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恩洋:佛学通释（4）

跋
　　乡居训蒙，作佛学浅训，每成一章，辄觉义繁。述至缘生，其理尤富。易名通释。窃念大乱之世，邪说竞兴。国无纲纪，是非无定形，赏罚无准的。为善者不必有功，作恶者时免于祸。无功者觉善之徒劳，因心灰而意冷。免祸者谓恶之无报，益趾高而气扬。律以名教，则反怪其迂。惧以鬼神，则弥嗤其妄。纷纷纭纭，嚣嚣嚚嚚，相杀相争，以盗以淫。理弗能喻，刑弗能禁，颠倒妄行，地棘天荆，茫茫五洲，行见陆沉。夫岂小忧也哉?昔作缘生论，理近专门，略远人事，为初学所难通。今此通释，言近易知；兼释有情果报之义，足补先论所来备。无有主宰，而因缘之义显然；不假鬼神，而果报之理确定。不违科学而祛其愚，不远宗教而正其妄。遣一切邪见，破一切偏执。缘生之理明，法相之义著。上焉者通达空性，无著无碍，直证如如。中焉者矗立乱世，立命安身，不忧不惧。下焉者亦可明于果报，退然思返，惕然知惧，此世他生庶几免于刑戮。允矣佛法，洋洋乎岂不大哉?诸有志者盍兴乎来。
　　唯识第十一
　　经言：三界唯心。论说：万法唯识。
　　何谓三界唯心?何谓万法唯识?云何应知三界唯心万法唯识?为何义故观唯心识耶?
　　言三界者，欲、色、五色，是称三界。广如界趣章言。此中三界，亦通摄趣生等，随义别立故。所云万法者，法谓事相，每一事相称为一法。事谓业用自性实有；相谓轨式显现可知。故论说言：法谓轨持。持守自性，轨生物解，名为法也。万者一切之异名，万法犹云一切法也。一切法者，如前一切法章详。总略为五，分析为百。虽不及万，然有情自体各各无量，生死流转前后靡穷，又由是法聚集相续成多假法有多事起，是固不只万法而已。故今万法言，义谓一切法。所云唯者，是简持义。简无外境，持有心识，故云唯也。又独特义，三界万法非别有境，唯独心识自所变现，故云唯也。言心识者，一法异名。总依一法，就聚集义说名为心。就了别义，说名为识。故论说言：心、意、识、了，名之差别。说三界唯心，即说三界唯识。说万法唯识，即说万法唯心也。心法八种，谓眼识等，如前一切法章说。又此中心言，亦摄心所，定相应故。随心用胜，特说唯心。言三界唯心者，意谓三界五趣一切有情一切果报，皆随心作，唯心所造；非有大梵帝天主宰，亦无有我是作是受。又彼三界随心而生，与心俱灭，设离于心即非是有。非离有情自心别有三界容受有情令彼受生等。故云三界唯心。言万法唯识者，意谓世出世间法虽无量，然一切法若有若无若假若实，或由执起，或随心生，俱识所变，皆不离识；识以外法，一切皆无；故言万法唯识。(又欲分别唯心唯识二别义者，则三界唯心多分依有情业报因果正理说。万法唯识多分依能缘所缘定不相离说。故佛说言：我说识所缘，唯识所变故。乃至瑜伽唯识诸论，皆明是义。以今语说之，则唯识义多依认识论说。识即认识，言唯识即谓一切所认识者皆识所变现，离能认识无别所认识也。)
　　云何应知三界唯心者，
　　谓如前缘生章说：凡所有法，皆待缘生；有情果报，俱由业起；因异果异，缘异果异，随业不同，报种种殊；由是说无作者受者，无有主宰造化诸物，但有因果感应相续生起不穷。又如善恶业道烦恼善法及界趣章说：一切界趣随业而生，善恶业道随于烦恼善法所起，由善法故造十善业，由烦恼故造十恶业，由十善业生于三界人天趣中，由十恶业生于欲界三恶趣中；又随善恶品类差别，而所受报三界九地五趣四生种种不同；业有纯杂，若乐亦尔，如响应声，如影随形，种瓜得瓜，毫厘不爽。既三界九地随业而生，业随烦恼善法所起，此中烦恼善法及业依何由何而生起耶?如前一切法章言：烦恼善法及受想思等俱名心所，又名相应行法，系属于心，与心相应，如臣依王不相离故。是即依心而生，由心起也。界趣由业生，业由烦恼善法生，而业善法及以烦恼总依心生。如是心不生故，烦恼善法不生。烦恼善法不生故，善恶业道不生。业不生故，三界五趣四生九有一切不生。由是可知，由心生故界趣等生，心不生故界趣不生。是故说言三界唯心。
　　已申正理，次引圣教。谓如华严经十地晶第六现前地中作如是言：菩萨摩诃萨，大悲满足，观世间生灭，作是念：世间受生皆由著我，若离此著，则无生处。复作是念：凡夫无智，执著于我，常求有无，不正思维，起于妄行，行于邪道，罪行、福行、不动行，积集增长；于诸行中，植心种子，有漏有取，复起后有生及老死；所谓业为田，识为种，无明暗覆，爱水为润，我慢溉灌，见网增长生名色芽，名色增长生五根，诸根相对生触，触对生受，受后希求生爱，爱增长生取，取增长生有，有生已于诸趣中起五蕴身名生，生已衰变为老，终殁为死，于老死时生诸热恼，因热恼故，忧愁悲叹众苦皆集。此因缘故集，无有集者；任运而灭，亦无灭者。菩萨如是随J顷观察缘起之相。……(以上有支相续观。)佛子，此诸菩萨摩诃萨复作是念：三界所有唯是一心。 (十地经云，三界虚妄，唯是一心作。晋译华严云，三界虚妄，但是一心作。)如来于此分别演说十二有支，皆依一心，如是而立。何以故?随事贪欲，与心共生。心是识，事是行，于行迷惑是无明，与无明及心共生是名色，名色增长是六处，六处三分合为触，触共生是受，受无厌足是爱，爱摄不舍是取，彼诸有支生是有，有所起名生，生熟为老，老坏为死。……(以上一心所摄观，即三界唯心观。)佛子，此中无明缘行乃至生缘老死者，由无明乃至生为缘令行乃至老死不断，助成故。无明灭则行灭乃至生灭则老死灭者，由无明乃至，生不为缘，令诸行乃至老死断灭，不助成故。(以上不相舍离观，是即十二缘起释名义也。)佛子，此中无明爱取不断是烦恼道，行有不断是业道，余分不断是苦道。(以上三道不断观，所谓三道即三杂染，谓烦恼杂染、业杂染、生杂染。或又名惑、业、苦也。)如经所言：有情生死世间果报不外十二有支之缘起，此十二支总依一心起，是故说言三界唯心。如是十二支总摄烦恼、业、生三杂染，即说善恶业道，烦恼善法，及以界趣，因缘果报唯一心作也。由是诸法缘生唯心理故，有情无我，诸法性空，主宰造物一切皆无，三界唯心圣教安立。
　　注一：此中善恶业道并名杂染者，就感生三界果报业说，以是有漏故。无明为缘，爱取为润，而起而增长故，是故福不动业，俱名杂染。
　　即于此中有设难言：烦恼及业，随心而生，依心起故，说言唯心义则可。然一切世间大地山河日月星宿根身器界现见离心而自别有，由有彼故，有情得生，资彼长养，依彼住故。有情未生世界先成，有情没已世界仍在，云何由何一切说言唯心作耶?
