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在晋江草庵

弘一法师在晋江草庵
　　胡善美
　　公元3世纪中叶，生于巴比伦尼亚(在今伊拉克)南部的波斯(即伊朗)人摩尼(约216-约276年)，吸收琐罗亚斯德教(祆教、拜火教)、基督教、佛教及诺斯替教诸说，创立摩尼教。由于摩尼教崇拜光明，反对黑暗和压迫，所以人们又称它为“明教”。
　　7世纪末，唐高宗年间(650-682年)摩尼教传入我国，唐开元中又传到了“世界宗教博物馆”——泉州。
　　位于泉州西南20千米晋江市罗山镇华表山麓的草庵，是我国唯一完整的摩尼教遗迹，世所罕见，而弘一法师(李叔同)曾三次来到草庵，和它结下了深深的缘份。
　　传说宋绍兴十八年(1148年)，宋室赵紫阳在华表山麓倡修龙泉书院，夜间常见院后石壁五彩光华，文佛现影，蔚为奇观。后来僧人结草为庵，简陋地建起了摩尼寺。
　　明朝初年，因为明教的“明”字，：中了朱元璋的国号，他便下令严禁摩尼教，拆毁寺庙，驱逐僧侣，直搅得摩尼教奄奄一息。
　　或许是”鞭长莫及”，或许是它地处乡间僻壤，华表山麓的草庵不仅没有被捣毁，反而作了一次重修。
　　你看，庵右40米处有一副字径三四十厘米的摩崖石刻“劝念：清净光明，大力智慧，无上至真，摩尼光佛。” “文革”前在字的左下方石壁上，还刻着“正统乙丑年九月”7个字。
　　乙丑年即明英宗正统十年(1445年)。人们把摩尼教《宁万经》这偈语刻在那崖壁上，公然宣扬“异端”。明教崇尚光明，胆子也够大啦
　　现在的草庵为石构单檐歇山式建筑，可纯朴的信徒依然亲切地称它为草庵。它面阔三间(宽16．7米)，进深二间(深3．4米)，小巧玲珑。庵内不见任何金碧辉煌的摆设，连佛像前的供桌也简朴得像农家的饭桌，可正面依山崖壁凿就的一个直径为1．7米的圆形佛龛内，利用岩石天然迥异的色彩，雕刻了一座身高1．54米、宽0．83米半立体浮出的摩尼光佛像。
　　摩尼光佛丰满圆润的面庞上，柳眉隆起，慈爱的佛眼炯炯有神；两片薄薄的嘴唇，颚下有两道长须。穿着宽袖僧衣，胸襟打蝴蝶结；双手掌心向上，置于膝部，结跏趺坐于莲花座上，显得庄严肃穆。草绿色的脸，粉红的手，灰白的服饰，都是石质原色。佛像背后，雕有四射毫光，整个造型巧夺天工，叹为观止。
　　据研究，这摩尼光佛是信士陈真泽为祈荐父母于元代至元五年(1339年)雕刻的，至今已660多年。
　　1933年12月31日(十一月十五日)，54岁的弘一法师应草庵庵主之请，由传贯法师陪同，从厦门第一次来到这里。当时好友蔡冠浪邀弘一法师返浙江，他回信说： “讲律未竟，不能返浙，又闽南冬暖夏凉，颇适老病之躯也……”弘一法师到了草庵，写了两副楹联。
　　草茄不除，时觉眼前生意满；
　　庵门常掩，毋忘世上苦人多。
　　对联首字嵌”草庵”两字，表达了佛门济世之愿。另一是摩尼石像联：
　　石壁光明，相传为文佛现影；
　　史乘载记，于此有名贤读书。
　　“有名贤读书”，指的是明代嘉靖年间，在这里读书的十八硕儒，其中较著名的有大丞相杨景辰、左丞相陈翱翔、壮元庄际昌、探花张瑞图、进士王慎中等。
　　这年除夕之夜，弘一法师在草庵意空楼登座佛前，为传贯、性常二法师选讲灵峰大师《祭颛愚大师爪发衣钵塔文》。”祭塔文”中讲道：
