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宗镜录》以一心为宗的理论旨趣
论《宗镜录》以一心为宗的理论旨趣
杨 勇
永明延寿禅师(904—975),俗姓王,字冲元,原籍为江苏丹阳,稍长迁居到余杭。早年曾做过吴越国的地方官员。后出家,从学于法眼宗第二代祖师、吴越国师德韶,并获德韶印可,成为法眼宗第三代传人。
代表延寿禅师思想成就的一百卷《宗镜录》,以禅宗的“一心”折中融合了当时的天台、华严、唯识等理论,并在具体的修行和指向上,提倡念佛、持咒、守戒等方法。在理论架构和修行实践上,实现了禅教合一,禅净合一、禅戒合一,对时下佛学理论做了批判性的总结和创新。“延寿所宗乃一真心,《起信论》所谓一心也。千经万论皆说此一心法……一时教折中综合而来,唯是一心,何须立宗分派相竟为哉!”这样的思路和工作,启发了后世佛学的发展方向,并为研究提供了必备的资料积累,“延寿以禅宗命家,属法眼血脉,但其弘扬范围之广、内容之杂,为此前禅宗诸家之所未有。禅教合一、禅诵无碍、禅净并修,禅戒均重,内省和外求兼行,是他所宗禅法的特点,为后来
禅宗向佛教全体的整合,提供了完备的理论资料,并做了成功的示范”。
但是,在佛教诸多思想流派中,“心”的概念并不是一致的,有时甚至相互冲突。而《宗镜录》恰恰是以“一心”为核心,融合诸宗思想,以达到理事圆融的理论模式。这样“心”的含义和运用,就具有丰富的内涵,亦成为研究延寿思想的关键,值得进行深入的探讨。
从《宗镜录》的文本中看,延寿对“一心”的剖析基本上是在体性、真妄、心识的区别和联系上进行的。
一、一心之体性——自性清净心
延寿在《宗镜录》自序解题中说,“举一心为宗,照万法如镜”。吕激认为:“他所说的‘一心为宗’的心就是自性清净心,并由编纂经论语录予以证明。”
所谓自性清净心,延寿认为就是众生和佛没有区别的、纯净无染的真实体性,也是佛法的一贯所在。
西方释迦文佛云,佛语心为宗,无门为法门。此土达摩
大师云,以心传心,不立文字。则佛佛手授,授斯旨,祖祖相
传,传此心……杜顺和尚依《华严经》,立自性清净圆明体。
此即是如来藏中法性旨体,从本已来,性自满足,处染不垢,
修治不净,故云自性清净。性体遍照,无幽不瞩,故曰圆明。
又随流如染而不垢,返流除染而不净,亦可在圣体而不增,
处凡身而不减,虽隐显之殊,而无差别之异,烦恼覆之则隐,
智慧了之则显,非生因之所生,唯了因之所了。斯即一切众
生自心之体,灵知不昧,寂照无遗……《佛地经》立一清净法
界体。论云,清净法界者,一切如来真实自体。无始时来,
自性清净,具足种种过十方界极微尘数性相功德。无生无
灭,犹如虚空,遍一切有情,平等共有,与一切法,不一不异,
非有非无,杂一切相,一切分别,一切名言,皆不能得。唯是
清净圣智所证,二空无我所显真如为其自性。诸圣分证,诸
佛圆证,此清净法界,即真如妙心,为诸佛果海之源,作群生
实际之地。此皆是立宗之异名。
上述对“心”的描述,表达了延寿的多层理解。在延寿看来,“心”被作为首要的地位予以提出,关键在于“心”是佛教的内核所在。他认为在《楞伽经》中的释迦文佛直陈了一心就是佛经的根本,禅宗初祖达摩在华传法时,亦仅传一心。这说明祖、佛已经为后来者确定了修行的标准,因此“心”的地位是作为圣言量确定下来的。那么,“心”是什么?具有什么性质?延寿引用华严初祖杜顺(法顺)的话说,就是“自性清净圆明体”,《佛地经》则说“清净法界”。具体而言,“心”在自性上清净,具有不变的特性,不会因为任何时空、或生佛而改变,是真实的存在,这是二者共同的地方。可是二位法师对自性的诠释是有些微区别的,杜顺法师强调了自心中的显隐问题,而亲光则关注的是自心与诸法的关系。相对于显隐而言,“心”是与烦恼,智慧相关的。烦恼使真心遮蔽,但没有使其本性丧失,仅是隐覆了真性,然而,“心”具备了能知觉的功能,也就是智慧,使烦恼去除,从而复归本真。另外就心、法而言,二者在根本德体性上是一致德,而且二者不即不离,但要证得二者的体性一致,则必须要修习我空、法空。这里,我们会发现,延寿的“心”具有心性、心体、心相等三个层面。心性反映了心、法体性不变的前提,心体呈现了作为觉知能力的载体,心相显现染净二种表象。