　　将释斯难，当述万法唯识义。
　　唯识义者，唯识通论成立唯识义中云：
　　三申正义结归唯识者，如上所言：色法与心俱非无有，心色二故何成唯心?色等诸法不离心故。若离心者，性相体用都无有故。说言唯识。
　　云何应知色等诸法皆不离心?曰，由教及理，知不离心。所言教者，如华严、楞伽、密严、深密经等，皆有明文，此不赘陈。所云理者，谓诸色等，随心生故。心如异者，其所见色亦随异故。心亲所缘，唯自相故。譬如吾人远见青山，烟霞明灭，景象澄清，恍如画境；咸谓是诚山之真相，天界仙寰不是过也。爱慕之切，将不远千里而往就之。行行重行行，日与之近，则远望之山色景象必随之而迁改。及其足接身亲之，则向所谓烟霞明灭恍若画境者，今乃石砾遍地，荆棘纵横也。前之所谓天界仙寰者，今乃寒风萧瑟，景物凄凉，而不可终日居也。由是观之，山色虽同，随人观察之远近乃绝异，使先之所见而是，则后之所见必非也。使后之所见而是，必先之所见者非也。既境界随观察之处而百千迭变，既不能俱是，必百千所见者而尽非也。此则随一人所见以远近不同而所见有异者也。又此人者，于一生中，年龄少壮衰老有殊，视力强弱即随而异，则虽于一处同见物，然其所见必又不同。其不同也，随其年之少壮衰老有殊耳。然此少壮衰老，非突焉而少，突焉而老。盖随年月渐壮渐老。此年月者，又积日时以成。彼日时者，又积分秒乃至刹那刹那以成。则人视力之远近强弱，岂唯随少壮老之时代有异。必也，随年月日时乃至刹那刹那而有异。然则吾人所见，直可谓刹那刹那无一相同者可也。今纵承认外境实有，有其实相，然既随人所见之远近先后而不同，是则人之所见必非外境实相也。是即不亲缘外境也。既非亲缘外境，则所见者必自心所变之色相耳。既此色相随心所变依心而生，是故应知色不离心，唯识安立，道理决定。复次，前云见色，就一人言。设于此处有多人者，则所见色必更歧异。所以者何?视力强弱随人殊故；取境明暗各不同故。吾近视也，与友人同人讲室，人见黑板有字，吾曰无焉。人见天也，吾曰大焉。与友人同游于野，人见远处有牛，吾曰狗焉。人曰张也，吾曰王焉。人咸笑我，以为不见真实也。然吾友人亦俱常人也，百里以上，千里以外，彼其曰有曰无曰犬曰牛曰张曰王者，不又与吾同欤?是知万象纷陈，而各随人之识力而如量以了。人之识力既万别千差，是必所见亦万别千差。断言之曰，尽聚世人于一处所，于一时间，使见同境；各人所见之天地人物大地河山动植飞走白黑红黄种种色相，亦无有一同焉者。即各人自有其各人之天地人物大地河山动植飞走白黑红黄种种色相。是即各各众生各有各自之宇宙也。即于此中得二结论：使果无外境耶，则各人所见固尽各自识境也。设信有外境耶，彼外境者既随各人所见而不同，即各人所见仍各自识所变之色相也。既识所缘，唯识所变，以是故知唯识之理决定安立。
　　上来所言但就眼识所缘以明唯识，余耳识等例此可知。至于意识所缘通三世境。过未非有，随意得缘，更易可知。
　　按此上所言眼见山河人物等相之相，但指色相，即青黄赤白等显色是也。此外大小形色，及山河等名言，皆非眼识所缘，皆非性境。随应即意识境界，带质独影等收也。为对凡俗使易知故，说言眼识见山等。眼识实但见显色等。言总意别。幸勿致疑。
　　又此所言，但言性境。若带质独影境，更易了知。如远见机，执为鬼等。又如梦中见种种相，虽无外境而亦得缘。其为识变不烦言矣。又此中言但就人趣同类有情各识所缘色相各异，以明唯识。乃若异趣有情，则更为差别。故人之矢溺，狗之美食，蛆之安宅。人见清水，鬼见脓河。诸如是等不须广述。又若已得解脱胜处遍处胜定神通者，随意念力，一切境界无不现前。已得自在智者，随欲转变地等可成金等，皆有实用。已得无分别智者，一切境界皆不显现。如是诸因，已于佛法得胜解者，无不净信。然非浅漏所可及知，非彼极成，故不多述。
　　外复难言，既如汝言，诸识所缘唯识所变，是则外境一切都无。外境既无，应随吾人作意力故，随所欲见，所见得成。云何吾人欲见泰山，唯于山东得见，不于余处?欲见满月，唯于十五夜见，不于异时?又既识所缘唯自识变，应各所见唯各自知。云何众生得有共尝甘苦共觉苦乐等事?又若所缘唯识所变者，如梦等境，虽得刀钱都无刀钱等用；而觉时境，非无实用?既有如是种种疑难，云何说言外境都无，但唯有识?又如汝言，识见境时不能亲取，既云不亲取，明有疏境，但非识所亲缘耳。彼疏境者，即外实物；既是实有，云何遮无外境但有识耶?
