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制教典与教学(三)
行证的佛学,义解的佛学,也可说有浅深。因为在修学的学程中,闻、思慧位,主要是义解的佛学;思、修慧位,主要是行证的佛学。可以说:教义的佛学,是为了初学;行证的佛学,是为了久行。这就是『楞伽经』所说的说通与宗通了。但在完整的佛学中,这不但是先后次第,而且还是相依相成,如依言教而引入行证,从行证而流出言教。佛学是不能离此二方面的,所以说:「佛正法有二,谓教证为体,有持说行者,此便住世间」。
释尊住世的时候,在佛是应机施教,在弟子是随解成行,所以佛学的实践与义解,是相依而不是相离的。如出家人,受了戒,就在僧团中。一方面依师而住,在五年内,不得一晚离依止师而自主行动;一方面依师而学,一切律仪,威仪──衣食行住等一切,都依律制而实习。但这决不是偏重戒学,在律仪的生活中,除出外乞食而外,不是去听闻佛及弟子们的说法,便是水边林下,「精勤禅思」;「初夜后夜,精勤佛道」──修习定慧。这种「解行相应」,「三学相资」的佛学,实是最理想的佛学模范!释尊制立的清净僧团,以戒学为本而「三学相资」,所以传说的:「五夏以前,专精戒律;五夏以后,方许听教参禅」,可说是事出有因,而不免误解了!
释尊晚年,弟子间由于根性不同,已经是「十大弟子各有一能」;不但是各有一能,而且是志同道合,各成一团,如说:「多闻者与多闻者俱,持律者与持律者俱」等。特别是结集三藏以后,佛教界就有经师,律师,论师,禅师或瑜伽师;后一些,还有(从经师演化而来的)通俗布教的譬喻师(神秘的咒师,更迟些)。对于三藏或三学,有了偏重的倾向。虽说偏重,也只是看得特别重要些。在印度的正法五百年中,小乘佛教盛行时代,始终是依律而住,三学与三藏,也保持密切联系。就是到了像法五百年,大乘佛教隆盛的时代,如龙树、提婆、无著、世亲等,也还是依律而住,大小并重的。这要到密宗大兴,这才将依律而住的清净僧团破坏了!
从自己的修学来说,三藏与三学并重。但由于宏传佛学,经师、律师、论师、禅师、譬喻师,都是分类的专学,也可说是分科的专宏。正法五百年的佛教界,如下:
┌─经 师
┌─专究法义──┼─律 师
化他───分科专宏──┤ └─论 师
(依律而住) ├─传授定慧────禅 师
└─通俗宏化────譬喻师
自行──三学相资
经师、律师、论师,是从佛的教授教诫中,精研深究,而精确了解佛说的真意。但三者的研求方法,各不相同,如说:「修多罗次第所显,□奈耶因缘所显,阿□达磨性相所显」。
对于经──修多罗,最主要是了解经的文义次第,因为不了解一经的组织科段,是不能明了全经的脉络,不能把握一经的关要。不是断章取义,望文生义,就是散而无归。这不但不能通经,反而会障蔽经义。所以佛说契经的意义,要从文义次第中去显发出来。如无着以七句义十八住解说『金刚经』;世亲以十六种相解说『宝积经』;弥勒以八段七十义解说『大般若经』;清凉以信解行证科分『华严经』等:都是从次第中纶贯全经,显发全经的意趣。
□奈耶──律的研求,是「因缘所显」,是要从制戒的因缘中去显发佛意。戒律,狭义是戒经,广义是一切律制。这些,佛为什么制?为什么制了又开?开了又制?如不把制戒以及制订僧团法规的原意弄明白,就不能判别是犯是不犯,犯轻或犯重;也不能随时地环境的不同,而应付种种新起的事例。所以,律师不仅是严持律仪,而是要善识开遮持犯,善识时地因缘,能判定犯与不犯,也能如法的为人出罪。我国的律学久衰,僧众不能依律而住,这才学会口呼「一起向上排班」,也就以律师见称了!
阿□达磨──论,不重次第,不重因缘,而着重于「不违性相」。如来的随机说法,是富有适应的,不一定都是「尽理之谈」。所以要从如来应机的不同散说中,总集而加以研求,探求性相──事理的实义,使成为有理有则──的法义。这是被一般看作甚深哲理的部分,其实也抉择佛说的了义与不了义,而作为思修的观境。如天台宗的二重事理三千,贤首家的十玄门等,都可说是论义。起初,阿□达磨、中观、瑜伽,我国的天台、贤首宗学,都是从观(修持)出教的;等到集成论义而为后人承学时,就流为偏于义解的理论了。
依上面的解说看来,经师、律师、论师,或「三藏法师」,是何等重要?不是这些专门探求三藏深义的大德,展转传授,佛法早就晦昧而被人遗忘,或变成盲修瞎炼的神教了。当然,大通家──三藏法师是最为理想的,但事实上,自修(修持)虽应该「三学相资」,而三藏的全盘深入探求,谈何容易!真能深入一门,或经、或律、或论,也就能续佛慧命,为后学作依止了!
传授定慧的禅师,也称瑜伽师。在我国的佛教史上,如安世高、佛陀跋陀罗、佛陀、达磨都是。禅师特重于定慧的修习,凭着传承来的,自己经验来的来教化,所以每有三藏所不曾详说的。由于师资授受,下手功夫的多少不同,引起禅观的分成别派。小大空有显密的分化,大抵与此有关。举譬喻说:三藏的深究,如纯理论科学,也如儒家的汉学;禅师的传授定慧,如应用科学及技工,也如儒家的理学。理论与实践的互成,才是完满的佛学。否则,脱离了理论的持行,与缺乏实行的空论,都容易走上偏失的歧途。
至于通俗教化的譬喻师,在向民间推行佛陀的教化时,功绩比三藏法师及禅师更大。但通俗教化,不宜脱离三藏的研求与定慧的实习。如古代的大譬喻师,都是兼通三藏与有着修持的。假使不重三藏的修学,定慧的实习,通俗教化,容易使佛法庸俗化。如我国古代的通俗教化,从变文而演变到宝卷,就是一例。总之,三藏的深究,定慧的传授,是少数的,但是佛教的中坚,佛教生命的根源。从此流出的广大教化,时时承受三藏(义学)禅观的策导,才能发为正确的通俗教化的佛学。
佛学的修学传习,到了大乘佛教时,义学的分科修学,与初五百年略有出入。我们时常憧憬印度那烂陀寺的佛学,那寺成为印度佛教中心的时代,佛学的修学次第与类别,在唐义净三藏的著作中,有着明白的叙述。如『南海寄归传』说;「学法次第先事声明。……必先通文字,而后方能了义」。然后,「致想因明,虔诚俱舍。然后函文传经(指大乘法),多在那寺,或伐腊□」。义净在『求法高僧传』中。说到玄照的修学次第,是:「沈情俱舍,清想律仪。后之那寺,就胜光学中百,宝师子受瑜伽」。智弘的修学次第是:「既解俱舍,后善因明。至于那寺,则披览大乘」。法朗的修学次第是:「习因明之秘册,聆俱舍之幽宗。既而虔诚五篇(律)」。这可见,当时的修学佛法,首先是通文字。其次是佛教的论理学──因明,代表三藏──法□奈耶的俱舍与律仪。然后修学大乘,即是中观与瑜伽(唯识)。大乘佛教时代,不重经而重论,因为契经都是适应一类众生,阐明某部分的法义,而论才是究尽性相的实义。这种重论的学风,到超岩寺为印度佛教中心的时代,也还是如此。如传入西藏的佛学,主要的称五大部,就是『因明』,『戒律』,『俱舍』,『中观』,『现观庄严论』。这与义净时代传学的佛学,可说大体一致。只是以传说为弥勒所造的『现观庄严论』,代替传说为弥勒所造的『瑜伽论』而已!印度大乘佛教时代的佛学,分科与修学次第,是这样的,这应该可以作为今日中国佛学研求的参考!
太虚大师为我国近代的大师,他倡议的佛学院,晚年修正为:一、律仪院,二、教理院,三、参学处(定慧实习)。教理院的修学,主张从五乘共法,到三乘共法,再进学大乘不共法。大乘法中,分为三系,也就是在『中观』与『瑜伽』外,增入中国特别发扬的法界圆觉学──台、贤等义学。这一修学次第,戒定慧三学,理解与实践,都圆满无缺,与印度传统的佛学修习法也相近。如中国佛教而能开展出这样理想的佛学院,这是足以媲美那烂陀的。只是在近代的中国佛教环境中,还不易实现而已。
十二、谈修学佛法
在这举世动乱的时代,要想修学佛法,真是不易!从佛法观点上看:诸行无常,祗要我们做的是自利利他的事业,做一天就是一天,不问他风雨飘摇,能延续几久。那怕一天、一刻,都有利益。大家抱着为法的大愿学下去,这是学者应具足的精神。研究佛法应从圣教──经论下手。但研究佛法,并不就是完美的修学佛法;研究佛法,祗是修学佛法的基础,对它不可看得太高,太易。修学佛法,应从认识和实践两方面去学。
一 论闻法
学佛的人,第一要闻法。闻是听人讲解。平常以为诵经有什么功德,真正的说,因为闻法,这才成为功德。舍利子对佛说:「我不闻佛说法,像瞎子一样」!他是佛诸大弟子中智慧第一的尊者,尚且要从佛闻法,何况一般根性暗钝的人。佛法是救世度人的无上明灯,我们要得佛法的真实利益,非闻法不可。经云「多闻能知法,多闻能离罪,多闻舍无义,多闻得涅槃」。闻法才能知法,于佛法能得正确的认识;也才知道世间上的是非、善恶、邪正,这都是从闻法所得的辨别力。学佛的人重在离罪,愚疑无闻的凡夫,作恶每不知是恶。由于多闻佛法,了解缘生缘灭的真理,才能从他的身心行为上,彻底改革一番,离罪行而变成人格具足的新人了。闻法如照镜子一样,知道自己的形态好丑,正欹,因此可以改正自己。世间有许多想成好人,因为不多闻佛法,把那些无意义的事当着真理去追求,作为道德去实行。如印度的苦行外道,持牛戒、狗戒等;中国有些邪教,先天道、一贯道等,非得计得,非道计道。闻了佛法,对这些无义利的事,再也不会去做了。因为闻了佛法,心中生起了智慧,具正知见,以此正见扫尽身心的一切妄执,就可证得涅槃。学大乘法的,由于多闻正法,起大乘胜解心,也就不会退堕了。有人说:学佛重在实践,学而不行,祗是多添了一些空知识吧了!这是没有意义的,算不得是真正的学佛者。要知这虽有部分的正确性;而实行佛法,还是要从闻法做起,闻法是修学佛法必经的阶段。中国的修学者,向来走极端,认为看经论不如实行,因此摔了经论,冥索暗求,走向盲修瞎练的黑漆洞去。一切智者的佛法,现在是变成愚昧俗陋者的信仰了。另有人只顾多闻,专在名句文身上使伎俩,不能以法摄持身心,不但缺乏实践的精神,连必备的正行多破坏了。难怪注重实践的学佛者,讨厌佛学这个名词,因为佛学这个名词是学术化了的,是重在抽象的知识。真正的学佛者,是慧解和信行融合而为一的。所以我们一方面闻法,一方面要实践所闻的法,才可免除头重头轻的讥诮!
