觉悟的母爱——鬼子图造像赏析

觉悟的母爱——鬼子图造像赏析
　　郭祐孟
　　引言
　　梵语Hariti，《翻译名义集》的汉语音译为“诃利帝南”，一般习称依其意译为“鬼子母”。关于鬼子母的经典有数部，叙述详细者包括：附于西晋录的《佛说鬼子母经》、元魏吉迦夜共昙曜翻译的《杂宝藏经》、唐义净翻译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昆奈耶杂事》等等。至于散布在诸大乘经中，作为护法性质的比比皆是：或者立于戒坛方隅，誓仿佛致意命的守护者（注l）：乃至在密部经典，参与曼茶罗的次结构，或直接作为修法的本尊，如下空三藏所译的（大药叉欢喜母并爱子成就法）等。
　　从佛教的历史来看，鬼子母的位格似乎有闩益增上的趋势。如：《长阿含经·天品》中说：“鬼子母神，闻法得道。”（注2）在《大智度论》中说到菩萨摩诃萨行般若波罗蜜时，可随类变身软化的问题：并进一步肯定畜生道中的阿那婆达多龙王、沙竭龙王等，得菩萨道：鬼神道中的密迹金刚、鬼子母等，已得见道，是“大菩萨”（注3）!
　　据律典记载（注4）：佛陀时代的王舍城山边有个娑多药叉，弛与北方健陀罗国的半遮罗药叉因多所交欢而共为亲友。为使身后所有子孙共为亲爱，于是共作指腹之亲。之后，娑多妻生女日欢喜，伞遮罗妻生子曰丰支迦；终于如愿，欲各待长成，共作婚事。奈何欢喜成年之时，前世的邪愿习气力爆发，竟欲取食王舍城中现有诸孩童。尽管婚后与其夫主情义相得，次第生育五百子（注5），最小者名日“爱儿’，欢喜药叉却不改掠食人子之恶习。城中人众痛恼至极，随卜师之议，办诸饮食而祭祀之，并唤为“诃利底药叉女”。城人因梦兆往佛处求解，佛默然受请，于次日托钵饭食之后，即往诃利底药又住处。适逢药叉女外出，佛即以神钵覆其小儿，令其诸兄下能见弟。待药叉女返家，因失小儿而生大惊慌，触处寻觅且槌胸悲泣，导致精神迷乱，被发露形宛转于地。终因多闻天之引导，而得知小儿正在佛的住所。药叉女遂往佛处寻儿，佛以善巧摄化药又女，使知城人失儿的恐惧，终于皈依受戒，痛改前非，誓于佛法伽蓝处动心拥护。佛更应允将来诸声闻弟子，每于食次出众生食，并设食盘呼喊药叉母子名字，令其饱食永离饥苦。无怪乎《南海寄归内法传》中提到（注6）：西方诸寺每于门屋和食厨边，素画鬼子母，设食盘供养。玄奘法师西行时，还到过为纪念释迦佛教化鬼子母而营建的窣堵波处（注7），提及因弛有除疾病、得子息的效用。某些密法（注8）还著重对治女人下宜男女、胎动中天诸事，因而得到广泛的信仰。
　　七世纪末的（大药叉欢喜母并爱子成就法）记载著鬼子母的造像法：“作天女形，极令妹丽。身白红色，天缯宝衣。头冠，耳挡，白螺为钏，种种璎珞庄严其身。坐宝宣台，垂下右足。于宣台两边傍膝各昼二孩子，其母左手于怀中抱一孩子，名‘单哩孕迦’，极令端正。右手近乳，掌吉祥果。于其左、右，并昼侍女眷属，或执白拂，或庄严具。”并告诫密行者应慎密，勿使人知，才能得欢喜母现身而满愿。我们现在所能见到的各地鬼子母造像，几乎与此造像法柏当。另有（毕哩孕迦刻像法二注10），称为“冰揭罗天’（梵语Pirgala)，是诃利帝母最爱的一于，做五髻童子形，于荷叶上交脚而坐，右手掌吉祥果，左手扬掌做满愿势。专志修诵，得见鬼母爱子现身成验，能乞梦得知未来善恶诸事。以下从印度、西域、中国，旁及南洋、日本，乃至到台湾，选出几件作品，来观察鬼子母信仰的流传概况。
　　印度与南洋的的鬼子母造像