　　答，处时等难，俱如二十唯识论中广解。谓如梦中虽无实境，所见众相，亦有定处、定时，非一切处时见一切相故。又如梦中虽无实物，作用亦成。损失精血，或涕泣等，俱有用故。又在觉时虽所见境多有作用，然岂遂无无作用者?一切凡夫终日颠倒，妄想分别时时生起，错觉幻觉种种不息，岂亦遂有真实用者?又汝所言若无外境应随有情所见各异者，岂不前言，一切有情识力异故，见亦随异。一切有情各识所变，宇宙各别，无一同耶?然云有情共见一物共尝甘苦共觉苦乐者，此但相似，非真共一。谓诸有情界地同者，识虽各别，然以业力互相似故，其所受报亦各相似。又由所习名想语言约定俗成可互表示，言互了知，言白言黑言甘苦等。实则各所感受，各所了知，实非是一。如在一人自识前后共见一色，随所在处远近异故，色亦明暗而先后殊。然由相似故，谓后所见还先所见。又如带着色眼镜者，虽所见色绝异常人，然由宿习名言力故，即彼所见还有青黄白黑等分别。又复可告人曰，吾今与汝同见白黑。实各所见，白黑各异。言共了者，应知假说。况复多人同听乐音，浅深异感。共见明月，悲欢各别。人与犬等，香臭异味。乃至鬼地狱等与人天等所有境界或全不相知，或所见各异。谁言众生共证一境也。
　　上来但就六识境界言诸众生所见各异，色不离识。至于疏所缘缘、八识相分，微妙甚深，故未显示。此复云何?谓我自宗，根本建立第八阿赖耶识。此识生时，内变根身，外变器界。根身器界，由大种造色聚集以成。根身为依，令识等起。器界为依，作身住处。即此根身器界总聚之上，别实大种造色为本质故，眼耳等识所变色等相分仗之得起。此眼等识所变相分色等为眼等识亲所缘缘。彼第八识相分色等为眼等识之所仗质。不亲取故，名疏所缘缘。故识等生，虽亦仗托外境，然彼本质色等仍第八相分。随第八识势力生故，仍从识变，不离于识。以是义故，唯识义成。此如第六意识得疏缘于眼等识色，然彼色等仍识等生，是故不坏唯识义理。然云何知有第八识?别有此识，余文成立。此非专论，故不复陈。复云何知彼本质色不离八识?亦随有情所变异故。谓大地等，虽诸有情业力同者有共相种互作增上展转变生可互受用。然但相似，处所无异。如众灯明，各遍似一。非遂有情共生一境。即于一地趣生异者，共中还有不共相故。人天鬼畜虽同欲界，然彼所变互不相同。摄大乘论无性释云：谓于饿鬼自业变异增上力故，所见江河皆悉充满脓血等处，鱼等傍生即见舍宅游从道路，天见种种宝庄严地，人见是处有清冷水波浪湍洄。此等所缘，托异熟(八识异名)境。既随趣生不同，而所见有异，明知彼本质色随彼第八异熟识生。理趣繁广，不劳详述。第八识所缘定不离自识，识所缘境故。如五识等境。唯识道理，决定得成。即此亦释余所疑难。谓若唯识，云何缘泰山必于山东省，缘满净月必于十五夜者。前五识生，要托第八识相分色等为疏所缘缘故。此疏所缘缘随八识生。八识之生，缘宿业起。宿业定故，此识生时一类相续；所变色等，多分亦常一类相续，终于一生报未尽时成于定局，无多转变。故五识等托彼生时，处所时间亦有定限。此理深远，未克广陈。非深研本宗，亦未克臻信。论时至故，聊述此耳。即此亦见本宗唯识与外宗唯心论者不同。盖彼辈拨无疏所缘缘，但可解独影境。带质性境，俱难解释。又为避过，矫归外境存于上帝之心，或宇宙共心等，斯更无味：佛言三界唯心，义显有情生死善恶业报因缘所生业力所起，别无主宰若天若神。又各自造因，各自受果。生死流转，各自成流。流转如是，还灭亦然。由是因缘，轮回解脱皆得成立。若彼辈上帝共心之说，实坏缘起正义，亦坏世出世间因果。貌若相同，实乃大异。内法外道，判若洪渠。有识者可不深长思也耶?
　　或复难言：对碍名色，是法相言。既诸色等随自识变，识有多故，色亦应多；即一时处，有多色等起，有多山河大地等生。云何由何不相障碍耶?曰，对碍名色，虽有是言，然随所应，非定实尔。云何知然?此如坚性，能碍余坚；又如色等，能互隐蔽。然此皆于自类始有是能。又非必尔。即于坚等同处得有暖等生故。是即地及火等得并时一处生，以异类故不相碍也。然在同时同处即同类者亦非定相碍，如光明等，互相交遍不相碍故。故知色碍，但随所应，非定尔也。色法如是，心心所等亦然。诸自类识，以同类故，不得并生。是故一根一时但发一识。然异类者，心王心所可同生故。六七八识及五识等，遍行别境，及善染等，彼此随应，相依生故。此在同一有情诸聚相望，以类异故既不为障，其在多聚有情，既色心等类各不同，如众灯明，各遍似一，是故都无障碍等事。若复难言：若余有情色心异故互不碍者，云何有情异类相望得有杀害等事?此亦不然；谓诸有情界趣同者，业力同故，异熟识生有共相种内变根身外变器界，．同时自他亦互变起他根依处，以互可有增上用故。既诸有情色身互变互作增上，故诸有情有杀害事。此但增上力，非亲杀害余。障碍之用，实自碍耳。若尔，杀生应无有罪。罪业因缘，依心建立，如余处说，此非时故，不更广陈。此处但成唯识义故。
　　上引昔年所作成立唯识义。篇中更有破宗教哲学科学物我神境等义，为避繁文，故不尽述。诸欲求详，可自取读。
　　唯识之理既明，宇宙器界之难即释。谓彼器界根身俱随第八阿赖耶识，随于业力自变生故。又彼器界由共业感，即诸根依处亦互变生，互作增上。如置众灯，同在一室，光光互遍，皆满室中。如是设更增一灯，还照此室，光还是一，不为加多。设减一灯，光还似旧，遍照室中，不为减少。有情生死既前后参差，不同来同去，是以器界不随各个有情生死而同坏同灭也。既有情世界有若生不俱生，灭不共灭；遂觉此世界者，有情未生先已生有情既死彼犹存也。又诸有情由共业故，虽居他方，但地同者，即可互变所有器界。故器世间将坏初成，虽无有情，而亦现有；自有余处有情心变为此土故。有情没已升上界地，或般涅槃，彼余尸骸犹见相续，准此理思。
　　或复难云：一切所知俱随识变，谓诸器界皆是唯心。若尔，他有情心，情志意欲既互了知，然则他有情心亦为吾识所变耶?或尔唯识直取他心耶?答，非直取他心，亦不变彼。然仗质现影自变相生而取知故，无一切过。谓诸有情居欲地者，既彼根身(指根依处)互变生起，随心意欲令根依处起转动时，或言或行发身语表，他有情识托质所变根身依处亦随发起身语表色。再缘是为疏所缘缘，彼眼识等变起相分；第六意识随起分别。由是了知：彼诸有情情志意乐，虽证他心，非亲缘彼。亲所缘者仍自变故。如见他笑知彼心喜。如闻他哭知彼心悲。如闻他言语知彼意愿。如见他执杖持刀知彼心嗔怒将行杀害等。谓由他心喜故令面笑；此时自第八识所变与彼同处相似他身颜而亦随起笑，自眼识等仗此为质亦起笑相，随有第六分别意识便缘此笑相而起如是寻思：诸发笑者由心喜也。如吾往日笑，或余人往日笑。今此人发笑故，此人此时心定喜也。由是断定彼有情喜。笑如是，哭等亦然。设彼有情素不知笑之为乐哭之为悲，虽见人笑、闻人哭，终亦不知彼人之为喜为悲也。又如曾习某国语言者，闻彼国人言即知彼意。所以者何?于自心中有彼言语知识足资推证故。其不习知彼国语言者，心中既无彼知识足资推证，虽闻彼言亦不解其义也。又虽同国人，语言文字素所共习，然由思想智慧高下悬殊故，虽闻彼言同读彼书，而终不了解。是以白雪阳春曲高和寡，下士闻道大笑之也。设异趣有情不曾互变根依处者，眼等识无所托质故，即不见彼身语表。尚不见色闻声，自不知彼心意也。色无色界或无语表，或身表亦无，而互知心意者，定地摄故，意识相分能互仗质，起似彼心而互了知。诸佛菩萨知他心者，义亦同此。故诸有情虽互知心而非亲取。识之所缘，唯识所变，道理安立。
