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則徐與佛教
林則徐(一七八五~一八五○年)是清代著名的政治家、軍事家和思想家,曾擔任江蘇、陝西巡撫、署理兩江總督、湖廣總督、兩廣總督、署理陝甘總督、雲貴總督,功勛卓著。林公又是近代史上的第一位民族英雄,禁煙運動的傑出先驅,鴉片戰爭時的著名抵抗派領袖,凡研究和了解近代史者,對林公的業績都是熟知的。可是,這位「歷官十四省,統兵四十萬」(林公晚年自刻印章語)的封疆大吏,還是一位虔誠的佛門弟子,對此,恐怕知之者就甚少了。
早在青年時代,林公就篤信佛教。嘉慶十二年(一八○七年)二十三歲時,即手書《佛說阿彌陀經》、《金剛經般若波羅蜜經》、《般若波羅蜜多心經》和《大悲咒》、《往生咒》五種經咒,共貯一函,上題「行輿日課」、「淨土資糧」八字,作為每日必誦的功課。其經本只有四寸多長、三寸多寬,每面六行,每行十二字,以便於隨身攜帶。所寫經咒,字蹟工楷,一筆不苟,足見其對佛教的虔誠和恭敬,林公逝世後,其後人合訂為一冊,題為《林文忠公手書經咒日課》。
關於林公學佛因緣,一九三三年六月林公曾孫林大任在為《林文忠公手書經咒日課》寫的跋語中曾有如下記述:「先文忠公早歲以文字受知於張蘭渚中丞遂佐其幕府。??按張公平生奉佛甚謹,曾輯《逕中逕又逕》一書,勸策行人,專修淨業,多切至之語。文忠公寫經之歲,即張公秉節吾閩之時。(按:「張蘭渚中丞」即嘉慶十二年至十五年(一八○七~一八一○年)擔任福建巡撫的張師誠,林公任其幕僚,以才幹出眾深受張公賞識和器重。張公係佛教信徒,林公信佛看來與張公影響有直接關係。)
林公除在日理萬機和戎馬倥傯中,堅持「行輿日課」,不廢誦經念佛外,在《林則徐日記》中還可以查找到不少供佛禮佛、求佛祈雨、寫經贈友、忌日持齋、參拜佛寺的記述。
嘉慶十八年癸酉(一八一三年),林公供職翰林院,在《癸酉日記》中有:「清晨,焚香叩頭,齋心默祝」、「早晨,佛前供湯丸」的記述。
嘉慶二十一年丙子(一八一六年)林公奉派充任江西鄉試副考官,在《丙子日記》中有「遊龍泉寺,??在座食齋」、「望見廬山五老峰,已刻至東林寺」,並瞻仰了該寺文物碑刻。
嘉慶二十四年乙卯(一八一九年),林公奉派充任雲南鄉試正考官,在《己卯日記》(又名《滇軺紀程》)中,記述由京赴滇沿途參拜的佛寺有河北安肅慈航寺、正定大佛寺、趙洲古廟口金山寺、湖南沅陵留雲寺,有時甘脆住在寺中。七月二七日到達雲南嵩明縣時,「有寺曰海潮,適大雨如注,未得登眺為憾!」
道光二年壬午(一八二二年),林公署浙江監運使,在《壬午日記》中有「寄慶蕉園制府一稟,附交所書《心經》一紙」、「詣(杭州)吳山海會寺(觀音)大士前禱雨」、「黎明,赴海會寺恭送大士駕返天竺」、「詣海會寺行香謝雨,即送大士返山」、「詣吳山各廟行香」的記述。這一年參拜的佛寺有:杭州開化寺、鎮江焦山定慧寺,會見了該寺方丈巨超。
道光三年癸未(一八二三年),林公擔任江蘇按察使,《癸未日記》中,記述了再次參拜焦山定慧寺以及揚州高明寺情況。