闻是用耳根听,佛世弟子从佛闻法,没有现成的经本,听了多记在心里。『楞严经』云:「此方真教体,清净在音闻」。古代印度的佛法,都是口口相传的。佛灭度后,结集成藏。到后代,书写流通,其后又印刷流通。有了经卷,也可以从经典而闻法了。「佛法从三处闻:从佛闻,从佛弟子闻,从经典闻」。这是龙树菩萨在『智度论』上指示我们闻法的几个方法。如佛已灭度了,又不易得知法知义的佛弟子,那只有从经典闻了。我们以极其恭敬的心理阅读经论,思惟领会,与从佛闻及从佛弟子闻差不多,虽是眼看,也可以说闻。所以研究佛法,应依两个条件:一从师友听闻,二自己钻研。我觉得,现代的修学佛法,应着重在自己研究。单是听人讲说,每是肤浅的,不过人云亦云的,必须要自己切实恳到用一番功力,才能深入经藏,触到佛法的核心。不受古人著述的锢囿,变成为自己的。但是初学者,还须从人闻法起。
二 学法之目标与程序
学法应有目标,即为什么学佛法。学法要有程序,即是从浅至深,层次历然。
先说目标:发心有两种:一、发了生死的心,此心为小乘心──出离心,发了此心,行到极点,可证罗汉果。二、发菩提心,此心为大乘心,以自利利他为目的,所谓:「上求佛道,下化众生」。综括佛法的宗趣,不外出离生死,广度众生。现在将此分成三项来说、一、净治身心,二、弘扬正法,三、利济有情。凡夫的身心行为是不清净的,知见是浊染的,因有了错谬的观念,妄造恶业,自受苦也使他受苦。自己生死轮回,有情界皆受无量剧苦!学佛法是从净治身心,消除障缘做起,大则杀、盗、淫、妄绝不肯作,小则动静语默亦不放逸。如是,则贪、镇、疑等烦恼渐渐降伏,所表现的行为亦渐净化了──这是学佛者第一要事。如人的行为不好,普通的人格尚未具足,怎能了生脱死呢?中国近百年来佛法衰败的原因,是出家者误解住持佛法的意义,不能以方便摄化信众,使他们从净治身心中,表现佛法的大用。如佛法而不使人净治身心,那弘法也者,祗是形式的热闹而已,于佛法毫无裨益。学小乘,学大乘,都离不了净治身心,千经万论莫不是这样说的。所以净治身心,是学佛者最根本最重要的问题。如果忽视了他,学佛、出家,都是与佛无缘!我们必以此为初步目标,离此则佛法无基。
单这样,还是不够的。我改造行为,得到安乐;我净治身心,求证涅槃,这纯是自利的。应当学佛那样的发大悲大愿心,大愿是弘扬正法,大悲是利济众生。佛法是世界一切的光明,世界上任何事情与佛法相违,或个人的行为与佛法相悖,均必遭到悲惨的结果。所以出家者须发大心,弘扬正法,使世人都明了佛法,依佛法行,究竟得益,究竟安乐。弘扬佛法,不是为了弘扬佛法,弘扬佛法为的是利济众生。谈到利济众生,其他宗教、政治、学术等,虽各有其长,然都不能令有情得究竟利益,且有时害属于利。出家者既为了救度众生而学法,就应如『华严经』说:「为度众生而学」。菩萨心中除了学法救济有情的念头外,别无其他。假使存着这样的心,不是为自,全是为他,这真是发菩提心了。如世人学艺业一样,单为了自谋温饱,这人的志向是很平凡的。假使学会了各种艺业,为社会人群谋幸福,这就获得大家的称扬崇敬。学佛亦复如是,只为了个人净治身心,求解脱,证涅槃,是自了汉。如果发菩提心,修菩萨行,为人为众生,这就了不起了。菩萨所以发大悲心,是见到众生太苦,佛法太衰,如此发心,如此修行,是自力的,强有力的发心,是最值得赞叹不已的!
出家人学法与居士不同。断三毒,修三无漏学,在家出家都是相同的。所不同者,是出家人多了一番责任,即是住持佛法。因此,居士如学一法门,降伏烦恼,也就行了。出家人为了利济众生,必须广学无量法门。我觉得,真能负起出家弘法的责任,非学菩萨不可。『般若经』说:「菩萨遍学一切(如来法、声闻法、缘觉法)法门」。菩萨智叫道相智,即要知解种种道,种种智,才可以广度众生。喻如小医生单用一药治病,大医生具足一切药。一药祗能治一种病,救人有限;多药则能治各种病,活人无量。所以出家者如专在自了着想,也许一门深入即可。但这只能摄化一种根机,不能负住持佛法重任,所以大心菩萨(出家,也通于在家)必广学无量法门,这才能适应众生种种根,种种欲。学小乘法,学而不证;学大乘法,学而且证。不但如此,还应兼学外道法。因为明了外道的典籍,才能揭发他的缺点,有时三言两语,也说得他皈依佛法。不过,如外道来学佛法,就得严格一点,在他对佛法没有深刻的信解以前,绝不许再看外道的书,怕逗起他的旧思想,又堕入外道中去。学小乘也如此,『法华经』说:「不可亲近小乘三藏学者」。因为『法华经』会小归大,怕回心向大的小乘学者,不与小乘绝缘,也许又要为小乘所转。玄奘三藏在印度那烂陀寺参学时,那里面除讲大乘法外,其他一切小乘、外道的学说莫不兼讲,这就是遍学一切法的大乘面目。我们要先对佛法有深刻的认识,从净治身心中,去弘扬正法,利济众生。特别是在这世界太乱、众生太苦的时代,要抱着延续慧命,悲悯众生的大愿。经上说:「自未得度先度人,是菩萨发心」,这是应如此发心。在实践上,如果未能自利,焉能利人?凡是一件事,不从自己去实践,是难得人家同情,不能实现弘扬正法,利济众生的目的。
再说学佛之程序:修学佛法有其必然的次第,不能躐等!佛法中最紧要的是智慧,也可以说:修学佛法就是修学智慧。但这不是说不要其他的法门,其他如施、戒、忍等也都是需要的,不过在一切法中最主要的,又是佛法特质的,而且可以称为佛法中最究竟的,就是智慧。世间的众生,也还是想离苦得乐,然都是在黑暗中摸索。佛法是光明一样,教导众生,甚至是该做的,不该做的,善的、恶的、是的、非的,使人照着这正知正见的道路走去,就必定达成目的。佛陀即是觉者;菩萨是有智慧的众生。佛与菩萨的特质,就在于有智慧。智慧以外的一切法门,都要与智慧合一去修才成。离开智慧而学佛,什么都不能够了生死。所以经中说:「般若波罗蜜于五波罗蜜中最上最妙。……是般若波罗蜜取一切善法,到萨婆若(一切智)中」。佛法中所说的智慧,世间的智识是不能为比的(福德是可以共世间有的),而且浅深不等。所以修学佛法的程序,也就是修学智慧的程序。智慧有浅有深:「生得慧」是与生俱有的,生到世间的人都有,可以依世间因缘而充分发展的(有限度)知识。这是一般的智慧,就是哲学家、科学家等,也都是由生得慧而成功的。修学佛法要从「闻所成慧」做起。从多闻(听讲、看经)佛法中,对于佛法生起正确深刻的了解,知道世间与人生的真相,深彻的信解佛法,三宝、四谛等功德。这要有从多闻正法所生起的智慧,才能正确的知道。得到这闻所成慧,才是进入佛法智慧的开始。进一步是「思所成慧」。思是思惟、观察,要深入的去思考观察,才能更深刻的悟解佛法,而得思所成慧。闻慧与思慧,都还是散心的分别,需要更进一步的去实现「修所成慧」。修慧是在禅定中,智慧与禅定相应,因修禅定而从定中更发深慧,这才是修所成慧。闻、思、修三慧,都是有漏的,有漏慧还不能根断烦恼,不能了生死。要根绝烦恼而解脱生死,必须真实的「无漏般若」(闻思修慧,是加行的般若)现前,现证的般若,才是真智慧,也即是无漏慧。从闻所成慧到无漏慧,这是修学智慧的道路;这种次第。是小乘大乘所共的坦道。
平常说般若有三种:文字般若、观照般若、实相般若。与上所说的修慧次第配属起来:闻所成慧是文字般若,进而修观照般若即是思所成慧与修所成慧。实相般若即无漏慧。从闻、思、修到现证慧。在修学过程中,虽可以展转引生,就大体说。这显然有次第的前后。
佛法常说的修学次第,是:亲近善士,听闻正法,如理思惟。法随法行。此四法名预流支。预流是小乘的初果,大乘即是初地。凡夫而想要参预到圣类中,或悟入法性流中,必要具有这四种修学过程,无论是小乘或大乘。「亲近善士」,因为向来的佛法,都是用口讲的,所以要听闻正法,必须先亲近师长才行。同参道侣,也是善士中摄。为什么要亲近善士呢?为的「听闻正法」。听闻以后,要进一步的正确的去了解,这就须要「如理思惟」了。由思惟观察,对佛法有了深刻认识,要能照着佛法去修学,这就是「法随法行」了。亲近善士与听闻正法,就是前面说的闻所成慧;如理思惟是思所成慧,法随法行是修所成慧。从此以后,入见道,证预流,即得现证的无漏慧。所以我说修学佛法,就是修学智慧的过程。但这不是说单修智慧就够了的,在修学智慧的过程中,同时要修习其他的法门。因为单修福或是单修慧,都是不能圆满的。智慧与福德,有如鸟之两翼,车之两轮,相辅相成,才能高飞远行。依智慧浅深的次第去修学时,同时即:
闻所成慧──成信;
思所成慧──住戒;
修所成慧──修定;
无 漏 慧──发慧;