由于延寿将佛法的所有问题都归结为“心”的问题,所以除了说明“心”具有的自性之外,还要讨论“心”之性如何可以贯通于一切现象界的表象,而这些表象不论是精神的或物质的,都必须在逻辑上和本质上与“心性”保持一致。为此,延寿借用马祖的语录说道:
佛语心者,即心即佛,今语即心语。故云佛语心为宗,
无门为法门,达本性空,更无一法,性自是门,性无有相,亦
无有门,故云无门为法门,亦名空门,亦名色门。何以故?
空是法性空,色是法性色。
此处指出了“心性”的本质就是“空”,并由于性空,心性实质就是法性。“性空”本是佛教的思想内核。延寿延承了这一思想,并引证般若偈来说明,“法性者,所谓空性、无生性。此即诸佛第一义身。”在性空的前提下,任何事物都只能处于缘起的状态中,没有实在性,而“性空”本身即可作为通达万象的唯一可能。所以,将“心性”明确地规定为性空,就是保证了心和万法的一致性。这样,自性清净的本质即性空。通过性空,可以了知一切法的本性,而不需要在诸法之上另立其它方面,只需以直接了达心性本来即空的方法,当下了知诸法实相。所以法门虽然开为空、色二门,但是就性上说都是心性一门,也可说是“无门”。
除了说明心性之外,延寿还进一步分析心的另一层面,心体或般若。虽然心性即空性,是心性和万法得以贯通的条件,但是这仅仅在是在性上理解,如果只是将“心”的性空局限于此,那么心性是没有任何意义的。我们认为智性也可以叫作心体,因为“智”使得“心”呈现出了灵明的状态,而不是单纯地表现为呆板、抽象的本性。这层含义,就是自性之“清净”的实质。延寿指出:“大般若经云:般若波罗蜜多清净,故色清净。若色清净故,一切智智清净。若色清净,若一切智智清净,无二无二别,无别无断故。通与观照,即实相也。””在智慧的层面,心具有了超越其它万法的殊胜意义。由于心具有智慧,才能作为一种觉知的相状表现出来,使心可以作为一种不同于万法的表象呈现,并通过智慧的形式观照万法,契合法性,从而使心体具有统摄诸法的功能。
如上所述,延寿提出的“一心”包含了抽象的心性和能动的心体两个根源性的内涵。但是它们不是分开的,心性就是心体,性空就是般若,这在传统的中观学派那里可以找到根据。诚如魏晋僧肇《肇论》所说:“夫至虚无生者,盖是般若玄鉴至妙趣,有物之宗极。自非圣明特达,何能契神与有无之间哉?……是以圣人乘真心而理顺,则无滞而不通;审一气以观化,故所遇而顺适。”“是以圣人虚其心而实其照,终日知而未尝知也。故能默耀韬光,虚心玄鉴,闭智塞聪,而独觉冥冥者矣。”其中的性空,就是至虚无生,只有菩萨和佛的般若智慧才能通达证悟性空的道理,般若了达性空,必然是清净无染的状态中进行的。所以,对于万法来说是缘起性空,对于性空来说是般若无知。这样的讨论,将智慧和性空同等观照。可以说延寿受到了这一传统的影响,将性空和般若合而为一,成为了同具自性、清净之心,将性和体结合,以一心的形式表达出来,使心成为法界之源、智慧之基、成佛之本,“此一心法,理事圆备,是大悲父,般若母,法宝藏,万行原……是以若了自心,顿成佛慧,可谓会百川为一湿,抟众尘为一丸,融镮钏为一金,变酥酪为一味。”
但是这里的问题是,自性清净心虽然法性不动,性体具足,然而在经验生活和修行实践中的“心”却并非如此,那么,这些心与自性清净的本心有什么样的区别和联系呢?