　　早在纪元前一到二世纪的Sunga(巽迦王朝）时期，印度佛教徒就有营建或重修佛塔，并将之装饰美化，以缅怀和赞颂佛陀的喜好，因此有许多民间传统与宗教神秘因素被融入当时的佛塔周边造像当中。在Sanchi-stupa附近的Bhilsa Topes有Andher-stupa,其碑文的供养人之中，出现了Haritipul9，也就是“诃利帝子”（注11），这多少反映著鬼子母与当时佛教徒之间的某种关系!而在纪元后的西北印Gandhara（犍陀罗）地区，出上了许多的诃梨帝母造像，身边经常伴随著许多快乐的孩童，传达著一种母爱的美妙。（图二现今，我们还可以在Ajanta石窟中见到鬼子母的身影。
　　而此信仰也随著南方海路的蓬勃，传到印度尼西亚的爪哇岛。在中爪哇的Candi Mendut有一铺八到九世纪的鬼子母浮雕（注12）（图二），伴刻著梵文陀罗尼，画面构图丰富，盈溢著母爱的温馨与孩童们的欢笑声；Museum Purbakea也保留著一件东爪哇十三世纪的鬼子母石雕（图三），为1915年于Mount Arjuna附近出上的，高62公分，有著热带民族的健康丰乳，传达一种能保护孩童的安全感。比起Candhara的石雕，爪哇的鬼子母像显得身型较短胖，但肌肉壮硕，对双乳的刻画更为大胆!中国的鬼子母造像
　　早在东晋成和八年(333），就有历阳人张应为了祈祷妻子病愈，而求教于竺昙钟：竺昙钟藉由奇梦因缘，透过设供对鬼子母祈福，传授五戒，以驱除家宅不净，而使其妻除障的纪录。三这个故事记载“设鬼子母座”是很具体的，但却无清楚指明造像与否，仅能说这位可能是来自于印度的侩人熟悉此法。百余年后，鬼子母造像便在北魏的云冈石窟中出现了，那种略带胡风的稚拙表现，让人见之会心一笑!
　　鬼子母信仰在唐代是相当盛行的，这与下空三藏译出法本的加温作用应该有关联。《寺塔记》就记载著匠师李岫为光明寺塑鬼子母像的事情。和阗Farha Beg—Yattaki寺址的壁画，有诸小儿与欢喜母共欢的画面（图四)。在高昌国出上的麻布画，赫然见到九子围绕的鬼子母像托乳喂奶的镜头（图五”，其表现显然与中原风格下同。敦煌藏经洞出土的九世纪初千手观音曼茶罗绢画的天部护法群中，出现了双手抱小儿的天女形鬼子母（图六)，在此是做为千手观音的二十八部众之一类而存在的：另一件宋代的千手观音曼茶罗绢画，则出现了合掌立姿的天女形鬼子母，这个形象后来也东傅日本。《百丈丛林清规》的“供天”仪规，以“鬼子母尊天’敬称之。
　　宋代以后的禅门中，也有以鬼子母作为问答机锋的例子，如：城步大悲含舒来咏禅师和蒋山佛慧泉禅师等。四川大足石门山的九号窟宠，正是营建于宋代的诃利帝母龛，将天女形改换成凤冠霞披的汉室皇后，诸尊问的一宾壬关系— 十分清楚，深受儒家伦理观念的指导，其组合模式和造型影响后世极深。建于辽代清宁二年二056）的应县佛宫寺释迦木塔，底层保留著两铺辽、金之际所绘制的密迹金刚像，其眷属中穿插有浓厚唐风的鬼子母像，母、子之间的眼神往返融合成一体，非常能吸引人的注意。
