所生,依业出离,业能分判一切有情高下胜劣。杂集论中如是释言:云何有情皆由自业,由自造业而受异熟故。谓诸有情由其自业,故名自业。自者不与他共受,自业异熟,故名自业。
云何业所乖诤,于受自业所得异熟时,善不善业互违诤故。谓诸有情由业乖诤,故名业所乖诤。随善恶业力自所受异熟爱不爱别故。问,是诸有情受自作业爱不爱异熟时,初从何生,为无因耶,为因世性自在等耶?答,从业所生。云何从业所生,是诸有情远离无因恶因,唯从业所生故。谓诸有情远离无因恶因,唯由业等因缘所生。
如是已说依业流转。为明归灭亦依诸业,是故经言:依业出离。云何依业出离?依对治业;解业缚故。谓依无漏业能断有漏业,故唯依业而得出离。
上已略说爱非爱缘起义。即于此中复有三义,应当了知。
一者苦义。三界五趣爱及非爱果报虽殊,就胜义谛一切皆苦故。所以者何?三苦摄故。谓非福业所感异熟,苦苦所摄,自性是苦故。福业所感异熟,坏苦所摄,人天快乐终不长住,于无常时苦转增故。不动业所感异熟,多分行苦摄,少分亦坏苦摄,纵离苦乐受,而不永断彼,非究竟,非解脱,流转无常,终不离苦故。故说无常,性皆是苦。惑业所感,名为苦谛。
二者染污义。若惑若业五趣之因。惑则无明贪爱,染著沉迷。业则作善作恶,损益自他。虽作善业而有漏故,有求取故,有我执故,非清净,非出离,故是染污,故名杂染。界趣之因,故名集谛。
三者唯心义。世间学说多谓有客观之境界,有情寄生于天地间,造物为洪炉,人物为铁屑,随其陶铸以没以生。生自彼质力变化以生,没还散人于大自然界。此唯物家义也。佛法异此。由无明故缘行,业起于有情心理之愚痴也。由行故起识,果生于有情之行为也。由识故起名色,乃至由生故有老死忧悲苦恼,一切皆自内心为主。由内心之开发,而有名色六人之有情世间及器世间。由内心之转变,而有爱取有生老死之相续。是故经言:三界虚妄,唯心所作。惑故起业,业故受苦,展转循环,不越一心。此唯心义也。
了知苦义杂染义,而世间应求解脱。了知唯心义,而世间之正道可立,出世之妙行可修。所以者何?世间既随心生,亦随心灭。依心故沦没三途,依心故超生上界。依心故三界生死,依心故解脱出离。非天为因,非神为因,不由自然,亦非无因。无有作者,亦无受者。待缘起故,无主宰故,唯心现故。欲得何种果,当造何种业。爱非爱缘起者,祸因恶积,福自善成。自作自受,不作不受。积集不善及有漏善法,自尔三界流转。永断杂染,自尔彼岸超然。此佛法所以不以世间为究竟,不以苦集为皈依,而以出世为究竟,以灭道为归依也。
了知自性缘起故,知诸法之所由生起。了知爱非爱缘起故,知有情之所由转变。自性缘起,所以观因果之等流。爱非爱缘起,所以观业报之酬感。既知其所以生起,又知其所以转变。既知自性之相似相续,又知他性之相引相赴。一切有情一切法,总不越此二缘起。若夫四缘、十二有支、乃至缘生一切要义,具详诸经诸论。拙作《缘生论》、及《缘生通释》。亦广明焉。此非专论,不能备也。
共业增上第五
依唯识义,各个有情各有八识。六位心所,所变相见,分位差别。即说有情各一宇宙,客观世界全不成立。又依爱非爱缘起义,业报酬引,自作自受,不作不受。宁非有情与有情间,全不关预,互无损益耶?然而客观世界非全不成立。所以者何?现见有情心识逝已,尸骸坏已,而彼所依器界不随坏灭故。彼未生时,先自有故。又诸有情造善造恶,必尔损益他人,或且普及群众。谓互不关预,理亦不成。是故于此应更了知共业增上义。
《杂集论》云:云何共业?若业能令诸器世间种种差别。云何不共业?若业能令有情世间种种差别。或复有业,令诸有情展转增上。由此业力,说诸有情更互相望为增上缘。以彼互有增上力故,亦名共业。由此势力,诸有情类展转互为诸心心所变异生因。是故经言:如是有情与余有情互相见等而不受用,不易可得。
