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经典成立史论(二十一)
佛教经典成立史论 二十一
望月信亭/著
印 海/译
第五章 大般涅槃经等之编纂
第一节 大般涅槃经之编纂与年代
《大般涅槃经》主要是对小乘涅槃之所谓灰身泯智说向唱道之如来常住无有变易之旨,又宣明一切众生皆有佛性之义,以主张一性成佛之著名之大乘经典。在印度姑且不谈,在中国则尊信为如来最后遗教,无上醍醐之法味。诸家皆争先讲学,以致形成为涅槃之学派。
盖抄《长阿含游行经》,三卷之《大般涅槃经v等所谓小乘《涅槃经》中记述:却后三月般涅槃之预告,拘尸那城之出旅,须跋陀罪之度脱,对诸弟子遗诫,佛陀入灭,乃至八国分舍利等之事,其卷数亦不过两、三卷;然而法显译之《大般涅槃经》,昙无谶译之《大涅槃经》皆有广泛之组织,不但说到如来身之常住下灭,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以及有阐提成佛之事,更对菩萨等演述涅槃无直接关系之种种义门,其卷数超过三、四十卷之多,及其体裁与面目,完全不同于小乘涅槃经,此原因于大乘勃兴后对如来涅槃之考察有了一大转变,这令人想到这些经典之编纂是出现于比较后代。
《大般涅槃经》共四十卷,昙无谶于北凉玄始十年(四二二应河西王沮渠蒙逊之请,在姑臧译出,分十三品。即寿命品、金刚身品、名字功德品、如来性品、一切大众所问品、现病品、圣行品、梵行品、婴儿行品、光明遢照高贵德王菩萨品、师子吼菩萨品、迦叶菩萨品、侨陈如品。有关此经梵本,《出三藏记集第八所载之作者未详之《大涅槃经记》云:
此《大涅槃经》,初十卷有五品,其胡本是东方道人智猛从天竺将来,暂憩高昌。有天竺沙门昙无谶,广学博见,道俗兼综。游方观化,先在炖煌。河西王宿植洪业,素心冥契,契应王公,躬统士众,西定炖煌,会遇其人。神解悟识,请迎诣州,安止内苑。遗使高昌取此胡本,命谶译出。此经初分唯有五品,次六品已后,其本久在炖煌。谶因出经下际,知部党不足,寻访慕余残。有胡道人应期送到此经。胡本都二万五千偈,后来梵本,想亦近具足。但顷来国家殷猥,未暇更译,遂少停滞。诸可流布者,经中大意,宗涂悉举,无所少也。今现已有十三品,作四十卷。为经文句,执笔者一承经师口所译,不加华饰。其经初后所演,佛性广略之闻耳。无相违也。
此经四十卷十三品中,最初十卷五品已由智猛从印度携来高昌,其次六品(现病品)以下三十卷均久在炖煌,现今昙无谶一齐就便带来如臧翻译。然在《出三藏记集》第十回昙无谶传中记述:谶是中印度人初遇白头禅师,受树皮之《涅槃经》本,后触犯国王之怒被补,仍资来《涅槃经》前分十二卷及《菩萨戒经》等奔龟兹,更来至如臧译出《大集》《大云》等诸经。由于《涅槃经》品数不足,亲自返国寻求其本,偶值母丧,遂留岁余。后于于阗,更得本经,再返姑臧而译之,继续译有三十六卷(依南本)。
又,章安灌顶之《涅槃经玄义》卷下记载:“三藏乃至姑臧,被河西王沮渠蒙逊殷勤告留请住,翻译《大般涅槃》梵本。即从初十卷巨大众品,觉知经少,因屈三藏至于阗国,求得中分十卷。译至婴儿行品,又觉经少,更遗使往于板国,求得余缺,译之乃足,名《大般涅槃经》,四十卷成部”云。
其中,前分五品十卷,或者十二卷是由印度携来,诸传所说颇为一致,其为事实亦很明显,但是后之八品三十卷著说出于教煌或于阗,则颇为怀疑。
