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壇經》的心性與佛性略探──兼論性覺與性寂
一、前言
現存的《六祖壇經》有多種版本,以敦煌本為最古,今以此本所提及的「佛性」作考察的主要範圍,並以曹溪本作為補充說明之用。敦煌本《六祖壇經》中,提到「佛性」一詞的有下列四段:
(1)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2)善知識!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只緣迷悟,迷即為愚,悟即成智。
(3)惠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
(4)和尚言:造寺、布施、供養只是修福,不可將福以為功德。功德在法身,非在於福田。自法性有功德,平直是德。佛性外行恭敬,若輕一切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德。
至於「心性」一詞,敦煌本未用這一術語,曹溪本《六祖壇經》則出現一次:
內調心性,外敬他人,是自歸依也。
將此句與上列(4)「佛性外行恭敬」,可以看出有相同的意涵,今一併處理。佛性是佛教心性論的核心所在,以下探討時,引用南北傳佛法共許的《阿含經》作依據,來釐清心性的意義,並用以解說《壇經》中所提到的「佛性」。
二、佛性的世俗面:心的認知功能
首先要掌握佛教心性論的「主角」就是眾生之心。眾生心的性質,是有認知的功能(有別於無情之物),並依緣而伴有不同的心所(如,貪愛、無明)。內六處與外六處接觸下,生起了六識,有認知色、聲、香、味、觸、法的功能,這就是心的基本性質,能夠明白地認知對象,不同於沒有生命之物質,經典上將心的這種基本性質稱之為「光明」、「光淨」,在《長阿含經》中,釋尊說:
識無形、無量、自有光。(T1, p102c)
南傳《增支部》中,釋尊又說:
諸比丘!心者,是極光淨者,卻為客隨煩惱所雜染,而無聞之異生,不能如實解,故我言無聞之異生不修心。諸比丘!心者,是極光淨者,能從客隨煩惱得解脫,而有聞之聖弟子能如實解,故我言有聞之聖弟子修心。(《漢譯南傳》19,p12)
此處指出,無始以來眾生之心具有光淨的認知性質,同時有無明存在而生起客隨煩惱,如果不去聽聞正法來修心,就會由於雜染而輪迴下去;如果去聽聞正法來修心,就可滅除無明,解脫了客隨煩惱而不再輪迴下去。
若將「眾生心的認知功能」稱作佛性,那麼就會得到「眾生都有佛性」的必然結論。所以敦煌本《六祖壇經》中說:
(1)惠能答曰:「人即有南北,佛性即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別?」
(2)善知識!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只緣迷悟,迷即為愚,悟即成智。
此處所提的獦獠與和尚、愚人和智人所共通的「佛性」,就是眾生心都具有的認知功能,這一覺知的功能人人皆具,與個人的出身背景無關,所以說「佛性即無南北」、「愚人智人,佛性本亦無差別」。在這觀點下的「佛性」,就是眾生的心、意、識,具有覺知的功能,是會依緣而改變的,是屬於世俗諦。無始以來,眾生之心一直有「心所」伴隨著,心所也是會依緣而改變的。依據阿含的根本教導,釋尊說:
愚癡無聞凡夫,寧於四大色身繫我、我所,不可於識繫我、我所。所以者何?四大色身,或見十年住,二十、三十,乃至百年,若善消息,或復少過。彼心、意、識,日夜時剋,須臾不停,種種轉變,異生異滅。譬如獼猴遊林樹間,須臾處處,攀捉枝條,放一取一。彼心、意、識亦復如是,種種變易,異生異滅。(T2, p82a)
所以,探討佛教的心性時,不可將這顆剎那生滅的心、意、識,執為「常、我、我所」。以上指出,一方面要掌握心性論的「主角」是眾生之心,這一主角具有認知的功能;一方面要知道這「主角」是剎那生滅的。由於心、意、識的剎那生滅,所以,心是可以依緣而變化的,是可以從凡夫之心修成聖者之心;在整個變化過程中,先前之心與後來之心雖有關聯,但不是完全相同,至少一個是凡夫之心,一個是聖者之心,由於依緣變化而提升,所以說「迷即為愚,悟即成智」。以上將佛性建立在心的世俗認知功能,可以說是以「性覺」為重。但若將「性覺」強調過了頭,將此覺知之心說成在凡夫階段就具足種種功德,常恆不變,並認為修行只是反本歸原,如此把佛性視為真常之心,那就落入真常唯心而不符緣起的法則了。