由亲近善士,听闻正法,而得闻所成慧,即能于三宝、四谛、缘起、圣道等佛法,确信不疑,而引发趣向的欲求。这样的从信解而起的信求,才是坚定不拔的信,引发实行的信,应称为信根。一般的信心,都是飘摇不定的,如轻毛一样的随风东西。这因为信心而出于情感的,不曾经过慎思明辨,所以不能确定不动。真实的信心,要依闻所成慧所发起的。这样的正信,才算有了根,所以说是「道源功德母」。如草木一样,生了根,才能确立不动,一切的茎干花果都从此基础生出来。在声闻法中,从闻慧而成就信根,就是生起真切的出离心。发起出离心,种下解脱分善根,必定要了生死,不会退失。在大乘法中,从闻慧生正信,即是发起菩提心,成为佛种。(如『大乘起信论』等说)学佛者的发心,不外乎二种,即发出离心与菩提心。这都要从闻所成慧所生起的信心,才能发生成就。真发出离心和菩提心的人,就和鱼吞了钩一样,无论它再怎么游,也快要出水了。像舍利弗,过去曾发过菩提心,中途虽已经忘失了,但经过佛一提点,就又回入大乘。「一历耳根,永劫不失」,就是这个意思。大乘发菩提心,小乘发出离心,这才进入佛门。照天台家的六即来说,依闻所成慧而得正信,还只是名字即佛位。从闻慧而起深信以后,进而修得思所成慧,此时必须以戒为主而修其他施、忍等。大乘学者,从此修六度万行去自利利他。小乘学者从思所成慧,必能严持戒行,而完成行为的清净,虽小戒也不敢违犯。这是以思所成慧所了知的佛法,一一见于实行,而做到三业清净。这样的修学,才能有智慧,有福德。等到修所成慧,这是必与禅定相应的,所以到达定慧双修的阶段。修慧必与禅定相应,约小乘的位次说,此时是四加行──暖、顶、忍、世第一位;大乘是十回向位了。发真实信,从此持戒、修定,因而发生真般若慧,断惑证真。此时,约小乘即是初果;约大乘说,即是初地;也即是天台家所说的分证即。若欲圆满证得,还须地地进修,才能达到究竟佛位。
修学佛法就是修学智慧,这句话,一点也不会错!智慧达到了最圆满最高深的境地,就是成佛。学佛的程序,无论小乘和大乘的位次,如台宗的六即,唯识的五位,都现出一致的程序。我们现在来听闻佛法、学习佛法,还是一般的生得慧,真正的闻所成慧还不能达到,何况其他!真正的闻所成慧,即是大乘发菩提心,或者称为大开圆解。这是修学佛法的初步,是任何修学佛法者所必经的。
我所以这样的说,有三个意思,一、修学佛法即是修学智慧。二、修学智慧,不能偏于智慧,禅定、持戒、忍辱等行门,也要附带综合的修学。三、说明我们来研究佛法,这不是什么高深的事,只是从生得慧到闻所成慧的起点而已。即使是由闻法而对于佛法有点了解,还浅薄得很!佛法中的大智大慧,还都在后面,要我们从进一步的学习中去实现。
现在缩小范围来讲。听闻佛法,也要有个程序。有人问我:佛法应该怎样研究?这实在是不易答覆。但我觉得,学习佛法,无论是全体的或是专宗的,都应有三个过程。依照这过程修学去,多少总能够得些利益。三种是、一、得要,二、深入,三、旁通。第一是得要:佛法广大无边,从何处学起?东鳞西爪的学习,不能认识佛法的宗要。就走世间学问,要想去学习它,首先须知其大概,选些较浅显而扼要的书来读。学习佛法也要这样,对于佛法先要有一概要的认识,知道佛法的重心是什么,包含些什么重要的宗派等等;对于佛法从印度宏传来的历史也得知道一点。这样,才能进一步去深入研究。如开始为东鳞西爪的认识,或一开始就去学习深广的经论,那不是不知宗要,便是因难于了解而退学。所以对于整个佛法,先要知道佛法之所以的大概。二、明了佛法中的宗派的概要,然后再选择一宗一部门去研究。这个方法,对于研究一宗一派,也是应该采用的。如学唯识的,不应该一下手就去研究『成唯识论』,这是没有办法可以懂的。必须要从『百法』、『中边』等先了解得大概,再作深入的研究。如初学天台宗的,要先读『教观纲宗』、『四教仪』等,然后再学三大部等。但有些修学佛法的,并不这样。听经学教,仅是随缘的去听法师讲。佛法的基本知识都没有,竟然已变成专宗的学者甚而法师了。别的不知道,自然唯有自己所学的什么宗最好,旁的宗派都不如他。其实别的宗派究竟怎样,他还一点也没有知道。像这样一下手就专学宗派的。弊病实在是很大。偏听则蔽,兼听则聪。如对各宗都知道一个大概,对于三宝、四谛、缘起、空性等根本大义,也有相当的了解,然后再求一门深入,就不会偏执了。能一门深入,还要旁通。如学唯识宗的,最初对于其他宗派的教义,都知道一些,现在从自己专学的唯识学的立场,再去理解彼此的差别,而贯通一切。这样,对于佛法的认识,也就愈加深刻了。不但大乘各宗如此,大乘与小乘间也要这样。为了要教化世间,对于世间的一切学问,等到确定佛法知见,那末也要从旁知道些。世间的好事情,好道理,也是很多的,不过不能圆满的清净,总有谬妄的成分夹杂在内而已。好的部分,要用佛法去贯摄它;不好的部分,要用佛法的真理去拣除它。修学佛法的第一步,必先从一般的共通的教义中,把握佛法的共通的宗要。切勿初下手即偏究一经一论,以为深入其微,其实是钻入牛角,深而不通!我们应从此下手去学,也应该教人如此,切勿迎合好高骛远的劣根性,专以艰深玄奥去诱惑人!
三 初学者从三门入
初学佛法的人,可分作三种类型。因为众生的根性不同,由于什么而学佛的动机不同,所入的方便门,即约有三种。声闻乘说有二种行;大乘也说有二种行,如『智度论』的合起来说,即有三种行人,从三门入不同:
┌─随信行───从信(精进)门入
声闻乘二种行人─┤
└─随法行─┐
├─从智门入
┌─智增上─┘
大乘 二种行人─┤
└─悲增上───从慈悲门入
法行人,就是智增上的。有一种人,重在信心,不能自己去深究、决定,只要有人向他说了,就可以照着行去,毫无怀疑。这样的人,碰到了明师就好,否则可就糟了!重智慧的即不然,什么都要经自己的研究观察,不愿意人云亦云的随着做去。这无论是听讲或自己阅读,都要问个为什么,非经过熟思审虑,认为可信,不轻意盲从他人与古人。前一类是重信的,这一类是重智的。信行与法行(智增),仅是侧重于信心或智力,并非有信无智或有智无信的。一个健全的学佛者,信与智都是必须的。大乘的智增上菩萨,即是重智的,发心重在研寻诸法的实相,也即是先重自己悟证的。另一类悲增上的,对于为人服务,牺牲利他的精神特别强,有慈悲心,多作慈善及政治事业等。然智增与悲增,也只是说他先着重而已,决非有智无悲,或有悲无智的。据实说来,健全而完善的学佛,信心,智慧,慈悲──这三样,都要具足;如缺了其中那一项,这就不是健全而容易发生流弊的。所以,如『大□婆沙论』、『大般涅槃经』,都说:「有信无智长愚疑,有智无信长邪见」。重在信心而缺乏智力的,修学佛法时,又增长愚疑心,即不能分别邪正好坏,听说什么就信什么行什么。用现代的话来说:「有信无智长迷信」。你们看;多少不是佛法的,都搬到佛法里来了,这不是专重信心,缺乏智慧,不能分辨邪正好坏的结果吗?专讲信佛、信菩萨、信感应、信神通,久而久之,学佛而增长愚疑,也就和一般外道差不多了!如专重智慧而缺乏信心。那就是有智无信长邪见。因为没有信心,虽整年整月的研究佛法,而结果只能增加邪知邪见,到头来,佛也不信,法也不信,简直就没有再可信仰的了。这在近代的青年学佛者,说起来也太多了。大乘所说的智增与悲增,也是这样。智增上的,如过于缺乏悲心,专为自己的生死打算。那怕他口口声声说:我是学习大乘的,实际的行为,却是缺乏大乘气息的。即使信智具足,急求自证,结果也势必堕于小乘。至于悲增上的,如过于忽略佛法的智慧,专门讲利人,有时,自己站不住,或是环境恶劣,就容易灰心,成了佛法中所说的「败坏菩萨」了。败坏菩萨,就是学菩萨而中途退心的。学佛的根机不同,不能一律;信、智、悲,初学者不免畸轻畸重。但如专重一端,就注定的要失坏,不会成就的。依中国佛教的情况说,重信的人多,不肯多作利人事。超神的佛教、慈悲的佛教,在中国的迷信中,变质得近于多神教,甚至巫教了!其实,信仰三宝,佛菩萨只是指导我们的善知识而已。了生死,证解脱;积福德,证菩提;一切非自己努力不可。
现在,我们来研究佛法,这是从智门而入的路径。但也要培养信心和悲心。时刻的记住:三宝的功德难思议,众生多苦,要发心荷担正法,救度众生,并非单是知识边事。
十三学以致用与学无止境
一 总说
平常说:「学无止境」,学问原是无限的,以不断进步而越发深广的。对于人的学业,总是以「学无止境」,「书到用时方恨少」,这类的话来勉励:切勿得少为足,不再求进步!话虽是这么说,而求学──在校读书的时间,毕竟是有限的。谁也不能过着终身的学生生活,读书是不能当作职业的。所以我想结合另外一句话,「学以致用」。这是说,「学无止境」,是要在「学以致用」的活学活用中不断进步;人就是这样的边学边用,一直前进。
为什么要求学?所学的知识与技能,性质是多种多样的;各人求学的时代,也长短不一。但所以需要求学,是为了学习前人的经验、心得,充实自己,作为适应社会,而能有利于自己,有利于人类。这一原则,终归是一样的。无论什么学问,只是「为用而学」。学业的价值,不但在为自己,而且要对人类能有所贡献。所以彻底的说起来,学只是「为用而学」。不问所学何用,不求如何应用,「为学问而学问」,是有背于学之意义的。这种学,一般说来,是不能存在的。假如说有例外,那是他有特殊地位、经济,有充分时间。对于这些例外人物,学问也只是高级的娱乐,或聊以遮眼,消遣时间而已!