　　如是已依唯识之义成立所缘缘定不离识，三界处所及诸根身皆唯识变。即此证知三界五趣，若因若果，若业若报，若作若受，皆唯识作。是故由万法唯识义，三界唯心义理成就。三界唯心义成就故，一切有情业行志欲皆获明灯，如实照了，义得成就。此复云何?谓由了知三界唯心理故，知善恶苦乐一切果报，皆随自心业力所作，非上帝作，非神天作，亦非无因自然而作。由是为求善报福报等故，便当修行一切善法。唯依自心，依自业力，更不依求一切上帝神天等力。宗教迷信既破，自业智力以深。依自不依他，勇猛有立志，如是便能善造自因，善获世间一切福报。又由了知三界唯心理故，诸有厌离世间诸苦欲求离系出世果者，彼既了知由心生故世间万法生，如是亦可由心灭故，世间万法灭。所谓无明灭故行灭，行灭故识灭，识灭故名色灭，乃至生灭故老死忧悲苦恼一切皆灭。流转还灭既皆依一心，由是即当勇猛决定，善修诸行，成就彼果。诸有不知唯心理者，或谓世间本有，不可终无。或谓自随他作， (或主宰作，若天若神；或自然作，乃至物力转变进化等。)随缘迁流生死循环，自无能力。自既无能令其不生，亦复何能令其终灭。轮回生死，已不可凭。涅槃解脱，弥难置信。茫茫荡荡，聚散浮沉。草木瓦石，走兽飞禽，听其自然任运而已。今识唯心，此疑顿释。圣道既修，彼果自证。复有大心有情，悲愿切怀，量逾沙界，视他如自，为欲拔济一切有情成正觉者，彼由识知唯心理故，知境非实，诸法性空。境非实故，胜业可转。法性空故，一切无碍。缘是便能发起勇猛胜行，成就无量广大神通，乃至证得一切智智。有情可度，正觉可成。所以者何?世出世间，有上无上，无量无边，一切诸法，皆唯心故。故依唯心理，三界五趣，世间流转法得成。声闻独觉，涅槃解脱道得成。诸大菩萨大悲摄生，无上菩提果得成。设离唯心理，一切俱不成。理且不成，何有彼行果也。所谓为何义故观唯心识者，总依如是广大义故，为成就世法故，为成就出世道故，为成就无上菩提故，观唯心识。
　　附：佛学解行论
　　普为有情于佛正法未生正解得正解故，及为已于佛法得正解者为学佛道积集资粮起正行故，作佛学解行论。
　　解，谓胜解，于佛正法，决定认识。行，谓行为，为学佛故，起正修行。由解起行，行不背于宗趣；行以成解，解不堕于空谈。诸有不解佛学体用宗旨者，必于佛学不能修学。或勤修学，亦等盲行，易人歧途。诸有虽于佛学少得正解，而不知不行学佛正道者，必于佛法不能成办，不能证得。或成狂慧，虚闻正法。是故学佛解行必备，然后乃于圣道能正趣人。’ 此中佛学正解者，谓
　　拔除一切杂染，成就无上菩提，是谓佛学
　　何者一切杂染，以何义故拔除一切杂染?
　　生杂染、业杂染、烦恼杂染，是为一切杂染。无量忧苦所逼切故，无量过失所丛聚故，自性垢秽不寂静故，是为杂染。即以是义故应拔除一切杂染。
　　何谓生杂染，五蕴相续，诸趣流转，是名为生。根身器界，不净垢秽，忧苦逼迫，故成杂染。
　　此中云根身器界不净垢秽者，谓如人趣有情所有根身四大和合不净充塞，脓血筋肉屎尿汗液长时流注，勤加守护时时洗涤，然后可近。否则污垢四溢自生厌逆。一旦命终，青瘀胖膀，腐败坏烂，仅余白骨。是故人身至为不净。余趣根身亦复如是。又复器界土石所成，高山大海险阻重重，烈风暴雨，迅雷震电，大寒极热，猛兽鸷禽，在在逼人令无安处。人生其间，时时戒备仅免祸难，四时勤苦乃免饥寒。而又天灾人祸变生不测，瘟疫水火刀兵劫掠，往复循环。信知三界无安有如火宅；如斯器界非清净也。如是已知一切有情根身器界杂染不净。又彼一生由生死故，别受多苦。由有生故，便受生苦。生必有死，故有死苦。精力衰变，则有老苦。疾病缠扰，则有病苦。怨憎会遇，有怨憎会苦。亲爱别离，有爱别离苦。所求不得，有求不得苦。取蕴无常，有一切无常五取蕴苦。是故人生无时无事而非其苦，是为人生苦忧逼迫。垢秽不净故，苦忧逼迫故，是谓生杂染。
　　业杂染者，业谓行为，亦名事业。业有二种：谓善及恶。一切凡夫，多造恶业。纵造善业，有漏不净。由多过失招罪苦故，名为杂染。此中恶业者，谓杀、盗、淫、妄语、两舌、恶口、绮语、贪、恚、恶见等。能自损害，能损害他；此世招苦，后世招苦；能堕三涂诸恶道中。故名恶业。善业反此，谓不杀等，能自饶益，能饶益他；此世利益，他世利益；能生人天诸善趣中，故名善业。一切恶业自他交害，三世俱损，可称杂染。善业反此，云何亦称杂染耶?以是三界有漏摄故，爱著未尽，我执犹存，于诸法中不达实相，由是不能出离生死，彼岸超然。福报尽时，还复退堕，轮回五趣，受诸苦恼，是故说彼仍为杂染。为杂染法之所染故，一切善业成为杂染。
　　烦恼杂染者，烦谓烦扰，恼谓恼害。谓法生时性不寂静，自恼恼他。是故说彼名为烦恼。如是烦恼自性垢秽不清净故，名为杂染。谓即贪、嗔、痴、慢、疑、恶见、不信、懈怠、放逸、掉举、昏沉、失念、散乱、不正知、无惭、无愧等。此诸法自相、业用，如余处说，恐繁且止。
　　如是三种杂染，更互为缘，而得生起。谓由烦恼杂染故造诸染业，由诸染业感生诸苦。譬如世间有一有情，由贪恚故，杀人劫货，由是得罪，囹圄拘禁，斩头抵命。是为一人由烦恼故起业，由业故得苦。又如世间众多有情，共起贪嗔。起贪嗔故，相夺相争。由争夺故，互耗家财，互丧生命。是为有情共业，由烦恼故起业，由业故受苦。烦恼业苦，更互相生，世共极成。佛观世间亦复如是。始于平常，终极深远，由斯因果，三世相生，世界根身，皆随业感。由斯建立十二有支，所谓无明缘行，行缘识，识缘名色，名色缘六人，六人缘触，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取缘有，有缘生，生缘老死忧悲苦恼。此中识、名色、六人、触、受及生、老、病、死、忧悲苦恼，是即生杂染。此中无明、爱、取，是即烦恼杂染。此中行、有，即业杂染。有多要义，此中不详。
　　佛观世间无非杂染者，故起大悲，誓与拔除。如何乃令得拔除耶?曰欲除其果，当求其因，由是观察，知三杂染更互为因，生由业生，业由烦恼生。又复当知：彼烦恼者，复从何生耶?以于根身器界不正了知无常、无我、不净、苦故，起贪、起嗔、起愚痴等。是故诸佛现示世间种种杂染，种种不净，种种苦恼，无足系念，贪著留恋，令彼烦恼自然不生。烦恼既除，业自清净，业清净故，生亦清净。由斯二乘漏尽解脱，一切大乘净土庄严。诸佛菩萨拔除杂染，如是如是。
　　如是已说拔除一切杂染，云何证得无上菩提耶?