三、佛性的勝義面:心的無我
佛教部派對心性本淨或不淨有不同的看法,《阿毘達磨大毘婆沙論》中說:
有執心性本淨,如分別論者。彼說心本性清淨,客塵煩惱所染故,相不清淨。…彼說染污、不染污心其體無異。謂若相應煩惱未斷,名染污心,若時相應煩惱已斷,名不染心。如銅器等未除垢時,名有垢器等;若除垢已,名無垢器等。(T27,p140b)
今先掌握「光淨」的意義,依據上文所述的觀點,第一個合理的看法是將「光淨」理解為心的認知功能,這是世俗諦的性質,如此,心上有無明煩惱時,稱為染污心,就像有垢的銅器;心上去除無明,呈現出明時,稱為不染心,就像去垢後呈現光澤的銅器。可看出「無明」與「明」這二心所,是處於「前客」與「後客」的地位,而心王這一主人,前後是剎那變化的,不可執為是一,就像去垢前後的「銅器」其實是無常而非完全相同的。至於如何去「垢」?則有待外緣的促成,去除「無明」也是如此。從凡夫之心修成聖者之心的整個變化過程中,先前之心是光淨而雜染的,後來之心是光淨而解脫的。先前帶染的之心與後來離染之心,其認知功能一直是光淨的,所以分別論者主張「心性本淨」。
第二個合理的看法是將「光淨」理解為心的無我性、空性,這是勝義諦的性質,如此,自性空的心上有無明時,稱為染污心;自性空的心上滅除無明而生明時,稱為不染心。從緣起無我的立場來看,所有眾生之心都是自性空而無我的,若將「眾生心的空性」稱作佛性,那麼就會得到「眾生都有佛性」的必然結論,這是依勝義諦來看。此處將佛性建立在心的勝義空性,也可以說是以「性寂」為重。但若將「性寂」強調過了頭,忽視心的世俗認知功能的提升,那就落入「有理無事」,尚未掌握整體的中道。
回到敦煌本《六祖壇經》的句子:
(3)惠能偈曰:菩提本無樹,明鏡亦無臺,佛性常清淨,何處有塵埃?
此處第(3)段提出「佛性常清淨」,什麼是「清淨」?依據前面心性論的分析,第一個合理的看法是將「清淨」理解為心的認知功能,這是世俗諦的性質。第二個合理的看法是將「清淨」理解為心的無我性、空性,這是勝義諦的性質,表示心的「無我性」是永遠不變而一直保持清淨的,因而「何處有塵埃?」
如果由實踐面來看,「清淨」意謂著惠能自己的修行,一方面已將心的世俗認知功能達到內心光明而穩定,遇到順境、逆境,煩惱的塵埃並不呈現,所以說「何處有塵埃?」一方面能夠時時看到身心是自性空而無我,是毫無一物可得,所以曹溪本《六祖壇經》的句子是: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小結:佛教心性論的「主角」是無常而無我的心。眾生之心,是剎那生滅的,是有為法,是依於緣起而存在的,有其功能、性質,這是世俗的一面;眾生之心是緣起而無我的,心的「無我、空、非我、非我所」是勝義的一面。由於眾生之心是緣起而有,不是完全沒有,所以不落入「斷邊」;由於眾生之心是無我、空、非我、非我所,沒有從自方獨立常存的「我」,所以不落入「常邊」;如是脫離斷、常兩邊,而處在中道,這才是佛法的正見。佛教的心性論,是立足於勝義和世俗二諦,也是立足於中道,這是佛法不共之處。總之,完整的佛教心性論是同時掌握了心的勝義諦和心的世俗諦,也就是講求理事圓融──心的勝義自性空是理,心的世俗認知功能是事,二者並行而不衝突。
四、佛性的常與無常
上述的心性論,以二諦來脫離斷、常兩邊,彰顯中道,惠能很擅長於此方法,曹溪本《六祖大師法寶壇經》中,有二次提到「佛性」的常與無常,第一次惠能對印宗法師說:
法師講《涅槃經》,經明見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涅槃經》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此處指出佛性非常、非無常,不同於善根。善人、惡人皆有佛性的世俗認知功能,此能力是無常而可以由凡至聖一路提升;佛性的勝義空性則是常,分別脫離常與無常二邊,所以稱之為「不二」。
第二次惠能大師與志徹法師更深入的討論如下:
師曰:無常者,即佛性也。有常者,即一切善惡諸法分別心也。
曰:和尚所說大違經文。
師曰:吾傳佛心印,安敢違於佛經?
