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梦”

说“梦”
　　慧功
　　“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金刚经）梦，我们都会做，甚至我们也常常做，但是我们很少反省做梦的意义。因此，金刚经要我们对于做梦要时时起观照，这也是修行工作的一部份。
　　一个人躺在床上，本来睡得好好的，突然莫名其妙地，梦就开始了。这犹如无明的产生，也是莫名其妙、不可思议的。一念无明，轮回就开始了，=一千大干世界，宛然在目。无明无始，谓之无始无明。无明无根，本来虚妄：换句话说，它是无有根本，不是必然要有的。正因无明无根，我们才能去妄返真。
　　梦境一旦开始，形形色色、五花入门的人物景物，纷至沓来，热闹非凡。我们不但能够扮演生物，我们还能够扮演无生物：我们不但能够扮演自己，我们还能够扮演他人：更令人诧异的是，我们不但创造了顺境，同时也创造了逆境来让自己惊吓恐慌、难堪痛苦。林林总总，皆是一心所创造。所以唯识学说：“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心生则种种法生”，兴业则业，无非你自己所创之罪业。
　　梦是离奇的，十分钟可以梦见多生多世，摄万年入一念，这是时间土的一多相即相容。不离床铺，可以梦到三十三天之外之上，摄万象入一象，这是空间上的一多相即相容。这不禁令人惊讶，我们的心竟然有这么大的创造能力，神通自在、出入无碍。梦中如此，醒觉时何尝就不如此呢?“身在江湖之上，必居魏阙之下一：当我们坐在课堂上时，何尝不是意念纷飞，无所不到呢?只是这些神通力比起做梦来稍差一些罢了。你不当说做梦没有实际影响：惊慌恐惧、爱悲苦恼不就是对你身心实际的影响吗?你不当认为轮回生死，堪忍有趣：头出头没，泪水多过海水。
　　床上的人正梦得天花乱坠的时候，在旁边醒觉的人看来，却是风平浪静，“本来无一物”。做梦是有，对醒觉的人来说却是空。他们指涉的是同一件事，空即是有，有即是空。空是即有之空，有足即空之有。觉者知道本来无一物，梦者却坚执不舍。觉者知道一切梦境虚妄，而梦者不知道自己在做梦，沉陷其中不肯出离，甚至还在梦中编织一千个理由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拯救之道，足一巴掌把他打醒，是醒是梦，畛域分明，何劳诤辩?
　　从梦到醒，是一步质的跳跃，不是量的增加。梦中织梦，种种积累，只是虚妄劳苦，鬼辟活计而已。至于何时产生这一步质的跳跃，由梦到醒，由迷成觉，则是没有必然途径的，一切工夫都只是助缘。 “但尽凡情，别无圣解” ，何时开悟，任之而已。由醒入梦，固然不可思议：凡夫成佛，亦是不可思议：无所得：亦无所证。醒觉是本来面目，本地风光。梦境生死，不是积极性存在的东西，因此，它必然可灭可舍。而灭之舍之，却也足以不灭灭之，以不舍舍之：做一场“空华佛事、水月道场”而已。
　　一个人自梦中醒来，发觉方才梦中热闹，一切虚妄非实。这时，我们不当问他，“何时复梦 ”因为对醒觉的境界来说，迷梦是不存在的，这样的问题自然也不能成为一个问题。空本无华，携目生华；目病痊愈，空华消失。我们不当问目健者一何时复见空华一 ，因为对目健者而言，空华本来就是虚妄不实，非积极性的存在，它自然也不能成为一个问题。同理，我们不当询问佛何时复起无明、成为凡夫：或者询问成佛历程中的九法界何处去，而希求保住此九界。因为执佛来说，九法界同样也是虚妄不实，不能成为问题的：这犹如梦中境界之虚妄不实一般。我们更不当以为梦中九界是脱离迷心梦心的客观存在，而建立一个能保住此客观存在的创生实体。创生实体就是大神我，所谓创生实体，其本性亦必须是空：既然其本性是空，又如何能必然保住此九法界，而使之成为一脱离自心所造的客观存在呢?破除创生实体，才证翠竟空：这犹如远离梦境，才是真正的醒觉。
　　“至人无梦一 ，其次离梦成觉。一个人如果身在梦中而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固然是悲哀的。但是，假如一个人已经自梦中醒来，或者自始不做梦，然而他却分不清醒梦差别，而不知道自己当时正处于觉醒状态，则这种醒觉不梦，我始终给予相当大的怀疑。医家说身体疲极，无法做梦，孔予老年无梦，或许不因疲累，而是境界提升的一种征兆：孔予未曾明说，已经使人纳闷：一般注家说“圣人梦境分明，众人梦境含糊” ，这种说法更加令人迷惘。生活上未能完全实现的意欲会出现在梦中，因而做梦可以让人来一番检省。做梦是自心无法作主的征兆，大致也是可以认定的。做梦就做梦，那来清明与迷糊，清明何如不梦呢?
　　“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离世觅菩提，恰如寻兔角。一 “烦恼本性即佛性，无明生身即法身。一对于梦境的观照，似乎也让我学到了许多。
　　摘自《菩提树》1995年4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