　　翁所证深浅，非某能拟，而生平
　　最倾心处，请略记之：当今知识，罕
　　不以名相牵、利相饵、声势权位相依
　　倚；如翁古道自爱者有几?当今知识，罕不以掠虚伎俩，笼罩浅识，令生惊诧，如翁平实稳当者有几?当今知识，罕不侈服饰，据华堂，恣情适意，如翁破衫草履、茅茨土阶者有几?当今知识，罕不精选侍从，前列后随，如翁躬自作役，不图安享者有几……弘一法师在开示这篇祭文时，寄慨叹于时弊，流涕动情。开示完毕，又赐性常法师一横幅，上面写着”绍隆僧种”四字。
　　第二天春节，弘一法师在草庵讲{舍注戒本》o正月，晋江梵行清信女讲习会第一期始业，他题写“清高勤苦”四字，以资鼓励。
　　当时，厦门妙释寺募资欲购宋代的《碛砂藏》需要一笔款子，有个贫苦儿童随母捐出慢慢艰辛积蓄的一元钱，法师大为感动，便写了《记厦门贫儿合资请宋藏事》一文给予大力赞扬。
　　1934年正月廿一日(3月6日)，为蕅益大师忌日，他又为性常、传贯等讲{德林座右铭》等。直至二月，弘一法师才去厦门南普陀寺，前后在草庵住了两个多月。
　　弘一法师第二次到草庵，是1935年乙亥腊月，他在日记中写道，十二月“初三日(12月28日)到泉州，卧病草庵。”
　　这回病得不轻。他留给传贯的遗嘱一纸道： “命终前，请在布帐外助念佛号，但亦不必常常念。命终后，勿动身体。锁门历八小时。八小时后，万不可擦身体及洗面。即兴随身所着之衣，外裹破夹被，卷好，送往楼后之山凹中。历三日，有虎食则善，否则三日后，即就地焚化(焚化后再通知他位，万不可早通知)。余之命终前后，诸事极为简单，必须依行，否则是逆子也，演音启。”
　　演音是弘一大师的法号。当年华表山下，没有现在这么多人家，山上多石多树，老虎出没无常，弘一法师愿将尸身供“虎食”作“极为简单”处理，足见他“无数奇珍供世眼，一轮明月耀天心”，宽畅的佛心，闪烁着慈祥的光辉]
　　在《南闽十年之梦影》里，弘一法师写道： “到了十一月的时候生了大病，以后即到草庵来养病。这一回的大病，可以说是我一生的大纪念。”
　　或许是蒙“龙天加被”，弘一法师大病渐愈，春节那天，撑起身子，手书“菩萨四摄行”： “布施、爱语、利行、同事——丙子元旦晨试笔。时卧病草庵，沙门一音年五十又七。”
　　”一音”也是弘一法号，他为什么病、病况如何呢?1936年正月初八(1月31日)他给夏丐尊的信上说： “一月半前，因往乡间讲经，居于黑暗室中，感受污浊之空气。遂发大热，神智昏迷，复起皮肤外症极重。此次大病，为生平所未经过。虽极痛苦，幸以佛法自慰，精神上尚能安也。其中有数日病势凶险，已濒于危。有诸善友为之诵经忏悔，乃转危为安。”
　　弘一法师写给念西、丰德的信，更有详细的记述： “此次大病，实由宿业所致。初起时，内外症并发。内发大热，外发极速之疔毒。仅一日许，下臂已溃坏十之五六，尽是脓血……然又发展至上臂，渐次溃坏，势殆不可止。不数日，脚面上又生极大之；中天疔。足腿尽肿，势更凶恶，观者皆为寒心。因此二症，若有一种，即可丧失性命。何况并发，又何况兼发大热，神智昏迷，故其中数日已有危险之状。朽人亦放下一切，专意求生西方……竟能起死回生，化险为夷。臂上已不发展。脚上疮口不破，由旁边足趾缝流脓水一大碗余。至今饮食如常，臂上虽未痊愈，脚疮仅有少许肿处，可以勉强步行，实为大幸。”