　　所谓证得无上菩提者，菩提谓觉。菩提三种：谓声闻菩提，独觉菩提，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第三菩提是佛菩提。于菩提中最胜无上，是故说名无上菩提。何故愿求证得无上菩提耶?以能拔除一切杂染，法界清净故。何谓法界清净?瑜伽师地论云：谓修正智故，永除诸相，证得真如。譬如有人于眠梦中自见其身为大暴流之所漂溺；为欲越度如是暴流，发大精进；即由发起大精进故，欲然便觉。既得觉已，于彼暴流都无所见。当知此中暴流漂溺，喻诸生死。发大精进，喻修正行。欲然便觉，喻成菩提。于彼暴流都无所见者，喻法界清净。由不起邪分别故，能观法界清净。由无所见故，彼颠倒境杂染无故，所观法界清净。即此便已拔除一切杂染。谓诸有情无始时来，无明不觉，起业受果，流转生死，恒处梦中。彼诸境界，业生烦恼一切杂染，但随心现，依心所起。是故经言，三界唯心。由不觉故，执为实有，爱著缠缚。由是生死相续不绝。由修正行闻思修习，成胜智慧，便从彼觉。既得觉已，彼相境界及诸习气便从自心而悉断灭。杂染断故，苦果不生。由是涅槃，法界清净。般若波罗密多心经云：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密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行深般若时，是为觉时。证五蕴空，是证法界清净。度一切苦厄，是拔除一切杂染。由是等知，流转还灭但等梦觉。由正觉故，便断杂染。是故欲除一切杂染当求无上菩提也。声闻独觉亦断生死，更不造业，无诸烦恼，何必更求无上菩提耶?所知障在，习气犹存；虽成解脱，非毕竟净。又彼仅能断自杂染，不成就他；小果仅成，自私自利，悲愿薄弱，业用有尽。是故菩萨不希求彼。菩萨摄受一切有情以为自体，视度脱他如自度脱，是故发愿所有一切众生之类我皆令人无余涅槃而灭度之。非大觉尊，十力无畏，胜德庄严，云何能办?故诸菩萨视彼二乘解脱，譬如探囊取物，而不忍取证。甘愿长劫生死，三大僧祗精进修行殊胜难行，以得无上正等正觉，于大般涅槃成牟尼尊，利益有情无穷无尽。诸大菩萨成就无上正等菩提如是如是。
　　如是拔除一切杂染成就无上菩提，是为佛学。所云佛学者，异世学故，名为佛学。佛学世学何以异耶?谓诸世学，虽亦有其宗趣，有其愿求，非不欲拔除世间所有苦恼。然彼所求不离诸欲，所欲除者，不离现境诸苦。求之除之，复多不以正道。所谓欲者，饮食衣服居住欲，男女室家欲，及此所依社会秩序国家治安欲；所云现境诸苦者，谓彼相违饥寒冻馁，茕独鳏寡，盗贼劫掠，暴政掊克，异类强豪，逼夺侵凌等。此则科学哲学政治法律等学之所日夜营求者也。菩萨于此，等诸人情，未尝不起悲心悯心，亦常于他施以资财，施以无畏，尽其所有，竭其所能，虽舍身分亦无悭吝。然而观察诸欲多过失故。观察现苦业所招故。当修正因，以成妙果。更复观察生死流转，自性杂染，有生必死，无常迅速，世乐不坚，苦不可避，根本澄清，唯当拔除一切杂染乃得究竟解脱。是以异于世学，不以欲求诸欲为愿，但以拔除杂染为愿也。一切世学非不欲求智慧明觉，然彼智慧明觉，囿于生死，域于世俗，但作生存竞争之工具，别无超越生死之大用。又推度而知，非由现证。前题一错，每人邪见。此如梦中人计量梦中事，虽亦有其是非黑白，要其所知终是梦耳。佛学异此，首于世间观彼杂染。由观杂染，去其贪恋。由无贪恋，不域于彼。由不域彼，不为彼障。障碍既去，实智乃生。实智既生，实相乃得。如梦之觉，返观梦中是非黑白性空如化。于真法界，现证不虚，于诸迷执，遣除皆尽。故能越度生死，彼岸超然。放大光明，无边无际。拯拔含识，生死沉沦，令诸有缘咸蒙利乐。如来觉慧如是如是。此佛学之宗旨体用，所以异于世学者。诸有智者尚印持之。决定坚固不可引转，斯于大法正见不差矣。如是已说佛学正解。次言学佛正行。
　　于诸佛学已得正解者，首当修习何种正行，方于圣道圣果得正趣入耶?曰：
　　诸学佛者，首当修习信、戒、闻、施、慧、惭、愧七种正行
　　所谓信者，佛学通释善法章中说：谓于印顺境，至诚倚任，心净为性等。然今此信，合因果说。因谓正解，果谓正欲。故论言信，于实德能深忍欲乐，心净为信。又说：此信差别有三种也。故今信者，谓彼学人由自具有圣种性故，或遇佛出世，或佛法未灭，即由于佛法得见闻故，生起胜解。于实、德、能，决定印持，忍为实有。忍实有故，便能生起坚固信心，于彼彼事，至诚倚任，一心皈命。由是发起彼彼欲乐，愿求证彼。是之为信。