曰:經說佛性是常,和尚卻言無常。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皆是無常,和尚卻言是常。此即相違,令學人轉加疑惑。
師曰:《涅槃經》吾昔聽尼無盡藏讀誦一遍,便為講說。無一字一義不合經文,乃至為汝,終無二說。曰:學人識量淺昧,願和尚委曲開示。
師曰:汝知否?1a佛性若常,1b更說什麼善惡諸法乃至窮劫無有一人發菩提心者。1c故吾說〔佛性〕無常,1d正是佛說真常之道也。
2a又一切諸法〔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若無常者,即物物皆有自性容受生死,2b而真常性有不遍之處。2c故吾說〔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常者,2d正是佛說真無常義。
此處指出,當人們只看到心性勝義的常面時,惠能便指出心性世俗的無常面:
1a人們只看到佛性的勝義面是常;
1b還要看到佛性的世俗面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是無常。
1c所以惠能指出了佛性的世俗無常面;
1d如此彰顯出佛陀所說的佛性勝義面的常。
當人們只看到心性世俗的無常面時,惠能便指出心性勝義的常面:
2a人們只看到佛性的世俗面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之自性是無常;
2b還要看到佛性的勝義面是遍一切處的真常性(自性空)。
2c所以惠能指出善惡諸法乃至菩提心的勝義面是常;
2d如此彰顯出佛陀所說的佛性世俗面的無常。
一旦同時掌握了世俗與勝義二面,便脫離斷、常兩邊,呈現中道,此即不二之法。惠能以這種方式來掌握中道,更可以由入滅前的付囑看出,敦煌本《六祖壇經》中,惠能說:
若有人問法,出語盡雙,皆取法對。來去相因,究竟二法盡除,更無去處。…外境無情對有五:天與地對,日與月對,暗與明對,陰與陽對,水與火對。語言法相有十二對:有為無為、有色無色對,有相無相對,有漏無漏對,色與空對,動與靜對,清與濁對,凡與聖對,僧與俗對,老與少對,大大與少少對,長與短對,高與下對。自性起用對有十九對:邪與正對,癡與惠對,愚與智對,亂與定對,戒與非對,直與曲對,實與虛對,嶮與平對,煩惱與菩提對,慈與害對,喜與瞋對,捨與慳對,進與退對,生與滅對,常與無常對,法身與色身對,化身與報身對,體與用對,性與相、有情無情對,此是十九對也。…暗不自暗,以明故暗;暗不自暗,以明變暗,以暗現明,來去相因。
此處以「相對」的方式來闡述佛法,例如,色與空(採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注意此中色是無常,空是常)、實與虛、常與無常等,同樣在曹溪本《六祖壇經》中,惠能說:
若有人問汝義,問有將無對,問無將有對,問凡以聖對,問聖以凡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汝一問一對,餘問一依此作,即不失理也。設有人問,何名為暗?答云:明是因,暗是緣,明沒即暗。以明顯暗,以暗顯明,來去相因,成中道義。餘問悉皆如此。
可知上述「佛性」的常與無常便是採用「常與無常對」、「二道相因,生中道義」、「來去相因,成中道義」。惠能以這種方式來闡述佛法,其目的顯然在於破除邊見以掌握中道。他對「佛性」的闡述便是如此,以勝義面的「常」與世俗面的「無常」,二者相因,生中道義。由此也可以明顯看出惠能的「佛性論」顯然不是「真常唯心」的觀點。也可看出「性寂論者」重視心的「自性空」,是以「理」為重;「性覺論者」重視自性空的「心」,是以「理」為重;雙方分別強調勝義空性與世俗覺知的一面,唯有掌握兩面才是中道。
五、如何開顯佛性
佛性的世俗認知功能,譬如種子,要經灌溉使之成熟,曹溪本《六祖壇經》中,惠能說:
A汝等各各淨心,聽吾說法:
B汝等諸人自心是佛,更莫狐疑。外無一物而能建立,皆是本心生萬種法。故經云心生種種法生,心滅種種法滅。
C若欲成就種智,須達一相三昧、一行三昧。
若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閑恬靜,虛融澹泊,此名一相三昧。