道光十四年甲午(一八三四年),林公擔任江蘇巡撫,在《甲午日記》中記述了參拜常熟虞山清涼寺、興福寺、南京妙相庵、古林庵、清涼山清涼寺的情況。
道光十五年乙未(一八三五年),林公署理兩江部督,在《乙未日記》中,六月十九日條有:「(觀音)大士神誕,黎明詣元妙觀行香,仍默禱雨澤」,九月二十六日條有「先資政公忌辰(按:林公父賓日公逝於道光七年該日),持齋」。此外還有「又至元妙觀詣大士前行香,以是日乃大士顯靈之期。??辰刻,甘霖大沛,至亥刻約有三寸許」、「又詣元妙觀,向大士神前暨正殿、雷祖殿謝雨」、「辰刻,跪送大士還光福(寺)」的記述。這一年參拜的佛寺有:無錫惠山寺、鎮江金山寺、觀音寺、三至焦山定慧寺,再次會見了年已七九歲的退院方丈巨超法師,這位老僧還是一位詩僧,「出詩鈔相贈,詩亦清售」。
在諸佛菩薩中,林公最崇敬的是觀音大士,除多次向大士行香、祈雨外,道光十八戊戌(一八三八年)在擔任湖廣總督期間,還在督署內建了觀音廟,每日行香設供。在《戊戌日記》中,即有詣署中大士前行香,「大士神誕,黎明詣本署廟內設供行香」的記述。此外,林公擔任江蘇巡撫時,還為蘇州觀音廟題寫了一副充滿佛性的對聯,聯云:
『大慈悲能布福田,曰雨而雨,曰暘而暘,祝率土豐穰,長使眾生蒙樂利;諸善信願登覺岸,說法非法,說相非相,學普門功德,只憑片念起修行。』
在《林則徐詩集》中,也有不少反映林公參禪誦經、弘揚佛法、贊揚佛子、以佛詠景以禪喻詩以及和佛教界人士交往的內容。
嘉慶二十二年(一八一七年)春,有七律《潘雲浦封翁奕雋八十壽詩》,中有句云:《衣缽祖庭傳再世,旃檀香界話初禪,》看來這位潘翁也是一位佛門弟子,曾與林公一塊說法參禪。
嘉慶二十四年(一八一九年)七月,林公赴雲南任考官,路過貴州黃平州飛雲岩,岩上有觀音大士立象,林公立即下車合十參拜誦經,在七古《飛雲岩》中有句云:「中有古佛立亭亭,苾芻合十朝誦經。催落山泉作鐘磬,秋色滿岩雲有聲。」
道光元年(一八二一年)三月,林公與友人同遊杭州西湖,有七絕四首:《春暮偕許玉年乃谷張仲甫應昌諸君遊理安寺、煙霞洞、虎跑泉、六和塔諸勝,每處各係一詩》,其中富有佛性的詩句有:「佛戒偏宜寬酒戶,詩情都為檢茶經。山僧為道同龕約,惆悵彭宣地下靈」、「足音何必遺空谷,心地從都悟慧根。試證前身羅漢果,三生石上與重論」、「茶夢園時參梵課,幾聲鐘磬翠微中」。同年五月還有七絕《題天女散花圖》云:「獨向祗園證淨因,諸天香雨隔紅塵。多生結習難消盡,記取風花未著身。」林公講的是修持中應達到的一種較高境界,既能「證淨因,」又能做到「風花未著身。」
道光二年(一八二二年)春,有七古《題馮笏軿「紅杏枝頭春意鬧」圖》,有句云:「三生慧福孰能兼,占盡韶華頗不廉。悟徹優曇天女散,不如趺坐一枝拈。」林公講的是開悟,而且要像「世尊拈花,迦葉微笑」那樣大徹大悟。同年閏三月還有五古《「頻伽禮佛圖」為海寧朱貞女作》,中有句云:「不羨比翼群,不作精衛思,獨愛妙音鳥,西方自修持。承顏老病母,稽首人天師。天人有淪謫,淨土無分離。佛香出閨闥,白雲滿罘崽。??遙看青蓮花,已出七寶池。」林公熱情贊揚了這位守貞不嫁,虔誠禮佛,一心修持的佛門弟子。同年五月,還有七律《東阿旅次贈龔暗齋觀察》,中有句云:「桑下佛緣經信宿,蘆中人影議模糊。」林公把在旅途中邂垢這位朋友,議為是有「佛緣」。