「学无止境」,但不能终身读书,以读书为职业。问题是:人类是社会的延续个体;一个人的生命过程,是承先启后的。在社会中,人一定要「少有所学,长有所事,老有所养」,而不能停滞于学习阶段。佛教有自己的特性,但(无关于天上、他方的)现实人间的佛教,仍为社团之一,情形也还是一样。在僧团中,每人都应起初出家修学,进而住持佛教,以及衰老引退。这是合理的,这样的僧团,才能维持其正常的健康。这样,从学习的目的说,不能不是为用而学。从个人一生的历程说,不可能以求学而终其身。那将怎样的不断为学而进步呢?这就不能不是「学」「用」结合,从切实应用中去造就更高的学问了!
就佛教而论,佛学本非纯知识的,一向是经验与知识相结合,所以非「学」「用」相结合,不足以表彰真正的佛学。虚大师创办佛学院,提倡佛学,主意在:复兴中国佛教,非从僧教育入手,提高僧伽的品质不可。然而佛学院的兴起,并不能达成预期的成果。原因当然很复杂,而一般的现象,不能开拓新机运,反而引起些副作用。在一般人看来,虚大师偏重佛学。这是怪不得误解的,虚大师也不免感慨,因为:「出来的学僧,不能勤苦劳动去工作,甚至习染奢华而不甘淡泊。……以为别种事不可干,除去讲经、当教员,或作文、办刊物等,把平常的家常事务(寺院中事)都忘记了」(见『现代僧教育的危亡与佛教的前途』)。佛学院造出了一批(中国传统式的)文人,佛学上应该有成就了!实际上也不然,从有价值的著作的贫乏,就足以说明。于教务不能开展,于佛学很少成就,原因当然是太多了,学与用的不相结合,似乎是重要的一环。如虚大师所见的来说,除讲经、当教员、办刊物以外,就无事可做,那就不免有没有出路的感慨。
从事学问,要有良好的环境来培养,但在我国,一向是很难得的!既没有学可以深造,又觉得没有事值得去做。这些看来前进的僧青年,久之,有的也就在僧海中消失了!
出家学佛,一定要求学;求学一定要有用,要有利于实行──「学以致用」。惟有「学以致用」,才能向「学无止境」迈进。这是值得提出来讨论的,作已经修学的,正在修学的同学们参考的。
不问在家出家,修学佛法,是要求其有用的。正如大乘所说:「菩萨为众生而学」。修学、当下就要想到「所为何事」。以出家学佛来说,出家也必有所事,精勤勇进,决非如世俗所见,出家是隐逸、偷闲,或者逃禅。古代学佛,当然没有近代那样的「学院」,然学佛要从「亲近善友,听闻正法,如理思惟」下手。然后才「法随法行」。这是先经历一番「闻思」,学佛而从闻思入门,正是佛法不同一般宗教的地方。然学佛不能停滞于闻思,而应从事实行,学以致用。这可引起了两个问题、一、要学(闻思)到什么阶段,然后从事实行?这是很难说的:「随信行」人,可能经一两次的简要听闻,就深信而从事实行。「随法行」人,总是多闻熏习,彻了种种疑惑,然后从博返约,从事实行。但这不是说,起初不要实行,而是说起初重在闻思,重在信解吧了。众生的根性是不一的;佛法也不可能专从闻思去完全通达的。所以,如善于应用,学与用相结合,那即使所学不深,也会一天天增进,更切实、深刻起来。否则,学到相当程度,不能见于实行;或者实行时,不能与所学相结合。那相当的闻思知解,可说一无用处,久久也会退失了。那一心想学,专重闻思而不想实用,将永远是空虚的,也难有更高的造诣。二、从学到行,出家人应怎样行呢?原则的说,应该修行,是信、戒、定、慧的修行。除此以外,也就没有出家行了。但众生根性与好乐不一,不可能人人一样。从佛法存在于人间,为自己、为众生、为佛教,出家人所应行的,古来说有三事:一、修行,二、学问,三、兴福。这三谐总括了出家学佛的一切事行;宏扬佛法,利益众生,都不外乎此。以个人来说,专心修行(专指定慧说),为上上第一等事。以佛教及众生来说,学问与兴福,正是修习智慧与福德资粮,为成佛所不可缺少的大因缘。出家而能在这三面尽力,即使不能尽如佛意,也不致欠债了。
二 用在修行
现在,我想从当前的现实情形,来说学用结合:怎样将所学的见于事行?怎样从事行中增长所学?先说修行:
中国佛教界重修行,而实重于音声佛法,也就是以语言的念诵为重。如从寺院习惯传来的早晚课诵,每人的诵经、念佛、持咒、礼忏,以及普佛、上供,那一项离开了语言的持诵?甚至是不念佛、不诵经、不持咒,别人就会说你不修行。修行而偏重于持诵,无疑为中国佛教的一般情形。在没有学习佛法,闻思经论的,谁也都在持诵这些,也就是谁也在修行这些。现在经过了经论的闻思学习,在课诵时,念佛、持咒、诵经时,试问有些什么不同?是否能将学习所得而应用于持诵,提高持诵的品质,更适合于念诵的意义?如没有学习闻思,是这样的念诵;学习了佛法,还是这样的照念不误,并无不同。那就应加反省:学了些什么呢?学习有什么用呢?这就不能不说是学无所用了。如学习以后,就觉得念诵没有意义,那就不但无用,而且见解有问题,反而有害了!
佛法的每一行门,在实行起来,是否能行之有效,逐渐深入,不只是行法的本身问题。依佛法说:知见(理解)必须正确,意乐(动机)必须纯洁,趣向(目的)必须中正,方便(修持的技巧)必须善巧。如这四者而有问题,不但修行不会达成理想,还会引起副作用!如曾闻思修学佛法,应引发正见,主要是深信因果,明辨善恶邪正。务使修行的动机纯洁,目的正确。以念诵而论,念诵的方便,更为重要。一般教化的,只是劝人信仰,教人念诵,并不使人生真实信心,如法持诵。「信以心净为性」,如真的生起信心,一定是净善心现前,不善烦恼消退。能这样念诵,与佛法自有亲切之感。一般但有信心的名目,缺少信心的实际,却自以为这样就是信,就是修行,就大有利益了。好多人向我诉说:起初学习念诵,妄想还不太多;等到念诵纯熟,妄想可越来越多了!用功的时间并不短,而依然故我,进益有限,问题到底在那里呢?问题在只知念诵,不知方便。初学习时,全心全意去持诵,所以妄想不多。但当念诵时,不知学习摄心、等心,以为多念就好,不专不切,不能摄持心念,习以成性,达到心意明净而宁定。这样,等到念诵纯熟了,口头是一片经声、佛号,心里却妄想连绵,另有一套。这样的成了习惯,那虽然日常行持从来不断,而念佛的并不能一心不乱,持咒的也不能感应道交,礼忏的业障难消。我想,曾于经论而有闻思的,对这些问题,总会有些理会。能将所学而应用于念诵,一定能生多功德,不再是口头喃喃,类同鹦鹉学语了!
现在从事于止观、禅慧熏修的,虽说不太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但由于一向专重修证,轻视闻思,所以或者一知半解,盲修瞎练;或者专在色身上用功;或者不知深浅阶位,得少为足,似是而非的狂吹一阵。有些着实修行一番,可是「诚于中而形于外」的,□是行为乖僻,喜怒无常。或者哭哭笑笑,唱唱跳跳,疯疯颠颠。除了他们的真实修行,大有受用而外,却是不够方便善巧,引起了身心某种程度的错乱。如曾闻思修学,而能应用所学,从事修行,相信这种副作用,就会少得多。能学以致用,所学才有意义呢!