二、一念心起——真心妄相二分
为了说明成佛的可能性和众生的现实性之间的矛盾,也就是本具自性清净心和沉迷惑乱的现状,此二者之间的关系,延寿对之做出了分析,他借用《楞严经》中的经文,阐述了真妄二心的分流。认为造成这一原因的关键在于,真心被一念无明所覆,从而出现了妄心。真心是本具的成佛可能性,妄心是沉沦的现实性。
“首楞严经云,佛告阿难,一切众生,无始以来,种种颠倒,业种自然”,“皆由不知二种根本”,“一者,无始生死根本……二者,无始菩提涅槃”。
释曰,此二种根本,即真妄二心。一者,无始生死根本
者,即根本无明。此是妄心,最初迷一法界,不觉忽起而有
其念,忽起即是无始。如晴劳花现,睡熟梦生,本无元起之
由,非由定生之处,皆自妄念,非他外缘。从此成微细业识,
则起转识,转作能心,后起现识,现外境界,一切众生,同此
业转现等三识,起内外攀缘,为心自性,因此生死相续,以为
根本。二者,无始菩提。涅槃元清净体者。此即真心。亦
云自性清净心。亦云清净本觉。以无起无生,自体不动,不
为生死所染,不为涅槃所净,目为清净,此清净体是第八识
之精元,本自圆明,亦随染不觉,不守自性故。
延寿指出众生流转生死的原因在于妄心,妄心是对自性清净的迷覆,丧失了自性清净的功能,将虚妄执著为真实,不断地进行攀缘,从而陷入无始无终的轮回中,这是现实众生的状况。而真心也就是菩提,自性,一真法界,它是如如不动的真常所在,本来就有觉悟的性质,是众生成佛悟道的本质以及可能性所在。而使真心覆藏,妄心显现的是无明。但是延寿在引用经文时,对无明而升起妄念的具体过程,并没有加以清晰的解释,而只是沿用原文的描述,说真如不受自性,突然念起,从而造成真妄的分离,但是真如自性既然是真实的,觉照的,圆明的,那么又如何会不守自性,而妄动呢?这一观念是《楞严经》阐述真妄分割的理论原点,延寿对之放弃了逻辑论证,而只是将它继承下来,把注意力放在了阐发真妄分离后所带来的问题上。
既然有真心和妄心的不同,自然需要对二者作进一步的解释。首先,延寿对真妄心的两种行相作出了说明。
问真心行相,有何证文。答持世经云,菩萨观心,心中无
心相,是心从本以来,不胜不起,性常清净,客尘烦恼染,故有分
别,心不知心,亦不见心。何以故,是心空,性自空故。
问妄心行相,有何证文。答胜天王般若波罗蜜经云,佛
言,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念心作是思维,此心无常而谓常
住,与苦谓乐,无我谓我,不净谓净,数动不住,速疾转易,结
使根本,诸恶趣门,烦恼因缘,坏灭善道,是不可信,贪嗔痴
住,一切法中,心为上首。
无明不觉的一念生起,导致心分为真妄二种,一个是真如的体性,另一个是烦恼的根源。延寿认为,真心的体性是性空,所以不会执著,而妄心的问题是将不真实的妄相当作是真如,从而在根本无明的带动下,二种业障烦恼生起,流转生死。实质的问题就在于众生在一念无明的遮蔽下,没有办法看到实际的体性,所以真心的特征在于性空,而妄心的性质表现为无明执著。
真心主要是从体性上说的,所以基本的含义一致,但是妄心随境而生,具有很多现实性的相状,对理论的构建,更主要的是对佛教修行的认识具有极为重要的意义,所以延寿非常重视对妄心的研究。由于自性心一念无明对境而有心相起,打破了心境圆融的境界,所以“心”对境时,出现了诸种心相,延寿将它们分为“心王”和“心法”二种,这里虽然了借助唯识学的名相概念,但是他却按照自己的解释,对这一范畴进行定义,并借此阐述了心在境中的具体形态。