盖大乘《涅槃经》不只是昙无谶一人有译本,法显及智猛等亦相继传译。其中,东晋法显译出者名《大般泥洹经》,有六卷十八品。即序品、大身菩萨品、长者纯陀品、哀叹品、长寿品、金刚身口叩、受持口叩、四法口叩、四依口叩、分别邪正口叩、四谛口叩、四倒口叩、如来性口叩、文字口凹、鸟喻品、月喻品、问菩萨品、随喜品。此等相当于昙无谶本之前分五品十卷。即从第一序品至第五长寿品,五品相当于昙无谶本之第一寿命品。第六金刚身品是彼之第二金刚身品,第七受持品是彼之第三名字功德品,从第八四法品至第十七问菩萨品共十品是彼之第四如来性品,第十八随喜品相当于彼之第五一切大众所问品。
关于此《泥洹经》之原本,《出三藏记集》第八所载六卷泥洹记云:“摩竭提国巴连弗邑阿育王塔天王精舍优波塞伽罗,先见晋土道人释法显远游此土,为求法故深感其人,即为写此《大般泥洹经》如来秘藏。愿令此经流布晋土,一切众生悉成平等如来法身。义熙十三年十月一日,于谢司空石所立道场寺,出此方等《大般泥洹经》,至十四年正月二日校定尽讫。禅师佛大跋陀手执胡本,宝云传译。于时座有二百五十人。”
又同第十五(智猛传)记载云:“后至华氏城,是阿育王旧都,有大智婆罗门,名罗阅宗,举族弘法,王所钦重,造纯银塔高三丈。沙门法显先于其家已得六卷泥洹。”
依据上文所说,得知此经之梵本从摩竭陀国华氏城之大智婆罗门家所获得:但是《泥洹记》之天王精舍优婆塞伽罗与《智猛传》之大智婆罗门罗阅宗,其名称虽不同,不过,若将优婆塞伽罗之优婆塞伽作为Upasaka之译音,罗作为罗阅宗之略称,则可以证明是同一人。又此罗阅宗,在《法显传》中已明白是指居住于巴连弗城里石室中之大乘婆罗门子罗汰私婆迷Rajasvarma,故应知法显与智猛二人皆于此婆罗门家获得《大乘涅槃经》之原本。又如上所述,昙无谶于中印度遇到白头禅师,受树皮之《涅槃经》前分十二卷,彼之所谓白头禅师,推定就是今之大智婆罗门罗汰私婆迷。
又,刘宋智猛另外携来《涅槃经》之梵本,译成为二十卷,依据《出三藏记集》第八所载之二十卷《泥洹记》 (出智猛游外国传)中所记而得知。即:
智猛传云:毗耶离国有大小乘学不同,帝利城
次华氏邑有婆罗门,氏族甚多,其秉性敏悟,
归心大乘,博览众典,无不通达。家有银塔,
纵广八尺,高三丈,四宠银像高三尺余,多有
大乘经,种种供养。婆罗门问猛言:从何来?
答言:秦地来。又问:秦地有大乘学不?即答:
皆大乘学。其乃惊愕雅叹之:希有!将非菩萨
往化耶!智猛即就其家得泥洹胡本,还于凉州
出,得二十卷。
此亦传说智猛亦是于华氏城大智婆罗门家获得《涅槃》之梵本。此二十卷经因今已不传,故究竟其中有几品不得而知,然而,若译本有二十卷,则不只是前分五品,想定总有七、八品,乃至十品。但是,前所引之《大涅槃经记》记载:“初十卷五品是智猛由天竺携来云”。又章安之《涅槃经玄义》卷下说:
昔道猛亡身天竺,唯斋五品还,谓寿命、
金刚身、名字功德、如来性、大众问等品。
到西凉州,值祖渠蒙逊割据陇右,自号始
玄,其号三季,请昙无罗谶,共猛译五品,
得二十卷。
而作智猛携来之原本唯有五品,而其本由昙无谶所译出。可是依据《出三藏记集》第十五智猛传说:掹是于甲子岁,即刘末元嘉元年(四二四)与昙纂一同自天竺出发,返回凉州,译二十卷《泥洹》云。昙无译之四十卷经系于北凉玄始十年(四二二译出,在道朗之经序等中有明白记载,即相当智猛归国之三年以前。因此谶实在不可能译出智猛携回之梵本。何况在较此更前之玄始三年,此二人共译本经一事更是不可能有之事。因此,《大涅槃经记》之记事一定是谬传。
