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佛与佛念（二）

念佛与佛念（二）
　　释妙峰
　　——讲于嘉义市佛教会
　　二，念佛
　　从个人修行的心路历程说，不论是念佛也好，参禅也好，诵经也好，可说都是属于一门深入的专精，绝不是泛泛之修。因为众生有八万四千烦恼，佛治以八万四千法门。法门那么多，生也有涯，学海无涯，一个学者不可能统修那么多法门，事实上也无此必要。条条大路通罗马，一门选修，专精深入，应是最隹选择。如学生上了大学，就要选种，以备专业训练，以期学有专长，作为将来谋生的凭藉。或选读科学，或选读医学，各有所好，随人而异，兴趣相近者，易学易或。修行的情况，大致也是这样。法门的选修，当然也要选择与自己个性相近者去修，既易入门，又著功效，不须任走弯路。如是法行人，当从智门入；若是信行人，当从信门人。历代学有所成的高僧大德多数都是如此，不论念佛、参禅或诵经，都曾作深思熟宪，严格选择，然后决定了终身行持的方向。否则，如动机下纯，或法门不对，纵使切实努力清修，也等于浪费，结果徒劳无功。如德山禅师，始初原是一名讲经法师，会著书立说，经路边卖饼婆子问难之后，竟把智慧结晶的《金刚经青龙疏》付之一炬，才在话头门中找到一片安心立命处，后来成为禅门一代宗师。
　　念佛法门不清说也是一门重要的选修法门，属于易行道，以持念圣号或观想佛的相好光明为修行对象——所观境，当然包括佛的崇高德性、弘深悲愿、圆满福慧等，都是观想的内容。一直训练到品德提升，佛念成片，邪念不起，恶行净化，身心脱落，气质新生，念佛工夫就有效应了。
　　不过，说来容易，作来难。因为尘世的幻相太多诱惑，若无冷静的头脑、澈底的信知，及透剔的理解，不易看破放下。滚滚红尘，能有几个清醒?能有几个不弄到减顶、自我迷失?有几个不像采花蜂那样“春尽花殁无觅处，依然不改旧行踪”?因为那是无始以来就走惯了的一条老路。这条老路之所以那么使人迷恋不舍，是因为那里有些五欲（色声香味触等）的甜头，诱惑性大，令人销魂落魄、沉迷不醒，所以大家都向那里钻。不知那迷人的物欲是温柔乡，也是英雄冢。因此，古今多少道侣清流，由于道念不坚，意志薄弱，也禁下起最后考验，栽倒在它们手上：永劫沈沦，无力自拔。这也就是为什么修行人那么多，成佛的人那么少的原因了。
　　五欲坏在可怕的化装术，如高明的幻师手上幻出来的东西同真的一样，使人惑乱。五欲的化装术，不但使人看下出它的虚幻破绽，反而视为妙色、妙声、妙香、妙味和妙触，所以大家都搏命追求，如痴如醉，难舍难离，“衣带渐宽终不悔”，晤上生命也在所不惜!如一个玩世下恭、习惯于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登徒子，如入迷宫，方向莫辨，要寻出路，要他回头，要他清醒，谈何容易?
　　但念佛法门，却是治此痼疾的一贴清醒剂。因为散乱的邪念由胡思乱想而来，念佛是对治乱想三千的妙药，且是生死迷宫的最佳向导，如黑夜的火炬、智慧的朝阳，由此直往，再也不会迷路了。
　　冬寒雪降月沉西，不见前方路转迷；
　　喜得朝阳来指引，须再去乞提撕。
　　㈠熟念转生
　　念佛工夫要念得好，念到家，必须作到两点：一、熟念转生，二、生念转熟。先讲第一种，熟念转生。
　　什么是熟念?当然是指动得最多、动得最勤、又最熟络的念头，频频出现，不动念则巳，动起念来都是它们，都是一班熟面孔。检查检查看，在日常生活上，什么念头动的密度最多?善念占了上风?抑恶念占了上风?“终宵苦乐系苍生”，那是菩萨心肠，古道热阳的人也有此胸襟。你呢?恐怕是“终宵苦乐唯自私”吧!自私之念当然不是善念了。
　　明代一位知名度很高的居士，名袁黄，字坤仪，号了凡。他始初是个定命论者，相信人生的一切际遇都是命运的安排，一切都有定数。既有定数，也就安贫乐道，不再上进、强求。后来遇到云谷禅师，受到禅师的当头俸喝之后，知道“福慧双修当在我，圣凡独立本由人”，命运可以突破，祸福由人自作自受，命运操在自我之手。于是重新振作，急起直追，断恶修善，福慧双修，并以持功过格，作为检验思想言行善恶的取向。以黑圈代表恶行，红圈代表善行。动一善念，修一善行，就在功过格上画一个红圈；动一恶念，作一恶行，也在功过格上加一黑圈。最初发现到功过格尽是满纸黑圈，红圈则寥寥无几。后来几经努力，精进不懈，尽量闭塞过失之门，敞开德行之路，功过格上的红黑之圈才逐渐改观，黑圈渐少，红圈增多。也就是说，因袁居士觉悟得早，及时行善，才把颓势扭转，善行多了，恶行减少了。