夫所言心法者。云何是心?云何是心法?答:了尘通
相,说明心王,尤其本一心,是诸法之总原也。取尘别相,名
为数法,良因其根本无明,迷平等性故也……心法总有四
义。一是事,随境分别见闻觉知;二是法,论体唯是生灭法
数。此二义论俗故有,约真故无。三是理,穷之空寂;四具
实,论其本性。唯是真实如来藏法。
延寿将一心分成了心王和心法,心王是真如体性,心境无碍,般若玄鉴。但是心法是有分别的性状,分别是由无明所染,从而出现了遮蔽真如智慧的现象,所以心法具有四事,“前二义是缘虑妄心,后二义是常住真心”,也就是被无明所覆的心具有了两重含义:一是妄心,二是真心。但是真心和妄心并不完全是在一个层面上说,而是就性和相而言。
延寿仔细分辨了五种妄心,这是从心对境时产生认识的秩序分析的。“有五种心。一率尔心,为闻法创初,遇境便起。二寻求心,于境为达,方有寻求。三决定心,审知法体,而起决定。四染净心,法诠欣厌,而起染净。五等流心,念念缘境,前后等故。”心被无明所染后,成为有分别的心识,于是认识开始出现先后的层次和秩序。延寿认为,心初对境时,眼、耳、鼻、舌、身等纯粹感觉(五识),直接对应境界,而没有起任何的知觉,就是说当眼睛对色境时,意识没有起作用。在意识初起作用,也就是有知觉的时候,便有了分别善恶的寻求心。然后对于善或恶有取或不取的心,即决定心,并由决定心而起善恶欲求喜好之心,于是染净心显起。最后,反过来由意识再指令五识对境生执著,形成等流心。由此,延寿开显了自心出现性相分离的局面。另外,延寿还借用部派上座部的九心轮说明对境的心相。“一有分,二能引发,三见,四寻求,五贯彻,六妄立,七势用,八返缘,九有分体。””有分和能引发相当于率尔心,见和寻求相对于寻求心,贯彻和妄立为决定心,势用为染净心,返缘为等流心,最后的有分体是回到境界上说有是虚妄的境界与妄心相对。
延寿从认识的过程区分了现实中妄心产生的具体进程,强调妄心对境的特质就在于攀缘、执著,从而违反性空真如,湛然不动。因此,心对境可说是一念无明以后,使真心隐覆的实际原因。
结合延寿引用经文证明真妄二心的相状,我们会注意到妄心除了对境而生攀缘之外,它的另一个相状就是由心变成了“识”——第八阿赖耶识。
三、真心妄识——阿赖耶识
在延寿所引的经文中,我们看到心分成真妄后,妄心表现了多种相状,但是真正具有理论意义的却是“阿赖耶识’’的问题,因为“众生迷故,成阿赖耶,如来悟故,成如来藏”。
永明延寿按照古注对“心”的内容做了一个总结,以此强调问题的实质是阿赖耶识。
一纥利陀耶,此云肉团心,身中五藏心也,如黄庭经所
明。二缘虑心,此是八识,俱能缘虑自分境故。色是眼识
境,根身种子器界世界,是阿赖耶识之境,各缘一分,故云自
分。三质多耶,此云集起心,唯第八识积集种子,生起现行。
四乾栗陀耶,此云坚实心,亦云贞实心,此是真心也。染第
八识无别自体,但是真心,亦不觉故,与诸妄想,有和合不和
合义。和合义者,能含染净目为藏识,不和合义者,体常不
变,目为真如,都是如来藏。