如此《涅槃经》在中国从东晋开始前后,有三次翻译,其中,法显之六卷《泥洹》,智猛之二十卷《泥洹》,依智猛传等所说:皆得之于华氏城大智婆罗门家。昙无谶傅中之白头禅师想来也许是同一人,所以《涅槃经》之梵本皆应该收藏在大智婆罗门罗阅宗之银塔内。昙无谶传等中说:昙无谶本之后八品出于于阗或在炖煌,但是其本传来不明,而且唯有后分经流传于那些地方之说亦令人有所怀疑。这应想定是昙无谶再归印度时,更从白头禅师处所获得。法显访问婆罗门家是西纪四O六年(东晋义熙二年)之顷。又昙无谶从白头禅师处得到前分五品时,是彼二十岁
(刘宋元嘉十年,彼四十九岁示寂)之时,因此与法显几乎是同时。倘若当时彼之银塔内有四十卷本之经,当然应该授予法显等,但唯给与前分之五品,不知基于何种理由?今综合此等事情来加以思考想来,《涅槃经》系由大智婆罗门罗阅宗所编纂,而法显往访时,唯完成最初之五品,因此即授与法显,智猛往访时,完成了二十卷本,就将之授予彼。智猛往访之年时虽不明,但是彼踏上天竺之旅是姚秦弘始六年(四O四) ,就归国之途时是刘宋元嘉元年(四二四)。又昙无谶再返印度是北凉玄始三年(四一四) ,至以后之八、九年间之事,谁先得到经本很难决定:但是若从卷数之多少说,昙无谶之四十卷本得之于智猛之后,因此,应该是最后之完成本。然而,此四十卷本仍尚未完成,想是白头禅师已经去逝之故,由于作如此解释,则法显于最初获得六卷本,其次智猛获得二十卷本,昙无谶前后获得四十卷本之缘由亦明了,又四十卷本之尚未完成而终之所以亦可首肯。《出三藏记集》第十四昙无谶传记述:彼因四十卷经尚未尽,誓必求其后分:又慧观曾令道普访得其本之事。想来此等皆是不知白头禅师已经逝世之缘故。总之,此中,前分五品不但早巳由法显等人于中国翻译传出,而于印度其本流至后世乃是事实。
此在唐义净《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卷上会宁传中可以知其事,传云:
“大乘涅槃,西国净亲见目云:其大数有
二十五千颂,翻译可成六十余卷,检其全
部竟而不获,但得初大众问品一夹,有四
千余颂”。
又,西藏藏经中,唯收藏本经前分五品经,经后记载有三千九百首卢迦。此数大约吻合义净之所传。想来此乃前分五品是最初之编纂,当时曾另行转写,相对的后之八品等系其后多次之编纂,以致街未予以广泛之发表宣布之缘故。总之,此经应推定是西元五世纪之初顷所编纂,而直接携到中国。
其次,就本经内容少加检讨可以看出,本经说释尊八十岁入灭,不过是方便示现,而强调如来身即是法身,呈常住不变。又主唱一切众生皆有与如来同一佛性,所以众生悉皆得成佛。发挥大乘佛教特有理趣,自以为是一甚深秘藏之经典,劝奖受持读诵。盖八十入灭方便示现之说,早于《首楞严三昧经》《法华经》《维摩经》等所宣说:又一切众生悉有佛性之说,亦于《如来藏经》等已有所明示,因此本经之作者即基抄此等诸经强调其趣旨,而布衍其说。《大般涅槃经》第四举出《首楞严三昧经》之名,同经第九列出《法华经》之名,法显之《大般泥洹经》第四援引《如来藏经》之说,即是强有力之证据。又此《涅槃经》中更举出诸经之名。即于本经第四引用:“异部之经”,于第六引《瞿师罗经》,于第八引《摩诃般若波罗蜜经》,于第十五引《城经》,于第十八、第二十、第二十一引《杂华经》,于第二十九、第三十一引《法句经》。又,几乎各卷中皆标示“经中说”、“余经中说”、“佛昔说”以而援引“偈颂”等,其他,虽不举经论名,但想来依据《维摩经》《成实论》以及《阿毗昙》诸论者亦甚多,如此之事,在其他经典中不多见其类例。可知本经之编纂极其特别。
摘自《中国佛教》第37卷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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