而且,佛法所说的,或有关于身心,或有关于修证。专在名相上修学,如身处热带而说下雪一样,总究是依稀彷佛,不得真切。不要说「真如」、「法身」,要自己体悟出来。就是所说心心所法,烦恼头数,禅定境界,不从修行去体验,怎么也不会透彻。例如所说「寻」、「伺」、「轻安」,到底是什么?佛法所说,多数是自家身心上事,修证上事。不经实行,怎能深刻踏实地了解。所以,真能学以致用的,一定能从实行中,所学的不断增明,日进于高明。学用结合而相互增进,在修行中最足以表现出来。修行是学佛上上第一等事!在佛教中,这也是第一要事。真正修行,能为僧伽典范,为众生所归向。而且正如太虚大师所说:
有一人向内心熏修印证,一朝彻证心源,则剖一微尘出大千经卷,一切佛法皆湛心海。应机施教,流衍无尽。
佛法的真生命,真活力,都从修行体证而来。从印度到中国,过去莫不如此。现代中国的衰落,在种种原因中,宗教经验的稀薄,不能不说是重要一着。佛教而缺少这个,又那里会有真诚,会有力量呢!真心出家学佛,如以所学而用于修行,对自己、对佛教,可说是第一大事了!
三 用在学问
学佛以修证为本,学问原是第二门头。然而佛法的本质,可以不是学问,而终于不能没有佛法的学问。因为从佛的教化来说,要适应人类的知识与兴趣,表达为人类的语言文字。从学佛来说,要了解为什么学佛,应怎样学佛,佛法到底是什么。离开意识知解,佛法是不可能出现于世间的。从佛法的久住人间来说,学问更为重要!□尼中说:佛法久住,是因为佛广说经法。广说,就是语言文字,就是通过「闻思」去修学。起初,佛法只展转传诵;为了保持延续,所以进行结集编次,成为一部一部的。有了一定文句,一定部类的经与律,就要有人去持诵不忘(起初还是口诵的文字,没有记录)。专门持诵契经的,是「持经者」(多闻者,持法者);持诵□尼的,是「持律者」。要保存从古传来的,不只是忆持不忘,还要理解,要适应,于是有「持经者集经,持律者抉择律」。经法的意义很深,要论究、要阐明、要分别抉择,于是从「持法者」而发展为「持阿□达磨论者」,论师也出现了。没有经师、律师(并不是持戒,传戒)、论师,对经与律的学问,从事忆持研究工作,佛法怎能开展广大,流传到现在呢?佛法传入中国,高僧传也有「义解」、「传译」等门。佛法(经与律)的条理化、理论化,是佛法住世所不可缺少的部门。这不是每人所能做的,但确是要有人去做的。
现在的时代,不是古印度,也与隋、唐及宋、明等时代不同。然而为了佛法住世,要有致力于佛法的学问者,还与古代一样。如受过佛教教育,于佛学有某种程度的理解,而发愿献身心于学问(不是说不要修行、兴福,而是说重心在此)的,应怎样使学问更充实、更深刻、更有利于佛教呢?以读经、阅藏为职业,有这份福报的人是难得的,切莫死心眼的在这条险径中去打主意!真正能于学问不断进益的,还是要「学用结合」,也就是「教学相长」。简单的说:如受过佛教教育,而想于佛学有更好造诣的,惟有从事佛教的教化工作,去求「教学相长」 !
从事佛教的教化事业,可以分为二类:一、以社会信众为对象的教化;二、以僧众为对象的教化。以社会信众为对象的教化,那就是演讲、宏法、讲经(从前是讲给僧众听的)、广播。不仅口头说法,更以文字教化,那就是办刊物、写(通俗教化的)文章,为经典作通俗解释等。我的性格与能力,不大适宜于这方面,但从不低估这一对外教化的意义与价值。这一工作,对宏法者自身,学问是会不断进步的。面对现实的佛教环境,要适应信众。怎样能启发信心,使信众对佛法有较好的正确理解,而不致神佛不分,迷信乱说;怎样引导信众去进修,阅读研究;怎样答复信众的疑难与问题。假定是真心于佛法的通俗宏化,使人回邪向正,于三宝中得大利益,那在对外宏法的努力中,不能不(甚至是被迫)作自我进修。忙中偷闲,甚至是车中、舟中,都会去阅览参考佛书。对某些理论,某些问题,也一定会去寻求适当的答案。虽然,有时会被讥为「现买现卖」,其实讲多了、写多了,佛法也就会更明白。佛法的许多理论,许多问题,也会贯通起来。所以,如真心于宏法,为信众着想,为佛教着想而努力的,佛学的理解,一定会深广起来。古代的讲经(论)法师,越讲越好,终于以某些经论为主,形成佛学一大流,这可以充分证明这一论题。这一类的边教边学,教学相长,我曾称之为动中用功。虽不能专心于经论,作深彻精密的研究,成为学者,但是非常实用的(信众所不需要的,不会发展起来),活泼有力的。从广大普遍的利益来说,有很高的价值。古代譬喻师的通俗教化,比精严的论师们,并不逊色。
以僧伽为对象的教化,从前是讲经法师。从前的讲经,是讲给僧众听的。想学法师的僧青年,追随法师,到处听经,覆小座(覆讲)。听久了,也就分化一方,成为法师了。这种僧伽(重学问)的教育,不够理想,尤其是熟读熟背,照本宣扬,(义学)难有进步的希望。但确乎也维系了佛法的义学,不致完全中断。到了近代,虚大师首倡以僧众为主的(武院与汉院,都兼收少数在家青年)佛学院,渐成风气。受过相当佛教教育,而有志于深造的,那末从事于佛学的教学,教学相长,是唯一的途径了!佛学的高深造就,不能寄望于法师(或教授)的口头或讲稿的。在学院学习,初级的,只能得到佛学的一般知识;高级的,也只能对某部门的佛学,获得一些研究的方针与线索(这正是老师最宝贵的启示与引导),学得学问的工具与治学方法。就是去日本佛教大学,或者修完博士学分,光荣归来,也还是这样。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学问,进一步而有所页献的学问,还等待开始。想凭藉已有的学力,不断增进而有更高的造就,最好也还是教学相长。
在教学相长中,要讲、要写作、要互相讨论。自己在学院修学时,似乎都懂了,考也考得好。可是等到自己去讲时,就会感觉到自己的理解不够,自己也不满意。对某一经论,某一学科,参考一番,讲说一番,不但精熟得多,也会深刻一层,这就是进益了!如要写讲义,那就更好!平时依赖口才、技巧,囫囵过去,等到要写出来,或者公开发表,多少有些责任感,会特别留意。这一来,就会感觉到:虽然讲得头头是道,写出来却不免问题多多:组织不好,根据不足,意义不明确,理由不充分。总之,理解不够,了解错误──学力不足处,就会显露出来。知道不足,参考、修正、补充,学问也就进一步了。虽然说:「人之患在好为人师」,如能认真的话,也许老师的进步,比学生更多!说到讨论,古代佛教是经常以问答的方式,而进行法义之研讨的。论辩的风气(因明学等,都从这里发展出来),也曾经传来中国,如晋代的「支许」对论。在教学相长的过程中,不但自己不离经论,也不离修学的环境。师友之间不妨作口头的讨论(或是集体讨论),或以文字来作法义的商榷。这对于学问的进步,最为有力!因为辩论一经展开,为了某一问题,一定会竭尽自己的一切所能,以表达自己的意见。在这种情形下,自己知识的潜在力量,会意外的集中发挥出来。没有想到的,也想到了;没有贯通的,也贯通了。由于对方的评论,会认识到不同的观点,不同的论法,不同的意见。对受批评的自己来说,真是极丰硕的收获。学问的进步,在乎自己,但也要有学问的自由气氛,自由环境(思想的专制与垄断,是学问进步的唯一敌人)。那末,师友间的口头讨论,文字的商榷,都是有利于学术风气之培养的。不过,法义的商讨,要「虚心」,有接受别人批评的雅量。要「真诚」,有接受别人意见的勇气。切勿以自己为真理的代表;自己决不能错,错了也不能认帐。如这样,那就缺乏了讨论的根本条件,不讨论最好。时代的病态深极了!社会上的学者,起初是各人发表意见;继而互相批评;进而人身攻讦,戴上帽子;进而涉讼法院。好在现在中国佛教,说不上法义的讨论(有的是权利与人事的恩怨),所以也耳目清净得多!不过,澄静无波,对僧伽学问的进步,是有碍的。正如冰封雪冻,枯寂的草木不生,生气毫无,那还能有百花竞放的壮观吗?
无论是对信众宏法,对僧伽教学,所以能促进学问的进步,是因为表现了出来──讲了出来、写了出来。表现出来,就会引起反应,或者受到赞美,或者受到批评,这就是策导自己向上的良好动力。或者欢喜人的赞叹,怕别人批评,那是私欲与浅见作怪。其实,受到赞叹,是对自己的一种同情的鼓励;受到批评,是对自己的一种有益的鞭策。鼓励、鞭策,一顺一逆的增上缘,会激发自己的精进;修正自己,充实自己,不断的向前迈进。有的人向学有心,终日不离书本。可是既不愿讲,又不肯写,一年又一年。修行吗?并不曾专心禅慧。学问吗?也不知进益多少,为何而学。如终于如此,那也就终于如此而已!不走向教学相长的正道,那末想于学问有所成就,有所贡献,也就太难了!