　　云实德能者，实谓真实，若事若理，实有不谬，名为实也。如说心心所法，是谓事；一切法无我，是为理。如说诸行，是谓事；诸行无常，是谓理。如说三界，是谓事；三界唯心，是谓理。乃至业道轮回，涅槃解脱，是为事；有漏皆苦，涅槃寂静等，是为理也。于是事理深生忍解，一心倚任，求实证彼，是为信有实。所云德者，谓佛、法、僧三宝净德。佛谓如来，无始世来，为诸有情修习一切大菩萨行，慈悲智慧功德圆满，成正等觉；成正觉已，更以无量无边方便智慧，悲有情故，施作佛事，教化有情，令得度脱。是为佛。法谓如来或佛弟子为教化有情故，方便施设种种教法。谓如三藏十二部经。诠实事理，示实正行，显正行果；令诸有情缘斯事理，修是正行，得彼正果。是之谓法。所云僧者，僧者众也，义谓法侣。诸佛弟子，聚集和合，共住一处，超夫流俗，远离寂静，于佛法中一见同戒，三业无乖，衣食居住共和受用，互作增上，同趋出离，如是法侣，故名为僧。此三所以名宝者，世间珍奇，金银颇底，最极庄严，足资衣食，是故名宝。佛法僧三，功德庄严，微妙无上，一切圣法从彼生长，是出世间慧命所依，最极珍奇，希有无比，故亦名宝。信有德者，谓于三宝决定印可，随即发起真实信心，至诚倚任，一心皈命。皈依佛，更不信崇外道邪师。皈依法，更不遵行外道邪说。皈依僧，更不与余邪教徒众一见同住。是为信有德。信有能者，谓皈依已，还于三宝起深希望；谓如佛功德，我亦能得，如法教理，我自有力，能证能成；如僧净行，我亦能修，能习能办。有胜希望，．有大愿力，不自暴弃，心无屈弱，笃实辉光，无复疑惧。是即所谓信有能也。信有德者，是即信他。信有能者，即自信也。理合内外，实无自他；信实有者，超夫人我。亦可说言：信实有者，是即正忍；于世出世间，实德能等并信有故。信有德者，谓即正信；于三宝所，一心皈命，至诚倚任，无惑无畏故。信有能者，即是正愿；信有力能，于实于德，深生希望，证得成办故。诸有成就如是信心者，便于佛法不可引夺。
　　所谓戒者，谓佛所制，为欲调伏有情心行故，随有情众，或是在家，或是出家，若比丘，若比丘尼，若正学，若劳策男，若劳策女，若近事男，若近事女，如是七众，审彼能力所应戒禁及应修作，而禁而开种种别解律仪，是之谓戒。诸善男女由于佛法已具信欲故，便当发起如实正行。如是正行依止于戒。故次应于佛法僧前随己力能堕何众中，乞求受学何聚戒行。既得戒已，即便坚固防护律仪，轨则所行皆得圆满，于微小罪见大怖畏，受学一切所有学处；身语意业依佛法住，清净而转；如是名为已具戒者。如今但显净戒略义，净戒广义，专章更详。
　　所谓闻者，谓闻正法，正法者，佛及弟子正士正至正善丈夫宣说开显分明照了十二分教，谓契经等，如大论声闻地中广说。于是一切正法，以爱乐心，以恭敬心，以无杂染心，以不散乱心，往佛所，或佛弟子所，或诸后世多闻法师所，专敬听闻；或于三藏经典独处静室读诵思维；或共善友问辨论难质疑研核；博学、审问、慎思、明辩，皆所谓闻。所谓以爱乐等心求闻正法者，谓闻法者作是思维：我无始来沉溺生死，造诸恶业，受诸苦果，皆由愚痴，自无智慧，不识善恶，不知是非，于无利处作利益想，于非义处作实义想，于诸苦恼作快乐想，耽著财物，希慕荣利，熙熙攘攘，奔竞营求，惫竭精力，尽诸谋虑，或时造作一切恶业，然后乃于世间财利侥幸一得，得以守护，幸乃不失；然而人事无常，百年易尽，死期一至，仍归无得。我为彼故，尚极爱乐竭力求彼；今此正法，能示正道，能度苦厄，生人智慧，令人出离，熏习于心永无遗失，此世他生俱作利义，于人于己等作饶益；我今何能不起爱乐，竭尽力能而希求彼?彼由发起如是正思故，便于正法生起无上尊胜爱乐之想，逾于俗人爱乐财物。如常啼菩萨，如玄奘法师等，为求法故，乃至不惜生命，忘诸险阻，白刃可蹈，爵禄可辞，备历艰辛，百折不回，终以遂其求法之心，是为以爱乐心而闻法也。由爱乐故，即生恭敬。于此正法，生珍宝想、希有想。于说法师生尊贵想，承事礼敬，常无倦怠。由爱敬故，心无杂染，不以利养名闻故求闻正法；不以憍慢求胜故而闻正法；亦不以怯弱心而闻正法。谓如是法非我能持。但以求出离故，求实智故，求自利益故，非求他人过失故，而求正法。闻已能持，勇决无畏。又由爱敬法故，专注一趣，聆音属耳，扫涤其心，专求悟解。以如是相，听闻正法，是为以不散乱心听闻正法。诸以如是等心听闻正法者，便于正法能善通利，多闻闻持，其闻积集，引发智慧；善识世间因果正理，及出世道次第修习。如人黑夜而获明灯，又如悬岩忽得梯磴，五方不迷，拾级胜进，离诸险难，直趋菩提。是为闻。
　　所云施者，谓于贫苦无依诸有情所，以慈俱心，不贪财法，善舍财法，惠施一切贫无依者，除其匮乏，令得利益及以安乐，是为施。此施自相，谓无贪俱行身语意三业。此施因缘，谓于有情慈悯。此施无罪相，谓离诸过，不以无利有害之物施诸愚痴狂乱者，不以有义利法施诸恶心谤法者，不以颠倒邪见而行于施，不以非礼非仪之相轻慢受者，如是等。此施种类差别相，谓财、法、无畏。财施者，谓以自身财田园宅舍金钱器用施诸有苦有贫者，令其安乐。法施者，谓以如来及彼弟子所说正法，施诸愚痴者，令识因果，令知正道。无畏施者，谓以威力才智，伏诸强暴，除诸灾难，令彼无力无能有畏有苦有情免离虎狼狮子洪水烈火暴人暴政等。此施妙义无量无边，当于六度章中广辩。
　　所云慧者，谓由亲近善友听闻正法多闻闻持作意思维故，引发正见，明慧妙观，于诸事理，善择善思，善别正邪，善识因果。于佛圣教，速急通达，趣人信受，爱慕欣乐；于诸异教，善识其非，尚不于彼生爱慕想，况复于彼趣人求证。即由如是正智慧故，诸有所作皆依圣教，不违正理；于世善法随顺不逆；于佛圣教善习善修；速备资粮，成就胜果。是为慧。