彼论疏云:能感器世间业,名为共业。此器世间非一有情依住受用,能感彼业,亦非一有情业而为众业共感。是故此一有情未生已没,或别往上界,或解脱涅槃,根身已灭,器界不坏。由余有情业力持故。故知此器世间非一业感,而共业感也。云共业者,非必有情共造一业,乃诸有情所造业同,于感彼器等有其力,即名共业。又彼器界虽似为一,理实各别有情所变各异。譬如众灯,同照一室,光光相网,皆遍室中。时处既同,相状复类,福非福等,即尔名为一器世间,实非是一。此如唯识论说:所云能令诸器世间种种差别者,上界下界,欲色殊故。八寒八热,所受别故。此之差别,由业为因,业令彼起,故名能令。即说有情共业同者,所感器界必同。共业异者,所感器界即异也。
能感有情世间之业;名不共业。有情世间,根身是也。此不与他有情共作依止共受用故,名为不共世间。能感彼业,亦但各造,不待他成,故名不共业。此不共业力既尽时,所感根身,亦随灭坏。云种种差别者,天人地狱饿鬼畜生各各异故。同属人趣,自他别故。五趣并尔。
共不共业大别如斯。然复有共中共、共中不共、不共中共、不共中不共四种差别。。共中共者,如五趣有情共一欲界。共中不共者,如同一欲界,而天上人间地狱鬼窟又各不同。例而推之,天上人间地狱鬼等各趣之中又有共中共共中不共之分。同在一趣,所有境界苦乐又种种异故。总业虽同,别业异故。不共中共者,谓根所依处,筋骨皮肤,各各有情可互受用。如人之驱役奴隶牛马,又如有情父母子女生长养育服劳俸养等。由彼根所依处自他有情皆互变故。
不共中不共者,谓净色根。此但发识,取受自境,一切有情不互变故,不互受用。具如唯识论说,今此能感共中不共亦共业收。能感不共中共即不共业收。
或复有业令诸有情展转增上乃至亦名共业,由此势力诸有情类展转互为诸心心所变异生因者,当知此即教化习尚学术思想,令成风俗潮流舆论信仰群众心理民族意识时代精神者也。一人倡之,众人和之,展转相习,遂成风气。风气既成,则此一人者,有形无形便陶铸于彼风气之中而不自知。顺之则众所认可,逆之则群起非笑,乃至加以制裁。此一人者,既被陶铸,转复以之认可制裁陶铸余人焉。每一宗教之见戒,每一民族之礼俗,每一国家之法制,皆可以统摄其徒众民人者也。即此名为共业。共业者,众心之所趋向,群力之所护持者也。处平时无事之日,则众共相安相守以维系其生存。当祸变之来,则谬力同心御其外侮。而有所谓抗战有所谓建国云云者,无非共业之表现,非一人之业力所能为者也。其他一修桥、一筑路、一寺院、一场所、一会、一社,凡诸公共事业,皆所谓共业也。有情之所以生者,多非一人之力所能成办。本之一心志习惯之构成,一行为动作之向背,外之一身家之生养,一族类之存亡,无不与其群类相维系者。故生为共生,而业为共业也。此共业亦有善恶是非之不同。所谓善者,正学善道,醇厚风俗等是。乃至捍灾弭难,兴建公益,福利人群,齐家治国,平定天下等是。所谓恶者,邪说异端,败坏人心;污风恶习,堕落群众。乃至所作陷溺人类,侵略弱小,扰乱世界等是。由此共业善恶之不同,其所感果亦随异。此果有属于现世者,则时之隆污,世之治乱,人之善恶,国之兴败等是。有属于当来者,则人天地狱饿鬼畜生异熟所摄器界一分是。多人共作,故亦多人共受。此如经说三十三天焰魔王等,业共故,生世间亦同。故知狐群狗党,合力同谋,共造诸恶,死亦同堕三途。志士仁人,一德一心,共作诸善,死亦同生人天。·然则能令器世间种种差别之共业,即此令诸有情展转增上之业也。于此当问:前所感果中既共不共别,此能感因亦应有异,何不说耶?