从事对信众宏法,对僧众教学,「教学相长」,「学以致用」,是能使自己的所学,日有增进的方便。真能向这一方向去做,当不会有所学无用的感觉了。但或者以为:向信众宏法吗?讲呢,没有人请。写作呢,编辑者不要。这么说来,大有无从着手之苦。其实,这是好高骛远,不切实际的错误想法!以宣讲来说,如一定要环岛布教,国外宏法,那当然机会不多。如非大座讲经就不讲,没有人归依就不感兴趣,那根本就颠倒了。任何事,都是由微而着的。如有向信众宏法的热心,那里不是宏法的地方?尤其是住在什么地方──大寺或小院,总是有信众往来的。随机随缘,即使五句十句,偶为赞扬佛道,也可使人得益。渐渐引起了信众的兴趣,就可以从开示,到定期布教,或短期讲经。把这种工作,看作自己应尽的义务。对师长,对同道,不□不慢,一定能为寺院同人所欢迎。因为这对寺院,是有利益而不是有障碍的。从前印度佛教的开展,得力于布萨──每月六次。布萨日(对内的事,这里不谈),信众们来了,就为信众们说法(不一定要长篇大论):说三归、五戒;或者授八关斋戒。这就是定期布教,信众们从事宗教的精神生活。等到佛教衰落了,定期的念佛会,消灾会,以及佛菩萨的纪念法会,只是礼拜,敲打唱念一番,再则契一顿素斋回去。佛教而对信众不教,那就难怪佛教日渐衰落了!佛教而希望复兴,一定要摄受信众;摄受信众,要从寺院的定期布教做起。以现阶段来说,如向这一方向进行,那就是寺多人才少了!还会所学无用处吗?至于环岛宏法之类,是巡回布教,是少数大德的事,一定要得到当地寺院的合作。巡回布教,只是对各地方的佛教,临时奋起与鼓励一番。真正的摄受信众,日常教化,还是要靠当地寺僧(尼)的努力!这是最平实,最有效的向信众宏法,而自己也能因而日有进益的办法。至于写作,一方面要练习写作,一方面要能适应现实佛教的需要。如在这一方面,能下一番功夫,做到文义通顺,而所写的合乎信众与佛教的需要。那末,现在的佛教刊物,都在闹稿荒,文稿那里会没有人要呢?
至于向僧众讲学,为一异常重要的事,希望有人为此而发心。过去中国佛教,开大座的讲经法师(也是教育法师的),长江一带,本来不少。但这些不足以适应现代教学的。经抗战动乱,早就衰落了。虚大师门下,于义学而深尝的,并不太多。问题是;虚大师的提倡佛学,原是以应用宏法,整顿僧伽制度为重的。专精义学或潜心著作,对狂风骇浪般的中国佛教,不免有急惊风与慢郎中之感。文绉绉,酸溜溜的佛教秀才,能有何用?所以提倡佛学,或派人去国外留学,都着重于如何革新佛教,联系国际佛教。而当时的佛教界,清末以来,一直在惊风骇浪中过日子;这是现在一般佛教青年,所难于理解或想像的。佛教界需要人才,需要应付社会,维持寺院的人才,不是深通佛学的人才。于是从佛学院出来的,或在佛学院任教一期二期的,有机缘的都受记了,当家做住持了(没有因缘的,多数在僧海中消失了)。佛学院的修学与任教,与过去住宝华,住金山,可说异曲同工,都是受记作住持的过程而已。在这种情形下,佛学院一直办下去,一直不能产生人才──佛学的人才。佛学院师资的品质,无法提高,而且会找不到老师。这种情形,现在的台湾佛教界,显然是更严重了!
于佛学曾有某种程度修学的,如能发心在学院教学,不必问学院办理得怎样,只要自己肯于此用力。「业精于专」,自会于佛法深入起来。自己的理解深了,深入才能浅出,才容易使人理解,学的人也就容易进步了。近十年来,去日本留学的人不少。在日本,主持寺院的,主要是大学毕业。这是一般的佛教;佛学人才,并不是这些人。日本过去与佛教的关系很深,能珍惜与日本精神深切相关的佛教文化。所以修学硕士、博士学分的,多数人不离于学。有从事一般教育而附带研究的;一部分人,从助教起,始终与佛学不相离。十年、廿年,就各部门而各为深入的研究,虽不免零乱,而到底学有专长,人才辈出。这都以所学为基础,从服务于教学,教学相长,久久而后有成就的。现代的学问,不能依赖个人的天才,而有赖于多数人的努力。尊重别人,接受别人的研究成果,而自己更进一步。日本从明治维新以来,向这一方向走,人才也就充实而提高起来。这些学者,对一般的佛教活动,没有太多的影响,但影响还是很大的。力量生于信仰,信仰来于思想(这就非有信仰与思想的学问不可),如真能于佛学深入,融集佛学的精英而发皇起来,凭藉佛教固有的信仰潜力,其前途是难以估量的。面对现代佛教的师资缺乏,佛学院的陈陈相因,不能提高品质,觉得从教学相长中造就师资,实为唯一可由的途径!现在中国佛教,固然没有日本那种学术环境,但未尝不能从教学相长中,去自修深造。对佛学而有法喜,有兴趣的,尤其是从日本留学归来的,何不选择这一方针,以发挥自己,贡献佛教呢!
「业精于勤」,「业精于专」,佛学也是不能例外的。中国佛教界,一向不重视学,得不到鼓励,还可能受到摧残。于佛学而有兴趣的,也就很难贯彻始终,毕生为佛学而献其身心。特别是现代台湾,摄受信众,宏法宣讲,打佛七,传戒,参加佛教会,作佛教的国际活动:似乎佛教的人才,非这样不可。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时间也是有限的,如成为这一型态的人才,即使于法义积有基础,也很难再有进步了!有的重视对信众宏法,通俗布教,觉得这样才是办法。于是对佛学理论(实际上是一般的),讥之为「天书」。可是事实终是事实,等到要办佛学院、研究院,甚至想办大学,就会发现问题──师资缺乏。于是乎僧伽教育,请居士来主持;请几位居士来担任课目。怎么说,怎么宣传,是另一回事;师资缺乏,或师资的内容不坚强,却是事实。留学,虽然说缓不济急,仍不失为补救的好办法。问题还在大家有一番认识,要专、要久,为教学而奉献身心,从教学相长中,不断提高品质。否则,也还只是有利于宣传而已!
四 用在事业
佛法流行于人间,是具体活动的宗教,不只是个人修证的事。佛教有僧伽组织,就有「僧事」。有寺院,就有寺院的事。对外摄受信众,与社会国家有关,就有摄受信众等事。所以佛劝比丘,「少事少业」,只是不要去为私人私欲的事,而对佛教、对寺院,却不能没有事业。古人所说:「弘法为家务,利生为事业」,也还只是部分的事而已。这些事是不能不有,不能没有人做的,直接间接与佛法有关。在个人的修行及研求义学上,似乎不重要。然为了佛教的利益,众生的利益,牺牲自己的精神去做,就是布施,就是修福。从大乘佛道,必须具备福德、智慧二资粮聚来说,这都是发菩提心人所应行的。所以在寺院中服务,从住持到门头,都称之为「发心」。是的,佛法中事,不应该为了权力,为了财利,而是为了义务与发心。
佛教的事,除了寺院──维持僧众修行,摄化信众而外,现在还有教会组织,就有各级教会的事务。中国佛教,过去有藏书供人阅读,义塾,以及救济孤老等「悲田院」。元、明以来,逐渐衰落而消失了,失去了为社会服务的利济工作,佛教也就更衰而被社会所歧视了。到近代,才缓慢地复活这一新的努力。佛教内部的,利济社会的──一切事,都是兴福,需要人去作,重要性是不逊于修行及学问的。如于佛法有某种程度的修学,正应本着自己所学的,去从事于兴福----护持佛教,利益人群的工作。从前的丛林,以禅堂为中心(如学院一样,整天修持,听开示)。在禅堂参学几年,出来任事──客堂、库房,以及大小职事。尤其是资历高深的住持,负有领众熏修,指导僧事的重任。这都是曾经修学,有维护佛法,维护道场的真诚与热心而出来发心的。在发心服务中,锻练自己的道念与道力。假使曾经修学的,以作事为无意义,不愿做,唱些「不当住持」等荒谬的高调。而做事的,都是些与佛法无关的光头俗汉,佛法怎能久住,怎能兴盛呢?为佛教作事,需要于佛法有修学,于佛法有热心与真诚的人。佛教中无数的事(事不分大小,如法尽职就是),正等待学习佛法的人去作,还会学无所用吗?作事,就是从事于佛法的实践──对人,对自己的身心,作到更与佛法相应,这才是真实的佛学!(民国卅五年,我与二位同学,在重庆搭车,从西北公路回来。到了西安,去礼拜鸠摩罗什的塔院,在那里过了一夜。傍晚,一位终南山的茅蓬和尚,也来赶斋过夜。晚饭时,当家的忙着拿馍馍,拿菜,茅蓬和尚也帮着跑。一位同学说:你坐下罢!你也是客呀!茅蓬和尚笑着说:出家人到寺院里,是没有客人的。事后,我笑着对同学们说:我们学了佛法多少年,这一着还被茅蓬和尚抢了先。这一件事,最深刻的记忆在我的心里。佛法、佛学,决不等于书本上的名相,而要从自己的观念,自己的见解,自己的行为中去表现出来)。
今天的中国佛教,问题很多:下自小庙,上至中国佛教会,都有事需要人去做。学习佛法的,正是发心去为教的时候。依我的想法,不必放言高论,应当反省、观察,从可能的范围内做起,求其与佛法更为接近。一项最根本的问题,是「无私」,不要专为自己着想。佛法说「无我」,佛教的制度,就有「现前僧」、「四方僧」,没有以僧团的任何部分,作为自己私物而占有的。然而,当了住持的,一般寺院是住持(或当家)与寺院一体,看作私有的财产。成立财团的,僧尼又被看作雇佣。其实,寺院属于僧尼个人,属于在家人组合的财团,都不合佛法,而危害真正的佛教。有些寺院,本来不是小庙性质,然而做住持的,千方百计,在怎样成为自己永久的占有物上着想。不要说化私为公,反而一心一意的去走化公为私的路子。如不曾修学佛法,那也还可原谅,如曾修学佛法,真不知所学何事!试问修学佛法,提倡佛法,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前太虚大师,提倡佛学,整顿僧伽制度,只是为此一着。而在一般住持与当家的心目中,太虚是可厌的人物,问题也就在这里。至于教会呢?无论是市、是县、是省、是国,论理是佛教的共同组合,一切应以佛教(或市以至或国)的共同利益着想。惟有这样,佛教会才会健全起来,团结起来。否则,各为自己打算,不做则已,做就等于为自己办私事,一切以自己的利益为第一。佛教会是难于健全的,也就是不足以代表佛教的,徒成为少数人的庄严而已!