　　明代水陆道场画盛行，留下了下少壁面和立轴的绘画作品，反应近代中国佛教对忏法和超荐法事的热衷。水陆壁画中的鬼子母神，已经完全汉化，表现一种位居上位的贤淑女性美。河北石家庄西北郊的毗卢寺，就保有“设水陆供天神的毗卢殿”，其绘事精湛，满堂神佛栩栩如生；其中榜题“鬼子母等众”一段（图八），以怒颜武装的丰支迦大神，与凤冠大袍、双手持笏的鬼子母夫妇为首，其后有五妇人和五童子尾随（脱胎自五子五女的变化）。鬼子母的专注、半支迦的顾盼、妇人们的爱心，与童子们的天真，共构一铺阖家欢喜的画面，或认为与民间信仰混淆后，体现了送子娘娘的汉化内容。明代憨山大师《梦游集》中也收录著（题鬼子母卷），证实了明末佛门中还重视这个内容。只是近代的中上人们不喜欢以“鬼子母”称之，于是转化成民间信仰，逐渐与送子娘娘、注生娘娘、十二婆姐等求子、安产、护儿的需求相融合。日本的鬼子母造像
　　据（御产御祈记）所说，日本天治二年（1125)，鸟羽侩正为皇室虔修延寿的焰摩天法与安产的诃利帝母法，因得应验，本尊现存于醍醐寺中；因日人都相信鸟羽侩正、宗意律师、宽佑阿阁梨等，是鬼子母法的成验者，于是促进这个安产之神在日本各地快速地流传开来。日系的形象史料较多，以园城寺的雕像和醍醐寺的画像最为著名。其形象诸如：右手持多子叶、左手护小儿的诃利帝大天后，显然是当作半支迦的妻子：双手合掌于胸前，立姿慈和样貌的诃利帝单尊像：天女形，有二侍女执白拂为钵侍，有七童子围绕的垂足舒坐形象；或以右手持吉祥叶，左手作满愿状的五髻童子形；或有九个鬼子围绕的母贵女形等。东寺藏有一幅室盯时期的“童子经曼荼罗图’（图九），中尊为乾闼阔婆王，周边除了有童子围绕之外，还添加了鬼子母神照育孩童的场景，可见鬼子母在护儿长寿法的系统中，是非常重要的元素。
　　值得特别注意的是，日莲上人将鬼子母列入日莲宗的重要守护神，并且明定了鬼子母神与十罗刹女的母子关系（图十），这也成为近世日莲宗修法的重要内容。早期的日莲宗沿用慈祥脸孔的鬼子母造形，多以祈求安产、护儿为主。但是之后却也衍出两种具有宗派特色的忿怒尊形：一种是头上有角、手中抱儿的鬼怪形象（图十一），另一种是长发怒颜、双手合掌的立姿鬼形（图十二”，而后者尤为千叶中山法华寺系修法时的主要尊形，强调破邪和降伏之效用。可以说：日本佛教对鬼子母的重视，是与深受《法华经》的薰陶下能分割的，这一点与中国的情况很下柏同。台湾的鬼子母造像
　　日治大正二年（1913)，从日本九州佐贺来台的比丘尼妙亨日持，于台中创建“信受院”以弘扬日莲宗教义，是为法华寺的前身。据传说，当时有一位住在台中的日本人为求孩童脱困病愈，特来院里祈求鬼子母，并立下“若能如愿，当回国塑像!”的誓言，之后果真满愿，因而塑作鬼子母大像以为供养。下过，行空法师却说这鬼子母像是妙亨日持从日本请来的。下论如何，这一尊双手合掌的鬼子母忿怒像（图十三），说是出自二十世纪初期日本佛师之手，当是确定的。此像经过数次整修，下完全是本来面目，新近一次的整理足在民国八十五年。
　　小结
　　以上对鬼子母信仰情况与造型演变的描摹，虽下是全面的考察，却也能够梳理出一个梗慨了。鬼子母从一个印度药又女，变身为佛教的护法，进登大乘佛教的菩萨之位，荣登陀罗尼法中的本尊，更进一步融人中国的生殖崇拜系统，脱弃鬼身而以送子娘娘的姿态出现，或进入日本化的日莲宗神谱，形象被忿怒化等等，可谓千姿万态以满足人们的需求。鬼子母曾在佛前袒露誓愿：“从今尽形寿，舍离贪害心，即前受五戒，乃至得道果。”这个故事说明了，即使是极恶之人，若能自省回头、行善自净，终旧可以成为一切众生心中的依怙，显发佛性的光芒!从鬼子母流传过程的种种现象，也可看到大乘佛教随宜融摄的宽大胸怀，突显一切为众生需求而设想的菩萨之道，我们应该赞叹这是一种觉悟的母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