当知一业,就其能增上他、及互增上,即名共业。就其发心动念,故思造业,由自发故,即名不共业也。非定造一业令感根身,别造一业更感器界也。然而有共业虽同而不共业有异者,如欲界人天畜生等器界同而根身异故。则以诸所造业同属于有欲故,所感器界同属欲界。虽同属于有欲,而善恶有殊,则人天三途之有情世间又别也。即同在人中而富贵寿天又别者,则以大同之中又有小异也。即可又有共中共共中不共等四种差别。是故同一民族中习惯风俗大体相同,而品行道德君子小人圣贤凶恶又异。此知人论世所以有东方圣人、西方圣人之异。南方之强、北方之强之殊。古代哲人、近代哲人之不同。反是则东方之恶人坏人,亦必与西方之恶人坏人有异。南方之弱,北方之弱,古代愚顽,近代愚顽,其典型亦不同也。圣贤等而有东西之不同者,个性之陶冶于群性者也。同属一民族一地域一时代而有圣顽愚智、君子小人之别者,此个性越出于群性者也。虽个性极强之人,亦必一分同化于群性以适应于群体之生存。否则为疯狂、为怪物也。虽个性极弱之人,亦必一分保留其个性以表现其人格之差异。否则为乡愿、为倡优也。然而疯狂怪物犹必有其类型,乡愿倡优犹必具其特性。是群化终不可绝,而个性终不能灭也。由个性发而为别业。由群性发而为共业。个性而必受陶冶于群性,故不共业亦受制于共业。个性而能越出群性,此不共业之不受制于共业者也。既不受制于共业,则有反制其共业之可能。此反制之用,亦有善有恶。善者,如一民族一时代中突生一圣贤豪杰,能不受限制于其民风习尚,其至性厚德,奇才异能,实能越破其现局,而转变改良其恶习污风,更将其故有之美德发扬而光大之。所谓移风易俗化民成俗者是也。其恶者、则一民族一时代中突生一奸雄怪杰,亦有异能奇才,风动群众,而无盛德善行足以推进提高其民德善政,而反将其民族其时代之良善风俗醇厚习尚败坏堕落之,以成恶德恶风焉。此则人类之大不幸也。其影响于现世如是,影响于未来亦然。圣贤者,率天下以人于治平者也,亦即率人类以人于人天善趣者也。奸雄怪杰,帅天下以人于扰乱者也,亦即率人类以入于地狱饿鬼畜生者也。由共业同化不共业,为民风习尚之成。由不共业转移共业,为民风习尚之变。变久则复成为一风习。成久则痼役个性己甚,则必有不安于故常,而思改革或破坏之者,于是而又变。变非徒此一人之轶破此范围也,乃必于其范围之中行其转变焉。随其转变之或善或不善,而时代之隆污、人性之淳薄、文化之荣枯、民族国家之兴衰成败均系之矣。故不共业无不受制于共业。共业又导源于不共业。就其受陶铸于共业言,即名为共业。就其转变乎共业言,即名为不共业也。然而不共业一转而为共业,共业又成于不共业,则皆不共业也,即皆共业也。一切有情如此相感相推互作增上,未有己时也。是故经言:如是有情与余有情互相见等而不受用不易可得。乃有欲离群索居绝弃人事者,不以异乎?然而圣贤者,转移风习者也。群众者,受陶冶于风习者也。转移风习者、其业强。受转移于风习者、其业弱。我佛之大雄大无畏而悲济众生,终不作碌碌常流也。
上来具引拙作《杂集论疏》,其解释共业、解释有情互作增上缘义,略云明备矣!由共业故,器界虽唯识变、而不因一有情之生没升沉而有转坏,而似有离心之客观世界者存。有情无量,共业共感,生没相续,未有已时,故器界若常住而非离识有也。由有情之互作增上缘故,造善造恶,互为损益。成家成国,相生相养。学说思想之鼓舞,法制政令之制裁。积壤成山,合流成江,而峻岭巨浸,蔚为大观。共业之造成三千大干世界也,亦如是也。观天自性缘起,而诸法之生成可知矣。观夫爱非爱缘起,而有情之业报可知矣。观夫共业增上,而一切有情之善恶相感、休戚相共、与夫山河大地日月辰星三千大千世界之成坏可知矣。宇宙之秘,万物之根,博览大观,钜细靡遗。所谓佛法,如是如是。