　　一个刻意断恶修善的人，有《了凡四训》行世的明代进士袁黄（了凡）罟士，尚且恶念恶行多多，善念善行少少，何况一个普通不庄重修持的人，野马般不受约束的念头会是善的吗?所以什么是熟念?熟念即使不能肯定是恶念，至少也是“颠倒梦想”的妄念。它们胡思乱想，不受约束，反动妄为，到处闯祸，障碍圣道。
　　普通人的熟念，不外以自我为中心。上焉者，胡思乱想，盲人摸象；中焉者，风花雪月，时作呓语；下焉者，饮食男女，名闻利养，权力地位，兴味无穷，膨胀扩展!这种老念头，习惯得很，熟络得很，在众生的心境上，不动念则已，一动就是这些。好像一个死党，一个厮混得滚瓜烂熟的老友记，吃喝玩乐，天天混在一起，形影不离。他们下务正业，下求上进，闲极无聊，什么坏主意都能想出来，什么坏事情都能干出来，于是成为罪恶渊薮，社会毒瘤，冶安盲点。众生心中的熟念也是如此，为健索道业的毒瘤、修行的盲点。“阎浮众生，举心动会，无不是业，无不是罪!”它给悲愿弘深的地藏菩萨这位有心人头痛极了!所以在《地藏经》中大吐苦水，透露这班苦恼众生的心地，根本不值得恭维，无一是处，坏透了!举心动念，下愿随喜一毫之善，只于罪业宁有兴趣!评价这么差，等于俗语说：“拘嘴里长不出象牙来。”众生自私为主的熟念，既然如此不济，又不能改造，只好请它走路，不能再让它横行霸道，以免留下祸根，所以叫熟念转生。
　　熟念就是制造麻烦、引生烦恼的观念；生念是修福修慧、带来福乐、促成自由解脱的观念。熟念转成生念，象徽著罪恶性的熟念的消失，象散著德行的祈观念的新生，如黑暗的消失，光明的出现。
　　《圆觉经》说：“知幻即离，离幻即觉。”说来简单，做来难!因为“知”的手续固然繁复，“离”的方法也顿费周章，“觉”的果实也不知要流多少血汗才能成功!
　　同样，要把习惯性、传统性积非成是、又根深柢固、顽强无北的熟念摘掉或改正过来，谈何容易!就是一个普通酒徒，酒毒成瘾之后，要他砹掉，也屡戒屡把，始终无法戒绝，结果仍然是痴痴憨憨的醉汉一个!众生心中的熟念，大致也是如此，相当难缠!
　　佛经说：“方便有多门，归元无二路。：只了凡以功过格作武器；慈航菩萨教人“每日动念行为，检点功过多少。”同样都是抑制熟念、培养善仓的方法，殊途而同归。他们都在提倡照顿心地，因为祸福之门的开合，只是一念之差，心念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古人说：“心猿意马”，这只形容了心念的动态，猿猴与野马，只是好动，并不伤人、害人。“人心如蛇蝎”，这才把人类的恶毒性形容出来。人心确是如此，未到利害关头，绝对看不到他的挣狞面目，一旦利害关头，为了他的利益、事业，为了争取更多人的拥护支持，为了讨另一班人的欢心，即使你对他有天大的恩典，他下但不表示感激，且可以编造非常动听又非常恶毒的谎言来陷害你，恩将仇报，埋没页知，也在所不惜!利害关系当前，再恶毒的手段都可以抖出来，再好的道义也不值钱了!有人怕鬼，我说鬼不可怕，人心才可怕!因为它善于化装，时时在变，让人防不胜防!
　　难怪经典对于人心、妄念，那么表示特别关切。历代祖师、历代成功的修行者，对于习惯性的妄念，总是采取严厉措施，绝下假以颜色，非澈匠剿减不可!所以经常以“打得念头死，许汝法身活”来警惕!
　　环境有时也会造成修行的障碍，故《楞严经》有“境生故种种心生。”所以，佛制初学比丘要“住寂静处”、“远离愤闹”。中国《三字经》有“昔盂母，择邻处”的故事三意思是住时孟子的母亲，发现到她原来居住的邻里社区风气不好，道德败坏，可能影响孟子的心理健康，于是不得已赶快搬家，搬到一个风俗善良的社区居住。后来孟子成为一代亚圣，一代伟大的教育家，当然是贤母教导有方的功德。败坏的社区，难免受到问题青少年的肆虐，同样潜伏在众生心中惯熟性的杂念，难免造成众生心理的败坏和不安!