　　所云惭愧者，谓诸具信具慧者，已于圣教闻法发心，为求胜果，修诸善法，如佛所制诸律仪行，及为利他行惠施等。设由无始时来烦恼习气势力强故，或由修行心疲倦故，于非律仪不善业等或时复起，即时警觉深起羞耻。由顾自法力故而自悔责：以吾发心以吾正愿，已于佛法誓修习者，堪于佛法善成办者，即当勇猛防修成自功德，拔夫流俗，彼岸超然；云何今者于是善法不勤修作!云何于恶无知妄作!自堕圣行，安得彼果?由是思故，便于正法重发正愿，崇重欣慕殷恳造作，于诸恶业应时止息。是为惭。复由顾忌他法力故，如是思维：如是行者是佛法所禁，是世间所轻，是同法者所鄙；吾今行此既违佛法，定当生起世间毁谤，师友诃责，恶名恶声，今生流布；他生后世，更受苦果。如斯邪行至无义利，至足鄙厌。即由如是鄙厌心故，于诸暴恶一切轻拒，一切止息。应时善法还复生起，习行无厌。是为愧。
　　诸求出世圣道所以必先修行如是七善法者，以此七法为修行者资粮道中所行善法，是即圣道之资粮故。于此资粮善积集者，然后乃能进修加行、见道、修道、证彼果也。设一不备必不能往，或中遇魔怨半途而废，故必备此七善法也。所以必备信者，信通解愿，将行彼道，于彼境界无所了知必不于彼起倚任故。既于彼境(谓道及果)无倚任心，无有至诚无有净信，必不于彼起希望故。于道道果既无希望，何能于彼起加行也?无行故亦无果。故行圣道必先具信。已具信者，于道道果诚愿希求，则必先自净修其身，行合律仪，永弃诸恶，行践无亏，俯仰无愧，物欲外境货利声色举不足以移其志，亦无魔怨缠扰其心，然后乃能令心不动，静定安止。心既定已，实智乃生。然后于道乃为得也。故修道者必先具戒，以是定慧根本故。诸修定者固必先戒离诸障碍；又必于境正见正知，然后乃能系心所缘，止观相应，善思所思，善触所触。然后乃能令心正定得正慧也。否则灰心灭意，人无想天；外道邪定，何关正道。而此知见从多闻生。故行道者必求闻也。所以必有施者，诸大乘人一切为他，为诸有情求无上觉，是故布施与圣道终始，可不待言也。即在小乘求自利者，亦必偿债释怨，积功累德，然后于修正定无诸障碍魔怨干扰，又乃能得信施檀越殷勤供养，饮食衣服病缘医药寒暑秋冬四时无缺。外缘具故，乃可安心静虑入诸禅也。盖诸有情无始时来轮转生死互相系属，或为亲友，或作怨家，有恩者当报其恩，有怨者当释其怨，然后乃能各各心满，俱无所恨，始得令其超然出离也。既报恩释怨已，又必于他倍作功德，倍与利益，由已于彼先具恩德故，法尔他生乃得食人信施安趋出离。否则苦海无边人皆沉溺，一切食养工业农商，皆大艰辛然后乃得；宁有人受其苦令尔独趋出离者哉。是以修行资粮布施尚也。诸有心趋厌离而境不随心，饥寒逼迫无供养哀悯之者，又或烈风拔屋，虎豹据巢，盗贼劫财，怨家索命，障碍重重终不得一志修行者，皆由彼多生不施无德无功，不堪得彼胜果也。所以必具慧者，无慧不能抉择是非真伪，尚于世法不辨其善恶，何能于出世道审其邪正，更何能于修行得其次第重轻?盲人瞎马，半夜深池，努力加鞭，颠沛斯速耳。一切枯禅盲参遗误终身者，皆缺慧也。或谓由戒而定，由定而慧，慧既定得，宜非资粮道摄。曰，恶，是何言。所谓慧由定得，谓修所成慧。此言慧者，谓闻思所成慧。由闻思慧善抉择已，乃能安住所缘善修止观，由修止观乃得正定，复由正定引发慧生。就修慧说，是故加行见修道摄。就闻思慧言，则正资粮道摄也。慧有多种，非此所说。 (案无漏慧望后圣道及彼道果，理应亦作资粮。无漏信等亦尔。然今圣财，正据修行最初资粮道说，故除无漏。)所以必具惭愧者，初发心人戒行未坚，心多间断，境易摇夺，是故常有烦恼现行，或时亦发身语恶业。设无惭愧，恣彼放逸，不加忏悔，恶行渐增，善法渐退，无羞无耻，肆无忌惮，尚于世间正道不克修持，更何力能成彼愿行证彼道果也。无前五法，无为善之实。无后二法，无止恶之功。善既勤修，恶复永弃，克己复礼，斯为仁矣。是故资粮必备此七。行百里者三日裹粮，行千里者三月聚粮，严彼舟车，肃诸徒众，盗贼虎狼之必避，饮食衣被之必丰，定其南针，一其志虑，无涉歧途，无历小径，然后乃能跨山陵谷，越平原，涉河川，洋洋乎放夫大海，乘风破浪，历重洋而登彼岸也。况将越生死之流，超苦忧之海，自度度他，而志求菩提涅槃无上胜果者哉。是故修行，资粮第一。诸发心者，速起如是七种正行。
　　如是七法，于佛法中名七圣财。财谓资粮，如世有情，欲求世间衣食住居上妙五欲者，当备世间珠玉金银钱贝币帛，由具如是种种财故，便随所欲能得世间衣食住居上妙五欲随宜受用。如是欲求出世圣道无上殊胜清凉安稳寂静乐者，亦必具备能引如是圣道圣果种种法财，所谓信、戒、闻、施、慧等。由具此等圣法财故，便能方便随顺引发趋人证得彼圣道果，而于彼乐能触能受。此是圣道圣果财故，异世钱财，故名圣财。此七圣财异世财者，谓诸世财但于五欲能令成办，此于圣果令成办故。世财但能此世安乐，别无利益；圣财亦于此世利益，亦令他世利益安乐故。谓如布施能得他生富乐，持戒能得善趣，多闻能得他生智慧，正信正慧能令生生善抉善知，不愚不倒，爱乐三宝，爱乐正法，于异法教不乐趋人。惭愧能令世世生生乐行诸善远离诸恶等。又诸世财能引世间诤讼，乃至争夺杀害造诸恶业。圣财异彼，远离诤讼，乃至善能止息世间一切恶业。谓如世人为财故疲劳心力，幸乃得之。或时为得财故行杀盗妄语等一切恶业，以力以谋损害于他将为自利。或时两败俱伤，并受苦恼贫穷死亡等。