圣道转依第六
前缘起中,己知世间苦义,世间杂染义。由是而知世间应须出离。又复了知,三界虚妄,唯心所作义。由是而知世间之可以出离。然则出离之道当如何?出离之果复如何?由此应辩圣道转依。
圣道者,出离之道。此道有多种,谓世间道、出世间道。世间道者,谓观欲界粗性,初静虑地静性。于下发起厌离,于上发起欣欲。厌心增长,渐次乃至离欲界欲,于初静虑定,具足安住。得初禅已,次修二禅。粗性静性,亦如是观。如此次第,乃至修习非想非非想定,离无所有处欲,于非想非非想处具足安住。是为世间道。是有漏故,不出世间故,非毕竟断故,名世间道。
出世间道者,谓观三界诸果是无常相,是苦相,是无我相,是空相。观三界因是因相,是集相,是起相,是缘相。观出世间是灭相,是静相,是妙相,是离相。观出世道是道相,是如相,是行相,是出相。即是四谛十六种相,谓苦、集、灭、道四圣谛义。依于四谛修习多修习故,久久便能发起无漏现观,实证真如。次于修道渐次断除三界欲贪,于无漏界证得圆满。即此名为知苦、断集、证灭、修道。永断三界因,永尽三界苦,永不退转轮回诸有,故名出世间道。此道先后复分五种:谓资粮道,加行道,见道,修道,究竟道。资粮道者,谓先积集福德智慧二种资粮。布施持戒等,是为福德资粮。亲近善友、听闻正法、得正知见等,是为智慧资良。由福德资粮故,无犯无愆,正命正业。由智慧资粮故,不迷不谬,正见正如。由此福智,堪修加行。云加行道者,谓即于世间实相正了知已,于出世间胜利深信解已,努力修行止观定慧胜解远离真实作意。由此加行人真现观,即为见道。见已复修,断除余惑,即名修道。修道究竟,圣果圆证,名究竟道。此中止观,谓止有九止,观有六观,作意有七作意,现观有十现观,修道位中复有诸相,种种差别。具如杂集谛品、得品,瑜伽声闻地,拙作解脱道论,世间论中出离论等,处处详说,此不备述。
言转依者,即是道果。此有二种:一者转舍杂染,转得清净。谓断除有漏习,转得无漏界故。二者转舍执性,转证真性,谓舍遍计所执性,证得圆成实性故。初是断德,次是智德。初是染净,后是迷悟。由转染成净,转迷成悟,故名转依。即此转依,名为于诸法澄清,舍杂染法,得清净法故。于有情升化,转凡俗,成圣流故。于世界完成,拔一切苦,得究竟乐故。诸佛菩萨大悲大愿,四摄六度,修集万行,不住生死,不住涅槃,自他齐度,因果两圆,故尔成就法身,转化净土。成唯识论说此转依相曰:
此即无漏界,不思议善常,安乐解脱身,大牟尼名法。
法相行果,如是如是。详如契经诸论,及拙作世间论、大菩提论等。于此有须指要示人者,佛法究竟,非谓自私独善,而在悲愿度世也。非是断灭虚无,而在转依清净也。其功夫在现观也。所谓现观者,即观察我空、法空、真如实相也。所谓真如实相者,即缘生幻相,离言说,绝表示,非有非空,非常非断,本来寂静,自性涅槃相也。由是真实证得世间相者,即于出世而得清净。乃其始基,要在多闻、持戒。福智不备,冥索盲参,徜怳迷离,捕风捉影,未有不入于狂慧顽空者也。善识正道,远离障难,斯于修证不徒劳也。
无上甚深法,略说相如是。愿诸有情类,速得明行满。
附录——答梅光羲居士论缘起书