修学佛法,去从事一切兴福的事──寺院事、教会事、文化慈善等事,都应当将所理解的佛法,而求见于实事。这样的兴福,于佛教有益,于自己的福德有益,也与自己的智慧有益,实践了佛学,与佛陀的精神相接合。在大乘佛法来说,这是「学有所用」,「学有进益」的最有效的一途!
五 劝除三病
修行也得,学问也得,为佛教作事也得,都是将自己所学的,求其实用;从实际应用中,更充实更深化自己的所学。修学佛法,决不会学无所用的,没有不能增进自己所学的。「没有出路」,在佛弟子学佛的辞典中,应该是没有这一词类的。假使说有,那不是自己好高骛远,就是观念上的错误,自己的烦恼作怪!
我想再说三个字,修行是好事,每病在一「怪」字。有些标榜修行:留长发哪,颈项烧一串念珠哪,不契饭哪,不睡觉哪,放光哪,说前生后世哪,一天念多少哪……。说不修行,假修行吗?却活像修行模样。说修行吗?却有点不伦不类。有些是理路不清,有些是眩奇惑众。「索隐行怪」,在中国文化中,是不足取的。在佛教中,不是邪命,就是大妄语(例如不契、不睡,是不能生存于世间的)。再不然,理路不清,增上慢人。将所学而用于修行,应从平常切实中做去;否则,滑向歧途,前途是黑暗的!
学问是好事,但每病在一「慢」字。古德说:「说法必□慢」。于经论多知多见,或者能讲能说,名利恭敬之余,慢心也容易嚣张起来。以研究著作来说,如文义善巧,或条贯整理一番,有一些些贡献,就被称为学者。其实,在出家学佛的立场,这算不得什么!在佛家的富有中,琳琅满目,应有人来发心,登记、管理、陈列、介绍,以便人监赏受用。但数点宝物,并不成为管理数点者的家珍。发心去从事研究讲说,是必要的,但□慢是大可不必!
兴福是好事,每病在一「俗」字。如不发真切心,没有为教的诚意,那末从事与佛教有关的事业,与俗人的成家立业,揽权获利,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一切以私人利益为原则,对人对事,势必以权利为转移。市侩气,势利态,就会相随而来。佛法平等,不主功利;但如有人说出家人势利,势利的问题就在这里。在这种情形下,一切努力,都是为了自己。全盘俗化,毫无道意。即使表面上为佛教而努力,副作用潜滋暗长,终必败坏而后已!
不要说学无所用,不要说无法进步,能从小处做起,与实用相结合,边学边用,越用越学,佛法将成为自己的,充实而有光辉!不要怪,不要慢,不要俗,触处都是功德,无往而非进步。为自己学佛,为佛教久住,珍惜我们自己吧!
十四、福严闲话
诸位同学!来福严精舍的同学,有曾经跟我共住十年八年的,也有最近才在一起的。大家之所以聚集到这里来,无非是为了修学佛法;而福严精舍的建造,也正是准备多住几个青年人共同修学的。我们既能以此善胜因缘俱会一处,当然就有大家共同生活的基本原则,与其意义及目标,所以在这未来三年间的开始,我觉得有些话必须先和大家谈谈,尤其是对于初来的同学。
诸位到精舍来,首先不要把这里看得太理想。我很能了解自己,我不是一个有天才的人,我的福报甚薄,教学经验也不足,你们跟我共住,是不会十分理想的。不过我要告诉诸位,像我这样不够聪明、没有福报的人,也是有些好处的,这就是自己能够知道自己,在佛法方面,还能切实的、认真的、放下一切去用功,而从不轻率妄动,攀逐外缘,荒废了自己的修学。过去二十年中,我一直抱着这样底意愿,过着符合这种意愿的生活。因此,我对于佛法,尚能有少微认识;佛法给予我的利益,亦复不少。世间任何事情,没有绝对的容易,也没有绝对的困难,所谓熟能生巧,如果肯得多下工夫,苦心研习,久而久之,虽愚笨,多少总会有些成就。所以我希望诸同学中,慧根深厚的,固应抓住自己的优越条件,着实努力一番;即使资质较差的,也不要紧,只要能够安心学下去,终归是有所得的。我在学团中,过去曾遇到许多聪明的同学,都是年青力强,会写能说,其才干真了不得。然因外缘太多,修学时间少,忙着任监院,作住持,整日忙于应付、攀缘,把大好的时光荒废了。最好的,也只成一办事僧而已。由此可知修学佛法,必须能够放得下,安得住心,持之以恒,才能较为深入佛法,也才可以获致真实底利益。
我的身体一向很不好,福报因缘也差,长期过着淡泊苦学的生活,以致养成一种爱好清静、不喜活动的习惯。当然,诸位不能学我这种消极的榜样,佛教的事情很多,正等着你们去做。将来出去,凡于佛教、于众生有利益的事情,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的,都应该发心去做。但当这修学的现阶段,我祗希望大家暂时学到我底安心,沈静,不急功近利的精神。
说到地方,大家如不存过分的奢望,那末我相信,精舍的修学环境并不坏,大家一定可以安然住下了,只是风沙大一点。但若附带着什么功利心理,便会深感失望,因为这里除了学之外,别的可说什么也没有──没有经忏佛事,也不打佛七,没有香火,少有信众往来。佛经说:「我为法来,非为床座」。如抱着这种观念,纯为佛法而来,没有夹杂名闻利养底企求,那末在护法们护持之下,我想是可安心修学的。
福严精舍修建起来,我从没有把它看成我自己的。凡有志于学,能够学的青年,要是志同道合,无论什么人,都可以来住。我没有招生,或者特别请那些人来,大家纯然是出乎自己的意愿,而到这个学团里的。既来到这里,当然就得安心为学。倘若半途退志,想离开的,也不勉强,不过退出之后,就不必再来。因为这个地方,与过去大陆的寺院不同,决不能像云水堂一样,欢喜去就去,欢喜来就来,出出人入,自由自在。来此地,便须安心住下。诸位若能安住修学三年,或有人来请去弘法,或外出另外参访善知识,或出去掩室专修,大家尽可以随自己的心力,出去为自己的修持,或为佛教做些弘法工作。等到感觉要回来的时候,仍可再回精舍来安住,精舍就是你们的常住。现在国难方殷,大陆佛教正也遭受空前无比的灾害。一旦反攻大陆,大家一定要回去,应该要回去,到那佛教业已残破的地区,重新播下正法底种子。当然,有缘回台湾宏法,精舍还是你们的常住。
大家发心到这里来,不要以为是找个安静的地方读读书;或者觉得没有适当去处,到这里住住再说。各人的心里,都应作学佛想,一面求得体解佛教的甚深义理,以及懂得佛教制度、修行方法等等,一面培植为教护法的热忱。经说:菩萨发心,皆为一切苦恼众生。我们在这里修学,也要以弘扬佛法、利济众生为最后目的,修学不过是一种过程而已。但弘法利生,祗是□侗的一句话,实际去做,却是一件多方面的工作。诸位将来打算做些什么呢?在古代,学佛者因性格好乐的不同,以及适应事实的需要,可以分作许多类型,现且把他列举出来,作为大家的参考。
一、经师(不是会讲一两部经):对于各种展转传来的契经,有深刻的理解,解佛义趣,为人演说,畅达无碍。二、律师(不是会传戒):重视清净的律化生活,于佛所制禁戒,不但自能严谨受持,熟识开遮持犯,能使人依此而得受持,还出还净。三、论师:深究诸法性相,阐发佛教的精义。经、律、论三藏教典,是佛传下的家财,佛弟子去修学它、弘扬它,就如子孙经营祖宗遗下的产业,是应有的一种职责。然因三藏精深广博,研习弘传者,免不了有所偏重,于是有经、律、论三师之分。四、禅师:也称瑜伽师,以定慧为其修持的主要课题,他们对于三藏教典也应有所明了,不过特别侧重禅观的体验而已,绝不是完全摒弃教典。真正的禅者,是禅观与教理相应的。如达摩,大家都知道他是一位著名的禅匠,而他所行的禅,也还是以『楞伽』印心。五、譬喻师:这一派学者,也有修证,也能了达甚深教义,然却着重于通俗布教,他们将佛法深义,杂以因缘譬喻,深入浅出的普化人间。从推行佛教看,这是非常重要、非常难得的。
这五类,是从来旧有的。后来为了佛法的宏传,还有译师,翻译佛典,使佛法宏通到不同文字的国族中去。此外,还有咒师:修持秘密咒语,以咒力方便应化,也往往能引导一分人信佛。
上面所说的,可以说是:传承佛法,修持佛法,弘扬佛法的,所以素来被认为住持佛法的正统者。此外还有一种知事僧,是专在教团中负责做事的。释尊成道以后,到处说法度生,跟着出家的徒众就渐渐多起来,成为负有「绍隆佛种」之意义的僧团。出家佛弟子既自成团体,当然就有很多事情要做,于是便有一些人发心服务。这如中国寺院中的住持、监院、僧值、知客等各种大小执事,又如现今负责办理佛教会的人员。这些发心办事的僧徒,在古代印度僧团中,就名知事僧。做一个知事僧,在古代,不是容易的,他们都是会得佛教的基本道理,同时还要有相当修持,和维护佛教的热忱,这样做起事来,才能与佛法相应。我国禅宗,知事僧都是从禅堂出来,也还合此意义。若于佛法无修学,专以办事为主,讲活动、讲攀缘,便将造成教团的紊乱与衰败。近代中国僧制的衰落,大致起因于此!