道光七年(一八二七年)三月,有七律《題周相峰大令興峰「湖上謁祠圖」》,中有句云:「湖山也結甘棠想,香火難忘寸草心。比似圓通禪院裡,寶書飛蓋一長吟」。當時林公喪母正在服闋中,請僧人作佛事超度亡靈。
道光九年(一八二九年),林公丁父懮回原籍福州守制時,有七古《題韓雲昉撫部克均「龍湫宴坐圖」》中有句云:「雁山在郡不能有,康樂枉為永樂守。西來尊者此山開,擲丈雲中玉龍走。涅槃一去蒲團空,但見法雨飛蒙蒙」、「是時公為入定僧,潮音千劫渾不膺。倏然掛杖一撫掌,龍來聽法泉無聲。拂衣笑視佛弟子,且為大千眾生起。」林公把雁蕩山大龍湫瀑布喻為西天佛祖擲杖化成的一條玉龍,而且是能夠聽法的神龍,把飛濺的水花喻為蒙蒙法雨,以佛喻物詠景想像豐富奇特。
道光十年(一八三○年)六月,有七律《次韻酬潘星齋瑩見懷之作》,中有句云:「懶吟回避債,倦客且參禪。」表明林公寧願趺坐參禪而不願會見眾多的俗客。
道光十五年(一八三五年)四月,有五古《題「生公石上論詩圖」》中有句云:「讀詩如說法,索解入三昧。??點頭片石和,挽手兩人對。」林公以禪(說法)喻詩,把讀詩、學詩得其三昧比為「生公(按:即東晉時著名高僧道生)說法,頑石頭點。」
道光十六年(一八三六年)十一月,有七古《齊梅麓彥槐「送古佛入焦山圖卷」》,中有句云:「金人入夢始有佛,六代造像何紛紛。唐初採經及西竺,供養功德宜精勤。」「齊君種善多善根,古佛顯應成妙因,杉板船輕剪江去,江風不動波澐澐。是日山中佛光現,異雲五色明朝暾。音樂鳥鳴溪澗曉,旃檀香散林巒春。汲來冷泉作清供,曼陀羅雨吹細蘊。我聞八萬四千幻名相,世塵詎著蓮花身。天人感應現則一,剎竿自樹波由旬。為君作歌歌止此,別有靈契君應聞,銅觀音像光福村,在宋出士祈祀殷。雨暘征應紀前志,年久廟圮叢棘榛。前年去年兩禱旱,楊枝滴水蘇吾民。人無飢寒聖人悅,親灑寶翰題遍璘。君如來遊太湖濱,請依蘭若瞻慈雲。更將貞白摩岩手,一寫裴休贊佛文。」林公這首詩,實際上也是一篇全面宣傳佛教,弘揚佛法的「贊佛文」,既闡述了佛教傳入中國的經過,又贊揚了那位「種善多善根」齊君,感應佛祖,出現佛光。還建議齊君遊太湖時去朝拜那尊「楊枝滴水蘇吾民」的銅觀音,林公曾兩次請至杭州蘇州行香祈雨,極為靈驗。
道光十八年(一八三八年)六月,有七絕《潘公甫舍人冒暑遊洞庭,舟過鄂州,留之不可,枉三絕句答之》,其一云:「去年曾對君山碧,天楚東南首重回。誰料杜門老居士,一帆六月剪江來。」林公的這位友人,原是一位佛門老居士。
道光十九年(一八三九年)三月,有七絕《次韻和解筠前輩》,中有句云:「蠻煙一掃眾魔降,說法馮公樹法幢。」(按:「法幢」為佛教儀仗,林公把堅決打擊英國侵略者比喻為佛祖高樹幢,掃蕩眾魔。)
道光二十一年(一八四一年)三月,有七律《辛丑三月,室人生曰有感》,中有句云:「遙知手握牟尼串,猶念金剛般若經。」林以原配鄭夫人也信佛,故以念佛誦經祝壽。