　　但不论如何，妄念是很难降伏的。斩单除根，应是可行之道。如一个误入歧途的孩子，被黑社会所吸收、所同化，过著游手好闲的生活，靠勒索抢劫度日，结交的又尽是一些黑色的坏朋友，若要孩子冼心革面，挣睨黑帮枷锁，跳出火坑，首先非疏远他的恶友、截断他们的关系不可。否则，让他们关系不断，或藕断丝连，或厮混如故，未免故态复萌，难有希望!
　　念佛的妙用，就是引进念佛的新观念，挤掉杂染的热观念。这可说是迭旧迎新的策略。因为，旧有的熟念是劣根性的总和，由无明的我痴为主导，我贪我嗔我慢相随，不清说是把罪集团，若再让他们做大哥大，闯荡江湖，我们的清净法界将永无宁日，人间净土也将永无实现的希望!
　　勿让瘟神擅进来，引来苦难及悲哀；
　　荷抢挥斧槟他去，关闭邪门不许开。
　　（二）生念转熟
　　上文说过，熟念转生是除旧，把旧恶习、旧观念扬弃。如年终大扫除，把屋里的陈年积污澈底洗擦一番，清理一番，使它清净，以便迎接新年。但除旧必须更新。不清说，生念转熟就是更新。除旧重要，更新更重要。若是除旧之后，不随即更新，把新的充实起来，留下真空，更加危险。特别是观念这种东西不能放闲，闲极无聊，它们卷上重来，将造成更大的祸害，难以收拾!
　　生念转熟，就是当你把熟念——饮食男女、名闻利养等的老观念或妄念赶跑之后，刚刚建立起来属于念佛的、修善的、道德性的新观念或正念，是个很生疏、根基还很浅的观念，要调转过来，把生疏的生念转成熟念，填补了熟念让出来的真空，要它落地生根，根基巩固。如同一个聪明的家长，为了孩子的安全幸福，为了孩子身心能健康成长，不但把他的恶友、损友隔离疏远，还要毫不含糊地给他另外找来一班讲学问、有教养、有品行的益友、新友，使他亲近，使他们好好地相处，由生疏变成熟络，在一起读书，一起游戏，朝夕相处，切磋学问，温习功课，彼此关心，推心置腹，培养感情，到此地步，恶友的地位，被熟络的善友完全取代，已是不成问题了。
　　生念转熟也是这样的。生念是清净庄严的念佛之念。当念佛的清净之念，把原有的熟悉的贪嗔痴等染污性的妄念革除之后，就得赶快把念佛之清净念固定下来，使其安住，使其延续不动，从此下去，不动念则已，要动的全都是善念、念佛之念，再不与恶念挂钩，不起杂念，与杂念画清了界限，汉贼不两立，善恶不并存。
　　所以，念佛是一种对治法门，不是佛喜欢你念他，不念佛佛就不欢喜，也不是讨佛欢喜而念佛。这些观念都是错误的。念佛的动机，为的是要以正念代替邪念，以善念净化恶念。邪恶是烦恼的产品、痛苦的根源，若不铲除邪恶，人生的痛苦就无法解脱。
　　谈到解晚，固非易事。经验告诉我们，作茧自缚的人多，自求解脱的人少。他们不是不想求解脱，而是相反地越求越束缚。例如为了突破生活的困境，拚命地工作赚钱。结果积聚了财富，锦衣王食有了，名陴汽车有了，高级的花园楼房有了，安乐了吗?不，并不安乐。求乐乐不至，离苦苦常随。主要是精神空虚，富裕的物质生活，填补不了精神的空虚。内心上好像少些什么，好像有什么在煎熬，使人迷惘，使人不知如何自处!需要麻醉剂，需要安眠药，否则无法安枕。这话也许有人不服。因为不是人人都乞怜于安眠药或麻醉剂。不错，不是人人都乞怜安眠药，但乞怜麻醉剂的人不在少数。如上睹场的，上夜总会的，上酒吧的，甚至打麻将的，追录影带的，迷恋三级片的等等，这些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声色犬马，郡一样不是麻痹神经刺激感官的麻醉品?那一样不是安眠药?若是一个没有心理病态的正常人，心灵没有空虚感，郡里需要这些麻痹神经的麻醉剂?万物灵长的人类，自信有旋乾转坤的本领，结果竟是如此不济，说来委实可怜!
　　其实，这纯是心理问题、念的病态：邪念、妄念。念病料正了、根治了，身心便健康了!念佛法门，可说是专治邪念妄念的最佳法药。称念佛的圣号，观想佛的相好光明，念不离佛，佛不离念，佛念紧扣，佛念绵绵密密，邪念妄念，没有空隙可以插入，邪妄之念自然淘汰而消失，到此，佛念不二，能所双亡，所谓：“灵光独耀，回出根尘。”一向迷失了的自我，终于找回来了。
　　摘自《慧炬》第34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