很明显,在延寿语境中的“心”不是物质条件下的心,而是指对境而言的觉知之心。“心”在对境时,是缘虑心,也就是唯识学的八个识,它们分别缘自己能够缘的境界,如眼识可以缘能被看到的境物,其它的识也是一样。这层关系指出心由“一念”妄起并执著境相,由此心成为“识”。其次,“心”专就第八识来讲,具有集合种子,发动熏习的功能作用。最后,说“心”就体性上,是真如,真心,或如来藏,并指出了真心和识的关系是,和合状态即为妄识,具有染净的性质,而就不和合而言,则是真实。由此,“心”的讨论重点也因此转向了“识”。
事实上,延寿对“心”向识的转变这一问题,基本上可归摄到了阿赖耶识上去。阿赖耶识是唯识学中最重要的概念,在《宗镜录》中的地位也同样不可忽视,正如我们后面将看到的,把阿赖耶识作为讨论的中心,可以同时解决三个纲领性的问题。首先是阿赖耶识自身的特点,其次诸识与阿赖耶识的关系,第三阿赖耶识与真心的关系。
大小乘教名阿赖耶,此识有能藏、所藏、执藏故。谓与
杂染互为缘故。有情执为自内我故……且所藏义,谓此识
体藏也,是根身种子器世间所藏处也,以根身等是此识相分
故……此能藏义,谓根身等法,皆藏在识身之中……执藏
者,坚守不舍义,犹如金银等藏,为人坚守执为自内我,故名
为藏。此识为染末那支持为我,故名为藏。
延寿基本继承了阿赖耶识的含义,并指出,阿赖耶识具有的三重意义,能藏、所藏和执藏。所藏是万象种子的储存处,储存者根、身(有情众生的生命载体)的种子,器世间(相对于生命的外在所有的现象)的种子。第八识不但是种子的处所,同时也是能藏。因为根身器界全部都是识种子,并且是识感知对象的根据,所以第八识能够收藏这些种子,以及各种种子显发后的诸法,而种种诸法又作为种子被第八识收藏。这里应该注意的是种子都是阿赖耶识变现的,“第八识能变为身器作有情依,与一切漏无漏现行法而为所依,以能执受五色根身,与前七识现为俱有依故。”所以识所面对的一切对象,不论是作为对象的自身,还是外界的境相,所有都是阿赖耶识所造,是虚妄的,最终,一切的境相成为诸妄识所了别(前六识)对象,所以执著的对象显现就是相分。除了能藏和所藏外,第八识还是执藏,即被第七识所执著,把第八识执著为真实的“我”,从而形成无始无终的我执,这就是见分。
除了阿赖耶识的基本含义之外,还有十种含义,e但是其中能充分现实能、所、执三者关系的是“持种心”、“异熟心”、“染净心”三个含义。
持种心是指“杂染清净诸法种子之所集起,故名为心”。异熟心是说“即第八识,为前世中,善不善业为因,招感得今生第八异熟心是果”。染净心则是“心杂染故,有情杂染,心清净故,有情清净……染净诸法以心为本,因心而生,依心而住,受彼熏,持彼种故”。在这几处,延寿将阿赖耶识都称为“心”,其中最根本的原因在于阿赖耶识是作为集中诸法,不论是善或不善的诸法种子之处所,并且由于阿赖耶识包含了各种种子,所以它的能藏性质导致了种子显发现实效应(现行)后,接受了果报种子。同时,由于阿赖耶识含备诸法种子具有染净善恶,所有由此而出的诸法都先天具备了染净的性质。从以上的方面说,阿赖耶识作为“藏”恰恰在符合了“心”的“集起”之义。也正是因为阿赖耶识作为妄心集起种子的相状,于是才有可能解答阿赖耶识与其它识的关系。
延寿运用以上阿赖耶识的三个含义,把所有境界种子都归藏于“妄心”,在逻辑上仍然是站在一心上来解释。并由此出发,对妄心攀缘(攀缘是虚妄的表现状态)的两个层次给予了说明,一方面是对境的攀缘,其实是前六识对阿赖耶识相分的执著,另一方面是对虚妄自体的攀缘,即第七识对阿赖耶识的执著。