若於一切處行住坐臥,純一直心,不動道場,真成淨土,此名一行三昧。若人具二三昧,如地有種,含藏長養,成熟其實。一相一行,亦復如是。我今說法,猶如時雨,普潤大地。汝等佛性,譬諸種子,遇茲霑洽,悉得發生。
D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
此處惠能指出開顯佛性的次第,分成(A,B,C,D)四階段,分別解說如下:
A依善知識指導
善知識的指導,猶如時雨,普潤大地,因此學法者必須先親近善知識,聽聞正法。敦煌本《六祖壇經》中,惠能說:
何名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直示正路,是大善知識。是大因緣,所為化道,令得見佛。一切善法,皆因大善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性悟,須得善知識示道見性。若自悟者,不假外善知識。若取外求善知識望得解脫,無有是處。
此處惠能指出,一方面要親近大善知識,由大善知識指引道路,一方面要靠自己親自去實踐,生起一切善法而得解脫,要想解脫就要先找到修行的起點─佛性。
B內觀自性
學法者接著要把注意力回到自身,往內觀察自性,看清自己的佛性,就是修行的起點,譬如種子,好好灌溉就會得果,而今從佛性這一種子下手就對了,所以說「自心是佛,更莫狐疑。」至於所有的儀式、儀軌都是方便法門,目的在於引導到學法者往內觀察自心,以1四弘大願、2懺悔、3無相三歸依戒為例,敦煌本中,惠能說:
1善知識!眾生無邊誓願度,不是惠能度。善知識心中眾生,各於自身自性自度。何名自性自度?自色身中,邪見、煩惱、愚癡、迷妄,自有本覺性,將正見度,既悟正見,般若之智,除卻愚癡、迷妄,眾生各各自度,邪見正度,迷來悟度,愚來智度,惡來善度,煩惱來菩薩度,如是度者是名真度。煩惱無邊誓願斷,自心除虛妄。法門無邊誓願學,學無上正法。無上佛道誓願成,常下心行,恭敬一切,遠離迷執,覺知生般若,除卻迷妄,即自悟佛道成,行誓願力。…
2善知識!前念、後念及今念,念念不被愚迷染,從前惡行,一時自性若除,即是懺悔。…
3善知識!惠能勸善知識歸依三寶,佛者覺也,法者正也,僧者淨也。自心歸依覺,邪迷不生,少欲知足,離財離色,名兩足尊。自心歸依正,念念無邪故,即無愛著,以無愛著,名離欲尊。自心歸淨,一切塵勞妄念雖在自性,自性不染著,名眾中尊。
凡夫不解,從日至日,受三歸依戒,若言歸佛,佛在何處?若不見佛,即無所歸;既無所歸,言卻是妄。善知識!各自觀察,莫錯用意,經中只即言自歸依佛,不言歸依他佛。自性不歸,無所依處。
此處惠能指出,學法者要時時將注意力回到自身,內觀自性,將自己心中的邪見、煩惱、愚癡、迷妄從自性去除,使自性不染著。
C無念為宗
學法者接著要將佛性種子不斷灌溉,使之成熟(成就種智),須修「一相三昧」、「一行三昧」,此二三昧與「般若三昧」都可歸入無念一個法門,實踐時是定慧並修,敦煌本《六祖壇經》中,惠能說:
1何名無念?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常淨自性,使六識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
2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惠為本。第一勿迷,言惠定別。定惠體一不二,即定是惠體,即惠是定用。即惠之時定在惠,即定之時惠在定。善知識!此義即是定惠等。
3一行三昧者,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常行直心是,《淨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心行諂曲,口說法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非佛弟子。但行直心,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名一行三昧。