又得财者，悭贪不舍，为守护财故施设种种谋虑戒备，筑城蓄械，养兵秣马，巡行击柝不敢安息。一旦强盗突起，破室毁家，还归无得。彼时忧恼倍逾寻常。又或子孙不肖，奢暴赌博渔色酗酒无所不为，前人辛苦极大勤劬强得之者，一经其手，数年荡尽，赤贫无依，覆为贼盗乞丐流民，毁败家声，羞辱先祖，人推其因，多乃归罪祖先无德，父母作恶，悭贪聚敛所致。又有辛苦积财平生未得丝毫享受劳苦而殁，子孙遂败其家者，世多有之也。乃至世界列强，为财利故，争地以战杀人盈野，争城以战杀人盈城，诈术权谋纵横捭阖，无恶不作，迄于今日其害弥甚。彼欧美诸邦，挟其资本之力，炫其制造之奇，运其政治之奸谋，继以坚甲利兵飞机战舰之莫敌。以榨取质朴愚愿之民族，竭其利源，据其土地，劫其政治，奴隶其人民。罪恶滔天，皆为财耳。然而诸强不并立，终之以欧洲大战。杀人数千万，流血数万里，其颠连惨戚以暴骨沙场、沉尸江海者，仍为彼列强之民耳。是知善战者服上刑，连诸侯者次之，天道无私，自然公理，固有不用人为之鸣不平也。今虽大战告终，已十余年，而疮痍未复，世变迭兴。社会失业问题，日紧一日。大乱方兴而未已也。为求财故，自恼恼他至于如此，可不哀哉。若夫圣财则不然，三宝是依，不依田土。净业是守，远离恶行。多闻为富，不富财帛。施济是尚，不贵蓄积。智慧为宝，不宝珠玉。崇重贤善，轻拒暴恶，无德为耻，不耻贫穷。夫如是各正其身，自他交利。奋青云之志，无鄙吝之心。陋巷可居，豆羹可食。富贵贫贱，无人而不自得也。与夫日急急于富贵、戚戚于贫贱、患得患失、心劳日促者，鸿鹄鸡豚岂不有天壤之别哉。故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又曰，君子日休，小人日忧。诸有欲求终生享乐而不穷者，固不当世财之求，而宜圣财之求也。况夫人人各洁其行，家国各守其分，相亲相爱，喜舍慈悲，布施持戒，安忍柔和，正见正信，一道同风，永无彼此之争，尽泯自他之界。是以谋用闭而不兴，盗窃乱而不作。社会宁，家国治，世界平等，一切自由，鸢飞戾天，鱼跃于渊，禽兽鱼鳖各得其所。故知此圣财者，一人修之则终生安乐，天下修之则世界太平。文化进步，德化同流，磅礴无间，弥满六合，悠悠然未有际也。又况夫引发圣道，成办圣果，菩提涅槃，超然解脱，无量功德莫可名言者哉。世财圣财不同如此。诸有智者其何求哉?
　　复次，诸有已修资粮道者，有多妙相应随觉知。谓彼秉性质直淳厚，净无秽浊。言无虚伪，心无谄曲。于正法教至心崇仰。于有德者敬服倚任。于诸有情同情充满。于大事业有志有为。自视尊重，亦敬信他。非如小人，枉曲邪慝，疑诈畏葸，于正道中无志无力，于诸细故役心勤劬。以彼生前多修信故。又彼赋性烦恼微薄，三业清净，言无粗恶，身不躁动，不于有情作不饶益；心意寂静，威仪整肃。由彼前生多习戒故。又彼赋性聪慧明达，于诸书论或世典籍或佛三藏，闻已易知，知已不忘，博识强记，逐类而通。由彼生前具多闻故。性不悭吝，亦不贪得，好乐于他共作事业，多情多谊，不忮不求，乐人之乐，忧人之忧，于自身财好作慈济。由彼生前广行施故。善识邪正，善别是非；遇繁能理，遇难能断；一切事理能无迷惑。闻正法教便深印持，欲乐趋求勤修彼道；闻邪法教能正抉择，识其违理，便即远离；设暂趋彼，转复生厌；一闻正法，还即弃彼。以彼前生多修慧故。崇重贤善，轻拒暴恶，闻过则喜，见善则迁，勤求己失，不观人非；设遇横逆，常能自反，苟有不善，痛自责罚，至诚发露当众忏悔；不覆自恶，不怙己过，坦坦然如日月之蚀，惴惴然有履冰之忧，于微小罪生大怖畏，深生羞耻，尚不敢为；况复于彼大罪恶中而造作者。所以者何?以彼生前久修惭愧，惭愧心深故。诸有具足如是等相者，即此生中虽未闻法，当知彼已多生闻法。虽未发心，当知彼已多生发心。彼于佛法为已趋人。设暂闻法启发宿根，当知即时爱乐趋求信心不退。诸佛菩萨于此等人易引异摄。以彼具足如是七种圣财相故。设非然者，资粮未具，要当勤劬种种方便，然后乃能引彼令人。又趋人相，有其多种，具如瑜伽师地论中声闻地说。
　　恩洋报病，倏已五年。此次应请来蓉讲法，犹觉勉强。又在暑中，无力论著。佛学解行论，盖以旧稿成之。后幅言行，取佛学通释七圣财全文。戒施诸义，原拟专章。故此所言，更为简略。非谓修行已具于此，只谓此为当务之急耳。窃叹方今佛法，承已往之弊，开风会之先。承已往之弊者，学问不讲，废弃多闻，智慧不开，无以御外侮。开风会之先者，空谈教理，忽略行持，信愿不坚，无以严自宗。二者交弊，殊不足以负荷如来之大教。是以耶回诸教，尚有施有为，足生人向慕景仰。独我默尔寂尔，无施无为，以日趋消灭。怅念前途，非小忧也。所愿豪杰之士，坚其信愿，严其戒行，博其学问，广其施济，深其智慧，于自行业深心防护，于诸过失诚心忏悔，多惭多愧，知耻有勇。庶几哉，资粮既具，基础既成，进修等持，证得现观，拔除一切杂染，成就无上菩提，直趋正果，真实不虚。上报诸佛菩萨恩德，下拔一切含识灾横。斯则名为大丈夫事。嗟吾同志，其共勉之。
　　1932年6月20日王恩洋识子成都佛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