此第七识但缘见分种子,非余相分种子心所等。唯缘
见分者,为无始时来,微细一类,似常似一,不断故似常,简
境界故,彼色等法,皆间断故。种子亦然,或被损伏,或时永
断,由此遮计余识为我,似一故,夫言我着,有作用相,见分
受境,作用相显,似于我故。
这是从第七识和第八识的关系来说明见分、我执的含义,延寿认为第七识所缘的就是第八识的见分种子,由于是从无始以来就执著的,所以好像是不断的,是常一的,在这样的情况下,就产生了“我”的观念,生成我见,于是仿佛出现了我具有作用,能够认识的功能,去感知境相和自我。这样的执著的错误认识,根本原因是攀缘,即第七识攀缘第八识的见分种子,从而造成了似义妄见。这便显现了第七识最大的特点不共无明,“微细横行,覆蔽真实。”并由这一无明而使第七识带有了染污的性质。
第三能变者,差别有六种,了境为性相,善不善俱非,此
三能变是了境识,自证分识了别性,见分是了别相,有覆有
记。识以了境为自性,即复用彼为行相故。则了境者,是识
自性,亦是行相,行相是用故。识论云,随六根境,种类异
故。或名色识,乃至法识,随境立名,顺识义故。
这是对前六识性质的说明,六识自身的特性就是认识境物的功能,它们随着眼、耳、鼻、舌、身、意等六个不同的身根和意根对现实的境物产生认识和分别,这样境物就因为不同的识具有不同的名称,如所看、所听等。但是六识所认识的境物不是离开心外而具有的实在事物,而是六识生时所变的似境妄相,“识生时,内因缘力,变似眼等色等相现,即以此相,为所依缘。”由于六识所依靠的根身和各种境物都是由识所变,所以所有的境相都是在妄心之内的。结合阿赖耶识的种子说,就可很明显地看到,六识能够有这样的功能,根源即在于第八识中已经含藏着六识的种子了。
所以无论是针对第七识的我执,还是前六识的法执,追其根源均是由于第八识藏备了各种种子,并能使诸种种子与前七识共同作用,现实发生作用,然后这样对心对境的执著才能实现。
延寿借用唯识中阿赖耶识为一切法所依的理论模式,将诸法都归摄到“妄心”阿赖耶识中去。但是他并不承认“妄心”阿赖耶识与真实如来藏,或自性清净心是分裂的,而是坚持阿赖耶识只是妄心之相,而它的真实体性仍然是圆明清净体,于是延寿甚至提出了第九识的观点。
真谛三藏翻译的《摄大乘论》中安立了第九识“苍摩罗识”,由此而引起了唯识学史上影响深远的讨论。这些讨论的关键在于第八识外是否还需要再有一个第九识清净识,所谓真如。延寿的这一问题的看法是第八识只是相,它的体性是第九识,所以并没有一个孤悬的真如。
延寿认为之所以会产生虚妄第八识,是因为真如为无明之风所动,而不守真如体性形成的。阿赖耶识是“自性清净心,因无明风动,心与无明具不形相,不相舍离”。“此识体净,被无明熏习,水乳难分,唯佛能了。以不觉妄染故,则为习气,变起前之七识瀑流波浪,鼓成生死海。若大觉顿了故,则为无漏净识,执持不断,尽未来际,作大佛事,能成智慧海。”
在此,延寿指出,第八识就本身的体性来说是真实的,但它作为现实的层面则是虚妄的。虚妄与真实的差别就在于有没有“觉”,如果沉迷与不觉中,就会轮转生死,反之,如果自觉就回复本净的自性,获得涅架菩提的佛智。这里,阿赖耶识的性是真如,体是觉知,无论性或体,都是本具自性、清净的,有了自性真如以及清净觉智,阿赖耶识就可自己破除一念无明形成的无始无终生灭,而达到证悟本心的指归。所以阿赖耶识正是自身本具的条件,为无明的去除、垢障的清理提供了可能性和现实性。这样,延寿对第九识的解说,就不是站在实体意义上说,而是从阿赖耶识去蔽之因和除垢之果而论的。
