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家人,也是人之二十五:拜九华
拜九华
悠悠地,在九华山住过几年了,但还没写过关于九华山的文章。究其原因令人惭愧:住了几年,从未登过天台峰。有言:不上天台,等于没来。可凭我这身体,确实是力不从心。连天台也没上,能给九华山写篇什么?文章虽说也同书法一样,是遗憾的艺术,但毕竟不是想随便怎么写怎么编都行的。若写出来连九华山人也感陌生,那我以后岂不要遮住脸过日子?看前人留下的山水游记,恍恍然如同自己就置身其间,我自问:为啥天下有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而我不能?答案很明白:我根本没上过九华山顶。好的写九华山的文章应如九华山本身一样,无须机巧安排,随手写下,也能万古存在——我是佛弟子,也知“无常”,但毕竟是凡夫,总想文章是千古的事。于是,我来到甘露寺东边,低头审视那幽邃的深谷,聆听那汩汩的山泉,再遥望会儿后边的山峰;来到寺院西边,看对面山坡。然后盘坐定心石上,埋头看《九华志》,看《名山游记》……思索一番,而后坐在桌前,摇起秃笔,拼凑起“灿烂的词章”,还要追求“独特风格”“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终胜吴”,我不信凑不出一篇千古绝唱《九华山》,然而,徒耗了精力,仍没有佳作出来。
学院组织绕拜九华一周,趁此机会,我一定要上天台顶。
十一月十四日起程,拜山的第一站是肉身殿。肉身殿是九华山的精神所在——地藏王真身就在肉身塔中,任何来朝九华的信士不能不到肉身殿。对于游客,主要是“游”,自然不上天台就太遗憾了。但对于佛弟子,不到肉身殿才真叫等于没来。
甘露寺距肉身殿走石阶路约五、六里。为了晚上可返回学校,我们沿石阶路拜(初时打算沿公路拜)。这样,拜山可不是玩的。首先,我们是学院学僧,可说是青年僧伽的代表了(自封代表倒嫌自吹),一定要体现出青年僧伽的精神面貌。第一,穿统一的校服;第二,行动一定要统一,要改变俗人“邋遢僧”、“懒和尚”的观念。其次,这石阶路虽说已不知走过了多少人,但棱角仍然锋利。在这样的路上拜,不能不说是意志的考验。
林荫夹道,微风吹拂,偶有一两只不知名的鸟在叫……因为我刻意要体味一下登天台的滋味,所以我拜时耳朵努力竖起,眼珠也不停地乱转,以企图捕捉外界境况:一块较奇的石头,一株我不认识的植物……都引起我的兴趣,甚至边拜边在心中编起了童话。
一阵钻心的疼,膝盖难受极了。但我是第一个赞同拜山的,若退了心,岂非自打嘴巴。其实,此时我若退了,同行者根本不会理睬,更别说嘲笑了。但我是凡夫,有执着的好胜心。别人能,我也能。别人是否难受,我不知道。此时是不能打扰别人的。我边拜边思维,为什么?噢,是我内心在着意捕捉外境。“心执一物即不中”,有执就痛苦,我不求内心清净,倒来观察外境,岂不颠倒吗?《坛经》白读了。凡夫即使刻求观照内心,还常受外境干扰,怎么能专意求外境呢?
内心真难定,只有念起地藏王圣号……
既然准备上天台,第一天是不能拜得太多,不然,第二天会生畏惧心。因而只拜到肉身殿。
返回时已是下午。虽然只想快些回去冲个澡,休息一下,但拜过山得活动一下腿脚。所以走路下来,看看玩玩,讲些九华山的闲话:
西汉窦伯玉在此得道;东晋天竺僧竺杯度来九华筑室弘教;唐代金乔觉来此传道……黎元洪任大总统时派军队修石阶路(逢多事之秋,故而无完成),一九七九年后,建设部投资使石阶路从桥庵直到十王峰……
十五日上天台,一直走到闵园盆地底部接引庵,从这里开始拜。
仰头看看,那么高,那么陡。可知建庙的艰难。然而硬凭着一腔虔诚,修建了一座座寺庙——人若有了执着追求精神,创造力该有多大。这一路上天台,人声熙攘,比前边可热闹多了。我们拜着,不时有游人把镜头对准我们。这一段的干扰太多了。我没有能够完全定下心来,没有能够完全洒脱地排除干扰,但经过昨天的磨炼,我已学会了见怪不怪,处惊不惊(真希望能够见而不见,然我无那本事)。随游人如何,我拜我的。一路上,有游客与我们抢道,有信士为我们让道,我们给脚夫避道,还有游客与我们找话。但我们一切做得自然,心中平静。虽说凡夫之心易受外界干扰,我就“既来之,则安之”,平静地接受、容纳,这一时,我的心量也宽如大海。
实在累了,如同害病。害病不同于生病——害病是身累心仍静。在吊桥寺外歇一下。往回瞧:我们创下了奇迹!到底是怎么拜上来的?我真为自己高兴:我也能上这么高!
下午三点多钟到天台寺。天台落霞、晓日、云海都是九华著名的景观。既到了天台,自然乐得做半刻雅士。天台寺的一位小师父带我们上十王峰。他一路指点:仙人打鼓、大鹏听经……确实象。当然了,一切唯心,哪怕说是老牛歇息什么的也未偿不可,但大众兴致都那么高,况每个名堂都有一个美丽的传说,传说是人们为了一个美好的向往寄托编出来的,何苦坏人的憧憬呢?我自忖:人活着,碌碌营营,在梦幻中浮沉,在希望中挣扎,然一切最终零落成泥,真是万般无奈,于此,对一块石头、花木,编一个故事,诉一番向往,又有何不可呢?
照张像片,留作纪念。我想:古人游一地,每写诗作文以记之,与我们照像较之,孰好呢?
太阳西临了,天空成为一片桔黄,涌动的火烧云衬得大山也有了动感。
十六日看过云海与日出,一路几乎小跑着下了山。
从接引庵开始,往回拜百岁宫,这一路宁静幽爽。在百岁宫,跪在无瑕禅师真身之下,我忽儿有一种莫名的冲动,我似乎高大成了一座山,无瑕禅师就在我心头写着血经……
了却了这桩登天台的夙愿,我有了一种轻松感,轻松过后,该是新的追求——修道路上再精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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