道光二十二年(一八四二年)四月,有五律《次韻答宗滌樓稷辰贈行》,中有句云:「《華嚴》誦千偈,信否伏狂魔。」當時林公正赴戍伊黎途中,仍不忘念佛誦經;同時,還期望倚仗佛力降伏「狂魔」,也即指貪得無厭的侵略者。
林公交往的佛教界人士中,既有在家的居士,也有出家的詩僧。在詩僧中,根據記述可以肯定有兩位,一位是林公贊譽其「詩亦清雋」的鎮江焦山定慧寺方丈巨超法師;一位是昆明西山華亭寺方丈岩栖法師。岩栖法師係林公在擔任雲貴總督期間結識的,兩人過從甚密。林公對其詩甚為激賞,曾為《岩栖詩草》題七言絕句四首。詩云:
『為助營齋誦《法華》,潮音散作曼陀花(近為先室誦經,始識上人)。何其合十參禪後,更擅吟擅手八叉。半偈修持靜掩關,六時鐘磬彩雲間(上人居彩雲閣)。個中悟徹詩三昧,硯洗平泉綺語刪。
聞道吳剛締舊緣,曾修月斧廣寒天?(詩中多吳和甫學評語並題詞)。吾衰退盡生花筆,慚負推敲賈浪仙。前宵吟侶集衙齋,四韻分題各寫懷。最是寒鐘清梵夢,枕邊詩味得來佳(昨課五華諸生,以「寒鐘」等題分吟,上人見 而有作,餘賞其「詩味枕邊回
」之句。)』
鄭麗生先生校訂的《林則徐詩集》僅收有後兩首,題為《岩栖上人以詩求題,率成與之》。
林公親筆題書的這四首詩,連同吳和甫學使題詞,以後被刻於一塊大理石屏上,岩栖法師圓寂後即嵌於其舍利塔,以當塔銘。今塔已毀,詩屏猶存。近年華亭寺已將該屏嵌於新建的藏經樓左側墻壁上,供遊客觀賞。
道光二十九年(一八四九年)秋,林公在雲貴總督任內,以頻年積勞。舊疾復發,奏請開缺回籍調理,已蒙恩准。因宦海浮沉多年,深感仕途險惡,加之相依為命的鄭夫人於上年十月病逝於昆明,他本人年邁多病,因而萌發了看破紅塵,歸隱寺院的意向。離滇前有《袁午橋禮部甲三聞餘乞疾寄贈,依韻答之》七律三首,其中一首云:
『身似閑僧退院初,維摩丈室暗踟躇。養病只合頹然臥,懷舊真慚蹟也疏。但得支公怜病鶴,肯同趙壹賦枯魚。願君早擁南天節,
或許相逢退食餘。』
此詩首聯,林公把自己比為「退院」(即卻去方丈等領導職務)初期的「閑僧」、「維摩」即摩詰菩薩名,林公在書齋中供佛或掛有菩薩畫像,故稱「維摩丈室」。第三聯的「支公」即東晉著名高僧支遁,曾養鶴,「病鶴」為林公自喻。「枯魚賦」典出《南史》「文學傳?卞彬」傳因屢以直言忤帝,雖有才幹仍被署數年不得仕進,乃做趙壹《窮鳥》作《枯魚賦》,自傷不遇。林公這兩句詩表明其心蹟中:只要有某位高僧大德發慈悲心,怜其病衰,願意引渡,他寧可追隨遁入空門,也決不肯再像趙壹、卞彬那樣衷仕途了。
此外,道光二年(一八二二年)林公家鄉福州烏石山積翠寺重修完畢,林公應寺僧要求,曾撰寫了《重修積翠寺記》。
林公作為一位民族英雄,是中華民族的榮耀,作為一位佛門弟子,又是佛教界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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