由于延寿看到,真心成为虚妄,是因为一念不觉的无明导致的,阿赖耶识在相上与无明俱生,与不觉同行,所以立第九识的意义正是在于突出“觉”的重要地位。禅宗讲自觉本心,般若观照,都是从觉醒去蔽的角度上说的,“若起正真般若观照,一刹那,妄念俱灭。若识自性,一悟即至佛地。”。众生具有本觉的能力是佛教修行,得到成佛的基要所在,只有在众生本性中具有了本觉的能力,才可能主动的进行实践,否则只是讲众生具有体性上与佛一致的性质,按照禅宗自力的原则,是很难得到解脱的,所以必须要靠本觉的能力。这样,在对“觉”的佛教理论的圆融性和宗教实践的可行性上,安立第九识是必要的。
以第八识染净别开,故言九识,非是依他体有九,亦非
体类别有九识。九识者,以第八染净,别开为二,以有漏为
染,无漏为净。前七识不分染净,以俱是转识摄故。第八既
非转识,独开为二,为染与净。合前七种,故成九识……诸
佛如来,常以一觉而转诸识入苍摩罗识。何以故,一切众生
本觉,常以一觉觉诸众生,令彼众生皆得本觉,觉诸有情识
空寂无生。
这就是说第九识在体性上就是第八识,第八识分为染净两面,从性上说,染净都是妄念,所以与第九识的性是一样的,本来性空。但是第九识是就净的一面说,突出“本觉”之心体的一面,所以安立第九识。或者说,第九识是第八识中清净的觉体,而第八识中的染污不觉与前七转识共为妄心之相。为了更突出第九识作为本觉的意义,延寿还对楞伽经的三识说做了诠释。
夫楞伽经所明三种识,谓真识,现识及分别事识……真
谓本觉,现谓第八,余七俱名分别事识……真谓本觉者,即
八识之性,经中有明九识,于八识外,立九识名,即是真识。
若约性收,亦不离八识,亦性遍一切处故。
四、结 语
至此,延寿用“一心”的方式,将“心”的本性、体性、相用等方面展现出来,并以此为纲目,解释了“自性清净心”作为“举一心为体”的实际含义,为成佛理论提供了基本的理论内核。然后通过揭示现实境况下的真妄二心的分别状态,解答了“心”如何由真到妄的变化,从而将抽象的、形而上学的“心”放到现实的生活经验中,为成佛理论提供了现实性思考的方向。最后延寿通过对心与识的各种关系的考察,明确了“心”诸多层面的意义,使“心”呈现出具有丰富内涵和实际操作的特点,构建了《宗镜录》中一心融合诸法的理念,并指出了具体可见的修行径路。
但是我们应该看到,延寿虽然以“一心”来开显成佛理论和实践修行,并借用了大量华严、天台,尤其是唯识的“心”的理论,然而由于他基本是站在禅宗的真心论的基础上进行论述的,所以以禅宗的角度来看,延寿所做的工作是非常有意义的,使禅教得到很好的结合。但是在历史上,对于延寿的思想,即使是其他非禅宗派别,甚至是禅宗内部诸派,均有不同的声音和观点,亦使我们感到很多问题的存在,因此,对延寿思想的研究,仍然需要多方位、多角度的立体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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