另外,还有神秘派与艺术派两类僧徒,依附佛教,行化世间。神秘派,大抵是经过一番修持的(自然也有装模做样的),如古时的济公,近代的金山活佛等。他们所表现的,似乎有些疯疯颠颠,生活完全不上规律,然而颇能预知后事,也会治病,做出不可思议的事,这是专以神秘化世的一类。西藏佛教也有,他们叫做疯子喇嘛。这一类人,感化力特大,对于佛教的影响非常之深,可是不能成为佛教的正宗。住持正法,住持寺院的重责,他们是不能荷担的。如果佛教演变到以神秘僧为中心,那末一切迷信色彩,便会渲染到佛教里来,使整个佛教丧失其纯正的真面目;而社会对于佛教的误解,也将愈来愈多。至于艺术僧一派,则以才艺著称于世,他们能诗能画,或者会操琴,或者写得一笔好字,写得一手好文章(在近代应该称为文艺了),多与文人雅士往来,在社会上颇有地位,对佛教也很有些影响力。骚人墨客所认识的佛教,大概是属于这一类的,但他们从未给正统佛教所重视过。
在佛教的流行中,能够发生推动力量或影响作用的僧人,归纳起来,不外乎上述几大类型。诸位现在发心来学,将来当然也要致力于弘法利生,但你们究竟将现身那一类型,怎样弘法度生呢?我认为,不管舍身护法,做个知事僧;或弘传三藏教典;或推行深入浅出的通俗佛教;或专门自己修持,皆无不可。唯独不希望大家去做那疯颠的神秘僧,或是文人雅士型的诗画僧。
还有最要紧的,大家发心,要发大心、胜心、坚固心、长久心,不要因有一点困难或不如意的地方,便自甘放弃,自甘堕落。从前太虚大师曾慨叹说:传统佛教太过守旧,不图改进,而受过佛教新教育的,却因住了几年佛学院,学得一些东西,便眼高一切,处处看不顺眼,似乎除了办学校,办杂志以外,简直没有他底去处,于是不少退失初心而堕落了。这当然是不成的,所以我们发心修学,首先应抱着为众生为佛教的决心,不可从自我方面去着想。同时对于佛教的情况,亦应有所认识,自己量力而行,将来能够做什么,就尽心尽力去做。心尽管发得大,成与不成则无须计较,祗要发真实心努力做去,自然会达到自己的愿望。
其次,再谈一谈诸位到精舍来,可以学些什么。关于我的教学态度,一向是绝对尊重自由的。前年续明法师的『时论集』在港出版,我底序文中说:「予学尚自由,不强人以从己」。这是我的一贯作风,绝非耸人听闻之言。因为我自觉到,我所认识的佛法,所授与人的,不一定就够圆满、够理想。因此,我从未存心要大家学得跟我一样。众人的根性、兴趣、思想,是各各不同,勉强不来的。大家所学只要是佛法,何必每个人尽与我同?诸位不但在这方面可以获得充分的自由,而且生活方式也极轻松,到现在为止,我没有特为大家标立烦琐的规矩。大家只须遵守一个基本原则就行,这原则是:无事不得下山,不要窜寮,不要说太多的闲话,认真用功看书、读经、和听课。至于欢喜阅读什么经书,自有一种审慎合理的规定:这规定,决不是限于一宗一派的。有些人觉得我是个三论学者,其实这并不十分确实,我从不敢以此自居。我们虚大师曾这样对人说:「我不为一宗一派之徒裔」。大师的福德智慧,我们学不到,但他这种不拘宗派的精神,自问也愿意修学。前年法舫法师圆寂,在香港追悼会上,我曾经说:「大师的弟子们,都在学习大师那种广博的学佛精神,而法舫法师学得更像」。我因民国二十三年到武昌佛学苑研究三论,所以大家都说我是三论学者。也许我的根性比较接近空宗,但我所研究的,决非一宗一派。尤其领导大家修学,更未想到要如何控制思想,使大家都跟我一样。就这三年内,我给大家选读的经典,第一年三百余卷,其中包括从印度译来的经、律、论,大乘、小乘、空宗、有宗等各样代表典籍。第二年的阅读范围,一面仍然保持印度传来的教典,一面放宽到中国祖师的著述。第三年,则扩展到暹罗、日本、西藏各家所传作品。在讲授方面,我想把佛学三大系的重要经论,如『楞伽』、『起信』、『中观』、『唯识』论等,都给大家讲个大要,另外关于戒、定、慧三学,也预备讲一点。总之,佛法是一体而多方面的,大家在初学期间,应当从博学中求得广泛的了解,然后再随各人的根性好乐,选择一门深入,这无论是中观、唯识,或天台、贤首都好。不过在现阶段,一定要先从多方面去修学,将来才不致引生门户之见。佛教的宗派,各有好处,而且彼此可以互相助成。如中国的一些宗派,都有可以会通处,其界限并不十分严格。所以大家不应存着宗派观念,佛教祗有一个,因适应众生根性而分多门。我们学佛,第一便要「法门无量誓愿学」,至于最后从那一门深入,则须视乎各人底根机而定。
佛教各宗派,向有了义不了义之说,而所谓了义与不了义,完全是以各家的思想立场为准绳的。如在印度,空宗说唯识不了义,唯识说空宗不究竟。中国各宗的判教亦复如是,天台有天台的判法,贤首也有贤首的判法,各以自宗为了义、究竟、圆满,他宗为不了义,不究竟,不圆满。克实说来,辨了义不了义,或究竟不究竟,是由于学者对于全面佛法的不同观点,也许是众生的根性问题。并非判某家不了义不究竟,就含有打倒他或否定他的敌对意味。这不过是说:某家所谈的佛法,阐理较差一点,祗可适应某类根机。如空宗与唯识,千年来一直在互指对方不了义、不究竟,结果空宗还是空宗,唯识依然唯识,并没有因为唯识说空宗不了义,而把空宗打倒;也没有因为空宗指唯识不究竟,而否定了唯识。
这是摆在我们眼前的史实。中国的传统佛教,说到中观或唯识不了义,并不觉得怎样,但如中观与唯识学者,提及传统佛教素来所宗圣典的不了义(如唯识宗以三乘为究竟,『法华经』说一乘是不了义的。如玄奘大师的弟子窥基大师,说中国的十地论等学派,是「此方分别论者」),那就要惊异不置了!其实,这只是少见多怪!人家说我所宗的不了义,只是他底一种判释,也可说是他的根性与我不同,所以他见到的不能和我一致,绝不因他说我不了义,就等于打垮了我。理解得这点,我们不但要遍学佛教的每一宗派,就是印度的各种宗教哲学,以及中国古来各家学说,我们都应该要了解。因此,我是主张「学尚自由」的,决不限制任何人的学习兴趣,及其正确的佛教思想。然而目前诸位的学力,还无法判断了义不了义,故应依照指定课目,逐步求得多方面的认识,然后才能有所判断,有所抉择。一个宗派,总有它的完整义理,修行方法等等。我们说那一宗不了义,那一派了义,必须根据这些去判断,决不是凭空的诡辩。诡辩的胜败,充其量也不过是说话的伎俩高明不高明吧了。真理愈辩愈明,学佛者不妨根据自己认为究竟了义的宗派,互相质难论辩,使完整的佛法益加发扬光大。修学佛法的人,其思想倾向总是不能完全一致的,例如太虚大师,他虽力倡诸宗并行,但大师也有他自己的思想中心。所以,大家能够按照我所指定的教典阅读,对于整个佛法有了广泛的认识,然后依着各人的思想见解,认为那宗教理究竟了义,或者更能适应现代思潮,引导世道人心,那末尽可随意去研究,去弘扬。祗要真切明了,不作门户之见而抹煞其他;因为这等于破坏完整的佛法,废弃无边的佛法。我是绝对尊重各人底思想自由的,这一点,希望大家先有一番了解。
最后,附带再谈到一点:大家平时看书用功,研习经典,多少总会引生一些感想或心得,于是有时就要动笔写文章。你们过去写些什么样的文章,多在那家刊物发表,我不大清楚,也无权干涉。但此后要写文章,有一件事情大家必须注意。第一、不要招摇,自我宣传。第二、写批评性的文章,不可匿名,自己所说的话,要负责任。对于现行佛教如有意见提出,针对事情讨论,决不能专对某人而发。最坏的是不用自己名字,专写些刻薄话,尽情挖苦漫骂,以图打击别人。
这既要骂人,又没有勇气挺身而出,可说最没有出息。我们同学中,假如有欢喜写文章骂人的,那他的性格就与此地的学风不合。你们过去是否写过这类文章,我不知道,如果有的,应该改过,没有写过的,切莫乱写。一个佛教徒,心量要宽大,要能容忍,不要像社会一般人,专讲斗争、忌刻、报复,这是修罗法而不是佛法。大家要晓得,批评别人容易,成立自己就难。人们自身的不健全,往往不能自觉,而却要寻求他短,攻击批评,以为这样便可显出自己的长处。殊不知别人的被打倒,并不就等于自己的成功。所以论典中谈到摧邪显正的问题,有人以为:「若不摧邪,何以显正」?有人反说:「非破他义,己义便成」。拿世间的事物说,任何东西的存在,都是因为自身的健全、巩固;倘若它被消灭,那就是自身有了缺点。佛教宗派存没兴衰的道理,也与世间事物一样。一个宗派的衰落,不是由于教理上,必是由于弘扬人才本身的缺点。不然的话,那是不会发生问题的。即使暂时被外力压倒,不久还是会更加发展的。所以不管是学派立场不同,或是对事有了不同的意见,都不应该使用文字,与人以难堪的攻击,而应该着重自身的反省,自身的充实。今后写文章的,要多写富有建设性的正面文章,少作破坏性的批评才好。 (常觉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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