　　“病好了没有?”有一天，弟子广洽来庵探望弘一法师，弘一法师却说： “你不要问我病好没有，你要问我有念佛没有念佛，这是南山律师的警策。”即是大病中的弘一法师，也对佛念念不忘，传为佳话。
　　1936年正月初六(1月29日)，草庵养的四群蜜蜂，因误食山中毒花，死了100多只，第二天弘一法师与诸师行施食法，超度亡蜂。依佛虔诚已极的弘一法师，真是大慈大悲，对蜜蜂也起了怜悯之心。
　　为了进一步治疗病体，弘一法师于正月下旬去了厦门南普陀寺。五月又转入鼓浪屿日光岩。因病体力消耗太大的弘一法师，仍夜以继引甬讲佛经、研究经典、编印佛经，忙得团团转。特别珍贵的是，他撰写了《重兴草庵记》，全文如下：
　　草庵肇建，盖在宋代。逮及明
　　初，轮奂尽美。有龙象岩，其地幽胜。尔时十八硕儒，读书其间，后悉进登，位跻贵显。殿供石佛，昔为岩壁，常现金容。因依其形，劐造石像。余题句云： “石壁光明，相传为文佛现影；史乘载记，于此有名贤读书”。盖记其事也。胜清御宇，浸以零落；昔日金刹，鞠为茂草。中华建业十二载，瑞意、广空上人，伤其废圮，发意重兴。绵历岁时，营治堂宇。壬申十月，复建意空楼三楹，虽未循复旧观，亦可粗具规范。余于癸丙之际，岁暮春首，辄居意空，淹留累月。夙缘有在，盖非偶然。乃为述记，垂示来叶焉。于时二十五年，岁次玄枵，慧水瑞集岩大华严寺沙门演
　　音撰。(重兴草庵记》已刻在石上，嵌于草庵壁，以作纪念。
　　弘一法师最后一次到草庵，是丁丑年的腊月十八日(1938年1月19日)。
　　在草庵，他单给家居鼓浪屿的永春人士李远芳就写了4封信：十二月二十日(1938年1月21日)、除夕前二日(1938年1月28日)、正月初九日(2月8日)、初十日(2月9日)。他在给友人的信中记述了自己忙于注疏佛经、讲说佛法之忙。春节及以后几天，他与佛徒讲了《华岩经普贤行愿品》。约于正月二十日，他匆匆赶到泉州承天寺，又去讲解佛经了。
　　也在这一年，弘一法师把草庵门联“草萂不除，时觉眼前生意满；庵门常掩，毋忘世上苦人多“赠俞啸川居士，并在题记中说： “此数年前为草庵所撰寺门联句，下二句，疑似古人旧句，然亦未能定也。眼前生意者，生意指草而言。此上联隐含慈悲博爱之意。宋儒周程朱诸子文中，常有此类之言，即是观天地生物气象，而兴起仁民爱物之怀也。”
　　弘一法师晚年三住草庵，或度岁讲经，或养疽习静。他竭力弘扬佛法，使草庵宗教文化氛围更加浓郁。
　　1978年8月，国际摩尼教学术会议在瑞典隆德大学举行首届会议，会议以草庵的摩尼光佛雕像作为吉祥图案，世界摩尼教研究会也把它作为会徽。
　　1991年2月16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海上丝绸之路”考察团到草庵考察，人们看到保存完好的摩尼光佛雕像，欣喜异常。他们认为，这是考察活动中最大的发现，具有极大的世界性意义。1996年，草庵被国务院批准为第四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法师住庵，庵与法师同辉。多少僧侣、游客朝拜草庵，瞻仰法师遗迹，流连忘返，名声远播！
　　(作者工作单位为福建科学技术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