读大教,嘱对业感缘起、赖耶缘起、真如缘起、六大缘起为教理史之叙述,并加以批评决择,成专书以供世研究。深心至感!窃业感缘起,乃佛法之通义,此具于《瑜伽师地论》、《杂集论》、及小乘经论中处处言之。其意则在破除不平等因之造物主梵天等,亦摄今之上帝。破无因自然生起论,及破实我常断等诸谬说。在今亦破唯物进化等论。所谓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谓无明缘行,乃至生缘老死忧悲苦恼是也。以近代哲学术语律之,可名之曰无我无神而唯心的缘起论也。于说世间缘起实为至高无上圆满无缺之学说。然在阿含经及小乘诸论未建立阿赖耶识,对爱非爱缘起虽已确立,对自性缘起尚未穷究本源。瑜伽唯识论出,特建八识,持种受熏,执受生起,为异熟体。不但对自性缘起确立根据,即对业感缘起益为更深细根本之充实建立。论缘起者叹观止矣!至六大缘起之说,以法相眼光论,实为无稽。盖六大者、乃五净行观之界差别观,义在分析身心,破除我慢,与缘起观之穷究因果以除愚痴者义正相反。缘起重在因果之建立,六大重在自体之析除,即不说缘起也。其意曰:身依地水火风空识以合成,如梁柱瓦壁等之合成宫室,除柱等无室,除等地无我。是非为求身所由起,乃于我作破除也。若更求六大之所以缘起,则地水火风识,尚可从种从缘以生,空即无所缘起矣。何以故?空非心色,非有为故。若谓六大缘起非云六大各别所由起,乃谓六大之身所由起,则从业所生,四食长养,仍即摄人业感缘起,岂待更论哉!故六大缘起之说为虚说也。至于真如缘起之论,乃我国误读佛书者,以一元论之思想,副以唯心论之外衣,为起信楞严之说。以为无始时前,天地未辟,人物未有,一道真常,浑沦无别。一念无明,幻起世间。由斯有情流转,皆自一真法界来。诸圣还灭,复归一真法界去。其间种种说不通处,具如拙作起信论料简中说。以法相眼光论,则真如无为,本无起灭,更何缘起之可说耶?自语相违,本自不立,如说石女生子成行。乃欲揠盖业感异熟之论,不其值乎!或谓若不建立法界缘起,岂不但有杂染缘起而无清净缘起耶?曰,有。多闻熏习,如理作意,法随法行,戒定智慧,展转增上,引生无漏,断障现观,至得清净菩提涅槃,十二部经处处宣说。或谓多闻熏习依法界等流正法为因,此非真如法界缘起耶?曰,若了实义,我亦许然。言真如者,二空真理,诸法实相,诸佛证此,次宣正法,即是三藏十二部经。正法为因,多闻熏习,次第展转,成无漏道。依所缘缘,亦可说为真如缘起。此但圣教,非谓世间。亦不为种为因,起业造作。能证能说,实为正智。能闻能思,有情善根。所引所生,无漏净种。皆非一真法界,转变世间,次还清净。而世之言真如缘起者,固曰无明风动,性海腾波,风止浪息,涅槃寂静。此与法界等流正法为因生闻思智等,真水火之异性也。洋对诸说观察义止于此,至若为史的论述,力有未逮。读书既不多,此间又无书可读,引而伸之,广搜博证,请俟来哲。有无是处,伫候明教。
三十一年三月答于圣水寺东方佛学研究院
民元三十年,上海《佛学半月刊》请辑《法相宗》专号,因述法相学。又明年夏,撰法相学在佛法之地位及与西洋宗教哲学科学之比较观,及答梅撷芸先生论缘起文合为一编。绳纠内外,悉人正轨,法幢高建,用拔沉迷。宗镜上人,见而请梓。三十二年因木刻于华严寺。近以流通未便,复由东方文教研究院印行焉。三十六年四月作者附识。
余述怀捐拾万圆,余次青捐捌万圆,吴子章捐贰万圆,张绍甫捐拾万圆,李林善捐拾万圆,罗筱园捐拾万圆,张介眉捐伍万圆,廖纲泉捐拾万圆,廖华章捐伍万圆,华记捐伍万圆,唐国荃捐陆万圆,李王德清捐贰万圆,程宅安捐贰万圆,曾宏乐捐肆万圆,何光天捐伍万圆,黄肃方捐肆拾万圆,曾慎先捐贰拾万圆,葛利民捐拾万圆,无名氏捐贰百万圆,共作本院印书基金此书印费由彼支付。
中华民国三十六年四月东方文教研究院出版部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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