4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已來,頓漸皆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何名無相?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不念。無住者,為人本性,念念不住,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無有斷絕。若一念斷絕,法身即是離色身。念念時中,於一切法上無住。一念若住,念念即住,名繫縛。於一切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
5於一切境上不染,名為無念,於自念上離境,不於法上念生。莫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斷即死,別處受生,學道者用心!莫不識法意,自錯尚可,更勸他人迷,不自見迷,又謗經法。是以立無念為宗。即緣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念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教門,立無念為宗。〔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離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真如本性。〕真如是念之體,念是真如之用。自性起念,雖即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常自在,《維摩經》云:「外能善分別諸法相,內於第一義而不動。」
以上所引據的五小段開示,是整個「無念法門」的宗旨所在。惠能指出,學法者要日常生活中定慧並修:開放六根,使根、塵接觸而內心不生起染著、塵勞,但是不是封閉外境、百物不思。般若三昧是使六識從六門走出,於六塵中不離不染,來去自由;一行三昧是於一切法上無有執著;一相三昧是於一切處而不住相,於彼相中不生憎愛,亦無取捨,不念利益、成壞等事,安閑恬靜,虛融澹泊。可以看出這三種三昧,實不超出「無念法門」──無念法者,見一切法,不著一切法,遍一切處,不著一切處。所以惠能說「無念為宗」。學法者能夠於一切時中,行、住、坐、臥如此訓練,便能破除我執,無有傲慢,所以本文開始所引敦煌本中,惠能說:
(4)造寺、布施、供養只是修福,不可將福以為功德。功德在法身,非在於福田。自法性有功德,平直是德。佛性外行恭敬,若輕一切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德。
D得果
學法者將自己的佛性(種子),配合大善知識的指引(時雨),不斷修行(灌溉滋潤),最後必然得果(成就種智),所以惠能說:「承吾旨者,決獲菩提。依吾行者,定證妙果。」
以上整個心性成熟和解脫的過程,可用鍊金師的陶鍊金礦作譬喻(T2, p341b):先將金礦依次淘去剛石堅塊、麤的沙礫、塵垢細沙、金色相似之垢,得到硬的純金後,再將尚未屈伸隨意的純金繼續陶鍊,使之輕軟、發出光澤,最後陶鍊到輕、軟、發光並能隨意屈伸,製成所要的成品。所要注意的是:整個緣起過程中的金,是剎那生滅而無常的,不要生起「是常、是一」的錯覺。同理,不斷淨化的這顆心是緣起而無常、無我的,不可執為「是常、是一、是我」。如此才是合乎緣起法則的心性淨化過程。
六、結語
依據緣起的觀點,眾生在生命長流中,處在開放的系統和動態的過程,個體生命與其外界的互動下,涉及先天、後天的影響,本文指出第一種合理的佛性說是將「眾生心的認知功能」稱作佛性,此屬世俗諦;第二種合理的佛性說是將「眾生心的空性」稱作佛性,此屬勝義諦。這二種都不與佛法的緣起觀起衝突。以「眾生心的認知功能」和「眾生心的空性」來掌握佛性的內涵,並透過緣起法則,在世俗的自力、他力的作用上,最後以「明」滅除「無明」,用以超越有漏的善惡二元的對立,達成淨化心靈的究竟標的。這種佛性論,是立足於勝義和世俗二諦:一方面建立在心的世俗認知功能,一方面建立在心的勝義無我。前者以「性覺」為重,後者以「性寂」為重。依此建立的佛性論,是二諦圓融,符合佛法的緣起觀,一方面不落入「真常唯心」的觀點,一方面也不共於一般世間的心性論。套用《心經》的句子,可以說惠能的「佛性論」是:「心不異空,空不異心,心即是空,空即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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